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作者:白孤生
莫驚春抱着桃娘回去歇息的時候,正巧撞到徐素梅,她看着小孩睡倒在莫驚春身上露出淡淡的微笑,稍微往邊上讓開。

  等他出來時,徐素梅還挺着肚子站在外頭,顯然是在等他。

  莫驚春輕笑着說道:“大嫂可是有話要說?”

  徐素梅身邊跟着一個攙扶的婢子,她輕笑着說道:“是想與你說說桃孃的事情。”

  他們兩人沿着畫廊不緊不慢地走着,婢子退到了身後去。

  “桃娘過了生辰,就到歲數了。我想給她請個女先生,家裏的西席雖然好,但是畢竟不是女子。有些事情,也到了年齡該學一學。”徐素梅說道。

  西席雖然能夠教導桃娘詩書禮儀,可是起居坐臥的另一套事情,便是教導不得。如何待人接物,如何進退,如何應付外事,這些都還是需要靠時日一點點練出來。

  莫驚春:“這是應當的,多謝大嫂。”他感激地說道。

  徐素梅:“沅澤那孩子現在已經懂得爲兄爲長該盡的職責,卻是桃娘教會他的。家裏頭只有一個,到底是寂寞了些。”身邊和莫沅澤同年齡的孩子確實是少了一些,有了桃娘後,沅澤越來越長進了。

  她挺喜歡桃娘這孩子,自然要爲她考慮。

  再則,從這兩年子卿的態度來看,短時間內他應該不會再娶。

  既如此,沒有後娘教養,再有這幼年失母,對女兒家也不是個好聲名,傳出去桃娘歸在她膝下一同教養,反倒是好事。

  莫驚春:“大嫂,沅澤那孩子的脾氣,雖然有時候軟柔了些,卻也很是果敢。其實很像大郎小時候,你不必擔憂。”

  徐素梅苦笑一聲,“像大郎,有時候未必是好事。我倒寧願他像的你。”

  莫驚春抿脣,看着已經走到拐角處的畫廊,搖頭說道:“像我,纔是最大的壞事。”

  他和徐素梅話罷,回了屋。

  屋內燭火搖曳,莫驚春慢慢地換下衣裳。他想着數日前,他和正始帝在勸學殿的一番糾纏,他當時到底是舍下臉面說了一番話,可到底對陛下有幾分效用,卻是說不準。

  而且當時……

  莫驚春下意識地摩挲着脣|瓣,他已經試探着提過了那種藥物。

  儘管爲此引起帝王接連的詰問,然那或許只不過是引爆的尋常話。那番話……那些試探……正始帝是早早就看在眼底。

  任何人都不會接受的古怪,公冶啓卻順其自然地接受。

  任何人都會以爲的怪物,公冶啓卻反以爲喜。

  莫驚春沉沉閉上眼,無話可說。

  不得不說,在公冶啓不以爲意的言語裏,莫驚春確實得到了幾分寬恕。自得了精怪後的戰戰兢兢,在帝王的心中也不過爾爾。

  只是……

  莫驚春重新睜開眼,淡漠地想到。

  畢竟,這本來對他,就是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

  禍害的,只是莫驚春罷了。

  他搖了搖頭不再思索,熄了燈準備歇息。

  入了夢,莫驚春緊閉的眼皮似乎顫了顫,不知在夢裏,究竟看到了什麼。

  明月當空照,光輝遍大地。這潑灑的銀光遍照了莫府的同時,也多情地注視着肅穆的皇宮殿宇。

  這座屬於公冶皇室的殿宇內,長樂宮所在,仍然是燈火通明。

  老太醫就站在殿中,額頭微微出了汗。

  在這樣燥熱的夏日實在是太尋常不過,只是更有一層額外的壓力,是坐在上首的公冶啓給予的。帝王抓着手裏的玉瓶把玩,似是若有所思。

  “……老太醫的意思,便是這藥物,會有嚴重的後果?”

  老太醫其實並不知道這藥物是用於什麼,只是當初陛下將這物交於他們改良時,只輕飄飄地說道要減少藥物的劑量,卻不能改變其刺激的效果。如此空洞無物的說法,讓老太醫等幾個人琢磨的時候,壓根就思索不清楚這究竟要從何下手。

  還是老太醫,在宮內數次變更中似乎覺察了什麼,默不作聲地找到了方向。

  只是這藥物本身就過於偏激,不管再是如何削弱修改,還是改變不了其中最是嚴重的後遺症。

  老太醫:“陛下,這香料中,有三味藥是絕絕不能變更,乃是主藥。唯獨這三味藥在,才能確保這香料還能再有刺激人清醒的效果。然,也正是這三味藥在,纔會使得聞到這香味的人狂躁。這是一種循序漸進的效用。且這種香料一開始,便是爲了致使人發狂,所以長期服用,會讓人持續困在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實在難以清醒。”

  他可謂苦心孤詣。

  這香料越是鑽研,老太醫就越是膽顫心驚。

  爲了獨獨一昧的清明,就要使用這樣有着巨大後遺症的藥物,實在是禍害極大。

  公冶啓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這藥物不能做長效之用,只能緊急使用?”

  老太醫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這等藥效困在體內,實是難以排解。使用次數一多,也同樣會如此,還請陛下三思。”

  公冶啓斂眉,陷入沉默。

  他在想莫驚春。

  夫子是在精怪處得知這藥物的嚴重,方纔知道突兀都要來告知他嗎?

  公冶啓看着手底通透的玉瓶,到底沒有立刻下定決心。這對他來說意義重大,不是那般容易就能捨棄。

  即便莫驚春對他來說是一味良藥,可時至今日,公冶啓一直不曾將他的重要性告知太后。

  正是因爲他知道,若是太后知道莫驚春的存在,太后會做出的事情,怕是要將莫驚春牢牢地困在他身上。

  這種方式不會是眼下兩人之間的拉扯,而是某種更爲嚴峻恐怖的辦法,亦或是會將事情發展成莫驚春不願意見到的狀態。

  在正始帝還能控制的情況下,他絕不會將莫驚春展露在臺前。

  他的臉色陰沉恐怖起來,像是一想到那種會讓莫驚春絕望的狀態,他的殺意就怒不可遏。

  何其霸道。

  即便是這樣的情緒,他也只願意自己一人獨享,卻不願意任何人施加在莫驚春身上。即使夫子再恨,再痛,再是不甘絕望,都只能因他而起,旁人……即便是母后,也絕對不行。

  他把玩着這玉瓶,聲音仿若輕響。

  “記住了,此事唯獨你知,劉昊知,寡人知。若是再有第四人知曉,寡人就摘了你倆的腦袋。”

  這一刻,老太醫便知道,陛下還是要嘗試。

  是了,誰能真的在醫者面前隱瞞太多呢?

