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第七十三章

作者:白孤生
莫驚春回到莫家的時候,忍不住揉了揉腰。

  這種古怪的痠軟讓莫驚春走路都甚是緩慢,奈何桃娘小跑着撲過來的時候,還是晃了晃。

  他強忍下那一瞬的奇怪感覺,慢慢半蹲下來,看着桃娘說道:“抱歉,阿耶昨日不在。”桃娘既然會在昨日清晨特地等在門前,當然也會期待着晚上見面。

  結果他卻是出了意外,直接沒回來。

  桃娘依賴在莫驚春的懷裏不說話。

  莫驚春哄了她一會,牽着她回去。

  路上,桃娘就跟只小跟屁蟲,不管莫驚春走到哪裏,她都會跟着到哪裏。一起去拜見莫飛河,再又回來,桃娘都小步小步跟着。

  莫驚春換衣服的時候,她就等在外間,等他出去了,桃娘又亦步亦趨地跟着他。

  莫驚春微蹙眉頭,覺得桃娘今日的反應卻是比從前還要激烈,他不由得停下來看她,帶着她在軟塌坐下,捏了捏她的手指,發覺是溫暖的後,才笑了起來,“桃娘,你可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不然桃娘會不會扭捏到現在。

  桃娘抿着嘴,小手捏着,許久才說道:“阿耶,以後會再娶嗎?”

  莫驚春恍惚了一下,桃娘看着他的臉色,忙又說道:“阿耶,我是希望您能再娶。”

  莫驚春斂眉,看着桃娘緊張的臉色,忽而一笑。

  “可是有誰在桃娘面前說了什麼?”莫家人口簡單,要查出來也不難。

  桃孃的神色枯萎下來,搖了搖頭。

  又一會,她才鼓起勇氣。

  “如果阿耶再娶的話,是不是,就不用入宮了?”

  桃孃的聲音變得更加小聲。

  莫驚春的心頭像是猛地被敲擊了一下。

  相較於莫廣生和徐素梅得知,這種被桃娘撕開遮羞布的感覺尤爲難堪,他舔了舔脣,“……桃娘,爲何會這麼覺得?”

  桃娘猛地撲入莫驚春的懷裏,帶着委屈說道:“他好霸道!”

  莫驚春:“……”

  他原本想要說的話被堵住。

  桃娘繼續委屈巴巴地說道:“我都不計較他要跟我搶阿耶了,可是他怎麼連昨天的時間都霸佔了去!”

  桃娘委屈死了。

  莫驚春哭笑不得,摟着桃娘說道:“你怎麼就覺得我昨天是跟陛下在一起?衛壹不是說了嗎?我是跟袁鶴鳴他們在一塊。

  “昨天出了點意外,所以……”他頓了頓,他的傷勢看着也不嚴重,睡醒後就拆開繃帶,只留下個痕跡,看起來有點紅腫。

  因着莫驚春還帶着冠帽,所以看不分明。

  莫驚春想了想,而是摸着她的小腦袋說道:“除了些意外,所以沒來得及回來。”

  這樣的事情,正面回答桃娘也不可,但是欺騙她的話,等日後桃娘再度發現,那也是不妥。莫驚春只能斟酌着說着……畢竟桃娘剛說的話,也並非是真的知道了莫驚春跟正始帝的關係,而是心裏的鬱悶罷了。

  桃娘着急地說道:“什麼意外?”

  莫驚春將冠帽摘下來,露出額頭的傷勢,登時驚得桃娘眼圈紅紅,讓莫驚春有些後悔,抱着小姑娘勸哄。

  勸了好一會,桃娘才貼在莫驚春的胳膊上不說話。

  莫驚春攏着桃娘,慢慢說道:“不過桃娘爲何會不喜歡陛下?”

