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五十一章

作者:白孤生
莫驚春不知道自己的心聲正毫無遺漏地被正始帝傾聽着,而且因着精怪“不加限制”所以是什麼念頭都有。

  即便是無意間掃過對面官員留下個輕飄飄的印象,在往日壓根不會多思時,還是會被正始帝聽到。正始帝聽着那麼多嘈雜的聲音,再聽底下朝臣說話,便顯得聒噪。

  尤其莫驚春的心思停留在朝臣說的話上,便成了雙重奏,官員高昂地說了一句,莫驚春低低跟了一句。

  “陛下,此刻朝野內外,都會科舉舞弊一事議論紛紛,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此事本就是無稽之談,還請陛下嚴查,還諸位一個清白!”

  此刻出列的人,正是薛青。

  [薛青性格剛硬,也擅長硬碰硬,這是在故意引火]

  正始帝:引火?

  給誰引火?

  正始帝:“柳存劍,滾出來。”

  柳存劍麻溜兒地出列。

  “好生將來龍去脈講一遍。”

  柳存劍:“……昨日坊間出現這一次恩科舞弊的說法。涉及到薛青,張千釗,劉四方,何文德等幾位……其中,因着宗正卿莫驚春府上住着此次殿試第八名的席和方,故而也有說法認爲莫驚春參與了科舉舞弊……”

  [呵,席和方在我府上雖不是隱祕,卻也不是誰都知曉,這次坊間傳聞,怕是和之前針對席和方的那些人是一起的]

  莫驚春這一聲冷冷的呵笑,彷彿砸在了正始帝心裏。

  夫子的冷笑,居然挺戳人。

  [陛下爲何一直盯着我?]

  正始帝鎮定自若地移開眼,“所以呢?你們爲了個坊間傳聞巴巴地讓自查,豈不是可笑?”

  言官出列說道:“陛下,這乃坊間傳聞,可未嘗是在無的放矢……”

  “好了!”

  正始帝猛地打斷他的話,冰冷地說道:“究竟是不是真的,難道寡人心裏不知嗎?這一回考前的試題,是許伯衡,顧柳芳,還有寡人親自制定的,你是覺得許伯衡,顧柳芳,還是寡人這裏頭哪一個會泄題?”

  言官猛地哽住。

  考場提前換題的事情,除了負責的考官,誰也不知道。

  正始帝不耐煩地看着底下議論紛紛的朝臣,語氣很是惱火,“外頭輕易出了點風波就着急上火,怎麼,這麼穩不住的話乾脆別做官了,直接家去和他們一同議論得了。”

  他說完這話,又說薛青。

  “薛青,你也是,做什麼這個做派?難道換掉考題你還生氣了?擱這給寡人下套呢?”正始帝陰陽怪氣訓了一頓薛青,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樣子,讓朝臣不敢說話。

  薛青不知道皇帝莫名發什麼邪火,但他知道這陛下陰晴不定的古怪脾氣,面無表情聽完後,只幽幽說道:“陛下也知道臣等在考院苦苦待了大半月。”

  正始帝半點負擔都沒有,反而得意笑了笑,往身後的靠座一靠,聲音驟然一冷,“這豈不正好?考題是臨臨到頭,寡人才讓劉昊去送的,前些日子的殿試,所有出題內容都是寡人當朝想出來的,所以那些絮叨着泄題的人怎麼不告訴寡人,這題是怎麼泄露的?好叫寡人知道,原來還有這樣的天家邪術!”

  [噗……]

  正始帝揚眉,一下子看向莫驚春。

  莫驚春一本正經地站在臺下,眼神十分平靜地對上陛下,但是剛纔心裏一閃而過的笑意顯然不是作假。

  感情|夫子這私下其實小心思還挺多呵!

  莫驚春絲毫不知道自己泄露了什麼,反而覺得這段時間陛下是不是看着他太過頻繁了?這一來二去的視線掃得多了,便有人會留意到莫驚春。

  好在陛下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就慢慢移開了。

  莫驚春鬆了口氣。

  ……誒,怎麼陛下看起來更生氣了?

  有了正始帝在前頭不知道爲什麼火氣特別充足的訓斥,落到莫驚春身上的詰問就少了很多,頂多是有幾人質問他爲何不避嫌云云。

  莫驚春平靜地說道:“他是臣家僕無意救下的,臣可憐他的處境,便將人帶回了府上。他的真才實學如何,相信諸位在那日已經見識過了,此乃陛下親自點題,親自選出來的名次。幾位在這裏質問臣,豈不也是在質問陛下?”

  “臣等不敢!”

  莫驚春一招禍水東引,倒是把自己撇清得乾乾淨淨。

  這考試類型的變化,其實還真的和莫驚春有一點聯繫,畢竟那是他諫言的。不過陛下會改成那日的行事,也非常獨特。

  莫驚春可不敢居功。

  原本以爲今日會是一場硬仗,沒想到連薛青都被陛下尥蹶子罵了一頓,這事便暫時按了下去。

  當然因爲坊間的傳聞,皇家還是張貼了皇榜解釋一二。

  被捉去代筆的人就是張千釗。

  張千釗那一手文章其實寫得極妙。

  張千釗多少還是有點苦悶的,沒想到之前花費了那麼多心思,結果反而是無用功。只是還沒有等到別人安慰,他自己就已經想明白了,這一次科考其實暗地裏盯着的人許多,分明沒有出現考場舞弊的事情,還要生造一個出來,不正說明陛下這改得好嗎?

  相較於自己的苦心被浪費,總好過真的出現科舉舞弊的事情。

  在那之後,陛下派人嚴查此事的風波,順藤摸瓜挖出來了好些個藏在底下的人,只不過他查到這裏之後便將那些人嚴格處理,就沒有繼續下去,彷彿只是一個無聲嚴厲的警告。

  當然那些都是後話。

  朝會結束之後,莫驚春被帝王叫去了御書房。

  大家也不覺得奇怪,因爲剛纔莫驚春正因爲考生的問題被言官攻詰,如今陛下招他進去詢問也是正常。

  只不過莫驚春覺得有些不正常。

  帝王朝會的反應就有些奇怪,不知爲何看他的次數遠比之前還要多,而且有些時候神情還略有些古怪,或是高興或是不滿,變化的速度太快,就好像因時而變……按理來說,今日朝會最是要緊的就是疑似考試舞弊的事情,等這樁事情處理結束之後就再也沒有什麼大事,爲何陛下會有這樣的反應?

  莫驚春垂眸,難道和今日早上陛下所使用的次數有關?

  [難道和今日早上陛下所使用的次數有關?]

