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他壓着嗓子說道:“不勞陛下費心,讓臣下車便是。”
公冶啓面露微笑,輕聲說道:“夫子此言差矣,如今有難,寡人怎可袖手旁觀?”莫驚春氣得咬牙,他現在這身狼狽,又能怪誰?若非陛下肆意觸摸,他壓根就不會有剛纔的荒唐無狀!
他盯着寬敞車窗,直撲那處而去!
公冶啓出手攔住莫驚春,兩人在這小小的車廂內交起手。劉昊駕着馬車聽着裏面的獵獵風聲,只感覺心頭顫顫。
莫驚春狠道:“陛下!”
公冶啓制住莫驚春的腳踝,輕笑着說道:“夫子莫怕,寡人不會再在夫子不願時,強做那事。”
特殊情況再說。
莫驚春一掌劈在公冶啓的胳膊肘,勉強掙得脫離的機會,他急促地說道:“是一開始便不該有!”
他們一個爲君,一個爲臣,一個爲學生,一個曾爲師長,從一開始的倫理綱常就不該有!
公冶啓出手只爲攔住莫驚春的離開,見他不動,自然沒有上前。
“夫子方纔污了衣裳,便是要離開,也該在置換過衣物後方才能收拾妥當。而且那傷勢,本也該上藥……夫子可是在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莫驚春從未見過陛下這麼厚顏無恥之徒。
什麼污了衣裳都說得異常淡定,彷彿不以爲恥,更覺從容。
莫驚春:“……陛下,您讓臣下車吧。”
他的語氣恢復了平靜,只隱隱聽出少許咬牙切齒。
公冶啓揚眉,“爲何從一開始就不該有?”
他猛然一句話沒頭沒腦,莫驚春險些沒有反應過來,還是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陛下是在反詰他之前的話。
莫驚春擰眉,“倫理綱常,自來便是不該。您爲君上,我爲臣下,又曾有師生情面,而且……”他頓了頓,“都是男兒身。”
和正始帝的孽緣開始那日,莫驚春在祖宗牌位前跪了半夜,清明時才踉蹌着步出。
即便他從未與任何人吐露,卻並非甘心受之。
“君臣之別,寡人可已經有了好主意。”公冶啓漫不經心地說道:“至於師生情分……”
“陛下!”
莫驚春緊張打斷了公冶啓的話,“慎言!”
他再不想聽到帝王的嘴巴里說出什麼胡言亂語,尤其還是那什麼繼承人從皇子和桃孃的結合誕下的胡話。
更不想聽未曾得知的污言穢語!
公冶啓頓了頓,慢吞吞將話重複了一遍,“至於師生情分,夫子不覺得這種背德,更爲撩撥人心嗎?”
莫驚春:“……”
他髒了。
耳朵髒了。
帝王彷彿沒有察覺到莫驚春渾身散發的抗拒,笑吟吟地說道:“君與臣,師與生,還有……男子與男子相對,愈是不符世俗眼光,卻只會愈讓寡人痛快,反而愈發歡愉。”
他的笑容是那麼溫和,卻吐露出荒誕可怖的話語。
在昏暗光芒下仿若噬人的虎狼。
莫驚春掩蓋在腰腹的手指顫了顫,即便爲帝王如何修飾,都掩蓋不住他的本性。
與常人從來不同。
世人痛苦掙扎的倫理,與他而言卻是彈指可撕,絲毫束縛不得。
可悲的是,他能如此儻蕩,莫驚春卻是不能。
他和公冶啓,從一開始就是截然不同。
莫驚春倦怠地說道:“您可以去找贊同您的人。”
這世間總會有與陛下同樣觀念的人,何苦來哉在他這棵枯樹上吊死?
公冶啓舔了舔牙根,仿若壓下一瞬輕佻狂縱的念想,眉宇的兇戾不經意流露,“世間不會有我這般人。”
莫驚春:“……”
可以,這話也沒錯。
這世上想要再找到一個跟正始帝一樣瘋狂的人,確實很難。
“萬事萬物講究互補,我身上缺了個洞,而你補得上。”公冶啓仿若自言自語,這聲音卻輕得出奇,“這已是最大的難得。”
這一瞬公冶啓給出來的迴應異常樸素。
卻讓莫驚春無話可說。
帝王身上又何止是破了一個洞那麼簡單?
他疲倦地垂眸。
…
東府所在的那片坊間最是寧靜,相隔許久纔有一戶人家,府與府之間佔地面積極大,車輪滾過的聲音在這夜晚極其空曠。
馬車在東府門外停下。
外面只是簡單掛着姬府的匾額,並沒有什麼擺設。
莫驚春下了馬車,看着上面的“姬府”略走了神。
相傳公冶的姓氏是誕生於姬姓,皇室內也有所記載,莫驚春在宗正寺看過。
這東府,皇帝雖然甚少過來,可是裏面的擺設與奴僕卻一應俱全。
公冶啓入了門,平靜地囑咐下來,“泉池備好了嗎?”
東府內的管事低聲說道:“陛下,已經準備妥當。”
公冶啓頷首,對莫驚春說道:“夫子且先隨他去罷,也好清洗一下,再行換藥。”他看了眼莫驚春,像是還有事情一般往外走。
莫驚春福至心靈地叫住他。
公冶啓回眸。
莫驚春躊躇了片刻,又在想是不是自作多情,但還是說道:“陛下,還請饒了他們一命。”
公冶啓挑眉,“夫子險些出事,還要爲他們求情?”
莫驚春蹙眉講了來龍去脈,“他們也是受他人所騙,也並不打算逃離懲罰。臣以爲,此事的禍根不在他們身上。”
這種純粹泄憤的手段,總讓莫驚春摸不着頭腦。
任何一樁事情都有苗頭,唯獨這事莫驚春卻找不到,彷彿是憑空從石頭裏蹦出來的,並無因果。
公冶啓微眯起眼,冷聲說道:“夫子尋不到因果,是因爲,這因果,該是在寡人身上!”他不知想起了什麼,言辭間滿是壓抑的暴虐。
莫驚春心驚肉跳,生怕他將這怒火泄在那幾個遊俠身上。
公冶啓回神看到莫驚春臉上的擔憂,忽而心中一動。
“夫子想要讓他們逃離懲罰,倒也不是沒有法子,”他臉上的笑意越發高深莫測,“就是不知道夫子可否願意。”
…
泉湯其實便是如同溫泉活水一般的佈置,整個房間都挖空了地面做了湯池子,繚繞的水霧和寬敞的室內密佈着暖氣,將所有隆冬的寒意都驅逐在外。
莫驚春甫一走進屋內,就被熱意撲了滿臉。
身上各處的細碎傷口也彷彿在這一刻活了過來,透着各種難忍的癢意。莫驚春嘆了口氣,將帶來的衣裳放到屏風邊上,手指搭在衣襟上沉默半晌,最終靈巧的手指還是解開了衣裳,只留下褌衣入了熱湯。
莫驚春低低倒抽了口氣。
腰間凍住的血塊溶於水,四肢的寒意立刻被水流捲走,他游到裏頭扶着牆壁坐下,湯池子的邊上有刻意雕做了一些可以扶着、或者坐靠的地方。
莫驚春本來是打算略清洗下就去上藥,結果被這暖池裏的熱氣蒸得整個人昏昏欲睡,險些靠在邊上睡着。
他最近實在是忙碌,偶爾逮到空閒就是一通橫睡,多少有些休息不足。
他困頓地靠在池子邊上想着回頭該怎麼和張千釗袁鶴鳴致歉,白白空等了一回。
既然陛下出面,那光德坊那邊應該無需擔憂,就是等家去,不知衛壹給他尋了什麼藉口,要是被家裏頭知道,怕是又要好一通唸叨……
莫驚春迷迷糊糊闔上眼,在潺潺不斷的水流聲裏迷瞪過去。
咔噠——
極其細微的聲音,甚至引不起莫驚春的反應。
這水流的動作異常輕緩,卷着莫驚春的身體飄忽,確實消融瓦解了他的疲乏。
只是在這暖熱裏,似乎有一股肆意衝撞的熱流從下方竄起來,依着非常快速的速度肆虐,一下子將之前的所有和緩衝散,只餘下岌岌可危的清醒。
莫驚春似覺不對,狂躁與快意讓他掙扎着欲要醒來,卻因着困頓難掙,很是花費了些力氣。
而就在這當口,絲絲白色溢散開隨着水流沖走。
莫驚春的下月支抽|搐了一下,整個人猛地醒了過來。指尖幾乎麻痹,他軟着手抵住近在咫尺的身軀,聲音猶帶着睏倦,“陛下?”