  帝王在老太醫面前肆無忌憚時,就已經將老太醫拖下了危險的船。

  只是皇帝第一次使用時,卻是在七八日後,這麼早的時間確實讓人措手不及。

  蓋因正始帝與太后的爭吵。

  這天家母子甚少發生吵鬧,可是每一次爆發激烈的矛盾,卻無一例外,是爲了張家。

  先前說道,賢太妃的部分謀劃都是通過張家才得以實施。

  可是在追查賢太妃和四皇子一黨時,正始帝獨獨漏過了張家,卻不是意外,而是爲了太后的顏面。

  他已經與太后爭吵過一次,既然張家對太后仍然重要,那就索性避之不談。在這段動盪的時日內,唯獨張家平安度過,而且張哲還在去歲就已經完婚,據說妻子都懷有身孕。

  這本該是皆大歡喜的事情。

  豈料張家在夏日仍鬧出來一樁事,這禍根,還在張哲身上。

  張哲在乖乖結婚,讓妻子順利懷孕後,總算讓家中幾位放鬆了對他的盯梢。以往總是連府門都不給出,如今卻是還能去坊市裏玩鬧。

  張哲的正妻家世與其不相上下,所以他出去玩鬧也只是在外面胡天胡地,不會將那些爛事帶回家中,家裏頭也就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豈料張哲喫醉了酒後,在大街上鬧騰起來,硬是要強求一位女郎與他同行。那女郎已是有婚約在身,夫婿也正在身側,自然不會坐視不管。

  結果張哲一個上頭,讓着家丁將人強行捉了起來,活生生打死了那郎君,再將人搶了回去。

  這小國舅在喫醉酒的時候耍盡了威風,酒醒後嚇得哭爹喊娘,連滾帶爬地回去府上告罪。

  闔府一驚,一查,只不過是個還未閉館的、不起眼的庶吉士。

  上頭幾個國舅一通使力,就將這件事壓了下來。

  這是去歲年關的事情。

  今年夏日,被驅出京城外的苦主在事態平息後,方纔悄悄回到了京師,然後在光德坊敲了登聞鼓。

  當時,正是天還未明時,那女子敲響了登聞鼓後,懸繩自縊,吊死在了光德坊。

  聞聲而出的官員大爲喫驚,看着女子留下來訴狀後實在是不敢瞞,方纔透過層層上報,最終呈現在了正始帝案前。

  而那庶吉士的身份也被扒了出來,叫常德。

  正始帝記得這個名字。

  翰林院每次考覈,送上來的榜首,一直都是這個名字。

  直到去歲,這個名叫常德的庶吉士突聞暴斃,還讓正始帝有些惋惜。他看過這人的文章,雖然有些天真,可人實在通透,一點就通,便是幾位閣老偶爾看過他的文章,也覺得讚歎不已。

  正始帝還曾召見過他。

  這樣一個看過,期待過的學子,居然因爲這樣無端可惡的事情橫遭禍事,就連妻子要爲他擊鼓鳴冤生告御狀,也害怕無法引起更大的重視而最終以死來上告,又何其可悲?

  正始帝在朝上聽到時,便已是怒不可遏。

  待下了朝,卻看到太后正在長樂宮候着他,那殷殷切切看過來的眼神,讓正始帝恍然大悟。

  他冷冷地說道:“母后從一開始便是知情的。”

  太后輕聲說道:“張哲酒後無狀,鬧出這樣的禍事。雖然確實是不該,可他畢竟年紀還小……”

  “母后!他今年二十一,已經不小了!”

  正始帝暴怒。

  又是張家。

  太后的神色也變得冷硬了些,“可他畢竟是皇帝的小舅子啊……如果張哲犯下的是什麼大事,哀家必定不會攔住。可是區區一個庶吉士……”

  正始帝冰冷地說道:“母后,就是您嘴裏這麼一個區區庶吉士,得了許伯衡的讚歎,讓兩朝閣老歡喜,更是在寡人面前對答如流,乃朝廷未來之棟樑!這麼區區一個庶吉士,便是三年,五年的科考,都未必能出得來一個的人才,怎麼就冤死在張家這不中用的小國舅手下了?!”

  太后的臉色變得蒼白,眼底又更像是燃燒一般,“皇帝,難道你真的要將張哲抓起來不成?”

  正始帝的腦袋頭疼欲裂,冰涼地說道:“寡人不僅要將張哲抓起來,更要秉公處置!”

  “皇帝!曾經冤死在你手下的人,又何止一個兩個?如今張哲不過是殺了一人,何以……”

  哐當哐當哐當!

  正始帝猛地踹翻了桌椅,隱忍的臉上滿是暴起的青筋,連帶着眼底都深沉暴怒得可怕,看着太后就跟像是在看着死物一般。

  那一瞬的驚顫,讓太后方纔意識到自己究竟脫口而出說了什麼。

  正始帝閉上眼,從懷裏掏出一個玉瓶,看也不看地吞進。

  好半晌,他的喉嚨才咕咚響了一下,像是將刀片生生嚥了下去。

  重新睜開的眼底雖然猩紅一片,卻勉強有着清醒。

  只是皇帝的臉色更加難看,像是有無數把錘子在他腦袋上拼命敲砸,他鐵青着臉說道:“所以寡人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而他不是。”

  他的眼鋒冷冷掃過劉昊,厲聲說道:“還愣着作甚,還不將太后送回宮中?!”

  “喏!”

  太后被劉昊強行擁着帶出了宮門,就聽到背後一聲爆響,猛地回過頭去,卻只看到緩緩關上的殿門,將她的視線隔絕在外。

  劉昊一臉帶笑地攔在她身前,不卑不亢地說道:“太后娘娘,奴婢送您回去。”

  太后一步,一步跟踩在棉花上一般,直到下了臺階才猛然反應過來,抓着劉昊的胳膊說道:“不,不,哀家要回去,皇帝需要哀家……”

  劉昊牢牢地擋在太后的面前,仍然是那一張帶笑的面|具,笑着說道:“娘娘多慮了,陛下什麼事情也沒有。”

  太后臉上的崩潰慢慢地收斂,直到一雙鳳目死死盯着劉昊。

  她記得這個內侍。

  在皇帝的身邊待了這麼多年,是唯獨被他從東宮再一路帶到長樂宮都不曾出事的內侍。他在公冶啓的身邊多年,比一條狗還忠心。

  當這條忠狗攔在她面前犬吠時,太后猛地想到了正始帝。

  方纔她暴怒下所說的話……

  太后臉色大變。

  老太醫同樣臉色大變,嚴陣以待。

  他被皇帝招來長樂宮後,就噓寒問暖,上下跑動,各種觀察,生怕陛下有任何暴動的趨勢。

  只是並沒有。

  正始帝只是按着額角,告訴他頭疼得要命,像是有刀子時時割着一般,忍忍也就過去了。

  可是老太醫是研究過內情的,知道這所謂的忍忍就過去,實際上是多麼痛苦的一樁事情。這種疼痛無法用外力紓解,甚至於比平時的爆發還要嚴重,只是爲了博得少少的清楚,便要付出將十倍的代價。

  正始帝連抓在桌邊的手都在隱隱顫抖。

  劉昊急急跪倒在正始帝身前,“陛下,不如,請……”

  “住口!”

