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

作者:白孤生
公冶啓牢牢地將莫驚春攏在懷裏,他長得高大,將夫子舔舔塞在身前,寬厚的胸膛能夠將莫驚春整個抱住。滑落的被褥被他掀起,也蓋在身後與這胳膊一起擁住懷裏的夫子,就像是要將他徹底藏起來。

  莫驚春被這一通擁後,還有點懵,肩頭就沉下來一個賊重的大腦袋。

  “陛下?”

  莫驚春輕聲說說道。

  他覺得陛下已經恢復清醒,但是恢復了的陛下不會做出這樣詭異的事情,帶着某種詭譎的童稚。就像是莫沅澤不捨得自己那些舞刀弄槍的小玩具,然後偷偷藏在被窩裏一樣,當然最後都被乳母找到翻出來。

  公冶啓嘟噥着說道:“夫子,我頭疼……”

  他的聲音沙啞,有氣無力。

  像是走過了一整個蒙塵的世間,才堪堪步了出來。

  莫驚春掙扎了兩下,掙扎不動,帝王的臂膀就是鋼筋鐵骨一般,索性靠了下去。他確實還是有點困,不比一二十歲的精力了,熬了一宿總歸是累了些。

  公冶啓嗅着莫驚春身上的味道。

  醺濃淡香竄入肺腑,在呼吸間沉沉地進出,讓他眉宇的皺痕逐漸散去,就連一直在死命敲打的頭痛也逐漸減退。

  莫驚春閉着眼,都能感覺到陛下的呼吸逐漸變得穩定下來。

  “夫子,”公冶啓率先打破了沉寂,他的聲音仍然帶着剛醒時的啞澀,低低在耳邊響起,“我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

  莫驚春:“……醒來,也能記得的夢?”

  多數人所謂做夢,都會在醒來一瞬間忘卻自己曾經夢過的內容,只餘下淺淺的情緒。或是悲痛,或是快樂,或是絕望……這些是夢之奇幻。

  能完整記住夢境的內容,實在是不多。

  “醒來,也能記得的夢。”

  公冶啓並未睜開眼,他的手指隔着被褥抱緊莫驚春,淡淡說道:“在夢裏,夫子死了。”

  莫驚春一頓,淡笑着說道:“是人,終有一死。”

  “被我殺死的。”

  莫驚春微蹙眉,好半晌,他道:“那,夢裏的陛下,最終清醒了嗎?”

  公冶啓緩緩睜開眼,黑濃的眸子盯着莫驚春的側臉,“夫子怎會這麼認爲?”

  莫驚春便道:“陛下,該是受到了什麼刺激。”

  公冶啓:“這便是夫子不願意我用那藥物的緣故?”

  莫驚春的身體僵硬繃直,在兩人肌膚相貼的時候,他壓根無法阻止公冶啓感覺到他的情緒。公冶啓的手指沒入被褥,在莫驚春的背上來回撫|弄,像是在安撫,又像是在摩挲着細嫩的皮肉,公冶啓宛如自言自語地說道:“夢裏的夫子,實在是明亮得可怕,又讓我覺得抓握不住,一個不留神就會從手指間飛走……”

  莫驚春:“……陛下說這話的時候,能不能挪一挪身後的東西?”

  頂着了謝謝。

  現在已經不是大早上了!

  公冶啓低低笑起來,反倒是抱得更緊。

  “夫子沒聽我說嗎?我可是怕極了夫子飛走了!”他用着昨夜無往不利的委屈聲音,趴在莫驚春的肩膀上低低的,小小的,可憐兮兮地說着,然後又用側臉蹭蹭莫驚春的脖子,再蹭蹭他的臉,分明是一隻撐腸拄腹的饕餮,卻偏要做出一副可憐委屈的模樣。

  莫驚春忍了忍,“……陛下,這樣的話,如今就連幾歲小孩都騙不走了。”

  什麼飛走了,他就是輕功再高超,人怎麼可能飛得起來?

  公冶啓的眼神幽深。

  他摩挲着莫驚春背上的蝴蝶骨,眼底陰森得可怕,那驚鴻一瞥實在難以忘懷,以至於現在公冶啓都記得夢中莫驚春死在懷裏的感覺。

  他將懷裏的夫子抱得更緊,抓得更牢,連骨頭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卻也捨不得撒開手。

  公冶啓輕聲說道:“夫子,如果有什麼辦法,能夠將你栓在我腰帶上,時時刻刻能跟着我便好了。”

  彼時莫驚春終於忍受不住公冶啓的熊抱虎|撲,硬是從他懷裏死命撲騰了出來,如今正站在牀前換衣裳。微彎腰撿起之前丟在地上的東西時,公冶啓的視線從腿內側的紅痕掃過,蠢蠢欲動地抓住了蓋在膝蓋上的被褥。

  莫驚春起身看了眼窗外,發現本來大開的窗門不知什麼時候闔上。

  莫驚春默,淡淡說道:“把臣的腦袋砍了,或許還有可能。”

  公冶啓將垂落在牀榻上的腰帶捲成一團輕輕丟在莫驚春的後腦勺上,懶懶地說道:“這是懲罰夫子的胡言亂語。”

  莫驚春捂着後腦勺,然後又摸着飢腸轆轆的肚子,換過衣裳後本來是要出門叫人,卻聽到劉昊中氣十足在外面說話:“陛下,夫子,兩位可是起了?膳食已經備下。”

  莫驚春:“……”

  在家裏聽到劉昊的話,怎麼都覺得有點詭異。

  但是身後還躺着一隻不願起來的美麗惡獸,莫驚春也別無他法,只能打開了門,讓劉昊目不斜視地進來。

  莫驚春倚在門上,“你是怎麼弄出這一桌的?”

  劉昊身後那琳琅滿目的菜品看過去,居然都還不錯。

  劉昊嘿嘿笑道:“這可都是衛壹做的。”

  狐假虎威非常好用,衛壹扯着莫驚春的虎皮去了小廚房,搗鼓出了這麼一通,然後再送了回來。即便真的引起了誰的注意,可是眼下莫驚春已經醒了,多少是能敷衍過去。

  莫驚春哭笑不得。

  他趁着屋內有人伺候,慢吞吞地走到屋外廊下,站在那裏曬太陽。

  莫驚春微仰着頭,陽光灑落在他身上,如同覆上一層淺淺的光暈。公冶啓靠坐在屋內說話,一時間分神看到夫子的模樣,只覺他渾身金燦燦,好看得很。

  劉昊有所察覺,立刻閉嘴。

  良久,公冶啓慢慢說道:“劉昊,你說夫子,什麼時候纔會發現,他其實對寡人也有情呢?”