公冶啓的手掌牢牢遮住莫驚春的小腹。
皮與肉相貼的感覺讓莫驚春彷彿被赤|裸裸地剝出來,他分明已經……但是急迫的感覺還要更濃。他的聲音變得又快又急,“陛下!”
已是太遲。
就在這短短時間內,莫驚春再次顫抖了一下,整個人滑了下去。
他又驚又懼,又軟又躁。
加上車上,那便是三回。
就算他身體再強健,也是消受不住。
更別說還有兩次是如此靠近,他實在是承受不了空身寸的感覺。
“夫子。”公冶啓的聲音透着強忍的谷欠念,輕聲說道,“看。”
又更像是饜|足的愉悅。
莫驚春眼神茫然潮|溼,什麼……出來了?
他循着公冶啓的視線低頭,方纔發覺陛下在看的是他小|腹。
即便他穿着褌衣,在入了水後,材質輕柔的布料在水裏面隱隱綽綽,其實也看得半透不透,肚臍眼下的部分隱隱約約浮現着一個不完整的紋路。
直到此刻,莫驚春纔看得出來這像是古怪的圖形,卻不夠圓滿。
原本發白的邊上,正隱約透着淡淡的紅,像是被什麼刺激了一般,方纔還在身體流竄的熱流還讓莫驚春發昏,以至於他下意識的反應便是去摸了摸小|腹。
嗚,他生生咬破嘴脣,方纔忍下那瞬間的驚呼。
莫驚春狼狽不堪地坐在熱湯池裏沉默了半晌,擡着溼|漉|漉的手蓋住了眼睛。
公冶啓踩着水走到莫驚春的身邊坐下,“夫子覺得難堪?”
莫驚春想,那又何止難堪二字?
“陛下不能走開嗎?”
莫驚春兇兇地說道。
只是聽起來隱約有泣音。
公冶啓淡淡說道:“是夫子之過,分明說是要來料理傷口,卻是睡在水邊。”
讓人忍不住蠢蠢欲動。
而他最終也只是摸了摸那最有意思的地方。
那小|腹上的紋路,究竟是什麼?
只是難得可惜的是夫子之前微鼓的小|腹還真的變得緊緻,雖然這讓他的身體恢復到從前,變得更爲秀美。可是從前那微鼓的弧度在破壞了形體的同時,卻也讓公冶啓忍不住升起一種歡悅,仿若莫驚春真的懷有他的孩子。
若那是真的……
公冶啓的眼神沉了下來。
莫驚春吐着氣說道:“陛下之前說的條件,便是這個?”
莫驚春請求陛下繞過那些遊俠,至少留得一命在。公冶啓答應了他,卻說是有條件,只是那時卻沒有說是什麼,只說他待會便會知道。
他沒想到陛下會這般無狀,居然會直接闖進來。
但仔細一想,莫驚春卻覺得可笑的還是自己,都知道陛下心懷不軌,還是沒有戒備的他遍體都是破綻。
公冶啓:“原本不是。”
他看向莫驚春,“不管先前是不是,現在都是了。”
公冶啓的記憶裏不斷重複着方纔莫驚春被無意識逼迫到極致的可憐模樣,那醒來茫然無措的溼|潤眼神不管多少次,都讓人慾|望翻滾。
莫驚春低低說道:“……陛下您自己洗吧。”
他溼|漉|漉站起身,踩着溼透的褌褲往外走,卻被公冶啓從後面貼住。
帝王赤|裸着上身,只着單褲。
那後腰詭異的感覺讓莫驚春咬緊牙,這無形的身高差距讓他又驚又惱,一下子甩開了公冶啓快步地上了岸。
他用寬大的巾子包裹住自己,然後走到屏風旁取過藥瓶,胡亂地將藥粉灑在腰間,便要纏裹起來。
“胡鬧!”
公冶啓的聲音霍然響起,透着低低的怒氣。
他循着莫驚春的步履而至於屏風後,搶過莫驚春手裏的藥瓶將他按在椅子上坐下,溫涼的木椅刺激得莫驚春的皮膚泛起小小的疙瘩,“撒開。”
公冶啓着惱,“夫子,莫要鬧脾氣。”
究竟是爲何他纔會如此!
莫驚春的眼角發紅,怒視着公冶啓。
好大的膽子。
公冶啓的心裏泛起這念頭的同時,卻更想吻住莫驚春明亮的眼。
這雙清亮的眼眸裏有無盡怒意,卻也鮮活萬分,與從前的內斂枯燥全然不同,深藏在莫驚春這個名字下的“我”被迫剝離出來,逐步越發外露。
公冶啓後退了一步,輕聲說道:“我只是想給夫子上藥。”
莫驚春猛地抿脣,在陛下有意無意的示弱下,終究不甘地扯開褌衣,讓陛下動手。
乾淨的手帕在吸|幹水漬之後,藥粉才逐漸灑在已經被泡得發白的傷口上,狹長的傷痕貫穿了腰腹,險險停留在小|腹上,爲了讓藥粉融進去,公冶啓的尾指不時在上頭輕輕按了幾下,即便很注意與那白色紋路拉開距離,可總有幾次是不可避免,那時莫驚春的身體會忍不住僵直,或是從鼻子軟軟發出一聲輕哼。
不管是公冶啓還是莫驚春都一同無視了這詭譎綿密的反應,快|手快腳處理完後,用乾淨的紗布將傷口纏住,這纔算完。
不管是公冶啓還是莫驚春都弄出了一聲汗。
這水怕是白泡了。
莫驚春忍着熱感低聲說道:“多謝陛下。”
公冶啓欺身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莫驚春,他散落下來的頭髮幾到腰腹,墨發如絲,也帶着莫驚春身上淡淡的暖香。
他道:“夫子,今夜就在府內好生安歇。”步履往外走了走,公冶啓又停下。
莫驚春敏銳地看向他,只感到莫名的壓力。
公冶啓回頭看他,濃黑陰鷙的眼裏盯着他,“夫子身上這個烙印好生有趣,您不會與人一同鑽研探尋其中的隱祕吧?”他說着似笑非笑的話,眼底卻毫無笑意。
莫驚春:“……”
他實在納悶,想要生氣,卻又好笑。
“您以爲誰都會看上臣嗎?”