  正始帝眼下的情況,壓根忍不得一絲一毫的忤逆,他睜着一雙血紅的眼,“讓他來做甚?”他的臉皮抽|搐了一下,惡意蟄伏在眼底,幾乎要掙扎出來。

  “讓他來等死嗎?”

  即便是現在,他沒殺了老太醫和劉昊,只是因爲他忍得住。

  太后說的話卻也是不錯。

  死在他手下的人也是無數,就連他對莫驚春也是強佔之舉,本來就是個罪孽滿身的瘋子,如今此時此刻,若是再將莫驚春召到宮裏來,正始帝卻是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

  莫驚春對那種狀態下的正始帝有着一種難以理解的包容。

  可他卻不清楚,這樣的隱忍退讓會讓一頭瘋獸做出多少瘋狂、又得寸進尺的惡事。

  翌日不是大朝,正始帝將自己封鎖在長樂宮一日,便也這麼生熬過去。

  除了殿前,誰也不知發生了什麼。

  再兩日,正始帝若無其事地出現在大朝上,便是要求進入三堂會審的階段。

  這便是要嚴查。

  張家在朝上的幾位國舅爺當即臉色大變,他們這兩日雖然擔憂,卻也不至於害怕。畢竟張家是皇親國戚,更有太后在宮中,就算陛下暴怒,只是過了這段時日,再讓張哲受些懲罰。

  即便在他們心中所以爲的懲罰,也只是閉門思過,或是受上幾鞭子棍子,也便罷了。

  萬萬是想不到會下牢獄。

  正始帝卻是不欲他們多爭,簡單粗暴地下了決斷。

  朝中不滿張家的人不在少數,尤其是翰林院的張千釗。

  常德在院內讀書,在同批裏頭,一直是最得翰林院講師的喜愛,他不僅才學出衆,人品也極佳。他的妻子是與他一同鄉里的女郎,兩人感情甚篤,從前是女郎做活供給他讀書,等他讀了出來,便是常德帶着她一併來了京城,從未有過捨棄之念。

  如此恩愛夫妻,如此賢良之才,如此純厚女子,卻是因爲一時慾念慘遭如此大禍,夫死妻隨!

  張千釗如何不動怒!

  莫看張千釗只是一個翰林院學士,可是翰林院在他管轄下,究竟走出去多少翰林?又有多少庶吉士被他一一送了出去?

  若他想動,朝內便也不只是他。

  更別說……對張家虎視眈眈的,又何止張千釗。

  莫驚春聽着朝臣的激辯,卻是忍不住再三看着堂上的正始帝。

  儘管現在的正始帝看着非常正常,但是莫驚春卻莫名有種古怪的感覺……現在的陛下,是不是略顯暴躁了一些?

  那並不明顯,只是在一些細微的動作與反應。

  莫驚春微眯起眼,發覺整一次大朝上,正始帝連看也不看他一眼。

  倒也不是說莫驚春在謀求這額外的對待,而是這反應略微古怪,彷彿陛下是在刻意控制自己……不要看他一般?

  到底是出什麼事?

  只是莫驚春心中雖然思索再三,但也確實如皇帝對他的評語一樣,他沒有立刻做些什麼。

  而正始帝在回了宮後,便大袖一揮,讓所有人都退下。

  他坐在案前,兩根手指死死按住額角穴位,只覺得今日朝會實在聒噪,惱人得很。

  這藥雖然有效,然後遺症確實大。

  即便過了幾日,依舊時不時影響着正始帝。

  當夜,老太醫來與陛下診脈的時候,總算露出個淡淡的笑意,“陛下,明日您體內的藥性,應該就能夠徹底乾淨了。”

  在聽聞陛下冒然吞藥後,老太醫簡直是魂飛魄散,忙將正在嘗試的另外一種藥方拿來嘗試。

  這是爲了儘快將藥性排解出皇帝體內。

  之前的香料只是吸入,影響就非常巨大。但是吸入的作用起效太慢,故而正始帝才讓老太醫改成能夠服用的藥物。可是既然能夠服用,這反應只會更加強烈,所以需要及時將過□□猛的藥性引導而出……如今發覺能起效,老太醫自然鬆了口氣。

  今晚是最後一夜,老太醫依舊在外面守着,生怕陛下出了什麼變故。

  正始帝批改完奏章後,腦袋的渾噩確實減少了一些。

  他屈指揉了揉,開始思量邊關的事情。

  朝中也不只是莫家兩位大將軍,去歲在邊關安穩一年時,西南正和荒族在打。西南那片地方瘴氣足,又過於溼熱,朝中不少官員都認爲那是蠻夷之地無需如此,更有直接訓斥南人狡詐不可用。

  只是公冶啓卻不這麼認爲。

  凡天下國土,無處不可去,凡我朝之人,無處不可往。

  江南一帶,數百年前也不過是還未開闢之處,如今卻已經是繁華盛景,不知爲朝野供給多少錢帛,也將南人這個稱謂再遷至百越荒族。

  不過遷民,屯田,開闢爾,乃百年大計。

  正始帝並未因此動搖。

  他坐在椅背上沉默地看着外頭的黑夜,直到子時過,方纔起身,緩緩步入寢宮歇息。

  公冶啓原以爲他會徹夜難眠,卻是在剛沾到枕頭的那瞬間便睡着了。

  他跌進了夢裏。

  公冶啓清楚這是夢。

  因爲他重新站在了長樂宮殿前,手中正拎着麗嬪的腦袋。

  而在她之前,正有一個血肉模糊的人跪倒在身前,從那模樣看不出來……但,思來想去,那應該是曾經的大皇子公冶明。

  ——“如果孤在你眼前將大哥也片成肉泥,不如來看看,是你先發瘋,還是孤在瘋?”