  即便非常微小,即便幾不可察。

  但是存在,便是存在。

  公冶啓是不會錯認的。

  劉昊的背脊發毛,與此同時又覺得陛下此時的模樣有些古怪。

  就在月半之前,劉昊還曾經感慨過依着陛下的脾氣,無論是巧取豪奪,還是誘哄拐騙,怕是永遠都不可能讓夫子脫離自己掌心,這種剛硬強猛的做法實乃硬碰硬,極其容易兩敗俱傷,卻偏要勉強。

  轉瞬間,陛下好像一瞬間突然明白了什麼叫做溫和。

  劉昊斟酌着說道;“莫太傅一貫是個多思多慮的人,如果不能讓他卸下防備,怕是……”

  公冶啓的目光落到劉昊身上,他沒有針對劉昊說的那番話,而是突然問道:“劉昊,你在寡人面前提到夫子,總是口稱莫太傅,面對旁人時卻是宗正卿,這是爲何啊?”

  劉昊:“……陛下,在聽到莫太傅的稱呼時,總是會比旁個稍稍喜歡些。”

  舊時的稱謂,似乎代表着某種蘊意。

  公冶啓掀開被褥,精瘦赤|裸的身體披上絲滑的衣裳,他淡淡地說道:“派人回去告訴老太醫,此藥暫時廢止。”

  與此同時,莫驚春的心裏響起一道聲音。

  【任務四完成】

  【恭喜宿主】

  莫驚春茫然地看向屋內公冶啓。

  任務完成便罷,爲何還會被恭喜?

  精怪卻是無話。

  公冶啓在莫府上待的時間遠比莫驚春猜測得要長些,帝王在喫過膳食後,活似一頭粘人的巨獸,不管莫驚春走到哪裏都要跟到哪裏。

  即便他作勢要邁出門,公冶啓也半點都不在意形象沒骨頭般地賴在他的身上,惱得莫驚春不得不止住步伐,揹着這個沉重的負擔回到了屋內。

  公冶啓鬧到那天晚上才走。

  莫驚春被他抱去洗,被他一一掩住被褥的被角,然後臨走前還貼着他的額頭親了親,這纔跟做賊一樣偷偷走了。

  莫驚春盯着牀帳不動,好半晌才慢吞吞地說道:“他在夢裏,看到什麼了嗎?”

  今日公冶啓的急切,煩躁,都仿若透着一股失而復得的瘋狂。可比起往日的張狂強迫,陛下的言行又帶着小心翼翼,尤其是他不知何時無師自通了各種裝可憐的手段,讓莫驚春往往在一個失神就……嗯……非常惱人。

  他本來是不給的,但是莫名其妙還是答應了。

  再加上精怪今日莫名其妙的一句恭喜,實在是想讓人不在意都不可能。

  有什麼好恭喜的?

  【您知道的,這種藥物對公冶啓危害極大,實難預料後果。他之夢,或許與之有關】

  莫驚春斂眉,好半晌,忽而說道:“你知道嗎?你之前從未出現過如此不肯定的語氣。”

  這是精怪從未有過的反應。

  【宿主,夢是一種奇怪的機制,系統無法一一探知】

  夢……嗎?

  莫驚春擡手蓋住眼,思索着今日陛下的眼。

  捂着月土,總覺得還很鼓。

  難受得很。

  如果只是夢的話,那夢,到底是太真實了些。

  正始帝回到皇城時,老太醫正在長樂宮殿前守着。他遠遠看着陛下的神情,便知道陛下今日的狀態可遠比之前任何一個時候都要好得多,甚至都看不出來之前狂躁的模樣。

  老太醫鬆了口氣,給陛下診脈後,感慨地說道:“陛下,您脈象裏的狂躁已經消退,湯藥倒是也無需喝了。”

  正始帝兩根手指從櫃子裏抽|出玉瓶,擡手丟給老太醫,淡淡說道“……都收起來吧。”老太醫先前已經接到了暗衛的吩咐,但是沒想到陛下連留着應急用的都收了起來。

  “陛下,如此甚妙,這東西畢竟危害大了些。”

  老太醫輕聲說道。

  正始帝坐在桌案後,面沉如水,“別的也便算了,若是遠比之前還要失控,寡人要他作甚?”

  老太醫苦笑了一聲,陛下這宿疾是與生俱來,實難控制。

  劉昊守在邊上,看着門口有個內侍欠身,便不着痕跡地退到門口停了幾句說辭,而後臉色微變,幾步走了回來。

  “陛下,太后宮中傳了幾次御醫,聽說小皇子病了,”他不敢看陛下的臉色,“太后也病了。”

  正始帝的臉色微變。

  太后宮中,分明是晚上,進進出出的宮人到底還有不少。

  金太嬪正立在殿中,微微蹙眉地與一個御醫說話,因着背對門口,她也不知皇帝到達,只是殿中驟然跪倒了一片,這才轉身看了一眼,就見穿着常服的正始帝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見到她就匆匆點了點頭,而後抓着一旁的御醫厲聲詰問了起來。

  太后是急病的,也是沉痾發作。

  御醫已經拿了藥,只要太后服下,明日可醒來。至於小皇子,那就簡單許多,小孩歲數小了點,夜裏貪涼踢了被,即便是夏夜也容易着涼,一不小心就病了。

  正始帝不耐聽小皇子的事情,一看金太嬪還在此,就甩手將小皇子的事情交託給金太嬪。

  金太嬪微怔,也是應了下來。

  她帶過七皇子,曉得怎麼哄孩子,便帶了人去偏殿。

  太后宮裏的女官低聲說道:“方纔太后是在過問小皇子的病情,一時着急方纔暈了過去。”剛好金太嬪也在殿內說話,遇到這事倒是鎮定。

  正始帝擺擺手,蹙眉讓他們下去煎藥,等到湯藥送來,再親自給太后送服。

  昏睡中的太后卸去平日裏的裝扮,倒是顯得蒼白了些。正始帝坐在邊上看着母后的模樣,卻不期然想起夢裏的母后……夢裏,張家本就曾經背棄過一次東宮,再來一回,也實屬正常。張家和四皇子站到了一起,而母后爲了給他爭取時間,死在了大國舅的手中。