他明顯聽出來公冶啓那話是什麼意思,更是無奈。
他是什麼好東西嗎?
人見就想要?
更何況這肚子上這尷尬的地方,他能找誰去研究?
公冶啓滿意地頷首,揹着手出去了。
莫驚春看着帝王高大的赤|裸身影消失在門後,登時着惱地揉住臉。
還不如讓他凍死算了!
莫驚春裹着巾子羞惱至極!
他平時清心寡慾,可能十天半日都想不到要解決這個問題,結果今晚上倒是發泄了個乾淨,彷彿又回到當初在兔尾春季的焦躁,不管怎麼發泄都不能夠的感覺實在太過可怕。
只是這兩者中還是另有差別,兔子那個是全年無差的痛苦焦灼,而小|腹上的這個印痕……
莫驚春有點煩躁地扯了扯溼|潤的頭髮,“這是怎麼回事?”
【yin紋的特點】
這不是廢話?
在莫驚春的殷殷切切下,精怪總算哼哼哧哧憋出了另外一段介紹。
【yin紋一般都是貪米青,一旦觸發,就必要灌滿一定次數才能緩解消失】
莫驚春:“???”
他捂着耳朵,從眼角到脖頸整個都脹紅起來,連說話都帶着喫驚的吞|吐,“什,什麼?你莫要與我說,我肚子上這個……”
【倒沒那麼狠,這是削弱版本】
但是精怪緊接着也不願意說了,說之後要自行摸索。
莫驚春短期內最恨的怕不就是“自行摸索”這四個字!
他在屋內坐了許久方纔出來,外頭早就有奴僕候着,將莫驚春迎去休息的地方,莫驚春也沒辦法舍下臉皮直接翻|牆跑人,最終只得苦悶地去歇息了。
他躺在通着地暖的牀榻上,就連指尖都是暖的。
沉默了許久,最終莫驚春嘆息了一聲,揉着臉試圖慢慢睡去。
就在莫驚春沉沉睡去的時候,公冶啓披着霜雪回到皇城。寂寥的夜幕下,皚皚白雪佈滿整條宮道,冰涼寒意自地底鑽出,透骨發寒。
在宮道的盡頭,他看到了舉着傘站着的太后。
也不知道太后站在那裏多久,連着腳面鞋子都鋪着淺淺的一層白雪。
帝王蹙眉,大步走了過去,接過太后手裏的紙傘冷聲呵斥道:“都是死的?!”
太后身後跪倒了一片人。
太后慢慢看向公冶啓,眼底有着幾分試探,“啓兒?”
公冶啓聲音淡淡,“母后知道了?”
太后輕笑了一聲,秀美的臉上飛過苦色,平靜地說道:“啓兒急匆匆出宮的時候,賢太妃來求見過一次。”
公冶啓的眼底閃過厲色,“母后是來攔我?”
他們在說的是兩件事,卻也是一件事。
公冶啓回宮時,確實是一身殺意。
他將賢太妃留到今日,是有用意在。
但是此時此刻,暴戾的殺意卻是沸反盈天,仿若有無數人,無數把聲音在公冶啓的腦子裏咆哮。
太后正是爲此而來。
宮中多是聰明人。
晚間,賢太妃便來拜訪太后。
她不只是自己來,她還帶着金太嬪一起過來。
這宮裏,妃嬪,和太妃太嬪的待遇全然不同。
當初永寧帝的後宮妃嬪雖然不多,但是他們也都分佈在各自的殿宇內,依着不同的分位或是主殿或是偏殿。可是成爲太妃太嬪後,她們就只能隨着太后居於一宮。
太后安逸地住在主殿,而她們這些原本分位也足夠尊貴的妃子卻只能和之前低下的分位妃子擠着住在偏殿攏共幾間房,這天上地下的差別,也怨不得許多妃嬪拼死生下個孩子。尤其是希望是個男兒,至少等他們長大出宮封地後,換了新皇,便可以請求陛下讓他們帶着親母出宮贍養。
唯獨沒想到,正始帝就是拼着聲名不要,也是不肯。
金太嬪是個好說話的人。
她在先帝宮中本就不起眼,被賢太妃帶過來後,也只是侷促地笑了笑,便坐在邊上不說話。基本上都是太后和賢太妃在閒聊。
太后說到七皇子的婚事,又提了提明年封地的事情。
賢太妃笑着說道:“都是陛下仁慈。”
金太嬪垂眸,這話聽起來卻是有點譏諷。
太后宛若不覺,“他確是如此,前頭還在讓禮部趕緊將封號定下來。”
金太嬪抿脣,這封號再是好聽,能比得上封地的位置?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忍不住在遮擋下露出個笑意,太后這話卻是在扎着賢太妃的心窩子。
在正始帝剛繼位的時候,最是着急想要將親母帶出去的正是四皇子。
也不是旁的皇子不夠着急,只是一般這樣的請求是在分封的時候纔會提出,如此卻是着急了些。
換句話說,焉能知道幾位皇子是不是在藉着這話頭提醒正始帝……您是不是忘了什麼?
正始帝最擅長拖字訣。
硬生生將一件在登基前就能做的事情拖到了正始二年末。
賢太妃輕輕一笑,平靜地說道:“兒孫自有兒孫福,陛下仁厚,自然不會錯待幾個兄弟。如今幾個年長皇子膝下有子,也是爲人父的人了,總該他們自己去闖一闖。”她笑着看了眼太后,捂着嘴搖頭,“妾與太后說這些作甚,陛下……到底有他的打算。”
太后:“兒孫自有兒孫福,這話卻是不錯。”
賢太妃淡笑着頷首:“正是如此,漂亮的花朵看多了,寧願嘗一嘗綠葉,也是有的。”
這宮裏頭的人說話沒有半句是廢話,一字一句裏面都有着深藏的含義,若是辨別不出,就足讓人栽個大跟頭。正如太后與賢太妃兩人之間的機鋒,就藏在話裏。
金太嬪聽得一清二楚。
臉色發白。
賢太妃的意思昭然若揭。
她悄悄看了眼太后。
只見太后的臉上神色並無變化,只是眼底深了一些,像是翻涌着風雲。
賢太妃這暗示……
正始帝淡淡地說道:“母后是在賢太妃那裏聽了些閒言碎語,便要來與我要個答案嗎?”
“那啓兒不如先與我說清楚,什麼才叫閒言碎語,而什麼又是真相?”太后之所以會站在這裏,並非是惱怒氣憤,也並不是激怒之下所做的反應。
她一是爲了阻止皇帝的作爲,二是審視從前的過往。
究竟有什麼是在他們曾經遺漏的?
太后並不惱怒,也並不生氣。
自古以來南風並非不存在。
就算現在朝野之上,也有幾個郡王,是以偏愛此道而聞名。這就像是有時候喫遍了山珍海味,也想嘗一嘗鄉野小菜,實在尋常不過。即便皇帝對此感興趣,太后也只會隨他去。
只是太后從來不曾想過,皇帝居然會對什麼感興趣。
並非說正始帝便是個無情無趣的人,他對待外人自然也有相應的種種情緒,只是這些情緒過於淺淡,而幾乎不存在,乃是先皇爲了讓他能夠與旁人相處而一點點培養出來的反應。這讓皇帝知道,在面對不同的人時會有什麼樣的不同。
而正是因爲這些反應多數是訓練出來,那由心而發的自然真心就難得可貴。
太后是好奇。
與此同時,她也有隱祕的擔憂。
正始帝必定不是近來纔有這樣的感覺,不然不會被賢太妃抓住,可是如果太后半點都不知,那便說正始帝是在有意隱瞞。
這纔是問題的關鍵。
有什麼會比得上太后和皇帝更爲親密的關係嗎?
