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第五十二章
老太醫一看這滿宮燈火通明,卻只有一室肅穆的架勢,心裏就猜到了幾分,再加上正始帝沒有出現,以及那幾個尋常不會出現的暗衛,他眼底露出一片異色,“難道陛下,又出去了?”他心裏只有一個答案。
劉昊經得他提點此事,本就焦躁不安,臉色愈發陰沉。
不過他強自忍了下去,與老太醫說話,“那新藥究竟是怎麼回事?”
老太醫平靜地說道:“陛下想要潛移默化控制他的宿疾,但是老臣已經提前告知過陛下,這與生俱來的宿疾甚難操控,便是對症下藥,也有可能更爲衝突,反而愈發嚴重。”這是從一開始他獻上去就說得清楚的癥結。
劉昊死死地盯着老太醫,“那依您之見,如今是更爲嚴重,還是不嚴重呢?”
老太醫沉默了許久,“陛下去的地方,是不是莫府?”
劉昊沒有回答。
但這對於老太醫來說已經足夠。
“陛下的宿疾與平時的狂病有所不同,能不能控制得住,‘主藥’不在藥材上,而在‘人’上。
“老臣的新藥交給陛下的時候便說過,這藥未必生效,但有可能會刺激到陛下的宿疾,但陛下還是選擇服下。
“中侍官,陛下去莫府的行爲,其實便如同野獸會主動啃噬醫病的藥材,人在重病時會覺得苦藥甘甜,都是因爲身體意識到‘病’的存在,而主動去渴求良藥罷。”
劉昊聽了老太醫的話,背在身後的手沉沉地敲了幾下,不知在想些什麼。
又一個溶於暗影的侍衛飄了出來,“找到了,在莫府。”
老太醫連眼皮都沒擡起來,顯然早就猜到了。
正始帝一直在剋制着對莫驚春的貪求,這樣的事情,先前也是發生過的。
只是陛下一直不願。
劉昊嘆了口氣,“陛下選誰不好,怎麼偏偏是他?”
如果是個身份低微一點,出了事想要帶進宮裏處置也容易些,若是個女子,那更好哇,直接就能封妃封后,偏偏是莫家人,還是莫驚春這樣刻板的性格,不然何至於磋磨了好幾年,都沒見陛下和莫驚春的好事成?
保管是莫驚春想得太多!
老太醫淡淡地說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中侍官,這不是我等應該關心的事情。”
劉昊瞥了眼老太醫,輕哼了一聲,“我們這些日夜伺候陛下的,誰不希望陛下能平平安安。”
老太醫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劉昊畢竟是正始帝的人,就算會爲莫驚春着想,可真的出事,他肯定還是旗幟鮮明地站在皇帝這一邊。
可在老太醫這個局外人來看,純純無辜的人,自然是莫驚春。
從一開始,就是正始帝主動去招惹他的。
微彎的月牙掛在天際,清冷月光遍地可去,便也遍地都是銀白,如同水色鋪陳了屋檐水榭,宛如染着淡淡的白沙。皇城,坊市,牆壁,屋角,皆是銀白的一片,從街道上再望過去,落座在盡頭的莫府顯得格外肅穆。
整座莫府,就像是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陷在整片漆黑裏的莫府,唯獨前院有一處染着昏暗燈火,讓人移不開眼。
步幾下,彷彿還能聽到低聲絮語。像是逼出來的破碎聲音,然後就是幾下悶哼,以及幾乎尖銳的呻|吟,而後立刻斷了聲音。
莫驚春氣喘吁吁,額間滿是晶瑩的薄汗。
他的背好疼。
抽筋的地方也很疼。
但最讓他難受的,卻是那無處不在的氣息。
屬於公冶啓的味道無孔不入地紮根進莫驚春的五臟六腑,在如今溫熱汗氣裏漂浮了出來,籠罩在這方小小的地方。就算莫驚春想要堵住口鼻,可是皮膚似乎也在貪婪地汲取着任何一絲冷厲的香味,恨不得就此將那味道徹底吞下去,從未燃燒起來的貪婪焰火讓莫驚春又畏又懼,拼命忍耐漫出來的涎|液。
軟下來的頭顱抵在公冶啓的肩頭上,令人發狂的味道又逐漸地飄了過來,讓逐漸平息下來的心跳又一下子狂躁跳起來,讓莫驚春幾乎要亂蹭地咬上近在咫尺的皮肉……他巴不得,巴不得整個人死在這味道里。
“我要死了……”
他軟軟地哼了一聲,感覺意識都不太清晰。
味道……味道……
宮內燃了多年的安神香不知何時已經沉進公冶啓的骨髓,再變作他自己的氣息。
幽冷的清香在熱意蒸騰到了極致時,莫名帶着一絲藥之苦澀與抹不去的血氣。若隱若現的味道讓人思之如狂,莫驚春僅僅只是聞到那樣的味道,都能簡單地過去。
莫驚春終於忍不住,攥着凌亂的衣襟在公冶啓的肩窩狠狠咬了一口,鼻尖正是那揮之不去的味道。
公冶啓喟嘆了一聲,眼眸也沉沉蒙着一層水霧,像是暢快到極致。
他架着莫驚春,帶他一同入了屋,路上淅淅瀝瀝地落着溼意,也就無人在意。
莫驚春從未想過味道也能殺人。
他沉溺在公冶啓的氣息裏,彷彿就此溺斃過去。
屋內慣用的雲羅香還在燃着,嫋嫋白煙自屋角蔓延開來,與屋內各種溫|溼的氣味混在了一處,最終變作淫|靡的模樣。
通過隱隱綽綽的白煙,好像能夠看到牀榻一直在晃動。
癲狂透過羅帳的腿,也正可憐地落在外面。
腳踝處,正是揮之不去的微亮溼意。
公雞叫過一回,就像是黎明破曉,天色也逐漸亮起。
再叫過第二回,便是陽光破曉。
牀上像是在這時候才停下來。
過了不知多久,纔有低低的聲音叫水。
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暗衛面無表情地將早就燒開的熱水搬了進去,而後快速地退到屋外。彼時書房外的一地狼藉早就被清理乾淨,再看不出昨夜的癲狂痕跡。
書房內水聲嘩啦啦響,暗衛感慨得虧衛壹在。
不然他們是真的做不到避開莫府家丁的耳目去燒水,好同僚。
衛壹蹲在小廚房外狠狠打了個噴嚏,被墨痕怒視。
他尷尬地蹲在門邊揉了揉鼻子,他都感覺到墨痕的眼神像是能殺人。
墨痕一整夜都沒睡,就在書房外兜圈,親眼看到有個神出鬼沒的黑衣人冒了出來,只說了“水”,衛壹就拖着他去廚房燒水。
燒就燒了,衛壹還硬說是郎君要用!