  正如永寧帝曾勸過他的一般,太后再是看重張家,但是在他和張家裏,她永遠只會選擇公冶啓。

  他靠在牀邊,嘆息着說道:“母后,張家就是一攤子爛泥,您怎麼就那麼愛扶持他們呢……”

  “再是……爛泥,當初也是他們費盡心力送我入宮,爲了逃過被嫁給老章王的厄運……”牀上的太后像是醒了過來,邊咳嗽邊低聲說道,“他們當初待我,畢竟寬厚過……只是人……總是會變的。”

  老章王是上一輩的事了,入宮要來論,他甚至算得上永寧帝的長輩。

  一個嬌弱少女嫁給六七十歲的老王爺,所欲何爲?

  正始帝扶着太后坐起身來,用帕子沾了水擦了擦乾燥的脣,“老章王倒是有臉!”

  太后呵呵笑道,聲音透着滄桑,“我當初與你說的話,倒也算不得假。不論是你那幾個國舅,還是家裏頭的人,從前不是這般……或許,當真是我這些年,寵壞了他們罷。”

  與正始帝的這幾次爭吵,太后倒也不是沒有反省。

  只是這畢竟是切身之痛,難以割捨。

  即便正始帝知道,在過了這段時日後,太后還是會故態復萌,繼續爲張家說話求情,不過此時此刻,到底沒再涌起之前的暴虐。

  或許當真是一朝夢醒,永寧帝曾有的一些教誨到底塞進了正始帝的心裏。

  守到太后再度沉沉睡去後,正始帝從太后宮裏出來,站在殿前沉默了半晌,“劉昊,依着皇子的分例派人看着他,寡人要他活着。”

  今日太后和小皇子接連病倒,倒是讓正始帝想起小孩是如何容易夭折的事實。既然這小東西都被生了下來,那還是有別的用處在,若是死了,可倒是麻煩了些。

  他大步流星往外走,“讓禮部擬幾個名字送來,然後再通知一聲宗正寺。”

  時隔數年,皇帝總算記起來,他還沒給這個小皇子取名。

  …

  莫驚春接到口諭時,總算鬆了口氣。

  畢竟這也是他們份內的事情,一直拖着也是不美,但是這幾年已經沒人敢勸諫皇帝關於後宮的事情,尤其是小皇子。

  左少卿:“這都拖了兩年有餘,我都害怕到時候玉牒要怎麼做。”畢竟小皇子看着尊貴,是如今陛下膝下唯一的孩子,但是他的生母畢竟不受寵,就連名字到現在都還沒起,這份古怪足以讓朝野覺出不同。

  右少卿也說道:“其實若不是陛下先前廢棄了焦氏,不然你瞧那幾個世家,無不是想效仿從前,想要立儲君呢……”他的聲音越說越低。

  現在陛下歲數不過二十出頭,實在太過年輕。

  這麼早就想着讓正始帝立下東宮,也不知道是在安着什麼心思……畢竟就連先帝,那也是在三四十歲方纔有了這個念想。

  莫驚春由着他們說話,只是聽着他們越說越離譜,不由得按住額頭,“好了好了,別扯太遠了。此事到底是皇家的事情,陛下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到時候依着章程做事便是了。”

  左右少卿退下後,莫驚春對着事務忙碌了一通,到了午後倒是沒什麼事情了。

  宗正寺就是這好處,不忙的事情,真的是清閒。

  莫驚春坐在椅背上漫不經心地摸了摸小|腹,手指帶過,不期然響起昨日的胡鬧,那時候,上面顯示的字數……是五。

  他頓了頓。

  即便精怪說了,這yin紋是削弱版本,可實際上,它也貪愛米青。

  所謂的削弱,便是從百,到了十。

  當時莫驚春聽到一百,只以爲他的耳朵出了問題。

  可精怪卻是大言不慚,說這設定便是如此。別說是百,就算是十也很難熬,尤其是後來莫驚春親身體會過那時長後,他時常有種想要挖掉這yin紋的衝動。

  每次的折騰對莫驚春來說都是要命,尤其是那種身寸到無法再身寸的感覺,最後迫於無奈流出清液,他都是惱得渾身發紅。可那往往更是讓公冶啓愈發狂躁,幾乎活活將他弄死過去。

  時至今日,這數字,也不過堪堪到了五,就是……

  進到最裏頭。

  只有那種纔算數。

  一想起那種窒息般的驚濤駭浪,莫驚春只想閉眼。

  他嘆了口氣,揉着臉。

  好在任務四已經完成,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有什麼任務。

  【任務五:與許尚德對話】

  莫驚春挑眉。

  這是一個看起來和公冶啓沒有半點干係的任務。

  但這精怪本來就是爲了公冶啓而來,它的任務,也必定和公冶啓有關。許尚德……他除了蘇杭的事情外,還能再有什麼干係嗎?

  莫驚春覺得古怪,“他曾是我同窗,若硬要說他和陛下有什麼干係,便是曾經王振明一唱一和讓朝臣以爲許尚德是當時太子的人……可除此之外,許尚德的事情,能有什麼來頭?”