如若沒有,皇帝的隱瞞,又是爲了什麼?
正始帝給太后打傘,慢慢沿着宮道走,他鎮靜地說道:“賢太妃對他下手了。”
太后微蹙眉,“猜得出來。”
不然爲何偏偏今日賢太妃要勾着金太嬪去她那裏說話?
其實便也是賢太妃拿不準皇帝會不會回來後突然發瘋,真的要直入後宮將她殺了。
她去尋太后,也不過是爲了將這件事拿住。
爲了皇帝的聲譽,太后必定不允許此事發生。
因着賢太妃的身份特殊,就算是在這後宮裏也未必能夠封鎖得住消息,屆時要是傳出去皇帝弒殺庶母,定然會是大禍。
正始帝神色淡淡,“既如此,母后也要攔我?”
“小不忍,則亂大謀。你心中自有計劃,又何必毀在一朝一夕?”太后安撫地說道,“而且賢太妃最看重的,卻不是自己那條命。”
正始帝幽冷地說道:“也不完全是她的皇子。”
太后輕笑道:“既然知道,你現在殺了她又能如何?對她反倒是好事。”她的笑意淡了些。先帝的妃嬪中,賢太妃是完全爲了永寧帝纔會入宮。
也正是爲此,從前先帝對她多少是有些愧疚在,若是送她早早下去,反倒對她是一種解脫。
正始帝嘆息了一聲,“母后來勸我,不也是順了她的意思嗎?”
太后低低笑着,“她期待能看到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希望親眼在眼前破滅,豈不是更好?”她的聲音透着深沉的怨毒。
正始帝險些在長樂宮出事的消息,太后到底是知道了。
正始帝牽着太后的手走到宮殿前。
看着母后回頭看他,淡淡說道:“不能談他?”
帝王聞言,難得躊躇了片刻,“不能談。”
他露出個略顯古怪的笑容。
“那是孩兒的。”
…
翌日下值,莫驚春被張千釗和袁鶴鳴堵住。
莫驚春原本着急回家,結果先被他們攔住,也是無法,只能被他們帶到酒肆,無奈地說道:“昨兒不是有人與你們傳話,說我突然有事?怎麼這麼着急。”
衛壹已經處理好首尾。
張千釗看着他的臉色,輕聲說道:“袁鶴鳴有些朋友……”
他的話還未說完,莫驚春就猜出來是什麼意思。
他都忘了袁鶴鳴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如果是他們的話,確實是有異於常人的消息渠道。
他苦笑着說道:“不必擔心,只是一場陰差陽錯。”
昨夜的事情,從陛下的態度中莫驚春覺察出幾分端倪,或許這裏面有的是與皇家陰私有關。
聽完發生的烏龍,張千釗且先不說,袁鶴鳴卻皺着眉頭,“徐鳴這人,我曾經聽說過,確實是京郊鄉野裏聞名的遊俠。雖然爲人粗爽了些,卻難得是個不錯的人。”
莫驚春:“所以這是誤會,卻也是故意從中作梗。”
張千釗忍不住搖頭:“可是這毫無苗頭,與徐鳴說話的徐和也是他們同姓,若非這般,徐鳴也未必會相信。那一切的根源就在徐和身上,可你認識這個徐和?”
莫驚春淡淡說道:“毫無聯繫,更是從未見過。我與徐和的關係從無相交之處。”
袁鶴鳴一拍桌子,認真說道:“就是這點不對。不管任何事情,都必定有根源在,抽絲剝繭後必有聯繫,可是這件事無論怎麼看都是無緣無故。”
“……只能說明,這緣故,不在我身。”莫驚春斂眉。
屋內登時陷入寂靜。
“好了,”莫驚春拍了拍桌,沉靜地說道,“事情已經發生,如今會有人去查,就別記掛着了。我昨夜鬧出這麼一樁事情,還得趕着家去安撫家人。早些結束罷。”
袁鶴鳴和張千釗纔想到這一遭,忙舉杯致歉。
等到宴罷,張千釗和莫驚春先行送走就袁鶴鳴後,待莫驚春要上馬車,張千釗才輕聲說道:“子卿,我……”
他像是要說什麼,卻有些說不出口。
“不必。”莫驚春保持着掀開車簾的姿勢淡淡說道,“廣林確實曾經對我不住,但這些年也確實助我良多。一飲一啄,自是如此,莫要時常記掛了。桃娘,你們養得很好,多謝。”
他上了馬車。
衛壹面無表情地坐在車伕身邊,催促着車伕趕緊動作。
張千釗看着莫家馬車逐漸離開,負手站在道邊有些悵然。
話是如此,要回到從前的親密無間,卻是再難了。
莫驚春有時,眼底揉不得沙子。
馬車上,莫驚春靠坐在車廂裏搖晃,閉着眼沉沉吐息。
他捏了捏鼻根,另一隻手摸上腰腹的傷口。
朝服下的厚厚紗布裹住的地方有些癢,怕是回去還得再處理下。只是想到這傷口是陛下處理的,莫驚春又不期然想到正始帝那邊去。
昨夜他們兩人坦然相對的時候,不管是陛下的動作還是態度,都遠比之前要和煦許多。
這讓莫驚春想到第二階段的任務一。
“按照現下陛下的情況,那瘋疾,真的能算是緩解?”
【自然算是,先前公冶啓一旦發瘋,必是攔不住】
而近來數次發作,不管是被莫驚春安撫,還是另有原因,都遠比初始要好上太多。
“那藥物,並無我的功用。”
即便莫驚春並不贊同用這樣的法子摧殘自己,但如果那藥物有用,那也與他無關。
【藥物的作用有限】
莫驚春微頓,“十倍也無用?”
【誠如宿主所言,藥物翻倍的同時,痛苦也在劇增。即便能勉強維持住神智,可如何將公冶啓從這狀態中解脫?】
莫驚春蹙眉,方纔意識到其中的區別。
那藥的作用其實是在發瘋的時候刺激得更加瘋狂,正是過於極致痛苦,方纔會喚醒一絲清明,是異常偏激的用法。
可這也頂多能應付一時,卻不能讓公冶啓從瘋癲的狀態中解脫。
或許一直保持着那種狀態也未可知。
莫驚春聳然一驚,想起精怪曾經說過的話。
——數年後,公冶啓清醒……
也就是說,這種藥物控制下,甚至長久都擺脫不得那種半瘋半癲。
那這藥本就不可妄動!
莫驚春抿緊脣。
馬車搖晃,他的思緒也在搖晃。
可正是這樣,任務一後面的那句話莫驚春更不能忘記。
【任務一:自從永寧帝去世後,公冶啓的瘋疾時不時發作,請儘快取得公冶啓的深度信任】
信任……
莫驚春擦着不小心咬破的脣,苦笑了一聲。
正始帝信任他?
若是這古怪的親暱也算是信任,那可真真不知如何是好。
…
莫府。
莫驚春在被老夫人和徐素梅訓了一頓後,又被桃孃的眼淚襲擊和莫沅澤的長篇大論訓斥了一頓。
等到晚間莫飛河回來後,面對頭髮花白的老父,莫驚春默默站直了。
莫飛河看着莫驚春良久,淡淡說道:“不錯啊,都和陛下走得那麼近。”
袖子裏的手指一顫,繼而緊握成拳,莫驚春強笑道:“父親在說什麼?”