  幾乎就在莫驚春步入御書房的時候,他的心聲就在正始帝的耳邊響起。

  正始帝:“……”夫子會發現也是正常。

  “夫子今日之事,可有什麼看法?”帝王揹着手在窗臺前背對着莫驚春,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莫驚春:“陛下,臣以爲此事必然有人推波助瀾,而且或許與之前追殺席和方的人有些瓜葛。”

  席和方至今都沒想起來,他究竟是爲了什麼纔會被人追殺,當然不定就是因爲那個猜想,又或是真的就是激|情殺人,也說不準,只是這些事情都毫無定論,如今他已經有了功名,到底比之前安全了許多。

  在考試結束後,席和方就已經跟莫驚春提出了搬出去,只不過那時候還沒有確切的名次下來,莫驚春就攔住了。昨夜,席和方以爲連累到莫驚春的時候,又再次提出了此事,這一回莫驚春就應下了。

  正始帝轉過身來,不知道爲何給莫驚春,看出了幾分高興的模樣。

  “既然夫子這麼說,那也就有了追查的方向。”他平靜說,“只不過這小子到現在倒是白白浪費了你救他一命。”

  莫驚春:“臣下救了他,也並不是爲了讓他報答。他既想不起來,往後入朝爲官時,能夠好生爲陛下效力,這纔要緊。”

  他在公冶啓轉過來的時候,視線下意識往上移動,定在了公冶啓的眉間。

  這個動作非常細微,就算是往日敏銳的公冶啓,也很難覺察到。

  帝王的耳邊其實非常聒噪,因爲關於莫驚春的聲音,源源不斷地流入他耳朵,平日裏要是有人敢在他耳邊這麼胡咧咧說上長篇大論的話,他定然要暴跳如雷。

  可是如今這一次是他自己選的,他也只能聽着,而且有些時候這個心聲還會暴露莫驚春一些小心思小想法,而這也正是夫子絕對不可能和他說的事情。

  比如說之前的“俊”,再比如說,陛下突然意識到,夫子原來都不敢直接看着他。

  因爲莫驚春現在的心聲正在叭叭叭泄露出夫子正看着正始帝眉心的事實。

  順帶還把他不看的原因也揭露了。

  其實正始帝長得非常俊美。

  那鋒芒畢露,凌厲逼人的美麗讓人不敢直面,又因爲帝王自身外露的威嚴氣勢而讓人常常忽略了其漂亮的表象不談。

  畢竟除了聖上的長輩,誰又敢輕易跟帝王說上幾句家常話呢?

  從前先帝還在的時候,不少老臣跟先帝的關係其實非常不錯,私下偶爾也會開玩笑拉家常,甚至談一談兒女的教育問題,可現在,誰敢和正始帝說這些?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外如是!

  朝中不少重用的老臣年紀都太大了,平時跟陛下壓根說不到一起去,而那些新進的官員實在年輕不能立刻大有,只能壓在各個位置上,慢慢磨練出來。

  這就導致了新皇登基後威嚴有餘,和氣不足。

  他本也不是那樣的人。

  誰要是敢說正始帝和氣,百官都要先笑一笑。

  因着他的脾氣,平時提起正始帝,大多也只會說陛下威嚴深重,陛下異常威猛云云,當真沒幾個會提及陛下的長相,畢竟做皇帝的長得再好看又如何,那也是皇帝啊……又不是平時私底下還能說說小話的同僚。

  正始帝在覺察出夫子這點避讓後,踱步走到莫驚春身前,驚了莫驚春一驚,他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又猶豫地看向帝王,似乎是猜不透陛下想要做什麼。

  可正始帝的心思要是能隨隨便便猜透,他也不是他了。

  只見他兩根手指掐住了莫驚春的下巴,動作算不上強硬,卻也讓他順着這力道不得不擡起腦袋,兩人對視了一眼,莫驚春就下意識想別開頭,但礙於那兩根手指的緣故,他的動作幅度並不算大,眼角餘光還停留在陛下的臉上。

  皇帝非常滿意,注意到自己這張臉對於莫驚春,着實有一定的蠱惑。

  怨不得他後來頂着這張俊臉裝可憐總是能屢屢得逞,原來夫子在也是個好“好顏色”的人。

  莫驚春要是知道了,帝王隨下的判斷,定然是要叫屈的,這世上誰又不喜歡看起來漂亮好看的人呢?

  雖然正始帝更像是一頭威武兇猛的惡獸。

  儘管他的皮毛油光華麗,異常漂亮,可實際上卻是個張口就能吞人有着血盆大口的兇殘之物,再是如何美麗,本也是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焉的存在。

  “陛下?”莫驚春實在是不喜歡這種被動仰着頭的姿勢,不自覺推了正始帝。

  正始帝:“我在想……夫子什麼時候會拋開那些無謂的顧慮?”

  莫驚春苦笑:“那怕是無法。”

  [誒,我怕是無法如陛下這般濃烈]

  正始帝緊緊地盯着莫驚春:“爲何不行?”

  莫驚春坦然地說道:“您可以肆意,臣不行。”

  [您可以肆意,臣不行]

  “倘若我要夫子,拋下一切不管呢?”

  “絕無可能。”

  [絕無可能]

  這接連幾句的聲音幾乎是重疊在一處,讓正始帝分不出究竟是他先說話,還是心聲音先響起來。可正因爲心聲如此,更能說明莫驚春話裏的真實性。

  正始帝緊蹙眉頭,視線在莫驚春身上逡巡,難得扎人得緊。

  就在莫驚春真的忍不住要動手的下一瞬,帝王突然撒開了手,後退一步說道:“夫子……”

  “陛下!”

  殿外,劉昊的聲音突然響起。

  這聲音略顯急促,應該是有什麼要事。正始帝有些不耐地讓他進來,劉昊連忙欠身說道:“陛下,大皇子先前受了風寒,太后說想讓您過去看一眼。”

  正始帝漠然說道:“身體不適,那就讓御醫過去看看,寡人能去作甚?”

  劉昊看了眼正始帝,吞吞|吐吐地說道:“太后宮中,有幾位世家女郎……”

  正始帝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但也在預料中。

  自從太后窺見了他的念頭後,這樣的事情層出不窮。

  正始帝:“他今年三歲了吧?將他挪出來,挪到……景仁宮。”他揹着手在屋內踱步,半晌說道。

  劉昊臉色微變,“陛下,大皇子如今還身體不適……”

  “那就等他身體好了再搬!”