墨痕氣得牙狠狠,磨着牙口兇巴巴地說道:“衛壹,你到底是誰的人?!”都來了莫府這麼久,居然還有別的主子?若非衛壹一直在墨痕耳邊死命安撫,說是郎君不會出事,莫要讓闔府的人知道否則會下了郎君面子云云,墨痕是不會忍到現在的。
墨痕知道莫驚春確實是個薄臉皮的人。
衛壹曉得經過這一回意外,陛下和莫驚春的關係肯定是瞞不住墨痕了,他揣着手站在廚房的地界,看了下被弄暈的廚娘,“你要在這說?”雖然人都暈了,但是廚房能藏的疙瘩角落太多了,他下意識覺得不太安全。
墨痕頭也不回地朝着廚房外走去,衛壹嘆了口氣跟了上去。
兩人七拐八彎地走了回去,在將要靠近外院書屋的時候就停了下來,這裏的莫府家丁都被他們驅走了,左右也無人,再走半條走廊便是郎君在的地方。
墨痕隱隱約約能看到燈火。
衛壹:“我是宮裏的人。”
墨痕只悶聲不說話,衛壹就知道他猜到了。
“但你覺得我是誰派來的?”
墨痕猛地看了過來。
微白的天色下,衛壹彷彿看到了墨痕眼底一閃而過的恐懼,他微微一笑。
墨痕沉默了許久,踩着地上的石子吐氣,“我說爲什麼二郎一直拒絕府上的說親,原來……”後面幾個字被他含糊不清地帶了過去。
墨痕其實早就猜到莫驚春或許有情|人在外。
早幾年,莫驚春是絕對不會出現外宿的事情,因爲家裏只有女眷和幼侄,他時時刻刻謹記着這點,從不曾空留他們。但是這兩年偶爾會有莫驚春趕不及回來的時候,儘管這些都有合適的藉口,可是一個人的起居坐臥,是瞞不過身邊親近的侍從的。
莫驚春不是很喜歡被人伺候,所以他身邊的墨痕既是他院裏的管事,也是可以近身的侍從,都是隻他一人,沒再多的。偶爾也會是墨痕給莫驚春換衣裳,所以墨痕其實發現了好幾次莫驚春脖頸上的咬痕。
那痕跡極深,而且絕不可能只傷了一次。
是怎樣的人能夠在這個敏|感要命的地方咬了一次猶然不夠,還要咬上第二回,第三回?
他那時候還想過郎君這位情|人可實在是太過兇悍,也有着極強的獨佔欲。因着這未婚苟合的行爲,墨痕一直以爲是哪裏的外室……至少是個良家女吧?!
他思忖着郎君的品性,總覺得莫驚春養外室這個事情略顯古怪。
畢竟莫驚春身邊空了這麼多年,別說是個良家女,說不得是個勾欄裏出來的也肯應了……結果,結果!
墨痕的嘴巴顫抖了起來。
他臆想裏那個霸道兇悍的外室,怎麼搖身一變,變成了皇帝?!
即便這是墨痕無人得知的猜想,現在他都想抱住腦袋大喊一聲救命。
屋內,書房。
莫驚春真想狼狽地喊出一聲救命。
他在擦洗後被塞進了被窩裏,而後被只着了褌褲的公冶啓抱住,莫驚春的後腦靠在陛下赤|裸的胸膛上,側過頭去,耳朵就碰到光滑緊緻的皮肉。爲了這,莫驚春耳根的發紅久久不散,那紮根在五臟六腑的味道實在讓人受不住,他時時刻刻有種古怪貪婪的飢餓感,拼命用理智壓抑下來,方纔沒有實施。
……好像其實沒忍住。
莫驚春略顯心虛地想起公冶啓肩窩上的牙印。
實在是怪不得他。
那味道就在他眼前晃悠悠飄動,像是真的有實體那樣,讓人一個忍不住差點就吞下|腹中。
公冶啓抱着莫驚春不說話。
其實昨夜陛下一直不怎麼說話,只是在極其偶爾時,莫驚春纔來得及看他一眼,只瞥見了眼底兇殘的黑意。
莫驚春從陛下昨夜還記得更改常識,方纔還記得叫水裏看得出來,公冶啓多少還是保留着一點意識,可是這意識還足夠他繼續清醒下去嗎?
莫驚春心情的焦躁似乎反應到了他的氣味上,登時公冶啓便覺得懷抱着的這塊大糕點味道變得又濃又苦,可是苦澀的邊緣又透着回甘的甜味,讓人忍不住想多舔兩口,拼命吮|吸那回甘的甜味。
“……陛下?”
莫驚春輕聲試探。
公冶啓不說話。
他仍然抱着莫驚春,雙手在被褥前扣緊,像是懷揣着什麼大寶貝。
莫驚春又叫了幾聲,公冶啓都沒給出反應。
莫驚春猶猶豫豫,遲疑了很久,這才吞吞|吐吐地說道:“公,公冶啓?”話剛說出來,莫驚春就忍不住顫了顫。
就在這一瞬,猛然爆發的氣味籠罩着莫驚春,讓他幾乎軟下腰去。
不,不行。
昨夜已經胡鬧了一宿,莫驚春實在熬不住。
那氣息如同攻城的將領摧枯拉朽地破開莫驚春一切的防備,瘋狂地在他的領域裏肆虐,幾乎無往不利。
公冶啓撫弄着莫驚春的墨發,貪婪地吸食着上面的氣味。
又變成醺濃暗香。
喉嚨古怪地滑動了兩下。
“子卿,再叫一聲。”
他不叫他夫子,而是叫他子卿。
莫驚春茫然了片刻,大片大片的燒紅從被褥裏看不見的皮膚蔓延開來,一下子飛撲上他皙白的後脖頸,將那一處也染得一片嫣紅,整隻耳朵更是紅通得可怕,幾乎再看不到其他的色彩。可憐莫驚春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被稱呼,卻是第一次被人咬着耳朵,低沉的嗓音貫穿了耳朵轟隆隆般,闇昧折磨。
“陛……”
話還沒出口,耳朵被咬了一下。
莫驚春驚顫,他今日可還要上值,要是耳朵留下痕跡,那可就麻煩了。
“……公冶,啓……”
他咬着牙說道。
可是帝王猶不滿足,他哄着莫驚春,“別說姓。”
莫驚春的眼底滿是水霧,“……啓,啓……”疊聲叫了兩下,他眨了眨眼,水汽順着眼角滑了下來,如同一滴淚。
帝王彷彿這才心滿意足,抱着莫驚春躺了下來。
莫驚春有些疲倦。
要說陛下沒有意識,可是他卻會得寸進尺;可要說他有意識,這感覺卻也太奇怪了。
“子卿在憂愁什麼?”
公冶啓的聲音近在咫尺,貼着莫驚春的背脊低低說道。
還沒等莫驚春說話,他又道。
“我去殺了他。”
莫驚春:“……”
果然不對勁!
莫驚春:“您來這之前,是不是吃了藥?”
這問題,昨夜沒有得到回答。
公冶啓:“老太醫送來的新藥。”
莫驚春狐疑,真的不是之前香料裏提取出來的藥?
公冶啓慢吞吞地說道:“我銷燬了全部的香料,只留了一塊存底。老太醫是自己從古方里找到的藥方,不過看來並沒有用。”
頓了頓,倏地,他又說話。
聲音透着極致的幽冷。
“不,其實也是有用的。”
公冶啓古怪地笑起來,眼神濃黑到猶如鬼魅,“這不是刺激着我來找你嗎?”