  精怪只說任務已發佈,讓他自行完成。

  莫驚春捏了捏眉心,他在刑部並沒有什麼相熟的人,但是要進去並不難。難的是,他要和許尚德見面。畢竟如今他是蘇杭私鹽案的從犯,首惡的幾位已經伏誅,底下這些官員還在覈查,暫時還留着命在。

  如果要去見一個重案的犯人,別的不說,莫驚春必定會在正始帝的心中掛上一號。

  只不過莫驚春本來就在陛下心裏掛過號,對比起事後被陛下質問,還是任務完成要緊。他是絕不想要再來一個稀奇古怪的懲罰了。

  這事,莫驚春找上了袁鶴鳴。

  袁鶴鳴這傢伙別的沒有,交情倒是遍及各處。

  其實莫驚春藉着莫家的名頭也能進去,但是目前他不想太過張揚。袁鶴鳴是知道許尚德與他同窗的緣故,還以爲莫驚春是爲此纔要去看他,還勸過他幾句,不過也着手在辦了。

  數日後,莫驚春在一個夜裏,見到了許尚德。

  如今的許尚德和他記憶裏完全不同,他的手腕腳踝都扣着鐵鏈,脖子也掛着枷板,整個人筆挺地坐在牆角,是半點都歇息不得。

  倒不是牢頭故意折磨他,只是重大犯人一貫是如此。

  再有更嚴峻些的,還要被扣在鐵牀上,便是爲了防止罪犯在審案前落跑。

  許尚德頭髮微許花白,凌亂的鬍子搭在枷板上,甚至還有些污痕髒物,雙眼無神地看着牢門口,在看到莫驚春進來時,那雙眸子才逐漸清醒過來,“……子卿?”

  他略動了動膝蓋,低低笑道:“我倒是沒想過,會是你。”

  莫驚春沒穿朝服,而是穿着平日他最喜歡的衣袍。

  他的習慣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變過,偏愛比較素色的衣裳。他站在昏暗的牢房內,月光從窄小的窗戶擠了進來,正照在他身上。

  處於此間中,似珠玉在瓦石間。

  莫驚春席地而坐,視污濁於無物,淡淡地說道:“我也沒想到我會來。”

  許尚德能在當年成爲狀元,手底下是有真章的。

  他還未中進士,就被林御史看中,將女兒嫁給了他。不到五年內,便奪得了狀元之名,在翰林院入讀一年,又被外放做官,一步步在十來年間成爲一方刺史,這無論如何都不能說他是平庸。

  世事變遷,莫驚春原不想與他碰面,只是任務如此,來都來了,想問的話,自然不會只藏在心中。

  “敖之兄,當年入翰林院,您站在院門前曾與我輩說過,爲官實爲民,若是無法爲民做主,無法在其位謀其政,不如自己吊死在書院前,以償夫子多年教誨。雖然此等不過玩鬧之句,可子卿一直記在心中……不過十來年,一切便都不同了嗎?”

  莫驚春淡淡說道。

  許尚德聲音嘶啞地笑了起來,“子卿,你從來,都是我們中最是天真,也最是純厚的那一個。我都忘了的事情,你怎麼還記得?”

  莫驚春:“你沒忘。”

  他的視線幽幽地注視着許尚德,“你撒謊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愛動你的右膝蓋,你沒聽到這不斷的鐵鎖聲嗎?”很輕,但是一下,一下,持續不斷。

  許尚德沉默。

  他看着莫驚春的眼神透着古怪,又像是長久的感慨。

  “人是會變的。”許尚德低低說道,“爲官十二載,總覺得什麼都看透了。從前考中了狀元,就覺得得意非凡,可實際上到了官場,三年一個的狀元,甚都不是。”

  他的岳父,他的妻子,他的官途,他的未來……這一切推着許尚德在走,以至於今日他究竟走在哪裏,自己都看不清楚。

  “子卿,聽我一句勸,你現在便離開。”許尚德的精神頭頹廢下去,像是又老了幾歲,“有些事情,與你無關。”

  莫驚春:“有什麼事情,是比皇家手足謀反叛亂還要嚴重?”

  許尚德猛地看向莫驚春。

  莫驚春平靜地說道:“不必這麼看我。在你之前,四皇子,五皇子,還有賢太妃,都已經被貶爲庶人,除國姓,然後賜了毒酒自裁。儘管這幾位是特事特辦,纔會有這樣的速度,可是你從年前冬日被押解回京師,卻一直活到現在,豈不奇怪?”

  就算是再大的案子,查上半年,再加上原先在當地的時間,不說水落石出,至少也該步入尾聲。

  可是京城裏就像是已經忘記許尚德,也忘記私鹽案一般。

  而許尚德在看到莫驚春那一刻說的話,“我倒是沒想過,會是你。”

  “你會來”跟“會是你”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說法。

  許尚德在下意識的話裏,說的是“會是你”,那便說明,他其實一直在等。

  等誰?

  莫驚春的眼睛亮得驚人,“你在等的,是陛下。”筆蒾樓

  能夠讓這件案子壓下,能夠讓從犯裏最是罪孽深重的許尚德一直活着的……還能是誰呢?

  自然只有正始帝。

  “未知,纔是最大的恐懼。”

  許尚德身上還瞞着別的事情。

  許尚德笑着嘆息,“子卿,知道太多,與你可沒有半點好處。”

  這是許尚德的第二次規勸。

  莫驚春默默地看着許尚德,好半晌,他慢慢地說道:“敖之兄,子卿記得,你的妻子乃是林御史之女。而林御史,出身自潁川林氏。”

  是個豪橫的世家。

  許尚德猛地看向莫驚春。

  莫驚春露出個淡淡的微笑,“看來,陛下打擊焦氏的事情,不滿的,不僅僅是焦氏。”

  許尚德看着莫驚春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個怪物,他嘆息着搖了搖頭,好笑地說道:“子卿,我現在倒是覺得有點奇怪……以你的聰慧,怎麼如今,還是個小小的宗正卿呢?”

  許尚德身爲刺史,階等甚至都比不上莫驚春的三品官,但是在他話裏,一個宗正卿確實算不得什麼。在朝堂裏面不甚重要,只是顯出了幾分清貴罷了。而他在外乃是一方大吏,手中經用的錢財人數甚至還有兵力,這等威嚴遠不是一個京內官能比得上的。

  “人各有志。”

  莫驚春平靜地說道,至少現在這樣他覺得挺好。

  許尚德的嘴巴顫抖了幾下,好像是最終被莫驚春擊敗,無奈地將事情說給他知。

  …

  莫驚春離開後不久,許尚德的牢房再度步進一個高大的身影,只見閉目養神的許尚德在睜開眼後,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一邊顫抖着一邊還欲往後退。

  他的牙齒顫慄着,最終從牙齒裏擠出幾個字,“陛下……”

  正始帝踩着清淺的月光站在牢中,卻是與這皎潔月光半點都不相符合,露出陰鷙冰冷的表情,“許尚德。”

  他拖着長長的聲音慢悠悠地說道:“本來寡人是打算留你個全屍,只是你怎麼這麼嘴碎?”