莫飛河擺擺手,淡笑着說道:“和我還瞞着?光德坊那邊傳話,說事情是柳家小子在審,不便是與陛下有關?”
說的是柳存劍。
莫驚春默默鬆了口氣,“許是與陛下要查的事情也有關。”
莫驚春如今這年歲,莫飛河也不可能事事都要過問,確定他只是受了輕傷後,便也沒再說什麼。
父子兩人相處總是有些莫名尷尬,話罷,便也散了。
莫驚春回了自己屋裏,總算一切事了。
但是當他平躺在牀榻上時,卻忍不住掀開衣裳,仔細去看那紋路。
如今這白色紋路卻是安靜地貼在他肉上,半點沒有昨夜折騰得他欲死欲仙,險些要死去的兇狠模樣。
半晌,他試探着用別的器物去逗弄,比如藉着玉柄。
倒是沒有反應。
莫驚春鬆了口氣,想了想,他又試着隔着衣服去觸摸。
只是手掌貼過去的瞬間,他整個膝蓋一軟,嘴裏不由得發出呻|吟。
昨夜身寸無可身寸的感覺一下子從背脊竄上來,讓莫驚春在撒開手後還是不得不弓成球,拼命忍耐才能壓下那快意。
他在被褥裏翻滾了半天,整個人汗津津得難受。
跟脫了水似。
莫驚春擡手捂住眼睛。
真是要命。
這樣貪婪無度的存在,若是皮肉時時相貼,豈不是要了他的命去?
到那時候,他的身體會變得如何?
窗外白雪飛撲,隨着狂風猛地拍打着門窗,整個京城都陷入冰冷狂冬。他聽着那呼嘯的狂風,雖然身體發暖,卻覺得心裏冰涼。
再過兩日,蘇州的消息傳回京城。
王振明在蘇州審出了七八個貪官,尤其是禍首居然有許尚德,而許尚德被挖出來,也並連根帶起了別的事情。這一連串拔出蘿蔔帶出泥,讓王振明急急攔住要殺人的莫廣生,將消息傳回了京城,等候陛下定奪。
莫驚春斂眉,儘管之前有所猜測,卻沒想到許尚德真的參與其中。
當年狀元榜樣的年紀都比莫驚春大,在最開始的一年裏,他們之間的關係也算是不錯,只是隨着時間的變化逐漸越走越遠,卻是萬萬沒想到會到如今這般地步。
正始帝玩味地看着王振明親筆寫就的奏章。
這老狐狸……
這是擺明在上面的兩條路。
正始帝大筆一揮,就定了主意,讓莫廣生分派一部分人將許尚德等人押送回京。同時催促王振明趕緊將事情查清楚,好把鎮軍大將軍快點還給他,明年開春還等着他打仗呢!
也不管王振明收到後會是如何驚濤駭浪,正始帝自然不會將這件事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他要順藤摸瓜讓那些人將吞進去的錢財全部吐出來!
殿外的寒風正如正始帝語氣裏的寒意。
莫驚春抿脣,現在陛下可真是到了見錢眼開的時候。
不過爲了軍費,也確實如此。
國庫可不能只出不進啊!
過幾日,莫府有人來拜見,卻是徐鳴。
他孤身前來,卻也是爲了負荊請罪。
只是他的模樣看起來可比從前要狼狽得多,鼻青臉腫不說,走路也一瘸一拐,讓莫驚春忍不住蹙眉,忙將人扶了起來,“怎會受傷如此嚴重?既是如此,還要出來活動作甚?”
徐鳴確實疼得齜牙咧嘴,坐下的時候也只敢挨着邊,因着屁|股上也痛。
他無奈說道:“我與那些兄弟不知撞上哪路神仙被痛打了一頓,我這還算是皮糙肉厚的,有幾個至今還沒起來。”
莫驚春不贊成地說道:“你這般傷勢,卻也是得回去躺着。”
只是說着說着,他又覺得不對起來。
徐鳴這些人的數量也算不少,誰能夠偷偷套他們麻袋?
他的臉色有點古怪。
莫不是陛下?
徐鳴:“來無影去無蹤,等醒過來的時候,我等在路邊已是昏了半宿。罷了,從前是我們打別個,換做是別個來揍我等,也是因果循環。”他倒是看得開。
只是因着莫驚春攔下光德坊的人,以及之前的誤會,徐鳴這纔要再次登門,便是爲了表達心中的歉意。
他還帶來了不少禮金,這個卻是被莫驚春強行推辭,說是真要這般就要將徐鳴一起丟出去,徐鳴在猜作罷。
徐鳴:“回到鄉中,我去尋過徐和,那雜種卻不知跑去哪裏。您且放心,我們都會盯着,若是有他的消息,必定會送來莫府。”
莫驚春謝過,只是看着徐鳴那坐立不安的樣子哭笑不得,再聽到他居然還是騎馬過來,登時蹙眉搖頭,讓閽室去備馬車,等徐鳴告辭時強行將他扭送馬車回去。
待徐鳴離開,莫驚春才嘆了口氣。
這徐和失蹤下場不過幾種,要麼是被指使的人滅口,要麼是在陛下手裏,至於他躲過一劫暗藏起來的可能雖不是沒有,卻很小。
畢竟徐鳴的手下人數不少,雖然現在都受傷在身,可是在一個鄉野裏卻足夠了。基本上沒什麼能躲過他們的耳目。
徐鳴說沒有,那合該是真的失蹤了。
莫驚春掐了掐眉心,決定暫時不去想。
不過到了晚間,卻是有另外一樁奇事送到了莫驚春的案前。
他看着衛壹送上來的書信,看得眉頭微蹙。
這上頭正是陛下的御筆。
正始帝微服出行。
莫驚春瞪着上頭的內容,卻也沒辦法將它們給瞪沒。
正始帝不是像永寧帝那麼熱衷大朝會。
自從他頻繁召開小朝會後,大朝會已經從之前每日的頻率至三日一次。
這是從秋季開始逐漸發生的轉變,以至於到了入冬,百官多少也習慣了。
這其中還不知道有多少朝臣一邊痛罵皇帝改變制度,一邊私下在每日清晨感激不已。
所以,這給皇帝的微服出行造就了機會。
就算是兩三日不在皇宮內,只要不出緊要的事情,再加上瞞得好,朝臣也不會知道皇帝出去的消息。
如果莫驚春不知道也便罷了,偏生正始帝自己出去便算,居然還將行蹤送了過來,這是讓他跟,還是不跟?
於情於理,莫驚春作爲臣下,在知道後自然得跟去。不過現在宵禁,得到明日纔行。
可實際上莫驚春是萬般不願。
他又揉了揉眉心,露出個古怪的笑容。
既然陛下如此,那也怪不得他了。
翌日清晨,莫驚春在書房匆匆寫了一份書信,然後讓墨痕親自送去許首輔家中。
等墨痕離開後,莫驚春才慢吞吞地換過衣服,然後牽着馬出去,衛壹跟在他的身後,小心地說道:“郎君不打算換做馬車嗎?”
莫驚春斜睨一眼衛壹,幽幽地說道:“陛下能在外面浪個幾日,我卻是要日日上值。這難得的休沐,不早些趕去,豈不是來不及回來?”