  夢裏,公冶啓確實是這麼做了。

  他幾乎將公冶明撕成碎片,又將發狂的麗嬪腦袋割了下來。

  如此狂狀,讓原本支持他的許伯衡等人也不由得動搖,尤其是公冶啓在那後更是屠了許家滿門,如此狂態,實在讓人無法接受。幾番出事後,朝臣以四皇子爲首,幾乎要將公冶啓絞殺……最後爲人所救走。

  公冶啓在夢裏漠然地看着那血流成河的恐怖畫面,腦袋突突做疼,卻是在想。夫子呢?

  公冶啓赤腳走在血海中,卻是看不到莫驚春的身影。

  他猛地睜開眼,陰鷙地盯着頂上龍帳的花紋,臉色恐怖至極。

  …

  西南的奏報傳來,說是大捷。

  皇帝按下朝臣的不滿,讓內閣拿個章程出來,好生安置當地打下的地盤。儼然是一副要好生經營的模樣,儘管朝臣有些異議,但是許閣老卻很是贊同。

  內閣有着首輔拿主意,至少就不會扯正始帝的後腿。

  只是這些時日,莫驚春一直細細觀察着正始帝,卻發現陛下的模樣似乎一日比一日嚴重。

  儘管他外露沒半點痕跡,可是在莫驚春看來,正始帝眼下就如同一座隱隱將要爆發的火山口,不知什麼時候就會來個大的,這實在是讓人坐立不安。

  就在莫驚春終於忍不住想要入宮求見時,正始帝卻是不見他。

  莫驚春面對劉昊的賠笑,忍不住說道:“您是知道陛下……既然如此,爲何……”他說得曖|昧不明,但是劉昊聽得出來莫驚春的擔憂。

  即便是知道莫太傅一直如是,可劉昊也實在沒想到他居然會主動上門。

  劉昊頓了頓,想到昨夜的事情。

  正始帝在暴躁地砸了一地的狼藉後,疲憊地讓劉昊暫時不要留人在殿前伺候,免得一個不小心發作,人就沒了。

  在劉昊應下後,正始帝又沉默了半晌,才慢慢說道,“如果夫子求見,不要讓他入宮。就連半點消息,也不要說與寡人知道。”

  一雙戾目死盯着劉昊。

  “聽到了沒有?”

  劉昊當即就跪下了。

  想到這事,劉昊嘴巴苦澀,“陛下不允。”

  他舔了舔嘴巴,無奈地說道:“……陛下,或許是生怕傷了夫子,便一直不許。您也知道眼下陛下的脾氣,是誰都不敢忤逆了他。您還是請回吧。”

  想來陛下真是因爲了解莫驚春,方纔會有這樣的提前說法,沒想到當真如此。

  想到這裏,劉昊忍不住再說一句。

  “宗正卿,其實奴婢不太瞭解,您爲何還會主動入宮?”

  陛下與他的那份與世俗相悖的關係顯然讓莫驚春痛苦不堪,一般來說不是巴不得陛下去送死嗎?可是爲何每一次莫驚春都並不如此?

  莫驚春沉默了。

  此時還是夏日,即便是深夏,日頭的狂躁還是讓人不喜。就是站在殿前屋檐下,也能感覺到幾步開外的滾滾熱浪。

  莫驚春卻是將衣襟都扣到了最上面,連帶着厚重朝服都沒有半分褶皺,彷彿他行走坐臥,便是完美的儀態典範。他的雙手像是握習慣了朝板一般交握在身前,眉間有着淡淡的倦意。不知是因爲這夏日狂熱,還是因爲劉昊這一番詰問。

  “我既恨他,卻也不恨他。”莫驚春淡淡說道:“喜歡,非過也。然手腕強硬殘暴,纔是禍事。我既希望他不再與我糾纏,卻也不願一位賢良君王隕落。”

  劉昊一句話憋在心中,只能就此目送莫驚春離開。

  其實宗正卿,多少是動搖了罷。

  劉昊深吸一口氣,卻是如同皇帝所說那般,且先將這件事當做不曾發生過。

  正始帝最近一直在做夢。

  有時候會夢到過去的事情,有些時候卻會夢到一些詭異的變化。但無時無刻他不行走在屍山血海裏,就像是他未來即將可能造成的殺戮。

  他醒來,倒是也曾問過老太醫,只是老太醫卻沒辦法對症下藥。

  正始帝的臉色逐漸變得難看,白日裏情緒也容易暴躁。不過除此之外,他的瘋狀一直壓抑得很好,並未再度發作。

  直到三堂會審,刑部、大理寺、御史臺三法司一同出具決斷,判定張哲流放。

  流放,這樣的罪責對於張哲而言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張家本來也是鬆了口氣,都上達天聽,就是連以前犯下的錯事也全部挖了出來,數罪併罰居然還能討得活口,已算是不錯。

  只要還能活着,在那之後,想要再怎麼使錢找人,總歸有辦法。

  正始帝並無異議。

  他只是提筆在判決上多增添了幾個字。

  ——遇赦不赦,流放百越。

  百越,即是剛剛西南打下的部分國土,說是百越,實則只是百越國的一小部分,剛剛劃定區域,正要將當地的土著百姓遷移出來,再將別處的百姓遷過去開拓。

  這些百姓遷移過去,自然會有相應的補償,也會劃分土地供給他們耕種。

  但是流放過去的犯人便是不同,他們是作爲奴隸過去,尤其是這種艱苦的地方,更是半點都不容含糊,一着不慎就容易斃命。

  若說平時的犯人還能苦熬,看看日後能不能獲得大赦天下的機會,可是遇赦不赦,就已經生生斬斷了張哲的活路。

  正始帝是要張哲從生到死都不得掙脫。

  他冷冷地看着跪在下面的張家人,眼底滿是陰狠。

  張家,太后不是要他饒了張哲一命嗎?

  他饒了。

  只是能不能活下來,便是張哲自己的事情。

  想必這種生活的蹉跎苦難,只會讓張哲活着,比死了還痛苦!

  待回了宮,正始帝命人將太后攔在殿外,不欲再說。

  只是他先想了想,重新又回到殿前,看着悲痛的太后說道:“您說得不錯,寡人一貫便是個惡人,若是今日張哲殺的,是如他之前動手的那些不起眼的小奴小婢,寡人說不得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只是當您夥同張家一起欺上瞞下,將涉及到朝政的事情一同攔下時,您有沒有想過,當初先帝,是看在您與寡人的面上,而寡人……又要看在誰的顏面?”

