第四十七章 《白昼之雨》试镜(三) 作者:黄油奶酪 她瘫在地上,眼神直直地看着一处。 過了将近半分钟,眼珠才动了动,渐渐找回焦点。 秦绝一点点撑起身来,拖着一條瘸腿,跪着向某处爬去,小心翼翼地抓起什么东西,抱在怀裡。 是她之前被扔出去的“书包”。 那個位置,丝毫沒有差错。好恐怖的空间记忆力! 秦绝沒给汤廷更多時間惊讶,她抱着书包,上半身撑起一半,后背却佝偻着,微微颤抖。 她突兀地扑向地面,单手撑地,剧烈地干呕起来。 那是一种从胃深处涌起的强烈恶心感,她痛苦地呕吐着,痉挛着,神情裡的惊恐却沒占据太大比例,眼裡更多的是迷惑和茫然。 這才是最常见、最符合逻辑的境况。 就像人走在街上被人突然打了一巴掌,绝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不是還手,不是愤怒,不是害怕,而是迷茫——为什么是我? 我哪裡惹到你了?为什么你要這样对我? 秦绝一手按在地面,一手死死扣在“书包”上,抽搐着呕吐着,涎液从唇边流下,狼狈不堪。 這就是校园暴力。 這就是最纯粹的恶意。 沒有原因,沒有理由,依仗着无知和傲慢,轻而易举地对无辜的弱者施加伤害。 秦绝瑟缩了一下,眼睛向上看去,从左到右缓慢移动。 這是在看人…… 面试官和观众都勾勒出了她眼裡的图景。 是原本就在洗手间裡的人。 但是她被人暴力欺凌时,却沒有任何人来帮她。 取而代之的,是在她倒地呕吐时投来的厌恶眼神,兴许還有指指点点的手。 秦绝的身体缩得更小了。 她低下头去,哆嗦着肩膀,撑着地面站起来时還因被踹瘸了一條腿再次跌倒,光是听声音就令人感受到痛楚。 她用尽全力再次站了起来,维持住平衡,跛着脚一瘸一拐地走远。 接着,秦绝走到了空地中央。她拿出“钥匙”,打开“门”,像一只惊慌的小兽,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放下书包,慢慢蹲在地上,双臂抱紧了自己。 沒過一会儿,她保持着這個姿势侧身躺下,一点一点地向裡侧蠕动,闭着眼睛,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她蜷缩着躲在了床底下。 场面真实得令人喘不過气。 贺栩右边的面试官嘴角狠狠地抽动了一下,她回想起了那些新闻,遭受了校园暴力的孩子回到家裡害怕得躲在床下,家长怎么劝說都不敢出来,不敢去上学。 整個场地的气氛压抑得可怕,唯有摄像设备的声音隐隐作响。 然后就见秦绝睁开眼睛,爬起来,双手又放回了胸前两腋处,低着头慢慢向前走去。 哦,這是转场了。 众人恍然。 沒過多久,秦绝又停下了還微跛的脚步,看着地面,拼命发抖,不敢抬头。 她“看”见那双熟悉的鞋了。 观众的心被狠狠地揪起,這個少年,他又要被欺负了嗎? 是的。 秦绝向后倒在地上,身体不断因“踢打”而扭动,最后只能蜷缩着双手抱住头。 隔了几秒,她再一次站了起来,低着头慢慢向前走。 天哪,還要再来嗎? 面试官裡唯一的女性双手捂住了下半张脸。 果不其然,秦绝再一次倒在地上,這一次她的双手被人分开,“拳头”疯狂倾泻在她脸上。 几秒后,她再一次站了起来…… 观众裡已经有人看不下去了,难受地移开了目光。 他就這样一次次地被欺负,什么时候是個头?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可是……真正的校园暴力就是這样。 被欺负的人永远不知道這种地狱般的日子,究竟何时才会终结。 秦绝倒地。 再倒地。 最后一次,她“校服”的拉链在殴打中滑下,脖颈、衬衫,血迹斑斑。 她呈大字型瘫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看向天花板的镜头,连眨眼都显得滞涩。 過了一会儿,秦绝再一次站了起来。 這一次,她的神情变了,她沒有了困惑,沒有了畏惧,甚至连生理上的反胃感都不见了。 她淡漠地拍打起身上的尘土,捡起书包背在了背上。 走到空地边缘转身后,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 這是一個新的转场。 他要做什么?他要找回勇气、开始反抗嗎?還是要寻求老师的帮助? “這一天”的秦绝,双手垂在身侧,看样子沒有背书包。 她推开“门”,侧着身一点点挪過去,突然后退了一小步,急急忙忙蹲下,在地上捡着什么东西。 “是在教室。” 汤廷轻声道。 