  正始帝踩住許尚德的腳踝,用力地碾下去。

  “你知他心善,倒是想哄他入局救你?”慘叫聲裏,正始帝一點點碾碎許尚德的腳踝,“聽老太醫說,人身上一共兩百多塊骨頭,寡人倒是想看看,你能捱到第幾塊?”

  許尚德痛得滿地打滾,身上的枷鎖哐哐作響,不住求饒,“陛下,陛下,罪臣沒有,罪臣真的沒有——”

  站在刑部大牢外的莫驚春奇怪地回過頭去,身後站着的依舊還是剛纔引他進去的小吏,正賠着笑看他。

  莫驚春沉默一瞬,錯覺?

  他慢吞吞地說道:“我與你,曾見過嗎?”

  小吏躬身笑道:“宗正卿好記性,家中女兒喜歡西街的糕點,從前曾經在西街與宗正卿碰過幾次,後來,倒是不常見了。”

  莫驚春斂眉,他確實好一段時日沒去過西街。

  他衝着小吏笑了笑,擡腳出了刑部,外頭正停住一輛馬車,袁鶴鳴就在裏頭等他。

  除了袁鶴鳴外,張千釗其實也腆着臉來了。

  之前莫驚春的意思,已經透過袁鶴鳴說給張千釗知道,張千釗驚訝之外,也不再瞻前顧後。

  莫驚春上了馬車時,張千釗正壓着袁鶴鳴說話,“你這路子有點偏啊,上到刑部,下到三教九流,怎麼什麼都有?你下次不會跟我說你在皇宮內也有人脈吧?”

  剛聽到這話的莫驚春默,還真的有。

  袁鶴鳴家裏有人是在太醫院做太醫,不然之前也不會被他逮到酒後胡言,後來抓着他一同訓斥。

  袁鶴鳴抓着脖子說道:“其實這一回也很懸,我還以爲不成了。畢竟那可是朝廷重犯。”他也覺得有點奇怪,因爲當時他是沒有把握,只是沒想到送去消息後,隔了沒一天,那邊就傳過來說沒問題。

  如此爽快,實在讓他費解。

  莫驚春聽着袁鶴鳴的分析,心裏倒是有了個猜想,只是略想了想,又壓在心底。

  張千釗道:“敖之看起來如何?”

  他也曾做過許尚德的翰林講師,對他雖然沒多少印象,但還是記得當初他意氣風發的模樣。如今成了階下囚,到底有幾分寂寥。

  莫驚春咀嚼着許尚德說的話,“他的話半真半假,不可全信。”

  即便到了這個時候,許尚德說話還是帶着誘騙的意味,也不知道是將莫驚春當成傻瓜,還是他已經習慣了這種處事法子。

  只是即便許尚德的話裏水分居多,可是榨乾了其中的水分後,卻足以看得出來其中的兇險……按着許尚德的意思,陛下或許有了大動世家的打算。

  不,這不是“或許”,而是必然。

  當初正始帝廢除太子妃焦氏,就已經在焦氏臉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而後焦氏族長入宮,也不知道他們商議了什麼,然……陛下對世家自是虎視眈眈。

  世家延綿至今,長久者,少說近千年,如此龐然大物紮根在幾處,已經將當地盤踞成了自己的地盤,宛如國中之國。

  公冶皇室至今數百年一直在推動科舉的進行,一則是爲了挑選貧寒人才,二是爲了抵抗世家舉薦,逐漸斬斷世家輸送人才之路。

  起初世家是看不上科舉的。

  即便他們飽讀詩書,可是有着更便捷的道路,他們何必去和這些普通百姓爭執那半點名利?那在他們看來顯得低俗。

  到了數代之前,科舉出來的官員在朝中已經能夠和世家官員分庭抗禮,再加上印刷技術的改進,書籍的普及遠超前代,儘管讀書仍舊需要鉅額花費,卻已經不再是鏡花水月,而是觸手可及。

  直到這時候,這些龐然大物才意識到科舉的可怕性,它在於爲原本的貧寒子弟提供了上升的渠道,皇室不再只是倚靠着地方豪強送來的人才,而是來自於四海八方的學子。這些貧寒學子沒有血緣束縛,沒有名姓壓迫,全部皆是天子門生。

  他們的出身都非常乾淨,而曾經備受推崇的各世家家學,已經在各州郡的府學和大儒開創的私學裏逐步落在下方。

  有遠見之人,自然能夠預見其可怕的程度。

  在早兩百年前,世家甚至能夠毫不猶豫地拒絕皇室的聯姻,認爲其血脈低劣不容污染,而在如今當下,卻已經再不能如此肆意囂張。

  若是世家安分,如永寧帝這般的帝王,其實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對正始帝來說,卻是遠遠不夠,那幾處所謂千年世家盤踞之地,便是一個個管轄的空洞,朝廷的手伸不過去,也收不上來稅,更是不清內中情況。

  這對正始帝的性情而言,乃是無法容忍之事。

  【任務五完成】

  精怪似乎真的只是讓莫驚春去和許尚德見一面,卻也足夠讓莫驚春洞察陛下的想法。

  莫驚春:“……”總有種精怪在嫌棄他不主動的意味。

  儘管莫驚春語焉不詳,但是張千釗和袁鶴鳴多少感覺到其中的晦澀,一拍即合決定不再過問,帶着莫驚春出去喫酒了。

  因着這件事畢竟是通過袁鶴鳴的幫助,莫驚春即便推拒,但是也小小吃了幾口。

  只是幾口,倒也無傷大雅。

  反倒是袁鶴鳴高興得不知跟什麼似的,自己高高興興地把自己喫得半醉,最後被張千釗搶過酒壺,一個暴慄敲在他的腦門上,恨鐵不成鋼地說道:“都一把年紀了,也不成家立業,見天就泡在酒水裏,難道你這輩子要與酒相伴爲生嗎?”