莫驚春敏銳覺察出帝王這語氣的不對。
只是禁錮在腰間的手實在太過用力,莫驚春只能勉強側過頭,卻無論如何都看不到陛下的臉色,他被公冶啓強行地壓在了身前。
公冶啓:“之前數次發病,劉昊都曾勸我來找你,可是除了長樂宮那一次試藥被他偷了空子,之後的每一次……”
都是莫驚春主動靠近。
不管是不是在精怪的驅使下。
公冶啓低低笑着,他一邊笑着,莫驚春都感覺到勒住腰間的力道都更緊一分,佔有貪婪的惡念讓人掙脫不開,“子卿是不是覺得,當初那兔尾實在有趣,乃是醫治我的良藥?”
莫驚春一顫。
他從未和公冶啓泄露過他這番心思。
當初之所以會主動送上門去,未嘗沒有這樣的念頭。
帝王的笑聲更加古怪惡劣,透着幾分愉悅。
“錯啦。”
他笑嘻嘻地說,“是你,莫子卿,你纔是寡人的良藥。”
低低的,兇殘的惡語撲了出來。
“我不讓你來,是因爲……”
發狂時的公冶啓,是真的可能忍不住狂躁的惡欲,將莫驚春也折磨成瘋子。
他不讓莫驚春來,是因爲,發狂的瘋子是沒有顧忌。
每一次無事,不過是巧合。
公冶啓五歲前一直跟着永寧帝住在長樂宮,五歲後挪到東宮,而後鬧出第一次瘋疾,第一次發瘋的時候,確實與張哲有關。
那也是永寧帝第一次的試探。
他自然察覺到了親子的與衆不同,但也知道自己可以幫助他控制,搬到東宮,是想確定太子可不可以遠離這份影響。
然事實證明確實不能夠。
公冶啓七歲時,一次狂態復萌,七歲的孩子,幾乎如入無人之境地滑進了長樂宮,直到最後殿門前,才堪堪被攔了下來。
長樂宮和東宮爲此全部換過人,最後永寧帝看着昏迷在他懷裏的公冶啓,決定讓宮中暗衛帶着公冶啓一齊訓練。
公冶啓本就擅長武藝,然發狂時的他,更像是天縱奇才。他的身體輕盈得像是空氣,踩在線弦上,幾乎沒有任何動靜。
他那一身狠厲的功法,也與這段經歷有關。
所以當初帝王和莫驚春說,只有寥寥幾人知道他的症狀這句話,其實還少了一批人,就是皇室暗衛。
只不過這批人活得不像人,也不能行走在陽光下,就好像不存在一般。
最爲失控的一次……
公冶啓低低在莫驚春的耳邊說道,“是又一次刺殺時。”
莫驚春愣住,因爲朝野上下,都只知道當初在圍場出過事情,何嘗再來一次刺殺?
每年冬天,永寧帝都會抽幾天時間去西山泡溫泉。
西山是個溫泉密佈的地方,皇室在那裏修築了行宮,正是美輪美奐,金碧輝煌。潺潺的流水繞着整個行宮,正是源源不斷的活水。
那一年去往西山的只有皇帝和太子。
原本預備的時間不過三四日,可最終停留了超過半月的時間。
因爲那一次遇到了刺客。
行宮一直有專人守着,刺客潛伏替換了這一部分人,最終在永寧帝浸泡溫泉的時候發難,那人數遠比當時守在先帝身邊的人數要多。
暗衛且戰且退,護着永寧帝退進了暗道裏。
就在這最是着急的時候,永寧帝猛然想起了太子,慌得幾乎要重新出去,卻被僅剩的幾個暗衛攔住。這暗道關上後,外面就再打不開,除非有人敲暗號,不然暗衛是絕對不敢讓皇帝出去冒險。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靠在門邊的暗衛聽到了外面的動靜。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是安全的暗號。
暗衛鬆了口氣,將永寧帝往身後再掩護了一些,方纔由着兩個站在最前面的暗衛打開了門。
門外站着的卻不是任何一個暗衛,而是星眸劍眉,俊美非凡的太子殿下。
他才十一歲。
可這位太子殿下卻是裹着凶煞的血氣而來,他的袖口,他的衣裳,他的靴子,他整個人,都像是剛從血海里闖了出來,令人窒息的恐怖。
在太子身後有人急呼“趴下”,幾個暗衛想也不想地就地一滾,避開凌厲的殺招。
太子竟是毫不猶豫地朝着剛剛拼死保護永寧帝的暗衛動手。
提醒暗衛的,正是外面的暗衛。
永寧帝見勢不妙,厲聲叫道:“啓兒!”
太子的動作慢了點。
永寧帝見有用,便又叫了一聲,“啓兒。”
太子收了招式,如同游魚一般竄進了這暗道,血糊糊的手攥緊永寧帝的衣裳,“父皇,兒臣將那些刺客都殺了,您高興嗎?”
永寧帝何嘗被這麼多血味撲過來,險些要吐了出去,但是忍了又忍,好懸沒真的吐出來。他青白着一張臉,牽着公冶啓滿是血氣的手出了去,才發現原本素雅漂亮的殿宇已經不再是之前的模樣,地上的肉塊,牆上的血沫,殿外蜿蜒的血跡,還有如同戲耍般的屍體堆在一處,身上捅開的血洞正在往外流血,積成一小灘血泊。
外面還活着的暗衛跪倒在血泊裏,爲首的人慘白着臉說道:“太子原本在清宮安睡,但是聽聞刺殺的動靜,便提劍參與其中。在聽聞陛下出事後,便……”
他吞下“發狂”兩字,“這裏,大半是太子所爲。”
永寧帝原本被公冶啓一身血色驚得臉色微白,但是聽得暗衛這話,卻連忙扯着太子的衣裳檢查,焦急地說道:“你出來作甚,身上可有傷勢?傳太醫!”
永寧帝一把將太子抱了起來,就急急入殿去檢查。
渾身血糊糊的太子提着劍趴在永寧帝的肩頭上,想了想,撒開了手,將劍丟了下來,然後用血糊糊的另一隻手抱住了永寧帝的脖子。
他閉上眼,眼底的猩紅似乎也退了些。
那一次,永寧帝用了十來日的時間,才讓公冶啓恢復了平常。
莫驚春聽着公冶啓講古一般,心裏不祥的感覺越來越重,沉甸甸得有些可怕。
“陛……啓,”莫驚春乾澀地說道,“所以,你現在也……”
這一次莫驚春想要坐起來的動作,沒有再被拒絕。他的身體從溫暖的胸膛前滑了出來,整個人慢慢坐起身,側過去看着身後的公冶啓。公冶啓的一雙戾目透着陰森兇殘的猩紅,那些詭譎的氣勢半點都沒有因爲昨夜的瘋狂安撫而褪|去多少。
莫驚春看到了隱而不發的瘋狂。
陛下壓根就沒有清醒。
或者換句話說,這一次本來就是清醒中的瘋狂。
陛下發瘋從來都是毫無意識,只有少許本能,那種癲狂中讓所有人都不敢靠近。
唯獨兩三次意外。
便是之前聞到那香料的時候,那幾次陛下每一次都能保持着少許的理智。
可是那不亞於飲酒止渴,反而會讓人愈發嚴重。
成癮的東西,怎麼能隨便嘗試?
