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右手的傷勢被換過幾次藥,身下也在他毫無意識的時候上過,等莫驚春再次醒來,已經是半下午。
他迷迷瞪瞪地看着牀帳。
是他家。
他回到莫府了?
莫驚春顫巍巍地坐起來,右手一個不慎使勁,疼得他一抖又砸在牀榻上。
“郎君——”
一個陌生的聲音急急響起,人也猛地從門邊竄過來攙扶住他。
莫驚春泰半的身子都靠他攙起來,他側過去看,啞着聲音說道:“你是何人?”
家中何時有了這麼一個奴僕?
看起來年紀和墨痕差不多大,但是長相普通,甚至有點矮小,是丟到人羣裏便不會再被看到的人。
他笑着將莫驚春扶正,又將軟枕塞在牀頭,讓莫驚春能靠坐下去。
做完這一切,他才後退一步,朝着莫驚春跪拜下來,“奴婢是陛下派來伺候郎君的。”
奴婢這個自稱一出,莫驚春便清楚他的身份。
是內侍。
莫驚春頭疼不已,摁着抽搐的小腹低聲說道:“你叫什麼名字?”
宮人道:“奴婢得陛下賜名,衛壹。”
莫驚春聽着這稍顯古怪的名字,平添了幾分煩惱,這一聽就是從某種特殊地方調出來的,讓他實在是頭疼。可他也不樂見有人一直跪拜着他,還是開口讓他起來了。
“……陛下既然將你送來,我這裏也沒什麼需要守衛的地方,你跟着墨痕做事便是了。”
待衛壹退了出去後,莫驚春才慢慢地靠在牀頭,顯出幾分倦怠。
身體的高熱已經褪|去,還剩下幾分氣虛發軟,原本莫驚春還在擔憂他若是暈睡過去後再醒來還是在宮中該有多麻煩,再醒來卻是在莫府。
這無疑是一樁好事。
他閉了閉眼,身上的衣裳黏糊糊得難受,他略坐了一會緩過勁兒來,便掀開被褥下了牀,搖搖晃晃去給自己換衣服。屏風後的角落擺着一面落地銅鏡,他脫去黏糊的衣裳後不經意往邊上一看,驟然發現後背佈滿斑駁的痕跡。
有許多印痕是烙在兔尾附近。
他慢吞吞低頭,胸|前就更不必說了,都破了皮,怨不得刺疼得厲害。
莫驚春面無表情,快速換上衣服擋住一身的痕跡。
然後才緩步走回牀上坐下。
“陛下的宿疾,你能醫治嗎?”
【與生俱來,乃是頑疾,只可緩解】
莫驚春大病初癒,不管愛恨都提不起勁,呆呆坐在那裏,片刻後慢慢撫上小腹,倦怠地說道:“早知如此,當初就該多揍他幾拳。”
顧忌着他是帝王作甚?
沒瞧他將人拆喫入腹還不能夠,居然還貪戀着未來長久。
“他說的話,有幾分可信度?”
莫驚春慢吞吞地說道。
【經檢測,皆爲真實】
精怪一板一眼地回答,【建議宿主不要採取逃跑措施,只會引起公冶啓暴動】
“不讓他暴動,就需得我以身飼虎?”
莫驚春其實是憤怒的,只是這憤怒也與他的性情一般不溫不火,看着並不顯眼,只有觸碰時方纔其內部的炙熱滾燙。
莫驚春頓了頓,沒去等精怪的回答。
他緩過勁兒來後,自去洗漱,便慢悠悠地出了門。雖然身體還是有些隱痛,但躺了好些天總不至於走不動道。
一路去到老夫人房裏的時候,巧的是大嫂和侄子都在,老夫人看到他起來登時就落了淚,說是都快被他給嚇出個好歹來。
莫驚春哄着老夫人收住了淚,看了眼莫沅澤,方纔輕聲說道:“老夫人,大嫂,我這裏有樁事想與你們說。”
徐素梅機敏,在看到莫驚春的視線時便將莫沅澤打發了出去,就連屋內伺候的人也出了去,只剩下他們三個在。
莫驚春抿脣,“惠娘,當年的孩子,並非死胎。”
此話一出,兩個女人臉色便都變了。
老夫人訝異地說道:“當年……不是你親自給孩子收殮的嗎?”
莫驚春搖頭:“其實當年去到別莊的時候,莊上已經亂成一鍋粥,還是管事的與我說惠娘將孩子下葬後便暈了過去。”沒有滿週歲的孩子夭折後本就入不得祖墳,莫驚春聽了此事雖然隱痛,卻顧着去看惠娘。
而後每年,孩子忌日,他都會去莊上祭拜。
葬的地方其實也是好山好水,也有莊家的人時時照料周圍,只是沒想到……
怕是連裏面,都是個空殼。
莫驚春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惱得老夫人一拍扶手,氣得臉色發紅,“莫家與劉家交好至今,他們居然做出這般事情!”
徐素梅蹙眉說道:“子卿,那你打算如何?”
莫驚春慢慢說道:“若是她想回來,自然還是要將她接回來。”那畢竟是他的骨肉至親,沒有丟在外面的道理。
但是劉家也不能就此繞過。
老夫人當即冷聲說道:“此事子卿不必擔憂,我自是要親自出馬,倒是要看那老虔婆究竟如何應我!”她是當真氣急。
劉家便是如此看莫驚春的?認爲他會將妻子棄之不顧?更別說惠娘去後,莫驚春身邊可有過一個兩個親近的人?
這些年老夫人看在眼裏,曉得莫驚春不願再過那種夫妻相對卻各自寂寥的日子,便也一直沒怎麼強迫他,可如今曉得桃孃的事情,倒是將這幾年的氣悶都發到一處去了。
莫驚春哭笑不得,“老夫人,劉家的事情,且不着急,只是桃娘……”
他略頓頓,其實他都不清楚那孩子的許多事情。
徐素梅冷靜地說道:“趕明我來下拜帖,請幾個親近的人家過來,到時候若是張夫人有意,自然會將孩子帶過來。”
如此,也算是循序漸進。
莫驚春向大嫂道了謝。
徐素梅看着子卿在屋內燭火下仍然顯得蒼白的臉色,心中一動,笑着說道:“道謝可就不必了,子卿莫要再出事纔是謝天謝地。你可不知道,我這兩回接到宮中的口諭,可真是心裏惴惴不安。”
老夫人輕笑一聲,“好啦,前頭陛下將人送回來時,還賞了個小廝,可不便是說的這事嗎?”
莫驚春微頓,“陛下,有口諭?”
老夫人看他,眼底滿是關切,“可不是?說是夫子體弱多病,怕是常常多思,又不愛與旁人多言,派個人盯着,往後若是有事,便來與主家說話。”
莫驚春:“……”這不就是耳報神?