其實宗正寺的事情忙過入冬最累的時節後,也逐漸開始清閒下來。
但是對莫驚春而言,每日的點卯還是必須。
他身邊跟着衛壹,兩人騎馬趕往城外。
其實莫驚春已經許久不曾出去,時常都在城內轉悠,每年只有在原本以爲的忌日前往京郊的莊子。
不過桃娘回來後,這一切自然也便沒了去處。
正始帝去的地方,正在莫驚春的莊子附近。
若非陛下書信中言之鑿鑿,莫驚春還以爲是故意。
這一次微服私訪,卻是與徐鳴有關。
徐鳴一事,暴露出遊俠存在之危,雖有庇護鄉里的好處,卻也存着不少禍根。正始帝爲此事出宮,莫驚春卻是半信半疑。
倒不是覺得陛下沒有這個閒心……而是覺得這或許,只不過是其中一個緣由。
更爲要緊的是,陛下爲何要招他過去?
若是有正事,那與他有何干系?
莫驚春不認爲正始帝是個會在公事上摻雜私情的人。
實際上也正是如此。
莫驚春到的時候,正始帝一行人正帶着十幾個侍衛和鄉民衝撞起來,而他前腳趕到,後腳徐鳴就出現了。
這巧得跟故意一般。
徐鳴的威望極重,他攔住這場衝突後,又安撫了鄉民,讓他們相信這外來者的無害。
等事態解決了後,徐鳴苦笑着說道:“您過來怎不與我說一聲,這兒最近有些怪事時常發生,鄉里頭都有些戒備。”他說話時還齜牙咧嘴,看着很是難受。
不過也沒轍,鄉里有事,他也得忙前忙後。
莫驚春微眯着眼看着不說話的正始帝,他站在侍從中仿若個普通的富家公子,擋不住那通身氣派。
他別過頭去,和徐鳴說話:“其實我的莊子便在這附近,不過來時路過,我這位學生脾氣傲了一些,這才與鄉民起了衝突。我給他們賠個不是。”
徐鳴忙攔住他,“哪裏的話,要是他們知道了您的身份,自然不會如此。鄉里頭可是對兩位將軍可是敬仰得很。”
莫驚春:“你剛纔說鄉里頭出了事,除了先前你說的姑娘走失,難道還有別的事情嗎?”
徐鳴:“這裏雖然距離京郊近,但是您看着邊上都是山林,卻也很是危險。山裏頭什麼豺狼虎豹都有,最近鬧出了不少事情,還出了人命。官府派人來看過幾次,都說不是人乾的,鄉里頭便說要搜山。”
不過給里正和官府攔下來了。
“搜山確實危險。”莫驚春蹙眉。
徐鳴:“誰說不是呢?但是也不能總是這般下去。”他的臉色有些愁苦,看起來傷勢壓根還未養好就到處忙活。
莫驚春也沒耽誤他的時間,忙讓他回去。
等徐鳴帶人離開後,莫驚春才牽着馬走向正始帝。
他眉頭微蹙,輕聲說道:“您故意來此,故意惹出這等風波,故意讓……我過來,再故意擾得徐鳴出面……”
他將“臣”字吞下,避免在外面泄露了公冶啓的身份。
“如此種種,究竟是爲何?”
這不會是巧合。
出門時,莫驚春就曾想過這點。
正始帝必定是故意的,而且他是在離宮那天晚上才讓衛壹將書信給他,是因爲第一日他要去做什麼?
公冶啓輕笑道:“夫子,太過聰明,可不是一樁好事。”
莫驚春淡淡地說道:“那您可以讓旁人過來。”
“那可不成。”公冶啓和莫驚春並肩,淡笑着說道,“別人來,卻是沒有夫子來得有效。”
莫驚春:“您要利用徐鳴的聲望做什麼?”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陷入了沉思。
“……還請您儘快回京。”莫驚春驀然說道。
儘管他還猜不出公冶啓要作甚,但是他隱約覺得不妙,這位不可能平白無故地出了皇宮,這其中怕是另有所爲。
而不管是什麼,都有可能引起軒然大波。
公冶啓淡淡說道:“不急。夫子在這附近,另有別莊?”
莫驚春:“……是。”
他已經猜到公冶啓要作甚,果不其然,陛下露出個溫和的笑容,“那便去那。“
莫驚春:“……”這莫不是從一開始就擬定的主意吧?
莫驚春無奈,只得在前頭引路。
“您明日可以佯裝無事,可臣還得回去點卯。”莫驚春死氣沉沉地說道,透着一股絕望。
公冶啓興致勃勃地說道:“我可以給夫子特批一道休假。”
莫驚春敬謝不敏。
莫家的莊子就在幾裏外的一處半山腰上,平時都有家丁守着,莊上也種些農田。不過畢竟不是專門用來種作,所以產量也不高,自給自足罷了。
莊上的管事看到莫驚春來,驚訝的同時卻是高興。
院裏的擺設是日日擦洗,雖然樸素卻也整潔。
那十幾個帶來的侍衛散落在各處,將整個主院隱隱約約守衛起來,莊子上的家丁也是會武的,一看這架勢便知道這位怕是身份尊貴,倒是露出幾分緊張。
莫驚春沉默半晌,讓管事去通知莊上其他人,各自注意。
這話一出,原本還在打量這新鮮景物的公冶啓便看向莫驚春,懶懶笑道:“夫子是猜到什麼了?”
莫驚春看似恭敬地說道:“有備無患罷了。”
只是透過帝王這樣的反應,莫驚春心中一沉,卻是有點感激他出來前還真的通知了許首輔,若是……至少在城內,還有個知道內情的。
…
墨痕爬牆跳進一戶人家,貼着牆壁聽着外面的腳步聲。
他的臉色有點難看。
莫名其妙走在路上便有兩個身帶殺意的人衝過來,驚得他沿着小道亂竄,好不容易踩着屋檐擺脫了追蹤,卻又有人橫殺了出來。
這未免太過瘋狂!
他捂着心口細聽,腳步微動,猛地擡起胳膊肘往後一撞!
“是我!”
迅猛的攻擊被猛地攔了下來,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墨痕鬆了口氣,高興地說道:“墨一大哥!”
這是莫廣生的親衛。
他離開京城的時候,這些分撥給莫驚春使喚的親衛並沒有調回去。
親衛低聲說道:“你要去哪裏?”
墨痕也是個聰明的,他將身上書信掏出來,輕聲說說道:“許首輔府上。”
親衛臉色微變,忽而拉着墨痕躲到裏頭去。
“二郎呢?”
“出城了。”
“糟糕!”
墨一的臉色有點難看,他一吹口哨。
墨二不知從哪裏冒頭翻了進來,墨一將信遞給他,“許伯衡。”
墨二接了信就出去了。
墨痕奇怪地說道:“你們不是跟着西片的那羣人走了不少地方嗎?怎麼今日居然都聚在一處?”
墨一嚴肅地說道:“我等本來正是要爲了此事回去稟報,出事了!”
…
莫驚春冷不丁打了個噴嚏,捂着鼻子跟公冶啓面面相覷。
公冶啓解下外面的大氅,強硬地披在莫驚春的肩上,“出來得急?”
莫驚春:“……”其實不是。
騎馬時熱得慌,他的厚衣裳還都在馬背上。
但是陛下如此舉動,莫驚春也罷了。
這莊子上倒是沒什麼東西,不過有一處池塘,還有的幾畝田地。
公冶啓卻是覺得有趣。
他繞着田莊走了一道,甚至還與幾個家丁農夫問過這莊稼上的事情,待到下午,纔回到主院。
莫驚春正站在院中,抿脣聽着管事說話。
“……確實不太|安寧,莊上派人出去探了探,倒是多出了不少痕跡。”管事壓低了聲音,“看起來人數不少。”
莫驚春淡淡地說道:“莊上一共多少人?”