侧着身,是因为教室裡的桌椅密集,桌子上又摞着书本,只能侧過身体。蹲下捡来捡去,显然是无意间碰掉了同学的东西,看他的手势,应该在一支支捡笔,把它们放进文具盒裡,捧起来递過去,歉意地连连点头。 她完成了這一系列动作,又小心地侧着身走,随着向前的距离,也慢慢从侧身变成了面对着。 有经验的人立刻知道了,這是走到了班级后排。 差生和混混通常都呆在后排,桌子上自然不会放书,也就不必侧身走了。 他果然来找那個欺负他的“人”了。 观众和面试官都集中起精神,等待着秦绝接下来的动作。 出乎意料的是,她脸上仍充满了畏惧和怯懦。他们明显看到她被“吼”了,缩着肩膀后退了两步。 “老师、”秦绝终于說了第一句话,开口就破音了,“老师叫你,去,体育仓库,搬……搬东西。” 她声音哑哑的,不断咽着口水,结结巴巴,音色裡有些甜腻。 “娘裡娘气”的……這大概就是這個男孩被人无端欺负的原因吧。观众這样想着。 秦绝又后退了一步,显然是面前的“人”站起来了。 她一边的小腿突然一颤,脸上露出吃痛的神色。 “你给老子带路!” 第二個声音极其突兀,却在剧情裡无比自然。 二号吃惊抬头,发出這声音的人竟是贺栩。 秦绝沒有受到任何影响,瑟缩着,看着发号施令的“人”,讷讷地点了点头,转過身去。 她在空地内绕了一圈,时不时向前踉跄,一看就是一路上被“人”不断踢踹。 终于,她停了下来,伸手“开门”,脚步转了九十度,像是迎宾,又像是看门狗一样,乖顺卑微地把着门,等“人”进去。 “他妈的,這么黑!愣着干嘛,快给老子开灯啊!” 這次出声搭戏的是汤廷。 秦绝沒有回应,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身,关上了“门”。 有一两秒的寂静。 观众的耳边都能想象出那“人”不耐烦的骂声。 空地之中,镜头之内,秦绝缓缓转向“他”。 她沒有刻意绷着脸,既不凶狠,也不愤怒。她只是淡然地、缓慢地抬起了眼皮,看了過去。 那双深棕色的眼睛裡汪着一潭死水,正在沸腾。 她动作十分轻柔地拿起“一根东西”,攥在手心,定定地看着前方,一步,两步。 正对面的摄像机完美摄录着她徐徐而前的身影。 三步,四步。 做引导员的两位姑娘遍体生寒,手背在身后死死掐住了衣料。 好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 他要過来了,他要来了—— 秦绝朝着摄像头狠狠挥下! “啊!”台下观众席几人尖叫出声。 她手裡明明拿的都是空气,却硬是挥出了“风声”! 摄像师也被惊得一抖,手沒能把控得住,摄像的角度有所歪斜。 這一歪斜,就更像是有“人”被一击得中,脑袋歪向了一边。 秦绝单手“拿”着武器,身体已经完全挺直。 她站在那,目光俯视着镜头。 导播将六個屏幕全部切到了這一机位上。 镜头此时就是那“人”的视角,视角裡,秦绝不喜不怒地站在那,眼神平静,甚至藏着一丝好奇的探寻,好像刚才下手的人不是她一样。 他又要做什么? 观众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明明這個少年在前不久還是被欺凌的那一個,为什么,为什么他现在能這么可怕? 秦绝用空着的那只手捧起了歪斜的摄像头,就像捧起了那“人”的下巴。 第一视角,代入感极强,汤廷禁不住打了個冷颤。 令人窒息的四秒钟過去,秦绝端详着這“人”的神情,她眼神依旧死死地盯着镜头,病态而苍白的脸上,嘴角缓慢地向两边咧开。 像小孩子获得了新的玩具般,她露出了一個开心的笑容。 每個人都能从她這极其恐怖的笑容裡获得一個信息—— “原来伤害别人,這么有趣啊。” 秦绝脸上的表情骤然一收。 全场都跟着她的变化而心脏狂跳了一瞬。 只见她不紧不慢地整理好凌乱的衣物,走到空地中央,对着观众席和面试官的方向分别鞠了一躬。 “我的表演结束了,谢谢大家。”她說。 表演! 现场众人猛然惊醒! 对啊,她在表演! 可她表演的是什么,完全不符合—— 一部分人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住了。 贺老爷子刚才說的是什么? 他說,“表演一下莫森”。 表演一下莫森。 秦绝的這段试演,不在剧本裡,不在原著裡,但她的确演了莫森! 是哪一個段落都从未写過的,曾经的莫森! 从被害者扭曲为加害者的莫森! 全场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