  正始帝冷冷地說道。

  劉昊那叫一個着急。

  在他看來,如果皇帝一門心思只在莫驚春身上的話,那大皇子公冶正就是獨苗苗一個。儘管陛下確實不喜歡大皇子,可皇帝也就這麼一個兒子,養在太后身邊,總好過挪出來養在景仁宮。

  雖然分宮獨住是個恩寵,但前提是有人教養啊!

  以陛下的脾性,怎可能會讓人去教養大皇子?

  這年紀還小的孩子,就如同捏泥巴一樣沒個正形,得好好教養纔能有用。如果隨意糊弄的話,等長大成了歪脖子樹,就更加不可能扭回來了!

  莫驚春聽出了正始帝的冷漠與打算。

  大皇子養在太后身邊不是不行,但是太后傾注在大皇子身上的心血,會分移了太后和正始帝的親情,他不喜。二來,正始帝也不希望大皇子和太后走得太近,尤其是讓大皇子成爲張家的又一個助力。

  爲此,他想要提前隔開太后和大皇子,也是有由頭的。

  然最是根本的原因還是在於正始帝不在意。

  因爲不在意,所以他壓根不在乎大皇子會不會養歪。筆蒾樓

  這也正是劉昊着急的緣故。

  這本來不關莫驚春的事情,他也無意插手皇家事,可是方纔劉昊提及的年歲……才三歲,比安娘也大不了多少。

  [唉……]

  正始帝敏銳地看了過去,“夫子同情他?”

  莫驚春沒料到正始帝這麼敏銳,一下子就看着他。

  但是他又有種古怪的感覺,認爲陛下會知道他的一切想法是理所當然的,莫驚春眼神微眯,又覺得不對。這兩種奇怪的念頭撕扯着他,讓莫驚春回話的速度慢了一些。

  莫驚春斟酌着說道:“大皇子今年三歲,如果陛下好好教養的話,或許……”

  [也不知陛下到底還記不記得當初的事情]

  [我不可能讓一個不學無術的人靠近桃娘……]

  [罷了,看陛下這模樣該是不記得,不正是好事嗎?]

  [可不能發生這麼荒謬的事情]

  [將來想讓桃娘嫁給她喜歡的郎君……]

  當初的事情,不學無術,桃娘,荒謬,嫁娶……

  這幾個字眼從莫驚春的心聲滑向正始帝,讓他的臉色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那不像是高興。又不像是不高興。

  彷彿有隱約的暴虐浮現在眉頭,卻又是另外一種強烈的掌控欲|望爬升到眼底。那都並不十分強烈,卻讓莫驚春驀然覺得這是一頭危險的巨獸,下意識升起了後退的感覺。

  正始帝猛地盯着莫驚春,將他還未成型的動作釘在了當下。

  莫驚春:“……”

  他微眯起雙眼。

  是他錯覺嗎?

  爲什麼總感覺今天的陛下似乎全知全能,知道他在想什麼?

  正始帝若無其事地看向劉昊,淡然地說道:“罷了,他既然歲數還小,就讓他在太后宮中住到六歲再搬出來吧,到時候寡人會派人去教導他,總不至於六歲都不能一個人獨住吧?”

  其實劉昊想說別說是六歲,正常皇子都會到八歲纔會離開母妃身邊。

  但是皇帝這突然的讓步,就已經比之前的結果,不知好上多少。劉昊連話都沒說就欠身退了出去,在外頭將陛下的口諭告知太后宮中的來人。

  劉昊苦笑着說道:“如果不是方纔在裏頭宗正卿勸了勸,不然陛下正打算將大皇子挪到景仁宮去住呢。”

  太后宮中的女官臉色微變。

  大皇子在太后的宮裏住了這幾年,雖然不得陛下喜歡,可到底是太后親手養出來的,多少有了點情分,要是聽到陛下想將大皇子三歲就挪到景仁宮,那必定是不願意的。

  但是劉昊所說,方纔陛下的想法已經被勸阻從三歲延遲到六歲,雖然也是小了點兒,但多少有了些緩衝的餘地,女官在心裏記住此事,與劉昊又說了幾句,才匆匆離開,帶着宮人趕往太后宮中。

  太后的宮殿顯得異常肅穆安靜,因爲大皇子生病的事情,就連那幾個被她招來宮中的女郎也不敢隨意走動。

  女官匆匆地越過外頭步入殿宇的時候,正看到太后抱着哭鬧不止的大皇子在勸哄。畢竟孩子歲數還小,吃了點苦藥就受不住了,太后多少也是心疼,抱着他坐在軟榻上哄到他慢慢睡着了。

  太后臉上有點疲倦之色,她讓人將睡着的大皇子帶了下去,這纔看向一直安靜站着的女官秀靈,“皇帝說了些什麼?”

  太后當然清楚,正始帝是不會過來的。

  之所以讓女官過去,只不過是爲了提點一下皇帝,至少記得他還有這麼一個兒子。

  女官行禮,“太后娘娘,奴婢去的時候,御書房正有宗正卿在與陛下商談要事,故而是劉昊進去說話。”劉昊與她是平級,倒不必稱他的官職。

  “陛下聽聞此事後,說是想要將大皇子挪去景仁宮,不過後來被宗正卿勸住了,說是等到六歲之後再做決斷。”

  女官沒有添油加醋,只是非常平鋪直敘,將對話內容說了出來。

  這也是太后喜歡派這個女官過去的緣由,她和皇帝的關係有些微妙,偶爾有些交流並不能直接對面,那就需得轉述的這個人不能有太多自己的情感。太后深知他這個兒子的宿疾,許多事情對他來說都是一個禁|忌,爲了不再刺激他,這兩年她也逐漸養成了習慣。

  “宗正卿?哀家記得上一個是慶華公主的駙馬吧?”太后自言自語說道。

  前朝的官員職位輪換,太后是不怎麼上心的,畢竟那是前朝的事情,只不過宗正卿這個位置對宗親來說接觸交道比較多,上一個,她還記得是個喜歡和稀泥的老好人。

  慶華公主要強了這麼多年,最後選擇了一個與他兄長脾氣有些相似的人下嫁,是當時許多人都預料不到的。

  太后還記得當年她曾經問過慶華公主的意見,生怕她受了委屈,可是這位小姑子卻難得柔和了脾氣,拉着她的手說話,“嫂子,我如今這身份,天下要什麼沒有,我何須娶一個和我脾氣不對味的夫婿呢?”

  太后當時怎麼說來着?

  “……你是嫁的那個。”

  “哈哈哈都一樣,”慶華公主淡笑着搖了搖頭,“他也不需多有能耐,待我好就足夠了,旁的事情我是不想再多沾。”

  想到這些陳年舊事,太后忍不住嘆了口氣。

  說着不想再碰皇室陰私的慶華公主,到底還是因爲長公主的關係又踏入了此局。正始帝最終放過她,也是爲了先帝和太后的緣故。

  當時皇帝還有些不情不願,太后笑罵了他幾句,“你本也不打算對她動手,何必在母后這裏作態?”