莊上大概有十幾戶人家,再有家丁在,頂多也是四五十人。成年男子有三十幾,再算上皇帝帶來的十幾個人,也就滿打滿算湊個五十不到。
莫驚春微蹙眉頭,看到陛下站在院門口,正笑着聽他們說話。
莫驚春嘆了口氣,快步走向公冶啓。
“您除了這些人之外,可還帶了別的?”
公冶啓揚眉,“若是人數太多,豈不是打草驚蛇?”
莫驚春咬牙,“那要是被蛇生吞了呢?”
他心中隱隱有個猜測,冷着面說道:“您何必以身犯險?”
公冶啓微微俯首看着莫驚春,眼底滿是陰鷙冰涼。
“因爲寡人要他們身敗名裂。”
莫驚春頓住。
他緊蹙眉頭,不再說話。
等入了夜,剛掃完雪的莊上又飄飄然地落了滿地的雪。
因着之前莫驚春的提點,整個莊子的人都提着戒備,尤其是管事等幾個本就是從老兵退下來的,更是敏銳異常。
他們在入夜前,於莊外安置了不少陷阱,這倒是意外之喜。
皚皚白雪覆蓋了院裏的石桌,也讓皎潔的月光平白照了下來,遍地都是清幽之色,再有滿目的雪白,甚是幽靜安寧。
公冶啓站在窗前看着天上月色,半張臉都陷入陰影。
“沒想到夫子卻是有這麼一出靜謐清幽之所,實在是安靜得出奇。”
這跟宮裏的靜不同。
宮裏頭是死寂的沉悶,而現在聽着颯颯風聲,卻只覺得心中平靜。
莫驚春神色倦怠,攏着衣裳站在廊下,淡淡說道:“陛下,您都將臣拖進這亂局裏,難不成還不能說嗎?”
公冶啓:“夫子不是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了嗎?”
莫驚春蹙眉:“……臣希望您能否定臣的猜測。”
公冶啓低低笑道:“那卻是不成。”
莫驚春閉眼。
“陛下分明早早就猜到了賢太妃的舉動,也知道毒|藥的事情,更是猜到這販賣私鹽的巨大利潤……您卻一直拖到現在。”
他盯着公冶啓,語氣冰冷地說道:“因爲若只是現在就嚴查,不論如何重罪,都是區區罪名,不,應該是無法將他們置之死地。”
公冶啓搖頭,“夫子怕是高估了寡人,其實有些念想,也在衛壹回稟的事情中,方纔生了主意。”他的語氣淡淡,仿若在說的不是什麼驚濤駭浪。筆蒾樓
衛壹回稟,那就是莫廣生親衛盯着的事情了。
正始帝是故意隻身犯險!
莫驚春挑眉。
公冶啓低聲笑出來,“其實寡人一直在想,夫子或許是福星,也說不準。你讓莫廣生在追查的那批人,也正是柳存劍在追查的人。他們從去歲就抵|達了京城,卻一直蟄伏不動,化整爲零,在各處行動。
“兩邊查的正巧是不同的兩端,兩處一碰,倒是讓寡人明瞭了賢太妃的成算。”
販賣私鹽取得的利潤,即使是短短二三年,就已經是巨大的財富。
這些驚人的財富可以化作兵器,也自可變作人……四皇子一黨就是憑藉着這一法子培養出了私兵。
莫驚春緊蹙眉頭,“絕無可能,練兵所需要的場地異常明顯,沒有十足經驗的人,更是無法調|教兵苗,更有這人數與供給……”
“慶華公主。”
莫驚春頓住。
慶華公主的手下,有三千士兵。
如果她也插手其中,那確實能夠做到。不管是隱匿行蹤,還是藏住鐵器的流通,這一進一出的人數,甚至能夠瞞過京城的耳目。
莫驚春忍不住喃喃說道:“……可是她又何必插手,慶華公主的身份,本無需至此。”
“其實不管是姑母,還是先帝,都曾經欠了德清長公主一個天大的人情。”
公冶啓不緊不慢地說道:“若是今夜能平安度過,來日,我便說與夫子聽。”
話罷,便有莊上管事竄進來,厲聲說道:“二郎,敵襲!”
但見這莊戶之外,無數隱隱綽綽的身影暗藏其中,鋒銳的箭頭探出夜林。更有提着火油者,翹首以待。
箭出哨起,便爲衝鋒。
只是這第一波,卻偏偏折在莊外。
莫家家丁佈下的陷阱實在可用,好些個人仰腳翻,煞是可憐。帶隊的人驚惑不已,然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布包包裹在箭上再沾過火油,點燃布包,便是火箭。
齊發的火箭飛射到大門上,不多時,便是整個都燃燒起來。
便是再有陷阱,也抵不過人數。
莊子的大門就這般給他們衝開。
莊內的陷阱更是不少,三步一個,五步大防,只是雖然給敵人造成了不小的打擊,卻到底殺不得人。畢竟匆忙之下,能做出來的陷阱只能如此。
所有人都退到主院內。
這倒不是他們自行入甕,而是因爲主院裏頭還有一處通往外面的密道。若是真的抵擋不住,也可再從密道逃走。
莫驚春從聽到莊子被攻時,便已經提出了這個主意。
可是公冶啓卻是不走。
他淡淡說道:“如是從密道走,便能有用?焉能知道外頭不被包圍?”
這話卻是不錯。
只是莫驚春想掐死他。
他面沉如水,抽|出長劍,擋在了公冶啓的面前。
公冶啓:“夫子該知道,寡人的武藝也是不錯的吧?”
莫驚春冷冷地說道:“臣還知道,您作死的本事,卻也是一流。”
他看着衝進院門的敵人,一個呼哨,趴在高處角落的家丁們也猛地拉開弓箭齊射,這主院修築得很有意思,四面牆壁都非常高,唯獨前後兩個門。如果硬要衝進來,短時間內卻只能從門進來,而整個莊子的梯|子都在下午被毀掉,再尋不得。
只是箭矢的數量有限,不可能永無止境地齊發。
等一輪結束後,外頭再不敢這樣冒進,卻也是箭矢齊發,想要趁着一波掃射將裏面的人消滅幾個。
半刻鐘後,他們摒棄了這無謂的嘗試,直接用人肉堆。
以下克上,本來就難。
莫驚春其實從未殺過人。
當他割開一人喉嚨,鮮血濺上眉間時,他只感覺到冰涼的寒意,正如同不斷飄落的雪。他凌然地看向院外,厲聲說道:“襲擊君王,是連坐大罪!
“當誅!”