不過這聽着便也是個說笑的意思,老夫人也沒將這埋汰的話放在心上。
莫驚春卻是想,衛壹會不會和家裏主事回報倒是不一定,倒是宮裏那頭,卻是說不準。
莫驚春得了幾日假期,倒是真的安心歇息起來。
翌日,徐素梅送出去的帖子基本得到了回覆,再一日,便有幾輛香車停在閽室外頭,各家夫人帶着家裏頭女郎小子登門,正是一片熱鬧。
莫驚春沒有出去,他正在書房練字。
這並非是他喜歡的事情,可是每每練字的時候,整個人便會認真地沉浸到那種平靜的氛圍中去。每當莫驚春靜不下心來的時候,都會如此。
一張又一張,莫驚春都不知道他寫了多少。
胳膊微微抽|搐,他停下來揉|捏了兩下,臉上有些悵然。
他沒想好要怎麼面對陛下。
公冶啓此人實在太過偏激執拗,走一步便要算上百步,他那日最後的話語時時在莫驚春心裏迴響,只怕帝王真有這樣的念頭,卻又覺得實在太早。
帝王今年,不過也才二十。
年輕氣盛的時候,便以爲一切的事情都能拿在手中,順心如意。可實際上,這個年歲,不過是一切的開端。
“咔嚓——”
輕微到不能再細微的動靜響起,莫驚春猛地擡頭。
衛壹已經躥了出去。
不一會,他手裏拎着一個小姑娘進來。
她粉雕玉琢極其可愛,身上穿着粉|嫩的衣裙,雙手正攥着下襬憋着一泡淚,要哭不哭的小臉紅紅的,讓莫驚春驚訝不已。
“衛壹,快放她下來。”
莫驚春忙說道。
小桃娘雙腳落地,站在原地低着頭不說話,但是地上滴溼的幾滴水痕卻是讓在場的大人都看得出來。
莫驚春有些頭疼,卻又有些敬畏。
纏着白布的右手下意識地摸了摸微鼓的小腹,卻猛地彈開,藏在袖裏緊握成拳,彷彿絲毫不在意那將要崩裂的傷口。
左手慢慢放下毛筆,白紙上是剛剛寫好的大字。
莫驚春的右手雖然受了傷,但是他左右手都可以寫字。他示意衛壹退出去,然後繞過桌案走了出來,在桃娘幾步外停下來,軟着聲音說道:“桃娘,你是怎麼避開外頭那道門的人進來的?”
莫府雖然人口簡單,但是莫驚春的書院在前院,女眷宴客的地方是在內院,前院和內院間還是有道門隔開,也有人守着。
桃娘輕聲細語地說道:“我讓阿袖引開他們。”
阿袖應該是桃孃的侍女。
莫驚春索性蹲下來說話,幾乎可以平視她的眼睛,“桃娘,是特意來尋我的嗎?”
在家裏頭,張千釗對他們也是輕聲細語,很是溫和。在莫驚春平靜輕柔的語氣裏,桃娘總算鼓起勇氣來看他。
而這也是莫驚春第一次認真看着桃娘。
桃娘……要是與莫驚春一起出現,便抹不去相似感的那種相近。說不出哪裏像,可是看過去,便覺得是一對父女。
“我想見見你。”桃孃的膽子似乎大了一點,“張阿耶,便一直請你過去。然後我藏在後面偷偷看。”小小女郎的聲音軟得很,帶着顫巍巍的害怕與不自覺的孺慕。
莫驚春就這着姿勢慢慢挪過去,直到他伸出手,就能摸到桃孃的小腦袋。
“桃娘……”
“你怎麼了?”
小姑娘踮着腳尖想要去看腦袋上纏着白布的手,卻又捨不得這短暫的相觸,帶着不可及的渴望。
莫驚春心頭微澀,輕聲說道:“只是不小心割傷了。”
“……是因爲桃娘嗎?你在生桃孃的氣?”
小小女郎一個害怕,便軟乎乎地含着自稱。
莫驚春想,那大抵還是與這件事有關,只是不能說給桃娘聽。
但他不想騙桃娘。
“確實是因此受的傷,卻不是在生桃孃的氣。其實我是想問……桃娘想,回莫府住嗎?”莫驚春慢慢與她打着商量,“若是桃娘不願意,那也不怕。若是捨不得張家,也可以一半時間住這裏,一半時間……”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具小小的身體就撲了過來。
嗚咽着,可憐地說道:“桃娘沒有不願意!”小小的胳膊死死抱住莫驚春的脖子,哭得稀里嘩啦。
等張夫人發覺桃娘不見了,和徐素梅尋出來的時候,便在垂花門那頭看到單手抱住小姑娘走進來的莫驚春。只見他肩頭溼了一大片,蒼白俊秀的臉上略顯苦惱,在看到她們兩人時就跟看到了救星一般。
她們哭笑不得,張夫人上前想要將桃娘抱過來哄,桃娘卻死活賴在莫驚春身上不願下來。
莫驚春無奈抱着她,“罷了,就這樣吧。”
到了晚間,磨磨蹭蹭的桃娘還是被張夫人帶回去了,即便小姑娘願意,但大人間要怎麼處事仍是需要時間。
老夫人這幾日連着去找劉家的麻煩。
她可謂是老當益壯,拄着鶴杖將劉家上下好一通罵,罵得惠娘父母親自登門謝罪,正巧趕上莫飛河與莫廣生回家,聽了前因後果,莫飛河又冷着臉將他們趕了出去。
莫廣生聽了前因後果氣得出奇,滿府找莫驚春,最後在武場找到了據說在養病的他。
莫廣生:“……不是說你身體不適在養病嗎?”
莫驚春:“再是不適,睡上好幾天骨頭都散了,來陪我打一架。”
莫廣生稀裏糊塗地被二弟拖去陪練。
他可不至於在陪着莫驚春的時候還使出全部的力氣,便變着法兒地給他喂招,讓他知曉自己的破綻在哪裏。莫驚春的身體瘦削,力氣不算大,貴在靈活,而且有一股韌勁在。即便是敗跡顯露,除非萬不得已,他是絕不會輕易認輸。
莫廣生惡狠狠地將莫驚春摔在地上,飛撲過去擰過他的胳膊壓在背後,無奈說道:“你再打下去,我就收不住力氣了。”
他心下確實有點驚訝。
他之前也不是沒跟莫驚春打過,他也清楚子卿的能耐。
比起從前,莫驚春似乎多了幾分心氣,那不一定是什麼來由,卻一定讓他變得更爲堅韌難纏。
莫驚春喘着氣,“拉我起來。”
莫廣生從原地跳起來,將二郎也拖了起來。
他先去取了乾淨巾子,而後丟了一條給莫驚春,“怪我。”
莫驚春擦着汗,挑眉去看他,“什麼?”
莫廣生:“當初我就該阻止惠娘與你的親事。”
“不是惠娘,也會有其他人。”莫驚春平靜地說道,“如今也不算壞。”
“不算?”莫廣生捏着巾子,青筋暴起,“你瞧瞧你過的是什麼苦行僧日子?就是寺廟裏的老和尚都沒你這麼素的吧!”