  袁鶴鳴抱着另一罈還沒開封的酒哼哼唧唧地說道:“我纔不結婚,我都,我都應過她了……”

  莫驚春喫着茶解酒,一下子聽進那話,有些詫異地看過去。

  張千釗倒是知道點內情,低聲說道:“他曾經有個青梅竹馬的女郎,兩家已經說親了,但是後來出了點事,人沒了。”袁鶴鳴的年紀比莫驚春小了一點,這世道雖然對兒郎不太刻薄,可到底二十多歲還未成婚,便是古怪之人。

  袁鶴鳴蹉跎到現在,未必過得去心中那坎。

  莫驚春嘆息了聲,然後倒出來一杯溫茶潑到袁鶴鳴臉上,“沒醉,就別裝醉,起來。”

  袁鶴鳴用袖子擦了擦臉,哀嚎地說道:“再讓我喫兩口,就兩口——”

  張千釗一個冷笑,讓人直接進來將所有的酒都撤走了,酒鬼眼巴巴地看着美味離自己遠去,最後焉巴了抱着茶盞小口小口地喫着濃茶。

  好半晌,袁鶴鳴嘆息了一聲,“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他吞完最後一口,看向莫驚春。

  莫驚春微怔,也看着他。

  袁鶴鳴笑了笑,“說你呢,你可是我們三個裏頭,最是過分正經的。”

  莫驚春摩挲着酒盞,淡淡說道:“那怕是不成。”

  他這性格,早就定性了。

  月色冰涼如水,莫驚春牽着馬回到了府上,正是燈火通明時。閽室有人看到莫驚春,一下子就跟看到了主心骨一般,“二郎,二郎,不好了,大夫人方纔不小心滑倒,如今正是發作的時候!”

  莫驚春一驚,連忙將繮繩拋開,大步進了府。

  他一邊走一邊快速說道:“秦大夫和劉大夫請來了嗎?沒有快去,還有之前的兩個穩婆呢?不是已經叫了人請到府內了嗎?叫廚房準備熱水和蔘湯,快!”

  這些都是當年從老夫人身上學到的經驗。

  莫驚春小跑着進正院時,穩婆剛好到了。莫沅澤和桃娘兩小兒要哭不哭地站在院子裏,儘管有二三下人在安撫他們,可是在這闔府的人亂糟糟,下人跑進跑出的時候,這樣的安撫無濟於事。

  莫驚春讓兩個穩婆趕緊進去時,屋內正好一聲尖銳的慘叫。

  兩小兒臉色微變,當即就哭出來。

  莫驚春只能帶着他們到外面,邊哄着他們,邊聽着裏面的動靜。

  或許是有了穩婆在,也或者是徐老夫人在裏面安撫下來,逐漸的,那種尖銳的聲音變得少了些,只剩下間或的抽噎,還有穩婆說話的聲音。

  莫驚春摸着莫沅澤的小臉,那臉色蒼白得發涼,“小叔,阿孃會不會死?”

  莫驚春拍了拍抱着他腰的小侄子,“不會,以後要好好孝敬你娘。”其實也是因爲徐素梅發動得太快,不然她是絕對不會讓這兩小兒看到這場面。

  意外發生得無聲無息,只是屋外沒有灑掃乾淨的水,一不留神踩上去便摔倒了。

  好在徐素梅身邊的兩個侍女撲過去墊在下面,好懸沒摔個結實。

  桃娘默不作聲地,也在另一邊抱着莫驚春的腿,兩小兒比往常安靜了許多。而徐素梅這一次發作,直到天明,才生下一個女兒。

  小小的,紅紅的,皺巴巴的小東西,連眼睛都睜不開。

  被徐老夫人喜氣洋洋地抱在懷裏,說是徐素梅已經喝了蔘湯睡着了。

  小傢伙被徐老夫人抱着給兩小兒墊着腳看了一眼,然後就抱回去屋內養着。

  畢竟剛出生,特別容易受驚。

  莫沅澤和桃娘頭一次熬夜,已經困得東倒西歪,但仍然撐着精神說話,“妹妹好小,好紅……”桃娘小聲說。

  莫沅澤就大咧咧了,“有點醜。”

  他眨了眨眼,又笑得高高興興,“醜也是我妹,我會保護好兩個妹妹的!”

  莫沅澤一時豪氣沖天,有了莫名的責任感。

  他們兩個還想趁着莫驚春不注意的時候偷溜進去看徐素梅,只是被穩婆攔住了,說是夫人要好好休息,這才作罷,被莫驚春提着去睡覺。

  然後又給他們兩個的先生告假,免得今日沒去被訓。

  至於莫驚春自己,則是用冷水洗了好幾次臉,多少壓住那沉沉的睏意。

  然後去大朝。

  今日大朝,除了確定百越遷移的人口外,還有邊關傳來的捷報。

  莫廣生帶着三萬兵馬一路闖到異族老巢去了,不僅將人家的皇帳燒了個淨光,還搶了不少牛羊馬回來。前者已經是莫廣生第二回做,後者倒是讓朝臣大喜。牲畜也便罷了,最要緊的還是馬,莫驚春知道莫廣生眼饞異族的馬種太多年了,一有機會就帶着將士瘋狂劫掠,實在是過分行爲。

  當然,這個過分是對異族來說,朝野上下可是高興得很。

  儘管之前百官對正始帝不依不饒的打法有些擔憂,可是打了勝仗,怎麼會不高興?

  在這兩件大事之外,便是有幾地鬧了洪災。

  今年夏日的雨水實在連綿不斷,有些地方的堤壩再攔不住,便鬧了水災。好在去歲除了雍州外,其餘地方無病無災,收成還算不錯,國庫又經過正始帝這幾波收割,即便撥出去軍費,應對災情也是綽綽有餘。

  就是戶部尚書的臉色有點難看,就跟從他家裏摟錢一般。

  莫驚春斂眉,想起袁鶴鳴曾經說過這位,肚子裏倒不是沒容量,可惜的是特別愛財,在算錢非常斤斤計較,分毫不讓的那種。

  大朝期間,莫驚春實在困得睜不開眼。他站在殿宇上還有些晃悠悠,爲了不讓自己打瞌睡,莫驚春咬住舌尖發狠,血味一出,人總算清醒幾分。

  等到朝會結束,莫驚春緩緩下了臺階,站在石柱邊緩了緩。

  身後急匆匆的步伐傳來,劉昊的臉猛地出現在他面前,笑着說道:“宗正卿,陛下有請。”