  正始帝透帶着幾乎透體的癲狂,陰鷙地看着太后。

  “寡人饒得了張家一回,如今,是第二回。母后,沒有第三回了。”

  他幾乎捏碎了身後的袖子裏的玉瓶,幾步倒退入了門內,將混淆着碎片的藥散吞下。急得之後趕來的老太醫上躥下跳,四十好幾的人了生生急出年輕人的脾氣,拖着陛下給他的喉嚨嘴巴驗傷,又生怕吞下去的碎片讓他開腸破肚,連帶着最近的喫食都上了心,好生捱過幾日確定不至於那麼嚴重後,老太醫才心有餘悸。

  可是,這便是第二回了。

  他原本就與陛下說過,這種藥物禍害極大,是在不適合長期服用。

  然沒想到正始帝兩次被太后刺激,兩次爲了不失控都吞服了藥散,儘管確實是在那時候壓下,卻是讓藥性沉積在體內。

  正始帝的夢做得愈發多了。

  夢裏,他大開殺戒屠戮了皇室一族,將除了他之外的所有皇子都殺了個乾淨。他記得他挑穿了七皇子的腰腹,將他開腸破肚,然後拋在金太嬪面前。

  然後金太嬪瘋了,當着他的面想要襲他,卻又被公冶啓掐死。

  賢太妃在她親子登基後就自刎去世,最後被扒出屍骨,挫骨揚灰,丟在菜市場任由人踩踏。

  死得最慘的,當然是四皇子。

  啊,那時候,他已經不是四皇子,是高高在上的君王。

  掌控朝廷不過三年,就讓邊關一再備受異族侵|犯,西南更是連連戰敗,毫無作爲的廢物,將先帝留下的國庫揮霍一空,變作一堆無用的奢靡宮殿與闔宮的男男女女。

  好不快活呀!

  公冶啓將他拖到朝廷上,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將他的皮一點點剝下來,又送了他千刀萬剮,讓整個皇宮都聽得到這位新皇的痛苦慘叫,讓人知道……

  一個人的血肉與皮骨,是怎樣塗抹上整個宮殿的。

  豈不是正好,昏君,與他剛新造的宮殿,真是和和美|美。

  即便是夢裏,公冶啓卻也頗爲贊同。

  仿若那種無盡的暴戾與張狂也同樣紮根在心裏,無法釋懷,無法排解,只有滿腔的痛苦與渾噩掙扎。

  公冶啓驀然睜開眼。

  即便是在如沉水的暗夜裏,也能看出一雙眸子兇得發亮。

  如同張狂漂亮的惡獸,繞着寢宮團團轉,像是在尋找着什麼,卻什麼也找不到,最後累得倚靠在殿門邊上,又猛地睡了過去。

  這一回,他好像找到了。

  夢裏皇室傾倒,大廈將塌,異族趁此時機再度大舉進攻,百姓痛苦不堪。

  天下急需一個有號召力之人,可這樣的人大多都慘死在這三年間的征伐。唯一一個還健在的公冶皇族,卻偏是一個半瘋半癲的殘酷暴君。

  他是純粹倚靠着先帝留下來的人脈,才能再度而起。

  不然,一個如此瘋狂的存在,又是如何重新謀劃佈局?

  新選的百官顫巍巍地站在堂下,卻無人敢注視君主。

  這是一個殘忍,暴虐,連人話也聽不太懂的皇帝。

  是他們從前寄予厚望的東宮。

  是讓一切變得如此絕望的開端。

  立在公冶啓身旁的,正是一個臉上有着刀痕的內侍,名劉昊。

  他是暴君的忠狗。

  也是他的扶持下,眼下朝廷還能勉強運轉。

  可是沒有任何一個官員,在看到邊關被破時不會熱淚盈眶。

  僅僅還是四年前,是他們將異族打得屁滾尿流,如今,卻只能坐視百姓痛苦不堪,山河欲破的悲慘處境,沒有任何能力挽救。

  只因爲,先前的新皇不喜莫家,死死將莫家父子拖在了山東說是庇護皇室,卻有沒給任何的兵權指揮,以至於公冶啓侵入皇城時,莫家父子也鞭長莫及。

  而現在的皇帝……他還能想起從前的行兵佈陣嗎?

  更何況,他所表露出來的殘暴,赫然扭曲了從前所有人對東宮的印象。

  “陛下!”

  在寂靜的殿堂上,公冶啓,與堂上的暴君一起,聽到一聲清朗如劍鳴的嗓音。正是一位站在殿堂中後段,俊秀內斂的官員。

  他的眉眼如昔朝,仿若沒有被世事幹擾動搖,亦是明亮非常。

  劉昊看向他。

  暴君,也看向他。

  他們看着那人上前,自稱莫驚春,乃莫家人。

  他懇請陛下重派莫家父子率兵趕往邊關,攔下正大舉南下的異族。此一刻,朝上之人只以爲荒謬。國已無兵,有將能如何?

  莫驚春道,國在,人人皆可爲兵。

  將難得,百姓亦是堅韌。

  做,總比不做強。

  暴君不明,劉昊不擅,此事擱置再議。

  可莫驚春卻是當朝拔劍,腳尖一點躍過數人,竟然衝過侍衛的阻攔出現在公冶啓面前,他的眉眼狠厲,眼底亮得驚人。

  “昔日先帝將東宮交託於我等,子卿既爲太傅,便身居教導之責。今日東宮渾噩至此,仍不能分辨是非清明,是我等之過。

  “如今東宮太傅一十三人,只餘子卿。

  “既然國將不國,陛下不持天子劍,子卿冒犯,懇請陛下讓位!”

  說是讓位,實則劍劍殺招凌厲。

  行弒君之舉。

  暴君雖然發狂矇昧,武藝卻是在身,尤其是如此癲狂狀態,他的力量遠比莫驚春要強得多。兩人在朝上交起手來,殺招狠絕,鮮血淋漓,淅淅瀝瀝的熱血澆灌在暴君頭上臉上,那沉穩而不斷的語句卻讓他在數年的渾噩裏,隱隱約約聽到了點星外界的聲音。

  無休止的殺意停了一瞬的沸騰。

  他聽過。

  如出一轍的循循善誘。

  ——“……啓兒,爲君者,事必躬親,要愛民,如愛子……”

  什麼?

  ——“皇家不比尋常,你母后雖然對張家多有偏愛,然她最看重的仍是你,這點,啓兒要記在心上。只是有些時候,在無傷大雅的事上,她纔會露出這面。”

  異常熟悉親厚的聲音。

  ——“啓兒,這天下,終究要交到你的手中。你的能耐,我向來是放心,唯獨你這脾氣……”

  ——“我這脾氣怎麼了?難道是許伯衡又說了什麼?”