莫驚春:“……”
他耳根微紅,鎮定地說道:“別說葷話。”
莫廣生在軍營裏混出來的,這種話連一成都沒有,他惱怒地說道:“不成,我要將劉素打一頓。”
劉素是惠孃的兄長。
莫驚春:“……他不知內情,你還不如打張廣林呢。”
至少張千釗是切實知道的。
莫廣生頭也不擡地說道:“那就一起打!”
莫驚春撲哧笑了出來,眉眼微彎滿是笑意。
莫廣生一把攏住他的肩膀,嘆息着說道:“可算是笑了。”他捏了捏莫驚春的臉,“梅娘說你這些時日很是鬱郁。”
莫驚春:“……勞大嫂擔憂。”
莫廣生嘿了一聲,“這麼見外,我和父親常年在外,家裏頭都是你在撐。是不是我每次回來,都還得對你三跪九叩謝過你的大恩大德呀?”
莫驚春推了他一下,不說話。
半晌,他才慢慢說道:“要走了?”
莫廣生揚眉看他,“又猜到了?我和父親可是今日剛從宮裏出來。”就算是朝野也沒幾個人知道,莫驚春更加不可得知。
莫驚春抿緊脣。
他不願說,他在和莫廣生交手的時候,隱約在他身上感覺到了公冶啓的氣息。
那讓他感覺到一瞬的安寧。
何其可笑,給他帶來如此痛苦的人便是帝王,可他偏偏能從這氣息裏受得安撫。
他摸着小腹不說話。
這時候正始帝會召莫家父子進宮的理由只有一個。
“還沒那麼快。”莫廣生淡淡說道,“秋冬還是不太合適,再等到開春就差不多。估摸着能在家裏再過個年。”
年頭年尾,這已經滿打滿算過了整個年了。
莫驚春:“該是陛下的軍費籌集差不多,正是躊躇滿志。”
莫廣生笑呵呵地說道:“我也願意,若是真要和親,那我這些年在邊關豈不是白乾了?”議和不是不行,可這往往也是武將不願見的。
文官武臣,總有些不同的看法。
莫驚春在家裏歇到最後一日時,桃孃的事情總算有了個結果。
桃娘願意回家。
這之後如何登族譜,與外人說明便是另外的事情。
其實見過桃孃的人也不多,京城習慣在女郎十歲出頭纔會帶着在外走動,這一回若不是徐素梅邀請的都是自己的手帕交,還有心中有異的張夫人,便也難得見到他們各家的孩子。
也正是因爲那幾個都是徐素梅的手帕交,倒是不懼什麼。
這也是張家最後答應的緣由。
張千釗這幾年,到底是真的將桃娘當做自己的孩子在疼愛。
徐素梅已經快手快腳地給桃娘安排了個院子,各種佈置無一不細心,就等桃娘過來。
而莫驚春歇息了好些天,也總該去上值。
第一日左右少卿便跟看到親孃似的,推着他去查看那堆滿桌案的要務,驚得莫驚春揚眉,“往日半月也沒這麼多。”
左少卿苦笑着說道:“這不是後日便要去祭拜皇陵了嗎?”
莫驚春這纔想起來這件大事,他們和禮部一起負責,走到後頭,倒是成甩手掌櫃。他心裏嘆了一聲,埋頭苦幹兩日,總算趕在最後將首尾都弄個分明。
右少卿揉了揉眼,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明日還得趕早,早點回去歇吧。”
莫驚春拍了拍手,讓大家都早些回去。祭拜皇陵這樣的大事自然不是隻有皇帝要去,一些朝廷重臣還有禮部並宗正寺也是要派人去的。
禮部尚書和宗正卿無疑需要親臨。
莫驚春回到家中,就見書房還燃着燈。
墨痕悄聲說道:“桃娘說是一定要等郎君回來。”
結果在裏頭睡着了。
桃娘是在昨日回來的,莫府上下對她很是友善,莫廣生和莫飛河更是拖了一日沒去大營,和她吃了一頓團圓飯。莫府的態度顯然讓桃娘不再那麼害怕,甚至還試探着在府內走動。
反倒是莫沅澤很是羞怯,躲在徐素梅身旁看着這個小妹妹。
莫驚春將睡着的桃娘抱起來,沿着廊下往她院子走。
“……阿耶……”
小孩嘟噥着。
莫驚春微愣,她從未當着他的面這麼叫過。
桃娘微微睜開眼,看了幾眼莫驚春,又叫着阿耶慢慢睡去。
“……嗯。”
莫驚春輕輕應了一聲,抱着孩子回了屋。
…
皇陵高大的封土就在眼前,在青天白雲下顯得格外肅穆。
然永寧帝的陵墓,卻是其中最是矮小,也最是樸實無華之處。他沒有動用太多的人工,在壽命最後的幾年裏慢吞吞地修着,最後也只修築成尋常的三分之一不到。通往地宮兩側的士兵安靜地佇立着,唯獨飄揚的旗幟鮮紅颯颯,是在場唯一的聲音。
正始帝叩拜,祭天,依着定好的規章而行。
卻在最後一步,帝王停下,幽冷的視線盯着地宮。
他罷開手,緩步行至地宮前,孤身一人入了肅穆寂寥的寬大殿堂。
在場無一人敢勸。
莫驚春站在黃正合身後,恭敬嚴肅的臉上波瀾不驚,他瞥了一眼地宮大門,又低下頭來。
“陛下進去已經一個時辰。”
黃正合的聲音飄了過來。
莫驚春其實很佩服這些老臣是怎麼做到說話的時候嘴皮子都不動,就能將話給擠出來。他低聲說道:“還有時間。”
這時間說的是回去的時間。
這祭拜畢竟是當日來回的事情,總不可能讓皇帝在宮外過夜。
黃正合那意思其實是想讓莫驚春進去查看,但是誰也不是傻子,現在陛下在裏頭究竟是什麼模樣,誰也不清楚,若是進去了驚擾了皇帝,反而是禍事。也正是爲此,黃正合纔不想自己去趟雷。
風蕭蕭,秋意寒涼。
這肅穆的皇陵即便有着數千士兵駐紮,卻也依舊沒有半點人氣。這裏埋葬着公冶皇室過往的帝王后妃與功臣的屍骨,也藏着無數過往的冰涼。
又兩刻鐘過去。
除去黃正合和莫驚春外,底下的官員終究有點躁動。
跟着來的官吏無不是佼佼者,可到底有的年輕,耐不住性子。這無形的氣氛也影響着黃正合和莫驚春,他回過頭來看了眼莫驚春。
莫驚春點了點頭。
兩人悄無聲息地沿着石道走,在緊閉的殿門外,莫驚春狐疑地看向邊上站着的劉昊,低聲說道:“中侍官,陛下這是……”
在公冶啓進去前,劉昊是一直跟在他身後的。
劉昊欠身:“黃尚書,宗正卿,陛下吩咐不要打擾他。”
莫驚春無話。
陛下思念先帝也是正常。
只是……
【任務一已完成】
精怪突如其來的一個聲音,讓莫驚春猛地蹙眉。
任務一是什麼來着?