然今日陛下,卻不是之前那兩種之一。
而是……另外一種古怪的感覺。
昨夜出現時,陛下說話不僅顯得理智,更會與莫驚春說話,只不過行爲舉止透着張狂之態,纔會讓莫驚春認爲他吃了藥。
可是清晨時分,也便是現下,莫驚春只感覺那古怪奇特的感覺從心底爬生出來,順着他對陛下飢|渴的貪|求也變得瘋狂起來。
現在的陛下……肯定有問題!
昨夜衛壹跑得那麼快,難不成只是因爲陛下親臨?
不。
他正是因爲他的出身,正是因爲他也來自於暗衛,纔會知道那是怎樣一種瘋狂癲亂,壓根不敢停留下來。
莫驚春彎下腰去,披散的墨發垂落在底下人赤|裸的胸膛上,他的手按在陛下的胸膛上,狂亂的心跳聲幾乎衝破而出,落在他的耳邊。
“你,還沒醒來。”
莫驚春最終幾乎顫抖地確認了這個事實。
陛下之前說過,那些癲亂髮狂之時的事情,他並不能記得,只有隱約破碎的記憶。
可是方纔他跟莫驚春講述西山別宮發生的刺殺時,公冶啓卻絲毫沒有任何停頓,彷彿那是他親眼見證。
不是靠別人轉述。
公冶啓之所以記得,是因爲,那時候他確實是清醒的。
清醒着發瘋。
…
帝王回到宮中的時候已經是午後。
他並不是自己一個人回來的,他還帶着一個人。
莫驚春。
整個長樂宮已是戒嚴狀態,太后宮裏似乎覺察到了什麼,打發人來問,但是被劉昊敷衍走了。
劉昊知道自己瞞不住多久。
別看太后如今頤養兒孫,除了張家也從不和陛下說過前朝的事情,看着像是無所事事的婦人。可實際上她也是曾經隨着先帝闖腥風血雨的女人,只要她願意,對於整個後宮的掌控,太后仍然是佼佼者,輕易就能發現蛛絲馬跡。
莫驚春是沿着宮道慢慢走進來的。
在他身後半步的距離,居然就是他們苦求不得的陛下。
劉昊大喫一驚。
他知道於莫驚春的性格,是絕對不可能做這種他走在前面,任由君王走在後面這樣不合禮儀的規矩的事情,除非這其中還有隱情。
劉昊看着莫驚春朝他使的眼神,心裏一突,甩着拂塵上來,欠身行禮,原本想說的話到了嘴邊,突然又轉了個方向,“陛下,您出宮半日,太后已經打發人來問了兩次,想讓您過去。”
今日本來就是應該正始帝去見太后的日子。
劉昊說出這一番話也不算錯。
正始帝的眼神,總算從莫驚春身上分出少許落在了劉昊身上,許是聽到他提及了太后,沉默了一會兒,就見皇帝點了點頭,帶着莫驚春慢慢進了屋去。
等到正始帝換完衣服,劉昊正在彎腰給陛下繫着腰帶的時候,就聽到他說:“你同我一起去。”
“不可。”
莫驚春輕輕朗朗拒絕了陛下的話。
整個長樂宮殿內的氣勢驟然往下一沉,陰側側彷彿像是深淵的煉獄。
莫驚春就彷彿看不到那其中的兇殘,平靜說話,“您去見太后是應有之舉,可我並不是如此。難道眼下,啓想和太后發生爭吵嗎?”
正始帝似乎垂眸想了什麼,陰鷙殘暴的模樣稍稍褪|去了一點。他慢吞吞說道:“寡人回來之前,你不許離開長樂宮。”
莫驚春近乎柔順回道:“自然如此。”
劉昊本來應該跟着皇帝去面見太后,只是正始帝在出了門之後突然又轉回過身,看着背後洞開的殿門對着劉昊說道:“看着長樂宮,不許任何人進出。”
聲音驟然冰冷了下來。
“尤其不許子卿離開!”
“諾。”
劉昊應了下來之後,纔看着公冶啓帶了烏泱泱的一羣堆人走了。
他看着陛下遠去的背影,想了想調來一隊士兵守在了長樂宮門外,然後自己踱步走到了殿門旁邊。
“如果你不想陛下醒來之後,發現自己失去了能用的左膀右臂的話,你最好不要進來。”莫驚春站在門邊說話。
“醒來?”
劉昊敏銳抓住了莫驚春話裏的重點。
難道現在陛下不算醒着嗎?
“難道您看不出來陛下的問題所在?”莫驚春反問了一句。
劉昊默然。
要說看不出來那也不盡然,因爲流露出來的破綻實在太多了,陛下從前叫莫驚春都是稱呼他爲夫子,什麼時候直接叫他的表字?
莫驚春就更不用說了,方纔在殿內,他居然直呼陛下的名字,沒有半點避諱。
而就在要去太后宮裏時,正始帝居然還試圖將莫驚春帶着一起去面見太后,難道陛下就不怕把太后氣出個好歹?
光是這三件事情就已經離奇,更別說正始帝封鎖長樂宮的事了。
莫驚春苦笑着說道:“臣想見一下老太醫。”
其實老太醫一直就在長樂宮,從昨天半夜等到了現在,期間還在偏殿睡了一會兒,畢竟人到中年身體還是撐不太住。
他聽聞莫驚春要見他,就急忙趕來,卻看到這位宗正卿站在殿內居然朝着他行了個禮數,“敢問老太醫,您爲陛下研製的新藥究竟是怎麼個法子?”
老太醫聽倒莫驚春這麼發問,就已經料到了,陛下還沒有清醒過來。
老太醫沉吟地說道:“其實那藥,因爲不會成癮,所以可以在日常服用。陛下想要的結果,是能夠循序漸進控制住宿疾,所以那藥只是讓陛下保持清明,試圖緩解宿疾罷。”
莫驚春:“就算是再強勁的藥物,也不可能服下一次就發揮效用,陛下至今,已經吃了多久?”
老太醫欠身:“三個月。”
三個月的時間。
莫驚春嘆了口氣,如今站在這裏的幾個人都是知道或者猜到正始帝是什麼情況的,他也就不隱瞞了,“陛下確實比從前的狀態要好了一些,可是卻又有另一個麻煩,如今陛下正是清醒地發狂。”
劉昊和老太醫起初不理解他的意思。
莫驚春看向劉昊:“我建議你問一下暗衛。”對於曾經發生的事情,這些暗衛比莫驚春能解釋得更加清楚。
而且那些事情莫驚春也掂量不清,能不能說出來?或許暗衛能有個解釋。
劉皓臉色微變,沉默了半響後搖了搖頭,這些暗衛都是隻忠於皇家的。那些事情都深藏在他們嘴巴里,是絕對挖不出來,除非陛下發問。
既然如此莫驚春病也沒有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這兩人,希望他們能夠注意自身,免得一不小心就出了問題,畢竟現在的陛下可是沒有半點顧及。
一個瘋狂的瘋子和一個清醒的瘋子,究竟哪一個更爲危險?