  正始帝從一開始就是放縱慶華公主,若她真的協助那兩位皇子踏入皇宮,他當然會毫不留情,可既然她最後沒有動手,那這事兒便也算了。

  正始帝就是這個脾氣。

  對於他不看重不在乎的人,他是更是冰冷的漠然,就如同大皇子。

  “似乎是莫家的人。”

  “莫家?”

  太后花了點時間倒是想了起來,畢竟莫家父子三人同朝爲官,有兩個在外打仗,餘下的那個還曾經做過帝王的太傅,也還存着些記憶。

  “哀家記得,當初陛下想起莫驚春的時候,回來還同哀家說,這人呆板古怪,着實沒趣,這好幾年過去了倒是又不同了。”

  這兩年她也是知道皇帝寵幸的那一批人與先帝並不相同,也聽說宗正卿時常入宮的消息,此前平定是五皇子叛亂的事情,就與莫家有關。

  太后只是沒將莫驚春和宗正卿的位置聯繫在一起,所以纔有些驚訝。

  女官:“陛下待莫家總是有些親厚的。”

  太后慢慢說道:“莫家兩位將軍如今正在外頭爲朝廷拼死作戰,陛下善待莫驚春也是正常,更別說他有曾經是陛下的太傅,也有着有師父的名義。”

  不過此刻太后倒是記住了莫驚春的名字。

  畢竟她知道帝王執拗起來是一樁多麼可怕的事情,他方纔既因爲大皇子生病的消息而打算將他挪到景仁宮那邊,說明正始帝當時是一定要這麼做的。

  他是頗有些言出如山的意味。

  既然能夠被莫驚春勸回來,此人在陛下心中總歸是要緊的。

  那頭剛剛出宮的莫驚春要是知道太后的所思所想,必定是要駁一句。

  陛下什麼時候言出如山了?

  正始帝可常常是自食其言!

  身爲最深的那個受害者,莫驚春表示他有話要說。

  今日朝上的風波被帝王摁住之後,之後的發展也正如莫驚春預料的那樣,除了抓住幾個爲首的禍頭子陛下並沒有再多做什麼。

  雖然事情解決了,但是席和方來還是深感愧疚,過了兩日之後就決定搬出去,只不過莫驚春想了想,最終還是饒出了一家屬於名下的院子租給他。

  不租也不行,不然席和方也不能接受。

  席和方對此感激不盡。

  他知道莫驚春是爲了他着想。

  事到如今,他們還不能找出幕後的主使究竟是誰,而當初曾經在客棧襲擊他的那個人被扭送官府之後沒多久,就已經在官府裏服毒自盡了,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在牙齒的縫隙裏藏了一顆毒|藥。

  正因爲那個人的死訊傳來,所以莫驚春才覺得就算席和方出去了,也不一定安全,那住在莫家名下的院子裏,多少也是個震懾。

  薛青也曾經上門來找過席和方一回,不過席和方當真是想不起來,薛青在問過後,也沒再說什麼。

  畢竟薛青那一雙眼可真是銳利,尋常人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他認爲席和方說的是實話。

  眼下快到四月,席和方已經被被點去翰林院修習。

  這對於科考進去的學子來說,可謂是一種榮耀的事情。

  翰林院裏面不知藏有多少書籍,而且大儒尤其之多,在那裏讀書,可比席和方當初在族學裏的時候要學到更多。

  倒不是說世家的族學就如此拉垮,只是因爲當時席和方的身份尷尬,有些不通不懂的內容也不敢找師父再教問一遍,只能靠着一股勁兒死讀。

  要說他的天賦也實在是好,這樣也能讓他得中。

  他已經讀了大半月,逐漸熟悉了這樣的日子,莫家還派了個小廝幫忙,尋常衣服做飯的事情不用他管,如此他在讀書上花費的時間也就更多。

  這日出了翰林院,他不緊不慢朝着西街走去,他要買些筆墨紙硯,然後再去書店交上這段時間謄抄的書籍。

  他來帶的盤纏已經花費得差不多了,再加上他租下莫家苑子所需花費,如今身上雖然不算身無分文,但也沒幾個錢。抄書,正是他的一條出路,當然等月底考試,他要是能夠考中前三,那自然還有獎勵,就無需再爲錢財奔波。

  只是還沒到西街的時候,他就先遇到了自己的族兄。

  竇原。

  席和方臉色微變,揣着手站到了一邊朝着他行禮。

  長幼有別。

  他作爲弟弟,見到兄長是需要側身行禮的。

  “哼,我差點以爲你都不認得我這個兄長了!”竇原臉色不大好看,“我問你,你在方歌樓出事的時候怎不與我來說?”

  他那模樣,更像是來尋仇的。

  席和方苦笑:“族兄已經助我良多,總不能事事都勞煩您出面。”他這一回能夠入京趕考,其實多少也是族兄幫忙,他才能出得了門,不然那家裏頭可有幾個巴不得他困死在族內。

  族兄入京是另有要事,家裏頭對他的安排並不在仕途上。

  竇原:“那你也得看清楚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那莫家是你能夠招惹的?你可知道陛下對此人信重非常,你去他府上難道是想和家裏頭對立?”他的聲音透着幾分奇怪的緊繃,席和方聽在耳中,只覺得頭皮發麻。

  他們說話的這個地方地處偏僻並無什麼人來往,不然竇原也不敢說這麼直白。

  世家心裏頭對這兩年正始帝的一些舉措,有些不滿。

  永寧帝還在的時候,至少會爲了安撫世家,而將太子妃的位子給了焦氏。而正始帝登基之後,遲遲不將太子妃立爲皇后不說,甚至後來還廢棄了太子妃焦氏,這豈不就深深打了世家的顏面?

  焦氏可是世家之首。

  說到底世家是異常看重聲名的。

  焦氏出了這樣的事情,儘管其他世家對他心裏很是同情,可是這幾年他們家的女子要出嫁,就顯得難了些。

  這個難處並不是說沒有人敢娶他家的女兒,事實上想娶焦氏女兒的人趨之若鶩。但是對於同爲千古世家的那些子弟來說,這幾年他們會優先選擇其他的姓氏出身。

  倒是可憐了他家的兒女。

  席和方:“族兄不必擔心,如今我已經從他家裏搬了出來,宗正卿也只是怕我再次出事,方纔伸出援手,我與他並沒有什麼關係。”

  他話裏話外都是在撇清他跟莫家的關係。

  竇原以爲他是在跟自己表明態度,這才臉色好看了一些。

  竇原並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在他身後還跟着一個清傲之氣的小郎君,看起來歲數並不大,而在他們兩人身後還跟着幾個侍從。

  竇原:“說到這個先前事情亂糟糟,我也沒來得及問你,你到底招惹到什麼人了,爲何方歌樓的人說你被人追殺?”