【任務一:自從永寧帝去世後,公冶啓的瘋疾時不時發作,請儘快取得公冶啓的深度信任】
深度信任……
若說之前陛下的張狂宣言也能算數的話,那莫驚春無疑是取得了陛下的信任,可是爲什麼是在此時,此刻,此地突然完成?
【任務三:阻止公冶啓】
精怪的提示出得又快又急,讓莫驚春微頓。
他看向眼前巍峨的地宮大門,這些皇陵修築出來的東西都異常堅固,如同這大門,要打開至少也得十個士兵一起推開。
莫驚春看向劉昊,“我要進去。”
劉昊臉上浮現爲難,他是知道莫驚春和陛下的關係,這份古怪扭曲的關係不管是不是透着情意,都讓劉昊不得不斟酌莫驚春的意思。
可是陛下的旨意……
“我擔心……”莫驚春這三個字出口,又吞了下來,壓着聲音說道,“有種擔憂。”
莫驚春意有所指,劉昊臉色大變。
他不去尋禮部尚書黃正合,反而來與劉昊說話,是有緣由的。劉昊或許叫不動這皇陵的士兵,卻一定能夠指揮得動殿前侍衛。
劉昊果斷地叫來侍衛開門。
只是黃正合到底沒進去,劉昊倒是跟着莫驚春進去了。
地宮內燃着長明不滅的燈火,映照着石壁都是燦黃,隱隱綽綽的光影藏於角落,越過窄長的甬道,他們才真正抵|達了地宮的內部。一道高大的石碑立在殿宇中間,而在墓碑之後,纔是先帝的棺牀。
先帝的棺槨就停在上頭。
莫驚春吸了吸鼻子,有種熟悉又別樣的味道撲入鼻尖肺腑,讓他臉色微變。
他擡起胳膊攔住劉昊,低聲說道:“血味。“
他們身後跟進來的十幾個殿前侍衛臉色肅然,顯然他們也都聞到了。
莫驚春和劉昊同時想起來的,也正是最令他們擔憂的事情,他們對視了一眼,莫驚春沉聲說道:“我先進去看看。”
劉昊面上流露出淡淡的驚訝,像是想到了別處去。
莫驚春聲音淡淡:“只要他還是一日帝王,我便會行忠君之舉。”倒也不必擔憂他氣急敗壞將人一劍殺了。
劉昊苦笑一聲,卻不是爲了這個。
他搖了搖頭沒說話,讓開路讓莫驚春進去。同時讓侍衛警惕,萬一生出來任何變故,就要以最快的速度趕進去。
莫驚春話不多說,人已經到了殿宇內。
這面高大的石碑上刻寫的是永寧帝過往的功績,莫驚春迎着這面石碑步過去,彷彿也回味了永寧帝曾經的過往。他雖然待莫驚春稍顯刻薄,可在百姓心中,這確實是個好皇帝。而他,對公冶啓而言,也是一個好父親。
血味更濃。
莫驚春駐足。
公冶啓靠坐在石碑的另一面,一隻腿屈起,胳膊正搭在上面。
濃重的血味,正是從此而來。
公冶啓的冕服蘸飽了猩紅的血,以至於衣袖上紅得更豔紅,黑的愈發幽深。大片血泊染開,與漸漸滴落的血珠一齊,衝擊着莫驚春的視野。
他忍不住乾嘔了一聲。
在養好了身體後,他本不會反應這麼大。
可這麼濃郁的血味無不刺激着他的味蕾,讓他險些在這裏吐出來。
他下意識撫住小腹,“陛下?”
“你最好出去。”
公冶啓的聲音冷硬,宛如壓抑着恐怖的情緒。
他擡手在胳膊上又割開一道血痕,血肉綻開之下,更多的血蜿蜒爬了出來,與各色衣裳混在一處,再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陛下!”
莫驚春揚聲,透着幾分驚怒。
公冶啓一手撐地,整個人躍然而起,冰冷淡漠的視線貫穿莫驚春,“沒聽見寡人的話嗎?滾出去!”
莫驚春反倒是鎮定下來,筆直地看着帝王。
“陛下,臣可不是您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物品。”
他看向公冶啓負傷的手,聲音又低了下來,“若是先帝看到您如此自殘,想必他也……”
血味猛地竄了過來,一下子鑽進莫驚春的周身,血手捏住他的下顎強迫他擡頭,公冶啓的聲音冰冷,仿若每時每刻都在壓抑着暴虐的聲線,“你知道寡人現在想做什麼?寡人想讓外頭的士兵自相殘殺,讓他們屠戮乾淨帶來的一干朝臣,寡人想燒了整座皇陵,想親手將守在外頭的廢人公冶明抽筋拔骨,挖出他的心肝丟在父皇墓前……”
他的語速又快又狠,恐怖至極。
“寡人要見你,將你壓在這地宮石碑上進入你,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即便你再哭求,都要強迫你吞下。讓你的腹中除了寡人之物再無旁物!”公冶啓的眼中分明閃爍着恐怖詭譎的扭曲,“想將你鎖在長樂宮,讓鎖鏈纏住你的腳踝,永遠只能看着寡人,注視着寡人!”
他的聲音或是尖銳,或是陰森。
那雙猩紅可怖的眼,都昭示着一切當真是他心中所念。
公冶啓陰冷偏執地盯着莫驚春,撒開手,覆在胳膊上劃開又一道傷口。
莫驚春驀然留意到,公冶啓手裏拿着的,便是當日他親手塞給莫驚春的匕首,削鐵如泥的利器快意地痛飲着主人的血液。
莫驚春臉色都變了。
公冶啓在這地宮待了一個多時辰,流了這麼多的血,若是不及早救治,怕是命都要沒了。
公冶啓的臉上扭曲又猙獰,劇烈的頭痛與失血過多讓他晃了晃身體,卻在莫驚春靠近一步時猛地退後,踩進血泊之中。
癲狂壓抑的眸子重新睜開,帝王眼底彷如燃燒着無盡的惡念。
“出去。”
他壓抑地說道。
莫驚春不退反進,他的臉色恢復了平靜,“臣爲何要聽陛下的話?”
公冶啓陰鷙地看着他。
莫驚春衝着他笑,那笑容淡淡。
“陛下,把匕首給我。”
說話的同時,莫驚春已然出手。
兩人本有武藝在身,在這石碑棺槨間交起手來,衣袖獵獵在半空捲過。
莫驚春本意不是爲了襲擊公冶啓,而是爲了奪下他右手的匕首。
想必公冶啓從踏足地宮,不,是在步下祭壇的那一刻便已然處在半瘋半癲的狀態,他悄無聲息地步入地宮,立在先帝的棺槨前。
那時他在想什麼?