院外一陣騷動,片刻後,殺聲愈重。
莫驚春抿脣,又是一聲呼哨。
憑藉着居高臨下的地勢優越,他們勉強將敵人攔在外頭,可礙於他們沒有足夠的箭矢,每一次攔住過猛的衝擊,再之後必定得停歇。接連幾次,外頭似乎也摸出了規律,拼死要在這間或的時間衝殺進去。
十數人攔在這道關卡上,只要有人倒下都立刻有人補上。
這門並不大,卻是難啃。
莫驚春微眯着眼,捂着剛剛被踹了一腳的小|腹後退,轉瞬卻彎腰割開那人的膝蓋,旋即一劍捅死了他。
只是他面色潮紅,在火把的輝映下看不太清。
旁人看不出來,公冶啓卻一直看着他。
廝殺裏的莫驚春在他眼中美得驚人。
公冶啓冷冷地說道:“弓來。”
身邊的侍衛臉色微變,將一直背在身上的巨大布條解了下來,等打開後,霍然是一把大弓。組裝上弦的動作極快,而後交到公冶啓的手上。
從胳膊暴起的力量來看,這把弓極重。
公冶啓居然選擇了中門對狙,仿若壓根不在意他正在危險邊緣,“讓開——”
帝王一聲暴喝,莫驚春抽神一瞥,臉色微變。
“讓開!”
他的聲音又快又急,霎時間擋在正中的家丁侍衛悉數退開。
敵人大喜,以爲缺口大開。
正是魚貫而入,一柄粗黑極重的尖銳物朝着他們飛去。
約莫有三指粗細,一下子貫穿所有擋在身前之物,甚至飛快地朝着外頭撲去,一連奪十數人命,而後深深扎入外頭敵人所舉盾牌。
搖晃的力道驚得他們險些扶不住這狂猛的力道。
正以爲這便是結束時,轟然的巨響炸開了肢體,掀開了無數浪頭。
山下,正拼命趕來的徐鳴看着山間的巨響臉色大變,急忙催促,“快點——”黑暗之中,那些人身上的衣服或是普通鄉民,或是官府裝扮,一概有之。
半山腰的莊上,莫驚春卻是撲到了公冶啓的面前,厲聲說道:“陛下,你可知你帶的還是半成品!”
那是兵部近幾年在鑽研的物什,卻非常不穩定。
輕易就能炸開。
而公冶啓居然將這樣的東西帶在身邊!
公冶啓看着莫驚春微紅輕喘的臉龐,笑着說道:“這不是沒炸?”
瘋子!
莫驚春真真氣到半死,外頭卻被這衝擊炸得茫然。
爲首的人登時就死了,餘下的羣龍無首,勉強在撿起信心時,卻有數十人主動從裏面殺了出來,帶頭的卻是個俊美非凡的郎君。
宛如殺神降臨,凡他經手,無一不是慘死。
這數十人對上數百人,本該是被碾壓,卻生生造出一副數十人圍攻幾百人的笑話。
莫驚春捂着小|腹殺了一人,卻在間隙看了眼公冶啓。
陛下……在生氣?
什麼時候輪到他來生氣了?
莫驚春這氣還沒氣完,他那頭便帶人殺了出去,瞧着外面被屠殺的慘狀,公冶啓下手可不輕。那模樣,如同沐血的惡鬼,又像是殺神出世,擋在他前頭的人寧願自|殺也不願落在他的手裏。
莫驚春喘了喘氣,知道外頭那羣人是被方纔的爆炸嚇破膽了,不然不至於這般潰敗。
不多時,急忙趕到的徐鳴也帶人加入戰局,並着不少府兵和鄉民,將餘下四散的敗亡之將捉住。四面舉起的火把照耀下,卻是看得出來那般慘烈,肢解的身體七零八落,全部都散在院外到莊門的位置。被護在中間的正是一個渾身沐血的男子,他身上的血氣是最重,殺意也是最重。
莫驚春便守在他的身前。
徐鳴好不容易看到莫驚春的身影,忙大步走了過來,“您……”
“陛下!!”
他身後的府兵突然跪倒一地,聲音裏滿是恐懼與敬畏。
徐鳴茫然頓住,看向他們跪拜那人。
陛……下?
是白日裏,莫驚春所說的……學生。
他居然是皇帝?!
……如果他是皇帝,那今日發生的事情是什麼?
是叛亂嗎?
徐鳴身後的鄉民也在這跪拜裏陷入茫然,十分無措。
公冶啓慢吞吞地取出帕子擦拭嘴角的腥血,然後將手裏捲刃的劍丟到一邊,“柳存劍,處理一下。”
隨着他的話,莫驚春纔看到府兵裏,正有柳存劍的身影。
莫驚春微眯起眼,只感覺到更大的陰謀。
手腕卻猛地被後一扯,莫驚春一個踉蹌跟上,才發覺陛下正抓着他大步往裏頭走去。他急急跟了幾步,狐疑地說道:“陛下,您不該善後嗎?”
公冶啓不答,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後。
柳存劍眨了眨眼,突然心中一窒,讓侍衛守在門外,不許任何人進出。
要命。
柳存劍踩了踩腳底下的屍塊。
陛下不會在這時候發作吧?
主院內,莫驚春已然意識到不妥,猛地站住不願再動。
“陛下!”
燒焦與腥臭的味道猶在附近,着實難聞。莫驚春的臉上,頭上,也都是血氣,劈頭蓋臉,就連他自身的氣味也掩蓋在了血腥之中。
“爲何那人觸摸,也會有反應?”
公冶啓驀然說道。
莫驚春微訝,沒反應過來公冶啓在問的是什麼。
【未經綁定】
精怪滴滴響起。
莫驚春:“……”
他的臉上浮現一種不自然的表情。
經過精怪的回答,他反應過來公冶啓說的是什麼。在交手時,確實有幾次小|腹被襲擊時,莫驚春都有不自然的反應,可是這能怪他嗎?
這又不是他自願被烙印上的!
而且爲何公冶啓會留意到?
在一片惶然裏,莫驚春甚至都要分辨不出身邊究竟是敵是友。
公冶啓沉沉地說道:“看來夫子知道答案,卻不願與寡人說。”
“陛下究竟在意什麼?”莫驚春蹙眉。
公冶啓面容陰鷙,他的眼底閃爍着奇怪的光,像是興奮,又像是狂躁。他自行點了點頭,繼續往屋裏走,“好,夫子不願說,寡人自己來問。”
莫驚春心中一跳,猛地抓住門邊,“陛下!”
尾音都幾乎要劃破虛空。
他只覺得不妙。
陛下這狀態,卻是有點半瘋!
公冶啓親手將莫驚春扒在門邊上的手指一根根掰下來,整個拖了進去。
那模樣,就跟惡獸叼着獵物進去一般。
兩人身上劈頭蓋臉都是血,公冶啓卻是不管不顧,眼底彷彿摻着詭譎的快意與瘋狂,他將莫驚春放在牀上。
而莫驚春順勢便滾到牀內,滿是戒備地看着他。
公冶啓的眼底黑沉得彷彿翻滾着濃漿,大手忽而往裏抓去,便是要害。
莫驚春一聲驚喘,忽而明白公冶啓的打算,再想起那種幾乎要發瘋的痛苦快|感,他眼底泛着驚慌,“我說,陛下,你且——”
腳腕被手指死死箍住。
“夫子不必說,它會與我說。”公冶啓的聲音透着微微扭曲,“我猜……它需要一個主人,對嗎?”
莫驚春發出一聲細小的嗚鳴,急促地說道:“您分明說過,不會再行此事!”
公冶啓滿是惡意,又像是安撫地往上爬,“確是如此……不過都怪夫子,”他的眼底翻滾着無盡的濃漿谷欠求,頗爲惡劣地在腳踝上咬了一口。
“爲何,不獨獨是我?”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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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下載愛閱小說app,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冰原市。
寵獸飼養基地。
實習寵獸飼養員。網站即將關閉,下載愛閱app爲您提供大神白孤生的莫太傅說他不答應
御獸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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