  當時接到消息趕去方歌樓的時候,席和方人就已經不見了。

  席和方苦笑着將之前發生的事情說給他聽,當竇原聽到他在通天樓昏迷在二樓的時候臉色大變,“是誰對你出手?”當日將席和方帶去通天樓的人就是他,而且還是被他勸說了幾句後,席和方纔跟着他出去的。

  通天樓出事後,竇原是在留春堂找到的席和方,還以爲他是自己跑出來,就也不曾多問過這件事。

  如果只是一次,那還可說是巧合或者弄錯人,可是接連兩次都對席和方動手,那必然是有緣故的。

  席和方搖了搖頭,無奈地說道:“我要是知道的話,如今就不會仍舊住在莫家的院子裏了。”

  他猜得出來竇原之所以找到他,多少也和莫驚春有關。所以思來想去,他也只能將自己身上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合盤拖出。

  因爲席和方覺得……這事兒可能扶風竇氏會知情。

  宗正卿不知世家內部,不知親情淡漠,所以不至於想到這裏去,可是席和方不一樣,他是在這裏面掙扎出來的,對於血緣關係遠沒有莫驚春那麼看重。

  不過方纔他試探了一下,族兄應該不知此事。

  席和方到底放下心來。

  要是連竇原都是惺惺作態的話,那他這一生可真是太倒黴了。

  竇原想要席和方跟着他離開,但席和方並不願意,竇原也沒有強求,任由他離開。等到席和方的背影在看不見的時候,那個冷着一張臉站在身後的小郎君纔開口,“爲什麼不將他強行帶回去?”

  竇原:“帶他回去作甚?他心裏要是不願意,強扭的瓜也不甜。”

  那冷傲的小郎君哼了一聲,“他有什麼本事不樂意,他當年喫的,穿的,用的,全都是我扶風竇氏的東西,等學成才了就想脫離?倒是笑話。”

  竇原淡淡說道:“他可不姓竇。”

  小郎君語塞。

  席和方一生所學都是出自扶風竇氏,小郎君的話卻也是沒錯,但時人對姓氏多麼看重,他既然不姓竇,那跟腳上就有點站不穩。

  小郎君恨恨說道:“今年這裏頭,倒是沒幾個出挑的,居然讓他一個外姓人拿了頭籌,當真可恨。”

  他們兩人雖然不參與科舉,可是這一次跟着扶風竇氏一起北上的,還有幾個是精心培養出來,就是爲了下場考試的。但是在那幾個人中只有兩個進了殿試,而其中一個還被罷免不用,另一個倒是進了名次,可是排行在後,壓根進不了翰林院。

  “這東西都看本事。”

  “什麼本事?我看那幾個確實不中用,但是若非皇帝突然改了形式,也未必就能讓那席和方站在前頭。”

  他們都是一家裏出來的,自然知道席和方讀書寫字的功夫到底有幾層?席和方或許本事有一些,腦子也不錯,但是他寫文章卻還欠缺了幾分火候。那種駢賦優美的文章,他只能寫得乾巴巴,喫下去只有框架卻沒有添肉,實在不是美觀。

  所以他進士考的時候,其實排名靠後,險之又險,擦了線過的。

  要是他那時候就表露出他在殿試的功夫,那扶風竇氏也不會拖到現在纔來找他。

  “好了,人也見過了,也確實是沒事兒,他要是現在不想回來,那就再過兩日再想個法子讓他回心轉意便是了,家裏頭出來的人,難道你真以爲能脫離得了不成?”小郎君甩了甩手,懶得再說席和方。

  他的聲音裏滿是高高在上的厭煩,覺得席和方真是不知好歹。

  要不是竇原出了林御史府,得了席和方的消息就匆匆趕了過來,現在他們也不至於連個馬車都沒得坐。

  當他們回到了扶風竇氏的落腳地方,已經是晚上。

  在這精緻小巧的宅院裏,來來往往走動的僕人都帶着一副大家的優雅,別有不同。

  小郎君和竇原分開,徑直朝着宅院深處走去。

  竇原在後面幽幽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那個小郎君竇莊本來就是本家裏最嫡系的血脈,自然與他們不同。

  竇莊一路進了最裏頭,在越過了幾處戒備之後,他總算得以進入最裏頭的一間屋子,朝着坐在裏面的兩位中年人行禮,“阿耶,三伯。”

  這裏頭的兩位居然是扶風竇氏的領頭人!

  誰也不知道他們悄無聲息進了京城。

  “蘭亭,怎麼一臉不忿?”竇莊的父親竇何童正是當代扶風竇氏的族長,他待他這個小兒子非常嬌寵,但是素日裏也很是看中他的儀態,見他流露出這方般作態,便不滿說了一句。

  竇莊站直了身子,皺着小鼻子說話,“還不是因爲三伯的那個外姓兒子,他喫着咱家,用着咱家,穿着咱家的,結果一招考中了名次,就好像錦雞飛上枝頭變成鳳凰了一樣,居然不肯回家。”

  他說的三伯就坐在他父親的身邊。竇何唯笑着說道:“孩子年紀還小,扭不過來性子,以爲外頭是好闖的,不知天高地厚,讓他在外面撞個頭破血流就該知道了。”語氣很是溫和,聽着像是很看重席和方。

  竇莊轉念一想也覺得是這樣。

  他本來就是過來見禮,與父親說完話,便也沒有多停留,立刻退了出去。

  雖然父親看起來很好說話,可是竇莊莫名怕他,更怕三伯。他剛纔那話也不過是因爲心裏惱怒纔敢說了出來,要是平時他是半點都不敢的。

  竇何唯看這竇莊退了出去,淡笑着說話:“你這孩子還是顯得膽小了一些。”

  “不如鳳蘭得用。不過好好養養,將來聯姻的時候,也算不得一樁壞事。”竇何童淡淡說道,至少這小兒子皮相長得不錯,很是勾人。雖然有些不學無術,但是世家裏頭還是有好些人願意將女兒嫁給他。

  竇何唯:“不說他了,如今讓席和方在陛下面前露了臉,想要再殺了他就不是件簡單的事情了。”

  尤其這人現在還在莫家院子。

  他說這話的時候,冷漠得彷彿在說的不是他兒子,而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無名小卒。

  竇何童笑着說道:“兩次都那麼巧,兩次都有人救了他,我在想是不是老天都覺得想要留下他一條命來。”

  “老天,哼,笑話。若是真的在天有靈的話,豈不是皇帝還是真龍天子不成?”竇何唯神色冷漠,“他如今還什麼都不知道,要是等他知道了,你以爲還會像如今這麼平靜?”