可不管他在想什麼,那都阻止了帝王那一刻的瘋狂。
帝王沒有下令,也沒有殺人,他只是將自己封閉在先帝的地宮,劃下一道道傷口。
莫驚春從來沒有真正與誰動過手。
不管是從前在武場的錘鍊,還是後來在東華圍場,甚至幾次三番和公冶啓交手,都不過是兒戲。這一回真真切切和公冶啓交手,他方纔發覺陛下的力氣遠比他之前正常狀態時還要大得多。
公冶啓的胳膊滲着血,猩紅的眼底卻遠比之更甚。
他抓住莫驚春的臂膀將之甩飛砸在石壁上,痛得他臉色一白。他踉蹌着站起身來,公冶啓的嘴角也被莫驚春砸得開裂。莫驚春閃身避開公冶啓的攻勢,趁機繞到他的後背去,接連幾下重擊都砸在他手腕上。
匕首一朝落地,莫驚春旋即將匕首踢開,遠遠丟進角落裏。
而他爲了多做這兩個動作,已經失卻了先機,被公冶啓猛地壓進血泊裏。那濃重的血味染遍了莫驚春的衣服頭髮,幾乎都辨不出他原有的氣息。
帝王猛地掐住他的脖子,莫驚春沉重地呼吸了一瞬。
卻不知爲何公冶啓的動作停了停。
他抓住機會擡腳在公冶啓下腹狠踹了幾下,卻只聽到悶哼聲,而公冶啓卻壓得更低,完全不顧崩裂的傷口。莫驚春被熱血澆灌了滿臉,掙扎着側過頭去幹嘔了幾下,整個人狼狽不堪。這血味有公冶啓的氣息,既安撫着他,卻也刺激着他。
公冶啓掌心下突突跳動的脖頸,就彷彿按在莫驚春的血脈上。
他的眼底有着可怖幽深的細碎暗光,然在最後,還是勉強着壓制下去,不知是因爲莫驚春咳嗽的可憐模樣,還是此時此刻處於地宮的詭異環境。
“……寡人讓你走。”
公冶啓的聲音還透着狂躁的暴戾,他坐在莫驚春的腰腹上,顫抖着手扒拉過胡亂的墨發,也不在乎那血色糊到哪邊去。
他顫抖,是因爲忍耐壓抑的暴烈無處可走,只能強行壓在皮肉下。
莫驚春:“……您能從臣身上下來嗎?”
公冶啓恐怖的目光盯着莫驚春的臉,莫驚春驚恐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小腹。公冶啓頓了頓,也意識到那地方的不同尋常,微鼓的弧度……
噢,他們的假孩子。
在意識到這點時,恐怖的猩紅退了退。
一直渾噩瘋癲的腦袋清明瞭一瞬,公冶啓打量着眼下渾身都染滿了他血液的莫驚春,看起來確實狼狽至極,可從頭到尾都是他的味道。
他的心底驟然翻涌着可怕的慾念,公冶啓緩緩側頭去看方纔丟失的匕首,如若將熱血從頭到尾澆下,讓莫驚春的皮肉骨髓都泡在他的血液裏,那該是怎樣一種……
公冶啓的身體顫慄起來。
莫驚春卻是再忍不住那種詭異的感覺,眼瞅着陛下似乎恢復了一點點理智,連忙腰部一扭,將公冶啓掀了下來,然後身體一弓坐了起來,雙手無意識地停留在腹部。
他仍然下意識地保護着這個不存在的東西。
莫驚春的身影剛好擋住了公冶啓看向匕首的視線,於是帝王便順勢看向他,眼神狂暴而幽深,彷彿無盡獄火藏在他眼底。
“你還在生寡人的氣。”公冶啓說話的速度很慢,他的額角青筋暴起,並未平息,劇痛在腦袋裏翻滾,鬧得他氣息愈發狂躁,“爲何還要進來?”
莫驚春平靜說道:“與您意識到自己發狂便將自己鎖在地宮一般,您這份責任,臣也有。”
公冶啓低低笑了笑。
“錯了,夫子。”
公冶啓森然地露出個猙獰的笑,“如果不是在地宮,不是在父皇棺槨前……”他沒有說完,煩躁地摁住額角。
莫驚春卻是無法再說個不字。
他看過陛下幾次發瘋,知道那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而今日今時,讓他在無比劇痛裏仍然要強行束縛的緣由……只在於這裏。
這是先帝的地宮。
所以他靠坐在刻畫着先帝一生功績的石碑背後,盯着先帝的棺槨一道道地劃開皮肉,肉|體的劇痛與腦袋的翻滾相抗,讓他遲遲沒有邁出那步。
半晌,血手從額角挪開,公冶啓坐倒在血泊裏,怔怔地看着莫驚春。
他眼底燃燒的那片烈火已經漸漸消退,暴戾隱隱蟄伏在公冶啓的皮肉下,隨時都在蠢蠢欲動。可他始終沒動,只是安靜地打量着莫驚春的眉眼,又落在他的小腹,而後便是那染紅的衣袖。
公冶啓溫吞地擡起手,莫驚春謹慎地看着他,因着他之前的暴烈,他並沒有表露出太多抗拒,而是任由公冶啓撫上側臉。
公冶啓摩挲了片刻,又微蹙眉頭。
似乎對莫驚春臉上的血紅不滿,他這脾氣陰晴不定,在身上翻了一會,居然還能再找出來一條勉強沒被血染紅的手帕。公冶啓捏着一角細細擦拭,將莫驚春臉上沾到的猩紅悉數擦去,露出乾淨的面容來。
半晌,公冶啓喟嘆一聲。
“好看。”
莫驚春微頓,心頭彷彿被輕輕敲了一下。
手帕拋在血泊裏,公冶啓的情緒彷彿悉數沉澱下來,越過莫驚春看向他身後的棺槨,極其難得的透出幾分破碎的苦痛。
他的語氣卻有點輕快,“是寡人對不住夫子。”
公冶啓側過頭去,指尖抵在額角,“昨夜父皇入夢,訓斥‘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思來想去,也唯獨夫子一事。”
莫驚春早被公冶啓突如其來的道歉弄得有點迷惑。
公冶啓並非第一次如是。
在長樂宮,莫驚春剛醒來的時候,他也聽到過公冶啓一次致歉。
那時候莫驚春又驚又怒,氣得險些暈過去,更別說聽帝王的辯解。而這一回,公冶啓疲憊不堪地坐到在血泊裏,蒼白的臉龐透出一種迥異於常人的俊美,他的眉宇飛着凌厲而兇戾的神色,卻說着樸質真誠的話。
與先前那句脫口而出的“好看”相同。
莫驚春沉默。
並非帝王致歉,他便能諒解公冶啓的行徑。
更何況,他總有種莫名的感覺。
公冶啓迎着他狐疑的視線,再度露出一個溫煦的笑。
這可能是他這輩子笑得最是爽朗的一次。
“夫子果然懂我,先前的過往確是我的不是,萬般不是,皆在我身。
“可有些事情,我偏要強求。”
藏在血肉裏的森然翻涌出詭譎的惡。
…
劉昊目瞪口呆地看着莫驚春,還有被莫驚春半抱半拖出的公冶啓。兩人身上的血腥味重到仿若以爲死了人,身後的侍衛在他的呼和下忙衝過去將皇帝扶了起來,又有兩個急急衝出去叫太醫。
而劉昊偏過頭去看着分明也一身血跡的莫驚春,“太傅,這是怎麼回事?”
