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以德报怨 作者:朱衣公子 作者:→ 热门小說 皇帝最近心情很不好,他做了大半辈子的太子,好不容易熬到老子退了,却到现在都沒能熬到老子死。 都快五十岁的皇帝了,都還不能当家做主。 他自己做太子做得憋屈,便立意不叫自己的儿子受這份罪。 恰好多年来,他也只有一個嫡子,就早早立了太子,对萧训十分慈爱。 他沒想到這份慈爱竟叫萧训生出了不臣之心,连勾结边疆重臣,越過他這個皇帝开通海关,与外邦通商以获取重利的事都能做得出来! 他一辈子活在老子的阴影中,到老来竟然又被儿子背刺,其愤怒、哀痛可想而知! 他大怒下請了家法,将萧训打得一個月都沒能下得了床。 但他再生气,再悲痛,再打萧训,他也沒将萧训不敬君父、谋害朝中重臣,谋害皇叔的罪名公之天下,更沒打算废了他。 萧氏皇族向来子嗣不丰,他大婚后很多年都只有萧训一個儿子。 也就是前两年才又得了個庶子,還沒有立稳,他又不年轻了,从来沒想過换太子的事。 可现在,他的父皇,竟然,竟然越過他废了他疼爱多年、培养多年的太子!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歷史上废掉的太子那么多,這還是第一次有不是皇帝自己废的太子! 皇帝又是悲愤又是憋屈,偏偏根本沒办法在明面上反抗,气得当场就吐了血。 但吐血過后,他還是得装作一副孝顺的模样,到太上皇面前痛哭悔過。 是他生了個不孝子,叫父皇一大把年纪還跟着操心,父皇废得好啊! 从太上皇那裡“悔過”回来,皇帝又吐了血,却连召太医都不敢,借口身边的奴才生病,請了太医来,威胁封口,然后才敢叫他给自己看病。 皇帝想着,心口血气又翻滚起来,使劲压着,才勉强压了下去。 這时,羊太后遣人送来了“仙橙”。 皇帝对那所谓的“菩萨显灵”還存有几分怀疑,但见這橙子個头极大、色泽诱人、甜香扑鼻,也觉得是好东西。 就命切了吃了,倒是将心口沸腾的血气压下去了不少,连头疼也缓解了些。 皇帝自也早就知道了“仙橙”的分配方法,吃完后颇觉意犹未尽,开始想不知什么时候太上皇才能将他的那份送過来。 他等了半個时辰,连药都煎好了,太上皇的橙子也沒送過来。 皇帝命人去打听了一番,得知连送橙子的宝幢都沒能分到一個半個的,就知道自己肯定也不会有。 果然! 他的父皇只顾着自己成仙,根本就沒将他這個儿子,太子這個孙子放在心上! 那他也不必太把他放在心上! 皇帝不能在明面上违抗太上皇的命令,只能在细节方面彰显自己的态度。 待萧训的罪名彻底落定后,先遣了近侍叮嘱萧训出宫好生悔過、好生读书,不可懈怠,又令虞信亲自护送太子一家迁入羊府。 在太上皇令下的第二天,羊承恩侯就在羊太后的示意下带着全家人离开了京城。 因为時間太赶,只带走了细软值钱之物,粗苯之物都来不及收拾。 太子的案子审了将近两個月,不過就是這短短两個月的時間,百年显赫的羊府就处处都透着一股颓败之气。 虞信见了這番模样忍不住叹了一声。 萧训一路阴着脸,听他叹气开口刺道,“抄家灭族,虞指挥使最是熟练不過的,今天却也学猫哭耗子了?” 虞信俯身揖手,态度恭敬,“回殿下,臣只是想起羊府的三姑娘乃是小妹的手帕交,這么一去,小妹若是想再见,就不知是何时了”。 萧训冷笑,“你也不必得意,孤今日虽落魄了,却总有一天会回到东宫,到时候就是你的死期!” 虞信微微一笑,“臣恭候殿下回东宫的那一天”。 萧训咬牙,压低声音喝道,“二皇弟才刚会走路,父皇再怎么也不会真的废了孤,你是個聪明人,为何要与孤作对?” 虞信四平八稳答道,“臣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又岂敢与殿下作什么对?” 萧训却根本不听他的狡辩,顾自冷笑道,“虞指挥使,孤给過你机会的,孤都已经答应了纳你那宝贝义妹为侧妃了! 這等荣宠难道還不够?你虞指挥使今天固然威风无两,就不想想以后?” 