  竇何童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莫急莫急,必定讓他有來無回。”

  平靜的語氣,透着露骨的殺意。

  席和方確實是竇何唯的兒子,而且他的母親其實也並不是家裏頭一直在傳的普通民女,要他的母親是這麼貧賤普通的出身,竇何唯壓根就不會讓席和方進竇家的門。可眼下也正是因爲他的母親出身有些緣故,所以他纔不能讓席和方活下命來。

  這是竇何童和竇何唯一同拿定的主意,席和方,必須死!

  那頭回到家裏的席和方,不知爲何總覺得背後發寒,他看了看如今這三月天氣分明正是溫暖的時候,卻還是忍不住想洗個熱水澡。

  他沒有勞煩莫家派來的小廝,而是自己動手燒了水。

  直到聽到動靜的小廝出來見到郎君自己蹲在廚房燒水,吹得臉上滿是灰塵,忍不住笑了起來,“您就讓我來吧,這些我都是做慣了的。”

  他強行奪過了席和方手裏的柴火,在下面捅了捅。

  席和方努力了半天,都沒比得上小廝的快|手快腳,尷尬地咧了咧嘴,等燒開了水之後他進去泡,一邊洗一邊想着今日的事情。

  他總覺得今天竇原來找他有點奇怪。

  他認得出來站在族兄身後,那個一直不說話的小郎君是竇莊。竇莊平時最是看不起他,怎麼會跟着族兄一起來找他?是覺得他應該家去,還是另有原因?

  按理來說,族兄如果想找他說話的話,是絕對不能不會帶上那麼多人的。

  這也正是席和方覺得他這個族兄矛盾的原因,他對席和方確實不錯,可要是真的不錯,可從他遇險至今都從來沒見他去莫家找過他呢?

  這些年這樣的矛盾之舉,從來不少,他看不透竇原。

  不過他一想到竇莊又換了個角度去想。

  想了又想,席和方的臉色就變了。

  他突然意識到,如果族兄的做法換個角度來說,卻彷彿是一種警告。

  他外出的時候帶着竇莊,後面又跟着好幾個侍從,那豈不是說明正處在一種類似監視的狀態下。可是族兄的身份可比他乾淨多了,雖然不是嫡系血脈,卻也是本家的人,總不會要落到竇莊來監視他的地步……難道被監視的人是席和方?

  席和方的臉色大變。

  而且監視的人正是來自於扶風竇氏!

  如果這個猜想不錯的話,那豈非說明當日出事,也與自家人有關?!

  族兄到底是知道了什麼?

  席和方想不明白,也想不透。

  他從木桶裏爬出來之後擦了擦,出去穿了衣服,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寫了一封書信,然後請莫家小廝轉交給莫府。

  席和方的聲音有點低,“切記,能多隱蔽就多隱蔽。”

  莫家小廝臉色微變,便應下了。

  這封信在當天晚上就出現在了臨睡前的莫驚春案頭。

  莫驚春看完席和方寫的書信,忍不住捏了捏鼻根。

  他想過別的,卻沒有想過有可能害他的居然是將他撫養長大的扶風竇氏。

  因爲想要席和方死非常簡單,從一開始不要撫養他或者讓他還沒有出門前就殺了他,都非常容易,爲何一定要在上了京城之後才動手?

  而且一開始莫驚春並沒有把通天樓的事情焦點,放在席和方身上。

  如果這個事兒真的與世家內部有關,那說不得通天樓真的是對他設了一個局。可是席和方身上究竟有什麼值得關注?

  動手的時間選在京城,或許不是他們願意的,而是他們正巧在入了京城之後才發現他們不得不殺了席和方。

  這就解釋了,爲什麼席和方之前二三十年在扶風竇氏裏生活,從來不曾出過事情。

  如果是這樣的話……

  那應該查的就是扶風竇氏在進入京城後究竟做了什麼?

  想到這一點,他摁住了要叫墨痕的心思,反倒是把衛壹叫了過來。

  “衛壹,我要你去查扶風竇氏從去歲進京城至今究竟做了些什麼?”莫驚春垂眸,“記住,大小事情,無一能漏。”

  “是!”

  衛壹應下後退了,出去站在廊下不由得思索,郎君究竟知道了多少?

  剛纔莫驚春的命令是衛壹一人無法做到的,可要是算上了暗地裏的守衛,那完全可以拿得住。郎君本來不該知道纔對……

  畢竟宮內有些人屏息凝神的手段,彷彿是與空氣一般絲毫都不能察覺。

  罷了。

  衛壹懶得再想,怕不是陛下自己透露給郎君的,也說不準呢。

  這倒是給他猜對了。

  正始帝自己一個說溜兒嘴,就讓莫驚春猜到了此事。他也不能多說什麼,就只能默默記住這個事兒。

  左不過這些人聽的只是帝王的命令,又不會聽他的。

  不,這話說的倒是不太準確。

  有些時候莫驚春還是能夠調動得了他們的,就如同現在,但是若要讓他們回宮去,那就萬萬不能。

  莫驚春本就沒什麼睡意,出了這事兒之後他就更加不困了。

  他來回踱步,實在睡不着,就披了衣裳去書房找了本書來看。坐下的時候,他順便問了次精怪,如今他的懲罰滿足條件還差多少?