莫驚春懶得去糾正他的稱呼,累得要命,“陛下爲了不在先帝陵前大開殺戒,就用這狠厲的法子遏制住暴戾的脾性。”他擡手點了點地宮內。
“匕首還在裏頭。”
劉昊看向侍衛環顧下的公冶啓,撕開的衣料下赫然是深可見骨的傷口。
那條條道道看得劉昊頭皮發麻,若不是陛下強忍住,確實是要大開殺戒。可如此狠絕,卻也是非同一般。
這次隨行的太醫跌跌撞撞被拖了進來,在看到正始帝的傷勢時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忙跪坐下來處理傷口。
莫驚春在和劉昊說話時,始終發覺有一道視線凝固在他後背。
他默默動了動。
那視線也跟着動了動。
太醫驚呼:“陛下,您這嘴角都爛了!”
莫驚春:“……”
看來他狠狠砸得那一拳真的沒手下留情。
公冶啓渾身上下除了自己割開傷口外,就是嘴角和下腹,都是莫驚春打的。莫驚春站在邊上聽着太醫一一數出,總感覺萬般不自在。
帝王不耐煩地揮開太醫,“去看看夫子。”
太醫微愣。
莫驚春蹙眉看向公冶啓還沒包紮好的胳膊,“陛下,還望您以龍體爲重。”
“寡人剛纔出手沒留情,你背上必定傷了。”公冶啓冷冷說道,“去不去?”
他狠踹了一腳太醫。
劉昊忙道:“陛下,外頭還有一位太醫。”
“那就叫他進來。”公冶啓把太醫推給莫驚春,面無表情地自己纏起紗布,這些本就是皮外傷,也就是清洗和上藥罷了。
他也做慣的。
莫驚春不得已,只能退去角落任由太醫查看,只是爲了避免太醫看到兔尾,他弄得遮遮掩掩,有些不太自在。
太醫道:“您背上這片瘀傷需時時用藥,肩肘骨怕是傷到了些,回去後……”
太醫細細叮囑着,不經意間看到了莫驚春肩頭已然結痂的咬痕。
他若有所思,看來宗正卿有位極其強勢的情|人。
倒是沒聽說過。
太醫給莫驚春上完藥,那頭新來的太醫也給帝王重新換過,劉昊已經給他們各自帶來更換的衣物,就連清水手帕一應俱全。ωWW
正始帝不願讓太多的人驚擾了先帝清淨,除了劉昊和莫驚春全部都趕了出去。
劉昊給正始帝換着冕服,聽到陛下沙啞的聲音,“黃正合呢?”
“他在地宮外守着。”
正始帝冷哼了一聲,“他倒是慫得要命。”
劉昊苦笑:“陛下喲,您下次,下回,可莫要再如此了。若不是太傅堅持要進去找陛下……您要是在裏頭暈過去可怎麼辦?”這十條命都不夠給正始帝陪葬的。
正始帝揚眉,“夫子說要進來?”
劉昊點頭,復低頭將腰帶扣上,低聲說道:“陛下,若是您還未……奴婢現在就讓人去提一批死囚。”劉昊是從宮闈裏殺出來的陰狠,只是在莫驚春的面前不必顯露這份惡行,便從不表露半分。
若他只是那唯唯諾諾的脾氣,當年又是怎麼能去攛掇小太子換了東宮管事讓自己有了上位的可能?
正始帝也不會留一個懦弱無用的人在身邊。
正始帝:“不必。”肅穆威嚴的冕服壓在他身上,墨發編在冠帽下,濃郁的血腥味揮之不去。
這身血氣怕是得到回去,方纔能洗去。
他道:“尚可忍。”
他與瘋性共存至今,除非失控,不然正始帝也不是甘於瘋狂的蠢物。
“喏。”
待出了地宮,除了正始帝嘴角的破損,倒是看不出半點的問題。
臨走前,他在清理一淨的石碑前站了站,看着永寧帝的棺牀沉默了良久,方纔自言自語,“您總是勸我凡事留一線,不必玉石俱焚。可是孩兒仔細思索,過去二十年,又何嘗不是這麼過來的?
“您掙扎爲我求出來的生機,孩兒自然不會棄之不顧。只是這天下我要得,夫子,我也是要得。”
他露出個張揚的笑容,彷彿當真在與先帝說話。
“下回再來見您的時候,他會答應的。”
…
莫驚春帶着一身血腥味砸進木桶,背後的淤青在熱水滾燙下疼得他齜牙咧嘴,但是冷了結塊的頭髮才最是難搞。他搓洗了好多遍才勉強讓那味道散去,莫驚春看着一水暗紅頭疼,但還是讓人再換過一遍,這一回才能真的安下心來泡澡。
咳,今日莫驚春動手的時候,確實帶着幾分泄憤的情緒。
只是沒想到那麼巧罷。
莫驚春只要一想到皇帝坦然帶着那張嘴角裂傷的臉龐走動,驚呆了一堆官員,便是又笑又惱,感情陛下壓根就不在乎這顏面,徹底拋了不顧。
搞得黃正合一直默默看他,讓莫驚春莫名不自在,就算真的是他揍了皇帝,那陛下不也摔了他?!
不過認真想來,敢打皇帝的,確實也沒幾個。
他摸了摸溼|潤的長髮,又摸了摸小腹,對精怪說道,“任務三完成了?”
再離開的時候他隱約聽到了動靜,但是大軍開拔回朝的聲音太大,莫驚春聽不分明。
【是】
“如果我不管……陛下會死嗎?”
【不會,但他會在失血過多後徹底失控,出來後便殺了劉昊與黃正合,在皇陵大開殺戒】
莫驚春:“……”
“他有時恢復得快,有時恢復得慢,這是爲何?”
【刺激的源頭不同,若有及時的安撫,便不至於嚴重】
“除了先帝之外,還有誰可以阻止陛下?”他頓了頓,“我是說……還除了我那些詭異的,方式外。”
【若無您的插手,永寧帝去後,公冶啓屠光了許家滿門,包括許伯衡。而後幾位皇子與朝野老臣反抗,最後公冶啓不敵被自己人救走,由四皇子繼位】
……居然不是大皇子?