從前莫驚春或許比較不出來,可是現在莫驚春卻覺得一個清醒的瘋子可實在是危險。
他有足夠的理智,有足夠的意識,清醒放縱自己,陷入瘋狂之態,毫無顧忌的殺戮與惡意不加掩飾。莫驚春隱隱有種感覺,或許這纔是先皇一直沒有尋求太醫院幫忙的原因。
除了擔心走漏消息之外,更重要的緣故……是在於這醫治到了盡頭,或許反而會是另外一條瘋狂毀滅之路。
另一頭,太后宮中。
太后本來抱着大皇子正在說話,聽聞陛下來的消息,本來是想着讓父子兩人能夠見個面,可是在正始帝進來的那一刻,太后只是看了他幾眼,臉色驟變,突然厲聲說道:“秀靈將大皇子帶下去,所有人全部給哀家滾!”
太后驟然的暴怒,讓所有人都震驚不已,連滾帶爬離開了殿內,包括陛下帶來的那些人。
正始帝:“母后這是要作甚,難道不能讓兒臣親近一下自己的孩子?”話雖如此,可他剛纔並沒有阻止女官將大皇子帶了下去。
只是在女官和那孩子擦肩而過時,漫不經心瞥過去,一眼卻已經讓那孩子瑟瑟發抖,不敢在女官懷裏擡起頭來。
太后的臉色發白,坐在位置上看了正始帝許久,方纔說道:“怎麼不過來坐下?”
正始帝挑眉,笑着走了過來,在太后的身邊坐了下來。
太后長長嘆了口氣,像是在吐出什麼鬱結之意,“你親近他?方纔要是讓你碰到那孩子,皇帝怕不是就要當着哀家的面摔死。”
正始帝笑着說道:“母后這是在埋汰兒臣呢?我怎麼會當着您的面做出這樣的事情。”
太后看了他一眼,心裏卻想着,皇帝並沒有否認他會這麼做。
他僅僅只是說了,他在太后面前不會做出這樣的惡事。
太后:“所以究竟發生了什麼?”
就算當初養着公冶啓居多的是先帝,可是皇帝畢竟是太后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他的變化哪怕再輕微,太后怎麼可能發現不了?
尤其是正始帝走進來的那一刻,那無盡的肅殺之氣,如何能夠隱瞞得過去?
正始帝:“只不過是請太醫院看了看,並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但是皇帝說得再輕描淡寫,太后卻也是不相信的。
如果事情真如皇帝說的那麼簡單,那這如今通身的詭異氣勢,又是怎麼回事?皇帝雖然真的如同旁人所說,是個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性格,可他也不會隨隨便便帶着一身殺意四處亂走!
畢竟皇帝這個人一旦發火要殺人,那是真的殺了,殺了人之後,那殺意自然也就沒了,這久久不散的氣勢又是怎麼回事?
“如果是太醫院給你開了什麼藥,那少不得也該給哀家這個做母后的說上一說。”太后慢慢說道,一邊說,一邊還觀察着皇帝的神色,“是老太醫嗎?”
正始帝:“整個太醫院中,又有誰的醫術能高得過去他。”皇帝這就是默認了,此事與老太醫有關。
太后毫不猶豫的讓人去把老太醫叫了過來。
陛下可無有無不有,也答應了。
太后的臉色並沒有因此好了起來,因爲眼下的正始帝和從前不盡相同。
在那些不熟悉正始帝的人看來,現在的皇帝還是好端端的,可是在太后眼中,這變化就如同螢蟲與太陽的差距是如此巨大。
等老太醫出現在太后宮中時,太后已經覺出恐怖。
現在正始帝其實就如同之前每一次發狂。
從前正始帝發瘋是徹底失控,如今還帶着舊有的記憶與理智,這看起來像是一件好事。
可是太后卻知道這更是一件壞事。
老太醫在長樂宮的時候,錯過了給正始帝診脈的機會。如今到了太后宮中,便將這些事情給做了,他坐在椅子上給正始帝診脈。
他爲官這麼多年,早就深諳不動聲色之道。
即便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在面上也絕對不流露出一星半點。
“陛下,您服藥幾個月,如今您體內的狂躁之症已經逐漸緩解,但是這藥力也只能做到這一步。”老太醫慢慢說道,絲毫沒有自己正在被天底下兩個最尊貴的人盯着的感覺,“從前您就像是一條波濤駭浪的長河,非常混亂。這藥力能夠幫您梳理,將兩邊的堤壩加固。”
“若是真這麼有效,那今日陛下又是爲何?”
太后美目微挑,帶着少許焦急之色,做好的長指甲扎進素白的手帕,幾乎要將指甲掐斷在上頭。正始帝意識到這點,伸出手去將帕子帶了出來,讓母后鬆開手,免得真的拗斷出血。
太后和老太醫都默默看見了這一幕。
老太醫淡定說道:“太后娘娘,正如您親眼所見,現在陛下和之前並無差別,他仍舊是陛下。只不過那藥力在將堤壩加固修建起來時,同時也把一些無法排解的東西留在了河道,這些……便會逐漸與長河混在一起。”
正如老太醫從一開始就對正始帝所言,陛下的宿疾難是與生俱來,無法徹底醫治。只能夠稍稍緩解,再徐徐圖之。
昨夜,怕是這一道藥方發揮到極致,便悄然的陛下的兩種狀態激發到一處。
此刻,既是清醒的陛下,也是發狂的陛下。
老太醫並不是不清楚一個清醒的瘋子會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可是出於醫者的衡量,這對於陛下的狀態反而是最好。
一直壓抑只能夠讓症狀越來越嚴重,將它激發出來,融合到平時的狀態下,反而或許是一條出路。
可是這樣危害就大了些。
平日裏正始帝如何行事,大家都落在眼中。而發瘋時的陛下,就只有寥寥數人知道,而老太醫儘管只聽過隻言片語,也知道那個時候該是多麼不可控。
所以……
正始帝纔會在昨夜,突然去找莫驚春。
老太醫原以爲當年他爲莫驚春診治那一幕不過是陛下意|亂|情|迷所犯下的錯,所以當時纔會勸誡了幾句。
只是這兩年老太醫冷眼看着,卻覺得不止如此。
陛下似乎當真是喜愛這莫驚春這個人。
他對莫驚春的喜歡甚至能夠壓下他本性的霸道與獨佔,以至於這位張狂到無法無天的天子,居然真的勉強學會了尊重二字。
雖然這所謂的尊重也只是在於帝王層面,可對於剛出生就是無上至尊的正始帝來說,卻已經是他逐步學習到的成果。
他在改。
即使很慢。
當老太醫意識到這幾年間,正始帝和莫驚春多次出沒在宮闈,可是朝廷內外居然無一人得知內情,甚至連半點風聲都沒有透露出來的時候,他就猜到了。
再多的湯汁苦灌下去都沒有成效,陛下真正的主藥不在於藥材,而在乎人。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老太醫猜到了劉昊的恐慌,也猜到了爲什麼之前屢次出事,陛下都從未有一次主動讓莫驚春入宮。
他們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反而在最開始的時候就意識到了,這究竟代表着什麼。
這份瘋狂暴虐的情感有可能真的摧毀莫驚春,更是間接地向所有的罪責都壓在了一人身上。
一旦莫驚春纔是一切的良藥,那便意味着從此之後皇帝所犯下的所有過錯都與莫驚春休慼相關,血肉相連。
莫驚春這個倒黴可憐的人,究竟有沒有意識到這點呢?