  3/10。

  這第三個,是他猜出來陛下用了讀心術,而且還是在子時之前猜到的,所以纔算數。

  當時莫驚春一直覺得陛下會知道他心裏的念想是正常的,可是因爲精怪之前叭叭叭的那一段話,總是讓莫驚春心裏存着一個疑竇。

  到了晚上的時候,總算忍不住找精怪說了一回,才真的確認了。

  原來那時候,正始帝真的用了讀心術,還是作用在他自己身上。

  怪不得精怪說什麼卡巴格還有漏洞什麼的,原來是這個。

  不過這個漏洞已經被精怪給補上了。

  最近這段時日,陛下和莫驚春都很是忙碌,埋頭做事的時候,就都沒怎麼見面。帝王一旦忙起來,就也是不知日月的人,莫驚春早就習慣。

  或者應該說陛下不來找,莫驚春反倒覺得安心點。

  最近陛下的情緒不知爲何比起從前還要濃烈了一點,但因爲脾氣控制得好,沒有什麼值得他發火的地方,兩人的氣氛粘粘乎乎。

  但是莫驚春很受不了這種氛圍,總覺得十分怪異。

  他卻是不懂。

  而這種苦悶,直到今晚被拉去喫酒的時候,才從袁鶴鳴的嘴中得到了少許解釋。

  載歌載舞的歌姬與那叮噹作響的樂章,無不是這場宴會的佐料。

  可是身處包間的幾個人卻是完全沒注意到外面曼妙身姿和漂亮的奏樂,其中兩人齊齊看着最裏頭頹廢的那個。

  ——袁鶴鳴。

  袁鶴鳴整個人顯得鬱鬱寡歡,就像是雨打的浮萍,特別弱小般。

  莫驚春看了眼張千釗,張千釗看着他。

  “你倆別跟斗雞眼似的,互相看來看去了,我沒事兒。”袁鶴鳴說道。

  莫驚春:“不可能。”

  他簡單否決了袁鶴鳴的說法。

  如果袁鶴鳴真的什麼事兒都沒有,他剛坐下就要酒吃了。他都坐下一刻鐘,都只是懶懶喫着身前的茶,這個模樣壓根不像他。

  張千釗:“他家裏給他找了位女郎。”他嘆了口氣,也學着袁鶴鳴一起喫茶。

  “長得一模一樣的。”

  張千釗含糊不清,說了一嘴,莫驚春就反應過來了。

  袁鶴鳴家中看他久久不願意娶親,思及緣由,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強求家世,給他依樣描葫蘆,找了一個跟之前未婚妻有七八分相像的女子。

  袁鶴鳴回家的時候就氣了個半死,連夜離開家去了張千釗府上。

  張千釗索性又請了莫驚春,拉出來一起喝酒。

  只是沒想到袁鶴鳴坐下他居然不喫酒了,整個人糜萎不振也不說話。

  莫驚春:“等理完思緒,你若是不願,回家,也給那姑娘好好安排一下。”這話倒是真理,能夠給袁家裏弄來的,不是平頭百姓就是出生那種地方的,若是撒手不管,怕是落沒個好下場。

  袁鶴鳴:“子卿將我當成什麼人了?我自然是不願的,就算找來個十成十相像的又怎麼樣呢,不是當初那個人,就不再是當初那個人了。”他惱怒的是家裏人怎麼想不明白才做出這樣的舉動。

  這實在是玷污了他心裏的人。

  袁鶴鳴被他們勸了勸,後頭又吃了不少酒,抱着他們絮絮叨叨說着從前的事情。這些事情他憋了許久也沒人可說,這世道聽完也只會嘲弄他,不就是個女人嗎?只是今日遇到這事兒,他實在是憋不住了。

  他吃了好些酒,說起了他們從前的事情,他們兩人本來就是青梅竹馬,從小一塊長大,後來出了點事,女郎的家裏離開了京城,過了幾年纔回來。

  那時候袁鶴鳴一見到她,又一見鍾情,後來才記起他們早前的緣分。

  當時他們兩家住的也近,他有事沒事就藉着拜訪人家兄長的名義去見人家姑娘,兩人黏黏糊糊得緊,就算出去遊街看景也一直都是在一起,兩家也早就做好了將來結締良緣的準備。

  莫驚春突然打斷了他的話,“你們那時候感情好,就整日想着在一起嗎?”

  他這話說得突兀,但是另外兩人也吃了不少酒,壓根沒放在心上。

  袁鶴鳴抱着酒瓶嗚嗚說:“那是當然啦,肯定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纔會恨不得日日相見!”他一邊說話一邊抽噎了一下,“子卿,你別怕,你今年才這個歲數,以後總是有緣分遇到你的良人……說不得你還可以體會到那種寤寐思服,輾轉反側的痛苦。”

  莫驚春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袁鶴鳴,和張千釗說話,“他在內涵我的年齡嗎?”

  張千釗連忙攔住莫驚春的拳頭,“他喫醉了,他喫醉了,咱不要跟酒鬼一般見識!”但是他在心裏卻也說着莫驚春不會喫醉了吧?

  從前可看不出子卿這麼情緒外露的時候。

  莫驚春並不是真的生氣,他只是……

  借這個行爲來掩蓋他莫名奇怪的心情。

  ……原來,這段時日陛下一直來找他,是因爲這個原因嗎?

  莫驚春忍不住去思索他們過去這段時日,好像也並沒有太過沉|淪色|欲。多數時候陛下只是翻了宮牆出來找他,然後就抱着他睡覺。

  當真什麼也沒做,就是純睡覺。

  莫驚春一直不得其解,不曉得陛下出來找他,既然不是爲了做那事,那又是爲什麼呢?

  當然不是莫驚春願意點頭,日日跟陛下滾在一處做牀上那些事兒,只是他畢竟不懂。既然不是爲那些而來,時不時過來抱着他睡覺又有什麼樂趣在?

  兩人都是硬邦邦的男人,也不軟乎。

  但是剛剛袁鶴鳴發癲說的那些話,卻忍不住把莫驚春敲了一擊。

  他莫名打了個戰慄。

  莫驚春藏在袖子裏的手緊握成拳,心頭有着一股熱流,燙到他手指發抖。

  “子卿,難道吃了許多酒嗎?爲什麼臉上那麼紅?”

  袁鶴鳴透過朦朧的眼睛看了下莫驚春,驚訝說道,“你可別喫那麼多,要是喫醉了可就麻煩了。”他能夠在自己都快醉倒的時候還想到這一點,倒也是他能耐。

  莫驚春酒量不好,喫多的時候人不太舒服,他們這幾個朋友都知道的。

  即便有時候拖着他一起出來喫酒,他們也不會給莫驚春勸上太多。

  莫驚春用手掌扇了扇風,搖頭說道:“無事,就是熱了一點。”

  其實熱的何止是一點?

  莫驚春直到回家的時候,耳根還是發燙的。

  他在心裏質問自己,難道之前就不知道陛下對他的喜歡嗎?怎麼直到這個時候又後知後覺感到羞窘起來?

  ……因爲高興。

  莫驚春坐在馬車上,窗外撲來的涼風打在他的臉上,卻撲不散他臉上的燥意。

  他羞臊到整個臉都是紅的。

  莫驚春難以理解,爲什麼他會在這個時候感到這種情緒?