  ——“哈哈哈哈,你說你,要叫太傅,至少也說句夫子……”

  在那敦厚平靜的嗓音之外,他第一次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那是……

  暴君的眼睛越來越亮,卻是一掌劈開了莫驚春,將他手持的長劍拋開。

  莫驚春連連嘔血,已是落敗之像。

  可他的眼底卻彷彿有着無盡的光火,如同這朝日,如同這烈空,公冶啓看着他熟悉又陌生的臉,莫名有種失控錯亂的感覺。

  他見過這張臉。

  艱難地在記憶裏翻出某一幕,卻是莫驚春沉默地站在勸學殿的身影。

  也與此刻截然不同。

  他從未,從未在任何人眼中看過如此明亮的希望焰火。

  莫驚春胸骨凹下去一塊,赫然是被公冶啓發狂時打斷的,他的身影搖搖欲墜,便連那光火也彷彿要熄滅,這數年間從未有過的清明讓公冶啓不假思索地出手,攏住他軟倒的身體。

  躲在一旁瑟瑟發抖的朝臣們譁然。

  他們本以爲緊接着的便是暴君毫不猶豫地撕裂,卻不曾想到皇帝居然會出手。

  莫驚春軟倒在公冶啓的懷裏,他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

  不斷的猩紅從嘴角爬出,讓公冶啓的掌心都是溫熱,他狠狠地閉眼,再度張開時,好像第一回,看清楚了這個世間。

  “……夫子?”

  嘶嘶的,難聽的嗓音,像是磨砂一樣,從公冶啓的嘴巴擠了出來。

  莫驚春邊笑,邊吐着血,伸出血淋淋的手抓住公冶啓的衣襟,氣若游絲地說道:“殿下……”

  他叫着舊日的稱謂。

  “還……來得及,您醒了……一切,就還來得及……太子,一直都……聰慧過人……”

  直到他死,莫驚春的眼底,都烙着公冶啓的身影。

  彷彿他的狠厲,他的殺招,他的死,都在渴求着這一個結果。

  暴君攏着莫驚春的屍體。

  公冶啓攏着莫驚春的屍體。

  他們眼底是如出一轍的悲慟。

  是爲了過去長達四年的瘋狂,還是爲了這山河將破的危難,是因爲辜負了先帝的殷殷教誨,還是因爲懷中死去的這個人……

  公冶啓再度醒過來時,仍然是深夜。

  莊周曉夢迷蝴蝶,大夢而醒,不過彈指一瞬。

  公冶啓大步穿過殿宇,身影潛入暗夜,即便是宮中侍衛,也難以在這夜色裏捕捉到帝王的身影,然在他離開時,仍然有幾道影子跟了上去。那些都是如同衛壹的存在,能夠以一當十的悍士。

  劉昊被這個消息驚得跳了起來,連帶着隔壁老太醫也摔下牀。

  “陛下去了哪裏!”

  夭壽啊,要是陛下一個亂跑,到時候沒瞞住這事情,那豈不是……

  莫府。

  莫驚春靠坐在軟塌上,手裏頭拿着一卷書。

  只是他似乎讀不進,手指按在邊緣上一直不動彈,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夜色深沉,間或有蟬鳴,讓人隱約想起這還是夏夜。

  莫驚春擡手捏了捏鼻根,看不下去徒惹心煩。

  尤其這卷書,還是從皇家而來。

  這家裏管事的畢竟還是徐素梅,上次家裏莫名其妙多出一堆小動物也就算了,那些書籍卻不是好擺弄。好在那是在外間庫房,倒也不是內府的,要應付過去還算簡單,但是再來一回可是麻煩許多,畢竟大嫂可不是那麼容易敷衍的人。

  不過府內最近的氣氛也有些緊張。

  徐素梅懷孕已經有七八月,正是危險的時候。這府上除了大嫂外,就只有小小的桃娘,那是半點都無用。最後還是莫驚春作爲小叔登門去請了徐家老夫人過來坐鎮。

  徐家老夫人是爽朗的脾氣,尤其疼愛徐素梅,莫家來請自然是應下,這才讓莫驚春鬆了口氣。

  上一回徐素梅發動的時候,好歹老夫人是在的。

  這一回家中無長輩,莫驚春既是男子,又有着身份阻隔,禮法上總歸不合適。

  這幾日,莫沅澤和桃娘也纏得很,兩小兒天天盯着徐素梅進進出出,倒是讓大嫂和徐老夫人好一通笑話,心裏到底是熨帖的。

  莫驚春將家裏的事情想了一通,到底又回到了正始帝身上。

  他的手指摩挲着書頁上的皇家印記,很是頭疼。

  他總覺得……

  陛下是不是偷偷服用了那藥物?

  “任務四怎樣算是失敗?”

  【成癮】

  莫驚春的手指按在太陽穴上,忍不住又揉了揉。

  讓人着惱的是,如果陛下真的服用了那藥物,那就說明至少有一事,已經逼得陛下暴怒,卻有不願意發|泄出來。

  誰能夠在陛下得了他的暗示後,還是不顧這藥物的巨大副作用吞服,以阻止暴走的自己呢?

  莫驚春的心裏一片冰涼。

  太后。

  他閉上眼。

  張家。

  張哲的罪罰,在今日剛剛當朝確定,正始帝着實狠狠地在張家臉上抽了一巴掌。

  若是太后因爲張哲的事情,與皇帝發生爭執,那也再正常不過。

  可許是因爲太后一直並不曾參與皇帝幼年時的緣由,她或許不知道,其實她的身上牽繫着陛下岌岌可危的理智。

  如果張家對陛下做了任何冒犯的事情,太后都必定會站在皇帝這一邊。

  然若是其他,在無關皇帝的事情上,太后肯定會偏袒張家。

  不然當初張家爲何能夠在京城橫行霸道,如果沒有皇后的縱容,沒有永寧帝的默許,短短二十幾年,又怎麼會培養起這麼大一個外戚?

  太后這樣的行爲,若是對上別個的皇帝,或許並不是錯。

  可獨獨是正始帝。

  莫驚春長長出了口氣,唯獨是公冶啓。

  他不能容忍太后對張家一絲一毫的偏袒,他的情感太過爆裂,又太過強硬,這份霸道無形間割裂着太后和皇帝的關係。

  這也正是莫驚春在意識到皇帝對他真的有情後一再抵抗的緣由……

  莫驚春做不到。

  桃娘,莫飛河,莫廣生,莫沅澤,徐素梅……這幾個,是他如今僅有的家人。

  即便他和皇帝之間應該不會出現二選一的選擇,可是隻要一朝一次,只要有一處……便會滑向如今太后和皇帝這樣的處境。

  ……屋內有人?

  莫驚春猛然睜開眼,抓着厚重的書籍便甩了出去,卻一下子砸在伸出的大手裏。

  他循着方向看去,出現在這裏的,卻是一個莫驚春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人!

  公冶啓!