【再三年,公冶啓捲土重來,屠光皇室,焚燒宮室,惹得天下大亂】
莫驚春:“???”
【異族入侵時,公冶啓恢復清明,花費數年時間清理朝綱,抵禦異族。莫飛河戰死沙場,莫廣生與陳沛盛一起驅逐異族,重獲安寧】
莫驚春聽得一愣一愣。
前頭皇帝在先帝去後發瘋那還是他意料中,但是在這之後的變化卻是出乎意料。公冶啓治國天賦無話可說,短短數年可以力挽狂瀾,重穩朝綱,再與殘存的將士一齊抵禦外敵入侵……可他的瘋性卻也讓人畏懼。
起起伏伏,皆是爲此。
“你爲了輔佐公冶啓而來,但如若陛下真的失控,那該如何?”
公冶啓還是太子的時候,他就能攪和得天下大亂,而今他爲帝王,每一次瘋狂都可能帶來巨大的災禍,那更是不同。
【宿主所經歷的長樂宮政變,不如預計瘋狂,也並未生出嚴重後果】
預計?
莫驚春微頓,猛地意識到什麼。
他驀然想到當初在京城傳遍的東宮宿疾的傳聞。
那與任務二有關。
那傳聞是在長樂宮一事後才漸漸平息,在處置了政變後又喧囂而上。當時猜測是因爲陛下處置手腕難得柔和,所以反倒是被輕視了。
後來此事交給柳存劍處理,莫驚春已經許久不曾想起。
而現在一旦回想起來,莫驚春即便坐在熱水裏,也覺得骨髓發寒。
“……有人,通過張家張哲,隱約猜到陛下自幼時的宿疾。雖然不知猜到多少,但是至少能得知其瘋狀。故而……”在先帝去世當日,不管通過什麼手段刺激得公冶啓徹底瘋狂,親自屠光了許家一脈,毀盡朝臣信任與民心。
這份隱忍與心力,還有能對身處皇宮的公冶啓動手……
那人,也必定在後宮!
如若沒有精怪的出現,這便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
公冶啓生就一副傲骨,天縱奇才,滿腹韜略,實爲帝王之才。其心性之堅,性情之狂,更是發自骨髓。他從一出生,便是灼灼光華獨立於世,無人能移開目去。彷彿正是爲此,方纔有着與生俱來的宿疾瘋病,此一生起起落落,皆是爲此。
他揹負罵名,受盡唾棄,卻也將朝代帶至巔峯,而至於當時,普天之下,率土之濱,皆爲國土。
這精怪,本就是爲了這不甘、這屈辱、這憤怒、這無盡的怨懟而來。
爲了公冶啓,爲了國運。
莫驚春怔然。
半晌,他坐在逐漸冰冷的水裏說道:“若是你在一年前出現在我身旁,便用這樣的言語蠱惑我,我是半點都不會相信。”
莫驚春閉了閉眼,靠在木桶不說話。
…
過幾日,陛下分賞禮部與宗正寺,爲的是祭拜皇陵一事。
宗正寺裏頭倒是高興,但是莫驚春卻對着賞賜名單上的一物面露古怪的神色。他身爲宗正卿,自然得了大頭。而賞賜的東西,也是要一一唱出來,再記在名單上。
可他卻在賞賜裏看到一個名單上沒有的布包。
說是布包,其實也是用了極其華貴的布料所做,不然莫驚春也不會一下子就看到這個東西。他頓了頓,帶着某種莫名的驅使將這布包拆開一看,裏面……
放着一件素袍。
莫驚春不必多思,便知道這件衣服是誰的。
他羞惱地看着這件素袍。
更讓他惱怒的是這件素袍的出現還真的讓他隱隱的反胃消失了。
臨到頭了這最後幾日,這素袍又有何用?
莫驚春想將它丟了,卻猛地發覺那看着雖然素,實則還是紋着龍痕,要是被誰看到了還得追查。
他閉了閉眼,氣得牙狠狠地將這東西收起來。
然不可否認的是,這東西的出現大大寬慰了莫驚春的身體,在最後幾日,他不必再依靠酸梅蜜餞等物才能壓下反胃乾嘔的跡象,只要將這東西擺在身邊就是了。
夜間,莫驚春盯着他的兔窩,呸,他的寢牀,和邊上的布包。儘管堆得凌亂溫馨的被窩如此舒適,但總歸是少了一個東西。
他猶豫了很久,畢竟他之前都是這麼熬過來的對吧?
莫驚春磨了磨牙,真真可惱!
他將外衫脫去,再將素袍抖落穿在身上,而後快速窩在了做成窩的牀上。
從未有過的安心感撫慰了莫驚春,讓他無形裏一直抖着的兔尾慢吞吞地垂落下來,最後閒暇地在背後掃來掃去。莫驚春摩挲着小腹,微眯着眼慵懶地躺着,大概再過兩三日,這禍害了他許久的懲罰便要消失,總歸是……
【任務二失敗】
兔尾猛地繃直,莫驚春彈了起來。
“什麼?!”
…
太后宮中坐着兩人。
太后拿着繡好的手帕看了看,笑意盈盈地與太賢妃說話,“……倒是不知不覺與你說到現在,這在後宮裏就是忒沒意思了些。陛下總也是不肯進人,若是能再讓宮裏添些好顏色,咱們瞧着也新鮮。”
太賢妃淡笑着說道:“陛下已經有了小皇子,倒是不急。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呀,就莫要再擔憂了。”
她們又說了些話,太賢妃才起身告辭。
太后讓女官去送人,而她揉着眉心,低聲說道:“陛下那頭可傳來消息?”
前幾日公冶啓去祭拜皇陵,太后本是要去,卻在那兩日病重起不來身,那也便罷了。結果回來聽到皇帝出事,險些都要厥過去。待親自看了正始帝身上的傷,又氣又惱,給他好一通訓斥。
公冶啓笑着安撫太后,反倒是他毫無感覺。
只是這兩日她心底一直惴惴不安,不知爲何總有種不安的感覺。她擰着正始帝的耳朵問他可還有瞞着的事情,他卻只是笑着不說話。
這擺明了就是有!
這臭小子打小就這樣,便是給人猜出幾分,卻也猜不出個底。他偏也不瞞着,就是不肯說。
“太后娘娘,陛下那頭安好。”
有人答道。
長樂宮,殿外肅穆站着宿衛,柳長寧面無表情地將整個長樂宮圍得水泄不通,彷彿沒有聽到殿內的發狂慘叫,那女子的聲音逐漸衰弱下去,彷彿奄奄一息。劉昊的臉色冰冷,眼底透着寒意,“去請宗正卿。”
柳存劍從柳長寧的身後步出來,質疑地說道:“宗正卿又能如何?他的身手還能好得過統領?”