  莫驚春微怔,還是去了。

  不過御書房內幾位閣老還在商談,劉昊便請莫驚春在旁邊等着。那屋內軟塌舒適,還點着淡淡的安神香,莫驚春坐着吃了幾杯茶,連眼皮都睜不開,渾渾噩噩地撐了半晌,忍不住睡了過去。

  劉昊在外頭守了好一會,直到莫驚春睡着,方纔躡手躡腳地出去。

  等到莫驚春驚醒的時候,已經是半下午。

  他的身上蓋着軟毯,靴子被人褪|去,脖子下還墊着軟硬適中的枕頭,就連朝服也被脫了下來,正披在屏風上。

  莫驚春:“……”

  他坐起身來,將身上的軟毯捉住,不由得看向外面的日頭。

  顯然不是上午。

  他捂着肚子發了會呆,慢吞吞地起來穿戴衣服。

  劉昊來找他的原因,他怕是猜到了。只是正始帝這麼拐彎抹角的方式,可實在不像是他平時會有的舉動。莫驚春若有所思,慢慢地走到外間,卻看到公冶啓正拿着一卷書站在窗邊,而在他身後,那桌上正擺着一桌菜餚。

  公冶啓還穿戴冠冕,異常正統。垂落的珠簾隨着他的動作輕輕晃動,在看到莫驚春的那瞬間,身着冕服的帝王邁步朝他走來,“餓了嗎?”

  他的言行舉止與從前別有不同,是公冶啓,卻也不是公冶啓。

  這讓莫驚春有些恍惚。

  他被推着坐下,看着桌上的菜餚沉默了半晌,“陛下怎麼突然轉了性情?”

  公冶啓站在身旁,饒有趣味地說道:“難道夫子更想看到寡人發狂的一面?”

  莫驚春:“……不是。”

  他就是覺得最近的正始帝似乎比之前的手段又圓潤了些。

  從前正始帝和莫驚春頗有種針尖對麥芒的強橫,即便莫驚春有時候是在以卵擊石,可是他們的氣氛往往會鬧得很是僵硬,蓋因正始帝的過於剛強。可是這些時日……似乎是從陛下吃藥發昏後,莫驚春總有種陛下變了少許的錯覺。

  難不成……

  莫驚春捉緊了筷子,忽而說道:“陛下近來,還有在吃藥嗎?”

  公冶啓淡笑着說道:“難不成夫子希望寡人日夜發火?”

  莫驚春斂眉,那就不是。

  公冶啓看着夫子納悶的模樣,不由得臉上帶笑,漫不經意地在莫驚春的對面坐下,“夫子難道不覺得腹中打鼓嗎?”

  莫驚春之所以醒來,也確實是因爲腹中難受。

  既然都到了這時候,莫驚春索性也不再多想,默默吃了起來。

  雖說食不言寢不語,但是公冶啓並沒有在喫,他只是看着莫驚春動作,“夫子昨夜出了何事?”

  莫驚春微頓,他原本以爲衛壹會什麼事情都跟皇帝說。

  公冶啓似乎是猜到他心中所想,搖頭笑道:“衛壹是分撥去保護夫子的,其他的消息回稟只是順帶,除非你出了要事,不然就是三日一回。”

  莫驚春:“……”三日一回的頻率,也已經太高。

  莫驚春:“家中長嫂產女,忙亂了些。”

  他其實不是很想在公冶啓的面前提起這個微妙的話題,但是陛下既然問了,那也無法。直到幾日前,帝王纔剛剛給小皇子取了姓名,名爲公冶正。

  公冶啓:“夫子怕甚?莫廣生的孩子,又不是夫子的孩子。”

  帝王慢條斯理的話,卻是讓莫驚春忍不住停住筷子。

  冠冕上的珠串微微晃動,公冶啓似乎是不明白自己究竟說出了什麼恐怖的話,還在平靜說道:“如此一來,莫廣生倒是有福氣,一子一女,湊個好字。”

  莫驚春:“大郎一直想要個女兒。”

  雖然兒子也很好,但是桃娘來了後,莫廣生就一直唸叨着想要個軟軟可愛的小姑娘。

  沒想到倒是成了。

  “那豈不是正好?”帝王淡笑着說道,“莫府的人口,倒是逐漸興旺起來。”

  莫驚春尋思着皇帝這話,哪裏怪怪的。

  這頓飯喫到最後有點積食,純粹是被正始帝給唬的。

  莫驚春看着被撤走的盤碗,還是問了心裏的問題,“那一日……在刑部大牢,陛下是不是在隔壁?”

  莫驚春的問題其實有點奇怪。

  他應該先問陛下是不是在刑部大牢,然後再問帝王是不是在隔壁。可是他一開口,便是默認了那一夜皇帝必然在刑部大牢。

  公冶啓看着莫驚春,古怪地笑道:“夫子何以認爲寡人當時在刑部?”

  莫驚春躊躇片刻,有點僵硬在原地。

  公冶啓揚眉,他這一回可真的沒看出來是爲何。

  好半晌,莫驚春纔有點磕巴地說道:“那,之前,感覺到了。”

  公冶啓想了又想,目光幽幽地停留在莫驚春的小|腹,若有所思。

  莫驚春謹慎地後退。

  公冶啓失笑,“寡人也不是那種隨地便要發作的狂徒。”

  莫驚春用眼神懷疑,陛下不是嗎?

  公冶啓:“……”

  其實莫驚春很恥於表露出來,蓋因這是一件非常羞惱的事情。

  他也是在那一夜,方纔發覺這yin紋還另有別的作用。

  許是因爲它喫進太多公冶啓的米青水,竟然對公冶啓有了依賴。只要公冶啓出現在他左近周圍,yin紋都會微微發熱。

  那不是鼓譟的熱流,仿若是一種提示。

  像是……貪喫蟲在看到食物一般先亮了亮眼。

  非常可惱。

  那一夜,莫驚春在和許尚德說話的時候,便時不時被竄過的感覺干擾,總以爲正始帝就在身旁。那種錯覺甚至讓莫驚春到最後有點一驚一乍,只是許尚德以爲他是被自己說的話嚇到了,方纔隨意糊弄了過去。

  只是出了刑部大門,那種讓莫驚春覺得時刻燥熱的感覺方纔消失。

  ……那不是錯覺。

  莫驚春由此篤定,方纔正始帝一定在刑部。

  公冶啓:“夫子與許尚德說話時,寡人確實是在隔壁。”

  莫驚春微頓,“那您爲何不直接進去?”