  正始帝跟桃孃的接觸並不多,只有寥寥幾次。

  難道給桃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桃娘像是憋了很久一樣,躲在莫驚春的身邊說着正始帝的壞話,包括從最開始對正始帝的感覺到現在的委屈,聽完後莫驚春不由得感慨桃孃的敏銳。

  “他還好霸道。”她委屈巴巴地說道,“他在的時候,桃娘都不敢過來。”

  莫驚春嘆了口氣,抱着桃娘說道:“他是皇帝,整個天下都是他的,別說是桃娘了,尋常人都不敢在他眼前造次。可以說是最大的官了。”

  “比阿耶還大?”

  “比阿耶還大。”

  “比祖父還大?”

  “比祖父還大。”

  “嗚嗚……”

  桃娘委屈地抓着莫驚春的袖子哭。

  但也是假哭。

  這小姑娘機靈得很,其實也沒那麼委屈,就是趁機跟阿耶撒嬌。

  等到莫驚春將睡着的桃娘送回去的時候,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

  他在回去的路上遇到正從莫沅澤院子裏出來的徐素梅,兩人一碰面,便都是一笑。

  兩人並肩而走。

  侍女和小廝就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徐素梅:“我打算年後,就帶桃娘出去走走。”女兒家到了年齡,就要開始出去走動,無需頻繁,但是也得讓圈子裏知道有這麼號人物。

  莫驚春欠身:“謝過大嫂。”

  他沒有妻妾,這種教養女兒的事情,確實得依賴徐素梅。

  徐素梅笑着搖了搖頭,“這可是大事,安娘還小,桃娘就跟我女兒一般,你也不必擔憂。不過方纔沅澤去父親那裏,回來說是你受傷了?”

  莫驚春昨夜的動向全然是被衛壹給遮掩住的。

  說是莫驚春跟一羣朋友在外喫酒。

  徐素梅是知道莫驚春有兩三至交好友,若是生辰日被叫去不醉不歸,倒也不是沒可能。至於這內裏究竟是跟友人還是跟情|人,卻是沒必要細究不是嗎?

  “只是出了些意外,不過倒是警慎了我,這家中上下,還是得注意些。莫要橫生意外。”他摸了摸額頭的傷口,將事情地大概說了出來。

  徐素梅的臉色微變,這確實是橫禍,卻也不容小覷。

  這高空墜下來的東西,輕易便能害去一條命。

  徐素梅將這事記下,等走到盡頭,兩相分開,這才走向不同的方向。

  莫驚春的身後跟着衛壹,等回到屋內後,他只留下他,便讓其他人都暫且退下。

  “……出來。”

  莫驚春猶豫了一會,方纔說道。

  屋內登時就出現了三四個人,齊齊跪在莫驚春的身前。

  就在他們出現之前,他們躲藏的地方几乎無人會認爲藏着人,即便是衛壹,也是隻發現了其中三個,第四個卻是怎麼都想不到。

  莫驚春:“其他人呢?”

  爲首一人說道:“都藏在外頭。”

  莫驚春輕輕吐了口氣,揉着額頭有些無奈。

  正始帝會將這些人交給他,肯定有上一次清河王刺殺的刺激,那件事……莫驚春確實該認錯。但是這些暗衛交給莫驚春,卻讓他有些爲難,如果讓他們按照以往那樣生活,倒是有些刻薄,他這裏的日子,肯定不比宮中那樣。

  然……如果不讓他們繼續這麼下去,就要讓他們正常生活……

  莫驚春看了眼衛壹,突然又讓他們都下去。

  即便他們藏在暗處,還是能夠聽到莫驚春和衛壹的對話,但是不杵在這,莫驚春就當做不知道。

  莫驚春:“衛壹,你覺得這些人,若是讓他們卸下面|具生活在明處……”

  衛壹苦笑着說道:“夫子,他們與我是不同的。我雖也是暗衛,但從一開始便是爲了明處培養,而這一批,卻是從一開始就往暗裏訓練,他們能發揮的最大用處,便是在於這神出鬼沒,常人所不能防備之用。若是讓他們走在暗處,怕是很快就會發覺不妥。”