  莫驚春一驚,一下子看向院外,但見幾個暗影跳躍着潛伏下來,這才稍稍鬆了口氣,看起來是有人跟着陛下。

  只是陛下爲何……

  莫驚春微怔,他看出來此刻公冶啓不對勁。

  他似乎是從窗戶撲進來,身上只穿着單薄的褌衣,即便是這樣的夏夜,看起來也有點少。畢竟陛下的身體一貫冰涼畏寒,尤其是如今已經有了秋日涼意。

  莫驚春走了幾步,經過屏風時扯下來一件外衫,“陛下,穿上吧。”

  公冶啓歪了歪腦袋,俊美的臉龐上無喜無悲,眼睛卻直勾勾地看着莫驚春,不說話,也不動。

  就算莫驚春不想靠近陛下,卻也覺得現在的公冶啓實在太過奇怪。

  他忍不住想要越過皇帝去問問外面跟着的暗衛,好歹與他說說,現在陛下究竟是什麼情況?就算之前公冶啓再是孟浪,都絕不會做出這種大晚上匆匆來訪的事情。

  只是莫驚春剛這麼一動,視線從公冶啓的身上挪開,他的喉嚨當即發出兇惡的低吼,轉身撲出窗外,準確無誤地抓住其中一個暗衛拖了出來。

  莫驚春一看要糟糕,這些暗衛本就是愚忠之人,別說是皇帝要殺了他,就算是現在陛下讓他自己殺了自己,他也是半點都不會猶豫,更別說反抗。

  眼瞅着陛下要將人掏心,莫驚春忙從後面抱住公冶啓精瘦的腰,忙聲說道:“陛下,陛下,請陛下繞過他們一命——”

  他的身體因此與公冶啓貼得太緊,一時間不防小|腹的紋路發作,滾燙的熱|流竄爬至莫驚春的身體,驚駭得他咬住下脣,方纔沒在那一刻發出羞惱的呻|吟。

  公冶啓被莫驚春抱住,動作一下子就停了下來。

  莫驚春強忍着打顫的雙|腿,忙繞到陛下的前面,將他抓着暗衛的手指一根根掰了出來,然後手背在身後朝着暗衛連連打了手勢。

  暗衛麻溜地滾了回去。

  雖然被殺了也毫無怨言,但是能活着,誰想死呢?

  莫驚春鬆了口氣,壓下浮躁的熱意,盯着公冶啓的臉龐沉默了下,試探着伸手去碰他的臉,但見陛下的眼裏浮現出懵懂和喜愛的神色,如同一隻巨獸撲了過來,將莫驚春抱了滿懷。

  莫驚春猝不及防被面對滿抱住,剛剛壓下的感覺再度狂喜亂舞,讓他再壓不住軟倒下去。

  公冶啓似乎不明白爲什麼眼前人總是動不動就顫|抖,抱着他又回到了屋內。

  那裏有他喜歡的味道。

  是除了懷中人外,最是濃烈的地方。

  就在公冶啓正試圖翻弄莫驚春的衣服,想要檢查那古古怪怪的味道從何而來,卻被莫驚春拼死拉住衣服的時候,劉昊總算在暗衛的帶動下沒發出半點動靜地出現在莫府上。

  這可實在艱難。

  畢竟莫府上的家丁都是操|練過的,如果不是這些暗衛長久以來的生活就是在悄無聲息裏度過的話,要進來也不容易。劉昊險之又險地落地,剛想去看陛下在何處,就透過洞開的窗戶看到陛下正在猴急地對莫驚春動手動腳。

  劉昊:“……”

  他出現得是不是很尷尬?

  身邊的暗衛大哥不早說,早說他就不催促得那麼急躁了嘛!

  想也知道,陛下會來的地方,當然是莫府啊。

  畢竟莫驚春就在這裏。

  屋內的莫驚春在看到劉昊時,就跟看到什麼救星一般,腳下一個箭步就越過陛下的糾纏,一下子撲在窗前,“陛下究竟怎麼了?”

  爲何現在看着如同沒了意識一般?

  劉昊急急說道:“陛下喫過兩次那藥,怕是藥性太重衝了心,方纔老太醫說道,只要讓陛下泄出去這邪|火就成了,不然會被迷了心智。”

  莫驚春:“……”

  他聽着怎麼那麼不妙?

  “不。”

  一道利落乾脆的聲音從莫驚春的耳邊響起,公冶啓從後面抱住他,望到窗外的眼底滿是濃郁暴戾的殺意。

  如果不是莫驚春一下子抓住他的胳膊,又摩挲着他的手腕的話,現在公冶啓便要直接飛撲出去,將所有吸引了莫驚春注意的東西全部格殺。

  莫驚春一邊要和劉昊說話確定陛下的情況,一邊又要應付懵懂暴躁的公冶啓,實在是左右爲難。

  最是尷尬的是,許是不耐莫驚春一直和外人說話,公冶啓惱怒地要將莫驚春更貼入懷,手指在亂動摸索的時候,一下子抓住了柔|軟的腹部。

  就好像抓住了莫驚春的命脈,讓他靠在窗上的腿連連蹬動,卻是掙脫不能。

  “太傅?”要命的劉昊還在外面問,操着一把舊時的稱呼,“……老太醫說……”

  莫驚春勉強分出心神去聽劉昊的話,可是身後這頭惡獸似乎是發覺了他敏|感的地方,手指在小|腹上又抓又撓,連連戲弄,讓莫驚春一下子被拋在浪巔,猛地用力撐在窗上,纔沒有跪倒下去。

  他生生吞下喉嚨的嗚咽,幾乎要抓碎窗臺。

  “……什麼,時候,才能恢復?”

  他問出了最關鍵的點。

  即便他明日休沐,可是這府上來來往往,莫沅澤和桃娘是必定會來尋他的。而有陛下這頭暴躁的獸在,他不可能讓任何人近身。

  莫驚春不想讓陛下和他們見面,更不想他們起衝突。

  尤其是桃娘。

  她還那麼小。

  他生怕陛下再想起他的胡言亂語。

  劉昊抓耳撓腮,只恨沒有帶着老太醫一起出現,“老太醫說不準,可能要一日,可能要兩日,但最多不過三日……”畢竟之前喫下去排解的藥也在作用,終歸不會超過這個界限。

  莫驚春都要哭了,現在陛下頂在他身後又摸又玩,已經讓他泄了兩回。

  如果還要三日,豈不是要命?

  而且現在這懵懂的陛下,還能聽得進去話嗎?