坐在長樂宮的莫驚春想。
啊,原來如此。
他一直以來感受到的那份隱忍,那份張狂,那份食髓知味又欲罷不能的痛苦掙扎,原來正是來自於帝王的壓抑。
在那之前就已經曾經讓莫驚春痛苦,羞恥,不甘,掙扎的情感,居然只不過是冰山一角。
莫驚春早上之所以會獨自走在前頭,而皇帝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正是因爲如果他不進宮來,正始帝就不肯回宮。
那還不能夠是他們兩人一起進來。
非得是莫驚春主動走在前頭,帶着他進去,彷彿這是正始帝古怪的趣味。
他跟在身後,不緊不慢地看着莫驚春的背影。
看着莫驚春一步步、一步步步入皇宮,就如同走進幽幽巨口。
正始帝不許任何人進出,可是劉昊又不能坐視莫驚春自己獨自坐着,就讓茶水房的人將糕點熱茶準備好,再透過門口讓莫驚春接進去。
莫驚春哭笑不得,“清晨已經吃了些東西。”
他一夜都沒有睡覺,整個人疲乏得很,渾身上下都是腫脹難忍的感覺。
昨天晚上陛下其實做得不是很狠,更多的時候兩個人糾纏抱在一起,互相聞着彼此身上的味道,像兩個變|態瘋子。莫驚春從來都不知他是如此渴求着陛下|身上的氣息,彷彿要將那味道從皮肉,骨髓,血液裏挖出來的灼|熱,讓他牙齒都忍不住咬住。
這整一個長樂宮是陛下住了幾年的地方,那味道無孔不入依附在莫驚春皮膚上,讓他的眼角微紅。
他本該貪戀陛下的氣息。
他本就貪戀陛下的氣息。
莫驚春忍住從喉嚨裏爬出來的瘙|癢,擡手吃了杯熱茶,將喉嚨的結塊壓了下去。
“味道,”莫驚春急促地在心裏說道,“這一次的常識修改是關於我對陛下味道的……”
最後那幾個字他沒有說出來,但是精怪已經默默判定了,莫驚春的說法是正確的。
【4/10】
莫驚春靠在椅背上鬆了口氣。
常識被修改之後,他對於喜歡陛下氣息這件事情非常篤定,甚至幾乎覺察不到異常。
只是莫驚春從情|欲裏恢復了清醒後,認真思考了一下他記得的記憶,抽絲剝繭才勉強找到了這一點端倪,再在從中推斷出昨天晚上被修改的常識究竟是什麼。
即便精怪判定了他的常識被修改,可是現在還處在影響下的莫驚春,還是忍不住摳住了手指,讓自己不要隨意走動,尤其是絕不能做出撲倒在陛下牀榻上的事情。
寢宮牀榻每天都要與正始帝的身體接觸幾個時辰,是留存氣息最多的地盤。
莫驚春強迫自己移開眼,讓自己沉在認真思索裏,尤其是思考着陛下現在的情況。
清晨的陛下非常坦然,講完那樁事情後,就打算抱着莫驚春舔舔再睡個回籠覺。
可是莫驚春怎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拖着陛下起身換過衣服後,又帶着他出府去喫食。不在府內,是因爲他深怕陛下一個不慎,就直接掀起軒然大波。
莫驚春還是有私心,可不能嚇到自家人。
他們是在外頭喫的早食。
是一個非常簡單普通的小攤子,做買賣的是一對老夫婦,兩個人手腳還是麻利,很快就做出了兩碗混沌。
莫驚春偶爾在晚上回來得晚的時候,也會在這攤子上喫上一碗。
不過等到了晚上出攤的就是他們兩人的兒子了。
攤主兒子的手藝,還是比不上兩位老夫婦。
那特地煮出來的濃湯,配上包得圓潤可愛的餛飩,在青菜的點綴下顯得讓人食指大動。尤其不知道他們在舀上來的那一勺撒下了什麼香料,聞起來非常香。
正始帝大抵是頭一回在宮外喫這種東西,從頭到尾都任由莫驚春點,直到坐下的時候纔在座椅的掩飾下捉住莫驚春的手指。
莫驚春一驚,看向公冶啓。
他便笑。
只是笑得有些恐怖。
莫驚春不知爲何看上幾眼就心驚肉跳,別開頭輕聲說道:“那些暗衛?”
正始帝漫不經心說道:“他們自會去輪守。”
老夫婦的手藝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兩碗餛飩在端上來的時候香味肆意,十指大動,就連陛下在看了幾眼之後也終於開始吃了起來,只不過他們兩人掩飾在桌椅之下的手,一直就沒鬆開。
莫驚春本來就折騰了一晚上,肚子早就咕咕大叫,喫起來的時候異常香甜。
一碗下肚還忍不住想再喫,而陛下壓根就還沒有飽,他們竟然在餛飩攤上喫到肚圓兒才站了起來。
莫驚春那時候還抱着陛下能自己回宮的僥倖,想着能不能將他勸回去。卻沒想到陛下不依不饒,壓根就不肯。
“今日沒有朝會,不如這般,我隨着子卿去值,等過了午後,宗正寺應該就沒什麼要事了,到時候子卿隨我回宮。”
莫驚春思來想去,想來思去,硬是看不出這件事對自己有什麼好處。
帝王咧開了嘴,分明瞧着應該是眉飛色舞的神情,卻不知道爲何莫名讓人打了個寒顫。
“因爲這樣,寡人才會乖乖聽話呀。”
聽到這話,莫驚春又結結實實打了個寒顫。
他久違地感覺到一種窒息般的恐懼。
正始帝就像是回到了從前……不,是比從前更甚,更加瘋狂的姿態。
不受控制,無法控制,充滿惡欲的晦澀。
莫驚春眼神複雜地看着在街道上肆無忌憚地自稱“寡人”的公冶啓,最終還是答應了。
至於莫驚春在宗正寺上值的時候,公冶啓究竟藏在了哪裏,就不足爲外人道也。
反正莫驚春短時間內是不肯再去看那張桌子底下了。
就算真的不會有人來,但是……
陛下真是瘋了!
莫驚春入宮的時候,腰都是軟的,走路都不快,畢竟真的快累到散架。
說實話,太后將陛下叫走,對莫驚春來說無疑是一件好事,他暫時是沒辦法再面對陛下的貪求。他人就這麼一個,就算再這麼榨乾,也就一個人,實在無法應付公冶啓時不時的索求無度。
再則,陛下此刻的病狀,也讓人無從下手。
你要說他瘋,其實他理智得很,可你要說他不瘋……他比之前更加無所顧忌。
不然剛纔爲何要帶莫驚春去見太后?