劉昊漠然看他一眼,“不想都死,便照着我說的去做。”
柳存劍緊蹙眉頭,轉身帶着幾人朝着宮門飛馳。
他們身上帶着的令牌,可以讓他們在要緊的時候出宮。
劉昊面無表情地站在殿外,在皎潔的月光下,長樂宮外赫然掛着一把巨鎖。
柳長寧沉默地盯着那把鎖頭,許久後才說道:“陛下都已經查出來前因後果,爲何還要放縱自流?”後宮有太后盯着,宮外有柳存劍挖掘,有些事即便再瞞着,也幾乎不可能瞞住。
帝王之威,可並非三言兩語可以言道。
劉昊緊閉嘴巴不說話。
…
莫驚春被柳存劍從家裏挖出來的時候,急匆匆地換過衣裳跟着他入宮,直到人出現在宮道外還都是滿臉茫然。
柳存劍什麼話也不說,幾乎是砸開了莫府的門,險些和莫家的家丁幹起來。
如果不是閽室的門房認出來柳存劍那張臉,怕是要引起禍患。
“您什麼也不說帶我入宮,是陛下要見我?”
莫驚春蹙眉。
柳存劍直到看到長樂宮,方纔露出一個苦笑,“不,是劉昊讓我帶你入宮。”
莫驚春挑眉,看着長樂宮外森然可怖的陣仗。那些排開來的士兵不像是要拱衛長樂宮,更像是要看守住長樂宮內的兇獸。
劉昊快步迎了上來,帶着莫驚春走到一邊。
“太傅,陛下出事了。”劉昊急促地說道,“前些時候,柳存劍回稟,說是在後宮內外裏查到一味香料。是下在了陛下的香爐內,但是大半個月前,陛下就已經莫名讓人中止了燃香的習慣,那香料便未發揮作用。”
莫驚春微頓,大半個月前……是陛下發覺他假孕的時候。
他聞不得太重的濃香。
他心裏的感覺莫名,卻沒有表露出來,這細心聽着劉昊說話。
“結果數日前,陛下在祭壇上所用香燭,裏面也摻雜了這味香料,所以纔會在地宮險些出事。”
劉昊語速飛快。
怨不得……永寧帝理應是最能穩定陛下情緒的存在,怎麼可能會突然暴起?
莫驚春若有所思。
“那今夜,又是怎麼回事?”
柳存劍一提到是劉昊讓他入宮,莫驚春便猜到了幾分,陛下怕是又出事了。而在劉昊看來,他無疑是一味救命良藥!
劉昊艱澀地說道:“這宮內各處,其實有的殿宇是有密道。這長樂宮內,也是有的,通往一處冷宮。今夜有幾個陌生宮女驟然通過那密道出現在長樂宮殿內,她們身上……全是那些香味。”
莫驚春抿脣,看向寂靜的殿宇。
半晌,他輕聲說說道:“他其實一直都知道,對吧。”
劉昊眼底流露出複雜的情緒,“是,陛下約莫在入秋的時候,便查到是誰了。”
莫驚春又轉回來看向劉昊,“爲何?”
他必須要得到一個答案。
一個讓他任務失敗的答案。
如果說從前張家的任務失敗,是因爲張家自身不在乎和公冶啓的憎惡,而如今任務二的線索他已經通過袁鶴鳴和墨痕的排查一一將線索交給陛下,而後又有柳存劍細查的前提下還能失敗……那他必須要得到一個解釋。
“那香料會刺激到陛下發狂,但是,也能在十倍百倍的痛苦煎熬裏讓他勉強保持着清明。”劉昊看着莫驚春露出個苦笑,“……只要能熬過去的話。”而查到香料的來源和渠道還需要些時日,正始帝這是赫然用自己做誘。
而即便是用十倍百倍的痛苦做抵,正始帝也要偏要強求那一線清明!
莫驚春閉了閉眼,重新睜開時平靜地說道:“我去。”
宮外的掛鎖是有三把鑰匙,必須是柳存劍,柳長寧和劉昊同時才能打開。當然,其實還有一份備用是在太后宮中,只是太后不知道。
寂靜空蕩的長樂宮內,莫驚春一腳踩進去,便先看到一張慘白無神的臉,只剩下大半個頭顱滾在地上,殘軀也不知道散落在何處。
莫驚春身後的門悄無聲息關上。
落鎖的聲音再起,仿若這寂靜噬人的宮宇將他一口吞下。
莫驚春沒有在正殿停留,這昏暗的殿宇只有幾盞沒有倒下的燭臺還勉力支撐,足夠他看得清楚這裏沒有人。他在整個正殿繞了一圈,除了時不時看到的屍體外,確實沒看到陛下的身影……難道他從密道出去了?
莫驚春頓了頓。
不可能。
正始帝必然想到這點,也會封閉密道。
不在正殿……是在偏殿?
莫驚春驀然想起一事,原本要往左邊去的腳微頓,便轉向右邊。
他去的是之前他曾經拖着公冶啓去過的偏殿。
偏殿內寂寥安靜,就連半點燭光都無。莫驚春藉着外頭月光,勉強辨認着殿內的佈局。在瞥過堂前靠椅時,忍不住呼吸一窒。
那裏隱約坐着個人。
偶爾有水聲,像是溼噠噠地,滴不盡的血。
莫驚春慢慢走了過去,從懷裏掏出火摺子,將邊上的燭臺點亮。
昏暗的燭光下,倒映出一張慘白森然的臉,即便再是俊美非凡,也抵不過那恐怖扭曲的神色。他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素衫不斷往下滲着血,連着些看不清肉泥一起墜在衣袖上,實在是恐怖陰森至極。
他的手裏……
莫驚春怔住,陛下的手裏,還抱着一件衣裳。
那揉亂在血泥裏實在看不清楚,卻隱約透過上面的紋路與布料,讓莫驚春猛地猜出來那是什麼。
那是莫驚春的朝服。
他只丟過一件朝服,便是在地宮那回。
換下來的朝服他以爲劉昊已經處置了,沒想到卻是到了陛下的手中。朝服披在他的臂膀裏,垂落下去,與衣袖貼在一處,染着同樣的猩紅。
莫驚春慢慢地跪坐下來,擡頭看着公冶啓。
“陛下。”
良久,宛如惡鬼的公冶啓慢吞吞地低頭,暴躁的戾氣壓在眉宇,卻說出算得上溫柔平靜的話,“夫子,怎麼紅眼了?”他其實已經頭痛到看不清眼前的東西,隨口胡說,還能勉力伸手,一下子摸到了莫驚春。
“……陛下,那是臣的鼻子。”
於是,公冶啓就輕輕地掐了一下莫驚春的鼻子。
掐得紅紅的。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無盡的昏迷過後,時宇猛地從牀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下載愛閱小說app,無廣告免費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網站已經不更新最新章節內容,已經愛閱小說APP更新最新章節內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下載愛閱小說app,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冰原市。
寵獸飼養基地。
實習寵獸飼養員。網站即將關閉,下載愛閱app爲您提供大神白孤生的莫太傅說他不答應
御獸師?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