  他們當時所說的話,並無不可對外人道也。

  公冶啓淡淡說道:“許尚德狡詐,有些話,他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態度。寡人只是想看看,他在見到夫子後,會說些什麼?”

  莫驚春斂眉,“許尚德所說的話,七分真三分假,混在一處,難以分別。”

  公冶啓眼底露出讚許,“不錯,寡人留着他至今,是爲了他藏着的一些事。只不過寡人恍然發現,這世間再是強硬的骨頭,若是沒有足夠的韌性,始終撐不住酷刑的折磨,反倒是耽誤了好些時日。”

  許尚德是把硬骨頭。

  但是再硬的骨頭,爲了純粹的利益,也熬不住多久。

  莫驚春:“……陛下,您知道方纔的言論,顯得有些……”

  “殘暴。”公冶啓毫不在意,“那又如何?不過是一種手段。”

  莫驚春抿脣。

  公冶啓知道他和莫驚春的政見有許多時候是不合的,正如當下。

  他聽着莫驚春的勸說,一邊踱步,卻一邊在想。

  如若有朝一日,再有兇險之時,夫子會不會如夢中一般鋒芒畢露呢?

  “陛下!”

  莫驚春莫名覺得背後發寒,不管陛下在想什麼,他都下意識停下話頭,轉而叫住了帝王。

  公冶啓擡眸看他,黑眸濃郁,神色莫測。

  莫驚春雙手交叉,平靜地說道:“陛下若是有事,臣便先行告退。”

  寒毛聳立。

  他下意識想遠離此刻的正始帝。

  公冶啓大步上前,冠冕珠簾微動,一把捉住了莫驚春的手腕,輕笑着說道:“夫子何必那麼着急?寡人卻是有些話,想要再問夫子。”

  莫驚春微挑眉,“……許尚德有關?”

  他也只能想到這個。

  “許尚德的事情,可以容後再言,這也並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公冶啓慢吞吞地說道,“寡人要問的,是另一樁事。”

  莫驚春斂眉,“陛下請講。”

  公冶啓從袖袋裏取出一張紙,上面寫着幾個蠅頭小字,最初莫驚春還看不太清,待這紙張到了自己手裏,他看着上面的符號,當即背後發涼。

  那不是文字,而是數字。

  是從未在朝野出現過的數字。

  “0”“1”“2”“3”“4”“5”……

  這些正是曾經在莫驚春身上浮現過的數字。

  只是這數字和yin紋糾纏在一處,每一次的變動都極其細微,莫驚春原本以爲公冶啓並沒有發現,豈料他壓根就是默默記住!

  莫驚春本也不知道這些符號的含義,還是問過精怪後才知道這些符號代表着字數。就如同精怪之前播報過兔尾的進度,那些聽得到的東西,寫出來的模樣卻是截然不同。

  【yin紋消失所需次數:5/10】

  公冶啓:“夫子,還請賜教。”

  莫驚春:“……”

  雖平日裏聽習慣了正始帝稱他爲夫子,可是在此時此刻,卻有種古怪的羞臊感。

  數字是無辜的!

  莫驚春耳根潮紅,面上卻是一本正經地將這其中含義一一細講給正始帝聽,只是說完後,莫驚春便急促地說道:“臣突然想起宗正寺內還有急事,臣告退。”

  話罷,他人已經出現在殿門口。

  只是公冶啓的速度比他更快,閃身擋在他前面,俊美非凡的臉上還帶着求師若渴的誠懇,“夫子,宗正寺內都知道宗正卿眼下正在與寡人回報最近兩年宗親的情況,倒是不必着急趕回去……”

  他慢吞吞地,又拋出另外一個問題。

  “而且,寡人還有一惑,還請夫子賜教。”

  莫驚春:“……您問吧。”

  他眼神死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殿門,卻遠在天涯。

  夫子,夫子,夫子……

  這夫子的身份,就是讓他在這種時候邁不開腿,被陛下薅着問嗎?

  公冶啓笑眯眯地說道:“既然這些奇怪的符號代表的數字,那便意味着次數,可是寡人自認爲辛勤耕耘,絕不止有五次,那爲何上頭的字數,卻只有五呢?”他一邊說着,一邊朝着莫驚春走近,笑得如沐春風,笑得莫驚春背後發涼。

  耳邊還是帝王笑吟吟的話。

  “……寡人深知夫子受其禍害,既有寡人之責,自當幫助夫子儘快解決這個難關,”公冶啓帶着古怪的微笑捉住莫驚春的胳膊,“是也不是?”

  莫驚春沉默了半晌,倏地說道:“陛下是故意的?”

  公冶啓定定地站在遠處,眼神倒映着莫驚春。

  良久,帝王忽而低笑出聲,透着少許曖|昧不明的暗啞,“夫子說得不錯。原本是如此。”

  ……原本?

  原本確實如此。

  只是他沒想到這古怪符號代表的意思,卻是如此淫|靡生怪。

  尤其是,究竟到什麼程度,才能讓數字變化?

  他很好奇。

  正始帝將白紙揉碎丟到一旁,淡笑着說道:“針對方纔的問題,寡人其實心中已經有一個猜想,只不過這猜想,還需要夫子與寡人溫習一番,才能確定真僞。”

  他的眼睛亮得驚人。

  “夫子,不會不願意吧?”

  仿若兇殘的惡獸|欲要撲食,不過是捕食前一瞬的間隙。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無盡的昏迷過後,時宇猛地從牀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下載愛閱小說app,無廣告免費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網站已經不更新最新章節內容,已經愛閱小說APP更新最新章節內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下載愛閱小說app,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冰原市。

  寵獸飼養基地。

  實習寵獸飼養員。網站即將關閉,下載愛閱app爲您提供大神白孤生的莫太傅說他不答應

  御獸師?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

看小說網

看小說網是您最喜歡的免費小說閱讀網站。提供海量全本小說免費閱讀,所有小說無廣告干擾,是您值得收藏的小說網站。

網站導航

熱門分類

© 2023 看小說網 版權所有

首頁 分類 排行 書架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