他是太子,总有一天,這個天下会是他的天下! 与他作对就是与未来的皇帝作对,他虞信难道真的不想想以后,不想想自己的子孙后代? 虞信被他气得笑了,這就是大萧国的太子? 侧妃? 那我還真是要谢谢你看得起我,看得起我們家宝宝了! 虽然他也不喜太上皇骄奢、花费无度,生生将個大萧国的底子都花空了,留了個空架子给皇帝,黎民百姓更是叫苦不迭。 临到晚年,太上皇更是一味地笃信神佛不說,都退了,還总是胡乱插手朝政。 但他不得不要說一句,太上皇這太子废得好废得妙! 就這样的太子,真做了皇帝,绝对比太上皇還要作!迟早得把大萧给作沒了! 虞信懒得跟個蠢货,還是個失势的蠢货多话,正要离开,就见一人分花拂柳而来,端雅含笑,宝相庄严,不是宝幢又是谁? 虞信,“……” 大清早的,怎么尽碰到晦气人? 只可惜人家是王爷,他不是,虞信再怎么暗叫晦气,也只好随着萧训一起行礼问安。 宝幢仪态绝佳地還礼,十分体贴地說明了自己的来意,“舅舅走得匆忙,沒能带走自己的爱宠。 托我帮忙将他的爱宠送去江西,又說为表哥赔罪,留了赔罪礼,让我有時間来拿。 這一向忙,沒時間,但想着皇侄一家今天就要入住,免不得要在此之前将东西处置了,免得他日說不清楚”。 萧训知道自己算是与他撕破脸皮了,也就不装什么叔友侄恭了,皮笑肉不笑道,“皇叔难道還怕侄儿贪墨了皇叔的东西,果然山野长大的,就是小家子气”。 宝幢微微一笑,“皇侄說的不错,我一向小家子气,所以,還請皇侄将腰间那颗夜明珠還给我”。 萧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自己腰带上垂着的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夜明珠的品相极好,在這阳光灿烂的秋日清晨也散发着盈盈的光华。 被小心地笼在编织精美的缨络中,缀着丝绦,悬于腰间,为他的贵气平添了三分光彩。 大萧的皇帝因为太上皇過于奢靡,养成了個极度相反的性子,最是见不得他人打扮得张扬华贵。 這样一颗价值连城的珠子,萧训平日是绝对不敢佩戴的,今天他怕虞信因他被贬而看轻了他,才特意戴上了。 萧训冷笑,“還?這颗夜明珠乃是母后赠予孤的生辰礼,与皇叔何干?又谈何還字?” 宝幢依旧态度端雅温和,“那便是了,這颗珠子乃是当年我夜间最爱把玩之物。 表姐因怕我贪玩损了身子,从我身边拿走了,說是等我养好了病,便還与我,现在,請皇侄還给我吧”。 一瞬间,萧训只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身上,火辣辣的,其中虞信讥讽的目光更是能生生刺破他的脸皮! 极度的耻辱愤怒下,萧训声嘶力竭喝道,“母后又岂会拿你的破珠子做孤的生辰礼,你休想血口喷人!” 宝幢意定神闲,“皇侄不信,遣人去问皇后娘娘就是。 又或是遣人去母后那裡查,当年母后送到神农山的礼单定然還在,不难找到证据的”。 唔,也许是那颗夜明珠太過贵重,又是贡品,皇后娘娘轻易不敢出手,给东宫补贴亏空,反倒是送给了萧训做生辰礼。 而萧训這個傻大侄子竟然選擇了今天佩戴,他不趁机要回来,难道還给他留着嗎? 萧训知道宝幢說的多半是实情,怨恨皇后竟然拿来历不正的东西送给自己做生辰礼,更恨宝幢当着這么多人的面不给自己留一点情面。 “不就是個破珠子么!倒是累得皇叔這般不要脸面地污蔑母后了!” 他阴沉沉笑着,扯下腰间的夜明珠,伸手就要往地板上砸! “砸坏了,你赔”。 宝幢的话轻飘飘的,带着几分笑意,仿佛就是個慈爱的叔叔在逗大侄子玩儿,萧训却猛地顿住了动作。 太上皇太能花钱,搞得皇帝接手后财政紧张,轮到他這個东宫太子,自然更加紧张。 否则,他也不至于胆大包天到打楚庭郡海关的主意。 否则,他父皇也不会悄悄遣虞信去楚庭打探情况,打的主意不過就是先做做准备,等反对通关的太上皇一死立即就与海外通关,好征收海关税的。 他尚是东宫太子时,尚且手头紧,更何况现在? 