  劉昊還要再言,卻見一個硬物從屋內飛了出來,直直地衝着他的腦袋。

  他身後的暗衛險之又險地拉了他一把,纔沒讓劉昊頭破血流,那硯臺擦着他的髮髻飛了出去,狠狠地貫在牆壁上,發出粉身碎骨的哀鳴。

  莫驚春趁着公冶啓撒手的瞬間轉過身來,膝蓋抵住帝王要靠過來的動作,忙伸出手去摸着他的側臉,像是要將他的狂躁壓下來。

  公冶啓眼裏的不滿也被他看了去。

  莫驚春頓了頓,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果然帝王就高興起來,低下頭親親莫驚春的臉,然後又挨挨蹭蹭地親了親他的脖子。

  公冶啓從未有過如此純粹,甚至不含任何肉|欲的吻。

  這細細密密的吻落在他的臉,鼻子,嘴巴,還有脖子,軟到不可思議。

  帝王埋在莫驚春的肩頭,鼻尖蹭了蹭軟肉,然後叼着那塊地方磨牙,磨來磨去,卻沒捨得咬下去。反倒是吸着莫驚春身上的氣息陷入了沉醉。

  莫驚春頓了頓。

  現在的陛下這麼純情?

  ……等下,剛纔的耳根廝|磨是不是被外頭看了去?

  面子薄的莫驚春猛地轉過頭去,窗外卻是連半個人影都無,一個兩個,就連劉昊都不知道躲哪裏去了!

  但是這劇烈的動作卻一下子將公冶啓給推開,讓他原本被壓下的不滿再度浮現。

  莫驚春被不滿的正始帝叼到了牀上。

  他扒着莫驚春又親又舔,只覺得這是世間最快樂的事情。

  莫驚春整個人都懨懨,眼角發紅,實在是有些難堪。

  “陛下!”他惱怒地叫住那個人,畢竟陛下半點都不留情地拱來拱去,“您就不能收斂一些?”

  公冶啓只覺得嘛,就是要上上下下,裏裏外外,不管是任何地方,都要咬一咬。

  也不能說他完全不懂。

  有些話他還是能聽上一聽的,比如讓他轉個身或者不動的時候,就表現得像是溫馴的野獸。

  可到底莫驚春是真的被他折騰得哭了出來。

  公冶啓一下子舔走了眼角的淚水。

  然後趴在莫驚春身上哼哼唧唧,像是一頭怎樣都無法滿足的巨獸。

  莫驚春抱着他的大腦袋,好半晌,“陛下……”

  他一邊說着,一邊慢吞吞用手指梳理着公冶啓亂糟糟的頭髮。神情有些恍惚,更是動作遲緩。畢竟他整個人已經空空如也,腦袋也發懵。

  摸着摸着就覺得陛下這毛毛躁躁的樣子,一看就是剛從寢牀上驚狂而起,直接就衝着莫府過來了。

  劉昊說,陛下與太后數次爭執,事後都服下藥物控制。

  儘管當時確實有用,可藥效卻難以排解,只能花上很長一段時日逐漸離開。只是不知爲何,陛下吃藥後,夜間時常做夢,夢裏……似乎有着別樣的世間。

  正始帝只跟老太醫說過一次。

  而老太醫不敢,也捉摸不透陛下的夢究竟是怎麼回事。

  白日頭疼,夜裏做夢,這便是最近陛下情緒暴躁的緣故。

  莫驚春摸了摸公冶啓眼底的黑痕,得了男人的挨挨蹭蹭,大腦袋靠在胸膛上蹭來蹭去,莫驚春悶哼了一聲,剛纔心起的憐愛一下子全拋到腦後去了。

  他抵着公冶啓的額頭惱怒地說道:“陛下,不可以!”

  公冶啓不是完全聽不懂,只是分人。

  比如莫驚春說的這句,他其實聽懂了。

  只是聽懂了,也裝沒懂。

  他慢吞吞地往下滑,然後靠在了大|腿上,非常想再從裏面木窄出一點東西。剛纔他抓着這人木窄了兩次,聲音非常好聽。莫驚春急急坐起身來,想要攔住這陛下的行爲,卻一下子被他抓住手腕也往下面去。

  公冶啓磨蹭着,委屈地說道:“月中……”

  莫驚春:“……”

  要命!

  直折騰到晨光微熹,公冶啓才渾然睡去。

  莫驚春本來想爬起來,但是壓在他身上的公冶啓實在太重,而他也困頓不得,半點都懶得掙扎,腦袋一歪,也靠着公冶啓昏睡了過去。

  昏睡前,他心裏還惦記着家裏的事。

  不過劉昊早就安排妥當了,他讓衛壹守在外面,假傳莫驚春的意思,就說他昨夜讀書入了神,直到天明,今日無事不要擾他。

  這對莫驚春來說,是偶爾有的事情。

  更因爲說話的人是衛壹,他在家中出現也有一段時日,都當做是府上的人,所以兩小兒也被哄了過去,讓得莫驚春和公冶啓能順順利利睡到半下午。

  直到飢腸轆轆纔將他們叫起。

  兩人昨晚其實沒有做到最後一步,因爲陛下那狀態確實是半懂不懂,最後莫驚春犧牲了自己的手和大|腿,纔將這事情避了開去。

  莫驚春是早些起來的那個,他抖着腿坐在牀邊,感覺自己渾身軟綿綿。

  腿邊的痕跡太明顯,都幾乎要破皮。

  他按了按,倒抽了口氣。

  也不知道陛下究竟恢復了沒有,昨夜的陛下實在太粘人,又不通人言,哼哼唧唧,如果不依着他的話,就委屈地看着莫驚春,那種感覺像是平白無故踢到了小獸一樣。

  可公冶啓分明不是小獸,而是一頭惡獸,巨獸,一旦莫驚春心軟了那麼一下,立刻就被拆喫入腹,連皮帶骨喫得半點都不剩下。

  莫驚春昨夜實實在在被騙了好幾回。

  他嘆了口氣。

  他對清醒的陛下都沒什麼辦法,對這懵懂的陛下,倒是隻能誘哄,好歹還能聽一兩句,沒真的衝出去將暗衛和劉昊那幾個都殺了。

  身後被褥動了動,一具微涼的身體貼了上來。

  莫驚春生怕公冶啓又沒頭沒腦地發火,下意識遵循着昨日的習慣主動靠了過去,然後仰頭貼貼男人的脣角。

  正巧對上一雙黑濃幽深的眼眸。

  莫驚春背後猛地炸開冷汗。

  這不再是懵懂野性的公冶啓,而是清醒的正始帝!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無盡的昏迷過後,時宇猛地從牀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下載愛閱小說app,無廣告免費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網站已經不更新最新章節內容,已經愛閱小說APP更新最新章節內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下載愛閱小說app,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冰原市。

  寵獸飼養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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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獸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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