  衛壹這也是有私心,他自然希望這批人能夠儘可能保護莫驚春。

  他在莫驚春身邊好幾年,這樣寬厚的主家卻是不怎麼有的,他可不希望莫驚春出事。

  莫驚春想了想,到底是在外間書院邊上又清理出來一個偏僻的小院,將裏面的房屋都打掃乾淨,再讓人每日都固定送喫食過去。

  只許在固定的時間進出,旁的時間都不許。

  如此一來,也權當是個落腳的地方。

  莫驚春命令他們自由安排,便不必擔心他們毫不使用。

  外間書房是莫驚春的地方,而前院的事情徐素梅甚少插手,這裏走的又不是公賬,而是花費莫驚春自己的私房。院內管事的人是墨痕,次之是衛壹。

  錢是墨痕花的,負責暗衛的人是衛壹。

  如此,便將被發覺的可能壓到最低。

  當然,對於當家主母來說,不可能府上突兀清理了這小院後還毫無所感,只在發現是莫驚春的手筆後,她便沒再細查。

  衛壹私下曾跟墨痕說道:“其實任由他們去也便算了,畢竟從前誰不是這麼熬出來的?就是咱郎君心善。”

  墨痕無語地說道:“你不會是自己混出頭來,就不希望你的舊日同僚活得好吧?”

  衛壹冷笑了一聲,“你以爲他們是什麼東西?他們就壓根不是人,當然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要是還在宮裏,我就是個器物。”

  一把能用的刀,誰會在乎這把刀的情緒?

  莫驚春會在乎。

  所以莫驚春這樣的人,在他們看來太過心軟,不然便不會在跟正始帝的交鋒裏步步敗退。

  有時候……

  莫驚春並非猜不透陛下的用意,他只是比不過他心狠。

  要比正始帝還狠的人,實在太難。

  這些都是後話,此刻,莫驚春在安排了那些暗衛後,屋內總算只餘下他一人。

  莫驚春靠坐在身後,用軟墊緩解着腰部的痠軟。

  他從懷裏摸出來兩枚令牌。

  一枚是小的,是暗衛的。

  另一枚是大的,是所謂的太|祖令。

  莫驚春在去見莫飛河的時候,曾問過關於太|祖令的事情。

  莫飛河雖然訝異莫驚春爲何會對這件事好奇,但也捋着鬍子略略追思,便將這其中的前因後果告知莫驚春。

  “當年,開朝太|祖並不是一人打天下,他的身邊還有三個弟兄。當年走到最後一步時,太|祖的身邊只剩下兩人。等打下天下後,只有一人願意留下,太|祖心懷感念,最終就打造了三枚太|祖令。”莫飛河淡淡地說道,“其中一枚自然是無主之物,剩下兩枚,分別給了還健在的兩人。離開的那人,我只知道他姓‘成’,剩下的那個,你猜猜是如今朝中的誰?“

  莫驚春挑眉,“如今還在朝中?”

  莫飛河頷首:“如今還在朝中。”

  莫驚春想了想,沉默了片刻後,“許伯衡。”

  這個出乎預料的答案,讓莫飛河笑了起來,最終點了點頭,他嘆息着說道:“確實是許伯衡。”

  許家一直不顯山不顯水,沒露出驕矜。

  時間過去已久,能記得這些事情的人,其實都沒幾個。

  莫飛河搖了搖頭,“倒也不是一直如此,許家的太|祖令已經不在了。你可記得,大概一二百年前,王朝曾有過一次險些覆滅的動盪?”