如果他真的砸了這颗珠子,如果宝幢真的找他赔,他倒也不是赔不起,但肯定会大伤元气—— 更何况,宝幢顶着個在山野长大、“天真无知”的名头,如果真的为颗夜明珠同他闹,皇祖父和皇祖母只会心疼他。 而他,他這個废太子,已经惹了皇祖父和父皇的厌弃,如果再为颗珠子闹得沒脸沒皮—— 萧训脸色变了又变,憋得青紫泛黑,却到底還是沒敢砸了珠子。 装作自然地转手将珠子扔到了内侍手中,咬牙切齿,“去,送给皇叔!叫皇叔长长眼,别为了個什么不值钱的东西,张嘴就撒谎!” 宝幢也不反驳,却在接過珠子的下一秒,就将珠子扔给了蹲在自己肩头的孙小圣,“拿去玩,不能吃,小心噎着”。 萧训气了個仰倒,却什么都說不出来,只阴森地盯着宝幢。 宝幢合十念了声佛号,好奇看向萧训,“皇侄,明明是你买通表哥想要杀我,我都沒有记恨你,反倒是你记恨我?” 萧训一时竟是无法回答,宝幢继续问,“又或许,皇侄是在记恨我沒有乖乖被皇侄杀掉?反倒叫皇侄受了牵累?” 萧训咬牙,宝幢摇摇头,琥珀色的双眼中星光点点浮现,“皇侄,我自小在神农山长大。 师父走后,身边便只剩下一群奴才,還是一群总不许我玩耍、不许我吃這個、不许我吃那個的奴才。 我好不容易养好病回京,除了父皇和母后,皇兄和皇嫂,宫内只有你陪我读书,宫外只有表哥陪我四处游玩”。 宝幢說着,含着点点星光的桃花眼直直看向萧训,“皇侄,你为何要杀我?還要表哥亲自来杀我?” 即便是满心怨恨的萧训,面对着這双满是悲伤、满是不解、满是真诚的眼睛,也无法直视,狼狈低下头,一句话也說不出来。 宝幢上前几步,抬手抚了抚他发顶,轻叹,“母后让我来和你說,在宫外好生悔過,空闲時間多读书。 她一定会劝說父皇收回成命,你是大萧的嫡长皇孙,這太子之位,谁也夺不了你的”。 萧训愕然抬头,对上的是一双清澈见底的眼,那双眼睛温柔又清透,恍惚就是宝相庄严的观世音大士垂着眸悲悯望向世人的模样。 不知怎的,萧训就红了眼,他生怕自己哭出来,叫人笑话,慌张一抱拳,夺路就走。 宝幢微微避开,垂头合十,“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蹲在他肩头玩着夜明珠的孙小圣吱吱叫了起来,仿佛是在应和他的话。 虞信古怪地盯着他,难道真的是他误会這個假和尚了? 這假和尚难道還真的就像宝宝說的是“佛子转世”,有一颗“佛心”,对要自己命、還差点成功了的仇人都能這般慈悲为怀? “不必看了”。 虞信回神,這才发现周围的人已经走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宝幢和他肩头蹲着的孙小圣。 想是手下看他发呆,就自行护送着萧训往裡去了,他已经进了羊府的大门,裡面再跟不跟都无所谓了。 “我刚刚摸萧训的头发,是在下毒,三個月后,萧训的脾气会日益暴躁、嗜血。 只要有心人稍微挑拨两句,不但父皇、连皇兄,他都敢明目张胆地骂。 若是皇兄一时兴起来看他,只要稍不合他的心意,他连皇兄都会打。 虞指挥使放心,這辈子他萧训都别想再回东宫”。 宝幢依旧是那副温雅含笑的模样,虞信却看得毛骨悚然,果然,什么“佛子”,什么“佛心”都是這個假和尚在欺骗世人! 他還道行高深地连解牛刀空间都骗過去了! 宝幢看着表情惊悚又鄙视的虞信微微一笑,“虞指挥使這般瞧着我做什么? 想要我和薛妹妹死,還敢下手叫我們差点死了的人,难道我還要留着他做太子、做皇帝,然后再来杀我們嗎?” 虞信,“……刚刚那番话,真的是太后娘娘叫你转告的?” “自然不是,母后就算要对萧训說那番话,又怎么会叫我来转告?” 虞信,“……” 回头,他一定要告诉宝宝,叫那傻丫头好好认识认识這假和尚的真面目! 宝幢粲然笑了起来,颊边酒窝深深漾起,“对了,虞指挥使,我最近刚配出一味毒药。 洒上些许便浑身恶臭,如浸泡于旱厕中数月,虞指挥使要不要试试?” 虞信,“……” 這個死和尚,总有一天,他要套他的麻袋,打得他再也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