  他想認真分析一番,可或許是酒意微醺,莫驚春也分析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得在回家之後洗了個澡散了酒氣,回頭就接到了席和方的消息。

  眼下他坐在書房,手裏拿着書卷卻也看不進去。

  心思鼓譟奇怪的時候,就是會這麼影響人。常年作息正常,睡眠充足的莫驚春甚少體會到這般難以入眠的感覺。

  即便將要進入初夏,夜裏還是有點涼意,莫驚春披着衣裳在廊下走,拖長的暗影融在樹影下,倒是看不分明。

  他頓了頓,停在月色中,仰頭看着天上月牙,自言自語地說道:“不敢暴虎,不敢馮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唸完這首《詩》,他又不自覺地望着腳下的黑影,往前走了幾步,不知是在踩着搖曳的樹影,還是在追尋着幽晦的遲疑。

  他停住半晌,復說道:“言必可行也,然後言之;行必可言也,然後行之……”這些都是先人勸說謹言慎行,莫驚春唸了一句還不夠,他還要再念第二句,第三句。

  他心裏懷揣着某件隱祕的事情,將這些勸諫的話,唸了個翻來覆去,直到心頭的激盪平靜下來,只剩下一片平靜,這才鬆了口氣。

  ,看出自言自語說道:“多思多慮無用,多思多慮有用。”這兩個多思多慮,針對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情。

  前者是說他剛纔輾轉反側的心情,後者卻是更爲深沉的原因了。

  “多思多慮,爲何無用,多思多慮,爲何有用?夫子不如與我解釋一番。”

  一道絕對不該在這時候出現的聲音驟然劃破夜空,而且是非常張揚明顯的響動。

  莫驚春驀然回頭,卻看到踩在牆頭瓦片上的俊美男人。公冶啓本穿着黛藍服飾,卻在月夜下被染成了濃黑,彷彿從地獄裏爬出來的鬼怪。他背對着月光,只有隱約的燈火照在他的側臉上,顯出了幾分古怪來。

  眼下可是子時後!

  平時陛下再是如何張揚,也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出宮來。

  而且這種站在牆頭居高臨下與他說話的姿態更是從來不曾有過,帝王知道莫驚春心裏的顧忌,就算出入來往,每次也是會避開莫府的家丁。

  如今這般姿態,豈不是要將他的行蹤大咧咧告知府上?

  莫驚春臉色微變,厲聲將衛壹和墨痕叫了出去,“傳我命令,府內上下不許靠近這處院子!”

  他不但沒有回答公冶啓的話,更是讓人全部都離開,顯然是意識到了什麼。

  墨痕還摸不着頭腦,衛壹卻是立刻反應過來,眼角餘光喵到牆頭上站的人,頓時嚇得連滾帶爬,拖着墨痕就滾了出去。

  墨痕着惱地說道:“你跑那麼快做甚,我怎麼看到郎君院裏頭還站着個人?”只是夜色漆黑,書房裏只點了兩盞燈,屋外卻是看不清楚。

  衛壹的臉色有點難看。

  不跑,難道等死嗎?

  這傻大哈半點都沒有感覺到方纔屋內翻滾着的濃郁殺意,這殺氣不獨獨針對哪個人,而是針對所有。

  他險些透不過氣來。

  那瘋狂暴動的殺氣,讓衛壹的身體下意識就戒備了起來。

  他們遊走在危險的次數太多,對於殺氣太過敏|感,一旦感覺到無法抵抗的壓力,就忍不住想反抗或者逃離,而面對君上,他們,自然只能逃得越遠越好。

  可是陛下怎麼就出了宮呢?

  這問題,莫驚春也想問。

  陛下這麼就在這時間出了宮?

  莫驚春看着正始帝,他的面容都露在月光下,顯得異常清潤,“陛下深夜過來,卻是有要事相商?”

  這不過說辭,再有要事,也不至於半夜深闖宅邸。

  這不像是正始帝會有的做法。

  除非,陛下又發了狂。

  但是這不太一樣,如果正始帝發瘋的話,他不可能還留有意識,能夠從長樂宮一路奔襲到莫府來!

  之前唯一的一次例外,是正始帝吃了藥。

  莫驚春臉色大變,幾步走到牆角,仰頭看着帝王,“陛下,您又吃藥了?!”

  公冶啓面無表情地下了牆,將腦袋壓在莫驚春的肩膀上不說話。

  莫驚春心裏着急,卻是不敢再說,因爲陛下不只是壓在他的肩頭,他還咬着那肩窩,鼻尖都埋進了衣裳布料裏。莫驚春心情激盪下,身體的氣息便慢慢變得濃郁了些。

  微弱的氣味讓公冶啓食髓知味,發了瘋般將莫驚春拱在牆上,扯散他的髮髻,讓滿頭墨發落在肩上,登時那味道又濃郁了幾分。

  莫驚春挨不住,一手推拒着公冶啓的肩膀,連聲說道:“陛下,陛下!這裏還是……”

  他悶聲住了口。

  公冶啓將扯散的衣服丟下,面無表情的臉上唯獨一雙戾目燒得紅,“夫子,給我。”

  莫驚春茫然,給,什麼?

  公冶啓揚眉,“味道。”

  他還要更多,更多的氣息,整個人神魂顛倒,彷彿要醉死在莫驚春這身淡淡香味裏去,他不依不饒地咬着莫驚春的耳垂,充滿惡意地看着莫驚春左邊的常識。

  ——【聞到公冶啓的味道會食髓知味】

  快一點,再快一點,跟他陷入同樣的瘋狂!

  長樂宮內,劉昊險些跪了下來。

  “陛下呢?!”

  他厲聲喝道。

  晚間,公冶啓吃了老太醫的新藥,便說要睡下。

  劉昊就一直守在外面,哪裏能想到,這到了半夜,陛下的人還能給丟了!

  一個溶於夜色的暗衛出現,“陛下許是去了莫府,已經派人過去。”

  劉昊氣得牙狠狠,“陛下去便去了,你們怎麼不派人跟着?!”

  暗衛沉默了半晌。

  “您忘了嗎?當年陛下……的時候,甚至能不驚動長樂宮的守備進來尋先帝。”

  劉昊的臉色微白,是了,他纔想起來,陛下當年發狂的時候,那露出來的身手幾乎讓暗衛都發覺不了他的存在。

  他愈是瘋狂,本性愈是顯露,在武藝上愈是另一種天才。

  劉昊:“……老太醫,老太醫呢?!趕緊請他過來!”

  他這般說完,又在心裏狠狠罵了一句。

  庸醫!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無盡的昏迷過後,時宇猛地從牀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下載愛閱小說app,無廣告免費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網站已經不更新最新章節內容,已經愛閱小說APP更新最新章節內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下載愛閱小說app,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冰原市。

  寵獸飼養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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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獸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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