莫驚春那一瞬背後爬滿了冷汗。
“宗正卿,”門外,劉昊在叫着他,“陛下快回來了。”
就算太后發現了什麼,正始帝在太后那裏頂多也就留了半個時辰,這眼看就快到時間了,劉昊顯然是奢望莫驚春在這段時間內加把勁兒想出一個法子出來。
莫驚春:“……”
他忍不住扶額。
“您對臣未免太有信心。”
之前陛下能壓下來,靠的可不是莫驚春,更多的是他自己。
現在的陛下也沒有行事無度,看起來進退有道,這要如何想法子?是將他打暈後,再希冀能夠壓下去那內裏的狂態嗎?
這不可能。
莫驚春淡淡說道:“劉公公,您既然是先帝給了陛下的人,那應該知道一些從前的事情罷?”
這是之前莫驚春和劉昊未盡的交談。
劉昊:“奴婢到陛下|身邊的歲數尚小,許多事情也不甚清楚。”
莫驚春:“但有一件事,臣覺得您該是知道的。”
莫驚春隔着殿門到桌椅的一段距離,慢慢地看向門外立着的劉昊,“爲何,先帝從未想過要醫治陛下呢?”
殿外的陽光正盛,背光的劉昊臉上一片陰鬱,“宗正卿慎言。”
莫驚春的聲音又飄又輕,像是在說話的同時,人也正在慢慢思索,“陛下發病,也有些年頭了。雖然靠着自身壓抑,他能像是常人一般活着,可你也看到了,一些對於陛下而言是雷點的地方,一旦踩爆就會立刻引發陛下的病情……想要遮掩,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吧?儘管未必能夠完全治好,可爲何先帝不這麼做呢?”
他的聲音有些倦怠,在清冷的宮殿內響起。
“……臣猜,不是沒做過,對嗎?”莫驚春平靜地說,“老太醫是二十多年前入的太醫院,在永二十幾年的時候突然得到重用,然後一路走到了太醫院院首的位置,時至今日,他不僅是永寧帝最信任的御醫,也是陛下最信任的御醫。”
劉昊搖頭苦笑,“您這份機敏,爲何不用在您和陛下的關係呢?”莫驚春的頭腦實在好用,可他莫名藏拙,若非需要之時,壓根看不出來他平日裏下的功夫。
跟陛下全然是不同的性情,如今卻強扭在一處。
莫驚春茫然了一瞬,聽出來劉昊似有似無的嘲弄,但也並非惡意。
莫驚春沉默了下,繼續說道:“老太醫的出身如何,我並未查過,但是二十來年平步青雲直到現今獻上了新藥,在短短三月間就讓陛下的狀態變得如此,又或者,這藥,其實不是第一回獻上?”而是早在二十幾年前,老太醫還是太醫院的普通醫士時,他就已經看破了陛下的病情。
這只是莫驚春的猜測。
可困惑,卻也不是現在纔有的。
如果陛下這病確實是病,那這些年來,難道太醫院診脈的時候,竟然無一人能看得出來?就算這宿疾與衆不同,可脈象中總是會反映出少許,誰又能夠在醫者面前隱瞞自己的病情?
可是不同於不在宮內的刺殺,太醫院這些年一直安安穩穩,從未聽說過有太醫消失的消息,這就說明太醫院這些年一直都如常給陛下診脈。
也即是說明這些年以來一直都是一人負責着陛下的身體。
如今一直給陛下診脈的人,也便是老太醫。
老太醫是永寧帝一手提拔的,也是送走先帝的醫者,如此特殊的身份,再加上新皇登基至今,都是老太醫負責的請脈,莫驚春認爲他的推斷並不算錯。
劉昊氣若吐息地說道:“老太醫,確實是先帝一手提拔的,沒錯。從陛下五六歲後,負責陛下|身體請脈的人,一直都是老太醫,這也沒錯。至於其他的事情……奴婢不知。”
不知什麼?
不知先帝或許眼睜睜看着愛子有病可治,卻一直沒有動彈?
“看來你們倆的關係不錯。”
正始帝的聲音驟然從窗外響起來,驚得莫驚春和劉昊兩人投去悚然的眼神。
這可真的是驚悚,誰能想到皇帝不走門,他居然走窗!而且無聲無息,就連莫驚春看着殿外的方向,也絲毫看不到他的身影。
就見他的聲音比人還要快,話音落下,人便出現在窗前,漫不經心地往殿外走。
人剛翻窗進了殿內,爲何還要往殿外走?!
莫驚春下意識站起身,幾步小跑到他的身前擋在正始帝的身前,“陛下,您要作甚?”
公冶啓停下動作,整個人彎腰看着莫驚春,“子卿叫我什麼?”
莫驚春:“……啓。”
說出那個字時,莫驚春整個人頭皮發麻,都要炸了。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擋在滿意了的正始帝身前,背在身後的手朝着劉昊瘋狂打着手勢,然後被公冶啓慢吞吞抱過來捉住。
莫驚春一僵。
公冶啓趴在他的肩頭幽幽說道:“子卿在作甚?”
他又恍然大悟般地“啊”了一聲,臉色驟變又笑眯眯起來,“你是想讓寡人不殺他?”
莫驚春抿脣,背在身後的手指被公冶啓牽到前頭。
公冶啓另一隻手捧着莫驚春的側臉,拇指在臉上摩挲了兩下,淡笑着說道:“子卿不想殺他,我不殺他就是了。”
莫名其妙險些被殺的劉昊:“……”
他倒退着離開了正始帝的眼神,在挪到臺階下時險些軟倒在地。
是老太醫扶住了他。
老太醫人都四十好幾了,這每日鍛鍊五禽戲的身體倒是比劉昊還要硬朗些,扶着劉昊站起來後,搖頭說道:“身體太虛,中侍官有空還是要去老朽那裏抓兩帖藥。”
劉昊想起方纔莫驚春的話,汗津津地看向老太醫,“你知道你的藥方,究竟,究竟釋放出來……”
怎樣瘋狂扭曲的內在!
“那藥方,不是最近的事情。”
此時此刻,臺階下,只有老太醫和劉昊兩人。
距離數十步外,是森然精銳的宿衛。
劉昊的眼神一瞥,就知道那數量遠比他叫過來的還要多。
老太醫不緊不慢地說道:“那藥方,是在二十幾年前,老朽跟着師傅去給小太子請脈的時候,獻給先皇的。”
老太醫祖上,就是做醫者。
一些稀奇古怪的偏方古籍,或許聞名天下的太醫院沒有,卻藏在民間。這也是這些年太醫院收納醫者不單單從官方下屬的御醫處甄選,還會吸納民間醫者。老太醫,便是從後者的途徑入朝,繼而有了這樣的際遇。
可是獻上這藥方後,先帝細細問過了這其中會有的優劣,又從老太醫的嘴裏得知,此病藥石無醫。
即便是這偏方,也只得緩解,絕無可能治好。
而一旦服食這藥方,公冶啓的情況可能會更好,也可能會更糟糕。
因爲倘若公冶啓的瘋性更強,那兩相融合,便會成爲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如若小太子能保持理智,那也頂多是變成個有理智的瘋子,只是行爲更加出格些。
劉昊急急說道:“可你既然都鑽研了這二十幾年,難道就沒有更好的法子了嗎?”
老太醫沉沉地說道:“如果有的話,你覺得當初先帝會不給太子用嗎?”
誰不知道永寧帝對東宮的寵愛!
劉昊的臉色變得難看,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那你又爲何要在這時將那藥方取出來?就讓陛下一直如此,也不是壞事啊!”
他倒不是芥蒂方纔正始帝的言行,而是……如果正始帝連他都可殺的話,那之前對陛下的種種限制,就幾乎全無了。
一個毫無限制,還留有理智的瘋狂君王……
劉昊只感覺到森然的寒意。
老太醫嘆息着說道:“你以爲我不知?可是陛下發現了。”
正始帝發現了。
他如今是一朝之君,有些事情他不知道,只是因爲公冶啓懶得去知道,可一旦他想查,就沒有查不出來的消息,哪怕是埋藏在二十幾年前的事情。
所以正始帝在正月十五那天,查到了所有前因後果。
……正月十五?
劉昊驀然看向緊閉的殿門。
那也同是莫驚春險些出事的那一天。
劉昊清楚地記得,元宵結束後,正始帝回來後怒不可遏,突然命柳存劍去徹查扶風竇氏的消息。
原來那一日正始帝險些狂態,正是這兩樁事的壓抑。
劉昊澀然地說道:“……你可記得,陛下曾因爲太后爲張家說話,而屢屢變得暴躁,如今,你說先帝一直藏着這方子二十來年……”
即便是爲了公冶啓好,可何嘗沒有私心?
對於醫者來說,正始帝自然要服藥纔好,不然長期如此,或許陛下真的會分裂做兩人,那時候便真的無力迴天,甚至於清醒的陛下都再難壓抑住瘋狂的自己;可站在先帝的角度,如果服藥後有可能變得更壞,那還不如保持着現在的狀態?
過去的年歲,老太醫多次爲公冶啓診脈,事後永寧帝都會過問,可老太醫始終無法給出一個圓滿的答案。
每人的身體不盡相同,老太醫無法擔保一定會變得如何,永寧帝就一直沒拿定主意。
只是沒想到先帝的身體垮得比他原本預料的還要早。
先帝原本以爲能夠撐到公冶啓二十幾歲的時候,卻沒想到在太子十九歲時便撐不住了。那時候種種事情繁多,先帝直到瀕死再醒來的那一回,才意識到他還未解決這個禍患,於是他慢慢地看向給他施針的老太醫。
老太醫早就跪拜在一旁。
因着他要行鍼,整個殿內都清空,只剩下他們兩人。
永寧帝看着老太醫彎下去的背脊看了許久,豎起的手指終究垂了下去。帝王心術,他本該將老太醫一起帶走,可他也獨獨是知道公冶啓身體最深的一個醫者,若是沒了他,往後啓兒出事,那……
永寧帝終究放過了老太醫。
在東宮宿疾的事上,永寧帝一共饒過了三人。
一則劉昊,二則莫驚春,三則老太醫。
他的腦袋無比清明,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要死了。
永寧帝無奈笑道:“老了,要死了,心也軟了。”他讓老太醫起身,平靜地囑咐他,“若是以後太子發現,你就告訴他。”
老太醫:“殿下可能會……”
“恨便恨了罷,”永寧帝低低笑道,“也確實該恨。”
有了永寧帝這句話,老太醫在正始帝發現的時候,沒有夾在兩位帝王之間左右爲難,而是麻溜地將全部和盤托出。
正始帝沉默了很久,那天夜裏就去和莫驚春私會了。
老太醫也是後來才知道。
在正月十七,正始帝將老太醫叫了過來,漫不經心地說道:“這藥該喫上多久?”
老太醫畢恭畢敬地說道:“陛下,若是尋常病情,或許只得一二月,您苦於宿疾已久,或許需要三月。”
正始帝聽完,坐在日暮的殿宇內帶着令人驚心動魄的詭譎,聲音不疾不徐地響起來,“那是自然,那便喫上三月。”他的眼神透着狂悖扭曲的瘋狂,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
“便看是寡人的劫數,還是這天下的劫數。”
劉昊的臉色驟然慘白。
得知過往的正始帝並非沒有感觸,他非但是有,還將從前的藥方拖了出來,讓老太醫做那執行之人。
從前陛下既然會爲了太后動怒,那更爲親厚些的先帝又如何?
劉昊不知要說什麼,站在老太醫身前沉默了許久,聲音飄忽忽地說道:“如果不是莫驚春……”
“如果不是莫驚春,現在你我,怕是不會站在這裏。”
老太醫慢慢說道。
劉昊不由得苦笑了起來,“……陛下啊陛下,這樣一來,莫驚春不正是親手被您推上那等絕境嗎?”
這難道不是從前正始帝不願見到的事情嗎?
老太醫被劉昊的話提醒,反倒是想起幾天前的事情。
正始帝服用的新藥一直都是老太醫親自煎熬,然後親自送過來的。其實兩天前按着劑量,藥就已經喫完了。老太醫之後送過來的藥,不過是爲了鞏固藥效。
喫完藥後,老太醫照例給正始帝把脈。
“陛下,近來脈象已趨於平穩,或許不會出現預料的最壞結果。”
正始帝那時正在處置朝務,漫不經心地說道:“便是出現了,也是無妨。”
老太醫面露無奈,“陛下,可莫要這麼說。”
正始帝一隻手遞給老太醫診脈,另一隻手正拿着奏章在看,不緊不慢地瞥他一眼,呵呵笑了一聲,“怎麼,怕寡人發瘋後,無人能殺了寡人?”
帝王移開眼,平靜地看着奏章。
“莫急,如果寡人真的入了狂,子卿會殺了我。”後半句分明是兇殘之語,可卻莫名透着古怪柔情。
子卿……老太醫記得莫驚春的表字,就是子卿。
老太醫苦笑:“宗正卿只是個文人。”
正始帝一頓,忽而哈哈大笑,笑得連肩膀都在抖,整個人趴在桌上,朝珠珠串交錯在一處,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多久沒笑得如此快意。
帝王愉悅地,彷彿恩賜一般地與老太醫說着只有他才知道的隱祕,“不,子卿可非一般人,如果寡人行差踏錯,最先要了寡人命的,一定會是他。
“也只有他能殺得了寡人,可若是他親自動手……”
那內疚會無窮無盡,如同惡鬼一般始終捕食着莫驚春,永遠追逐在他身後,讓他從生到死都在痛苦掙扎,永遠、永遠都忘不掉公冶啓。
只要是莫驚春,必定如此。
老太醫那一刻只覺得毛骨悚然,莫名覺得相較於一個好結果,陛下似乎更於樂見一個瘋狂扭曲的惡果。
而沒過多久,昨夜,他便聽說了陛下去找莫驚春的消息。
這無疑是好事。
老太醫壓下苦澀,這已經是好事。
可無人敢回頭。
無人敢去窺探殿內的痕跡,更無人敢於去想莫驚春的處境。
彷彿不聽,不聞。
他們就不會再想到那以身飼虎的景象。
不會知道殿內的糾纏。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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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下載愛閱小說app,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冰原市。
寵獸飼養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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