  莫驚春頷首,宗正寺的記載便是因着那一次動亂而出了偏差,以至於他們之前爲了追查,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莫飛河:“這件事,與許家有關。”

  莫驚春:“……所以許家前頭那些年的蟄伏,是因爲祖上曾出過亂事,最終是憑藉着太|祖令活了下來。而之前廢妃叛亂之事,許家還能繼續延續,是因爲許伯衡。”

  靠着祖恩,靠着人才,許家還是勉強延續了下來。

  莫飛河淡笑着說道:“別看許伯衡是隻老狐狸,可他實際上對公冶皇室衷心得很,這麼些年,他在朝中無往不利,唯獨兩次閉門思過,都是主動涉險,自己討來的。”

  莫驚春挑眉:“阿耶對於這些隱祕的事情,看來知道得也不少。”

  莫飛河:“誰讓爲父討陛下喜歡。”

  莫驚春:“……”

  咳咳!

  莫飛河這話卻是沒有歧義,他被永寧帝提拔後,確實是深得陛下信任,以至於一些隱祕要事,他確實也知道得不少。

  莫飛河:“許伯衡當年覺得太子雖然聰慧,卻是隱有暴戾,不能爲君。這話是當着先帝的面說的,氣得先帝勃然大怒,跟他大吵了一架。”

  莫驚春:“……許閣老,跟先帝,大吵一架?”

  他想了想那兩人儒雅從容的模樣,還真的想不出這所謂的“大吵一架”是什麼模樣。

  莫飛河笑着說道:“當然,當時他們是在御書房吵的。我就在外面聽,先帝氣得硯臺都摔了,砸得整個御書房都是墨水。”

  莫驚春斂眉,怨不得莫飛河知道此事,原是正巧。

  不然先帝再是信任莫飛河,也不可能特特將這件事拿出來講。

  “當時先帝異常生氣,將許伯衡打回去閉門思過後,沒過多久,先帝帶着我去他府上,本來是爲了別的事情……可沒成想,先帝又因爲這事情跟許伯衡吵起來了。”

  莫驚春:“許閣老很堅持。”

  不然不會一而再,再而三都是如此。

  莫飛河淡淡說道:“他當然會堅持,從如今來看,他的堅持,某種程度上也是沒錯。”

  莫驚春微頓,猛地看向莫飛河。

  從小父親在他們心目中就極爲高大,再像這樣溫和說話的模樣,是等到阿孃去世後,才逐漸有過的。

  莫飛河語氣平靜,就像是在說什麼不起眼的小事,“當時陛下說的話,我至今還記得,他說,‘我皇族中人,羸弱有之,病瘦有之,殘缺有之,癡傻也有之,他們都可爲王,爲何我兒,便坐不得皇位?’”

  永寧帝是溫和的,淡定的,從容的君子。

  可那一刻,莫飛河的的確確從他身上看到了不甘的猙獰。

  這怕是用永寧帝的心結。

  當初,他正是因爲身體的緣由,差點無緣帝位。

  這一回登門,就將許伯衡的閉門思過,又延長了半月。

  等到許伯衡回朝後,君臣兩人就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如往昔。

  莫飛河:“許家不是沒做過錯事,但是都活得妙,最終還是留下了血脈。許伯衡還有個小兒子,再加上被廢黜的公冶明,之前之美去見過他,聽說也活得不錯,陛下並未苛刻,倒是比外頭還要舒適。”

  他說到這裏,才驚覺話題扯遠,纔再說回來。

  “太|祖令現在有兩塊在皇室,一塊,應該在‘成’姓後人身上。”莫飛河說道,“不過隨着時間推移,如今這太|祖令怕是沒有當初的威懾。”

  莫驚春笑了笑,“便是所剩無幾,若是想行個方便,怕也是簡單。”

  莫飛河呵呵笑了起來,看着次子說道:“那可不是行個方便那麼簡單,如何現在有人手持太|祖令去京郊大營,起碼能調出五百兵馬。”

  莫驚春:“……當初太|祖就不曾想過,若是有朝一日,那些後人墮|落了呢?”

  莫飛河:“何爲墮|落?若是皇室都無法攔下,那豈非皇室本身,也是墮|落?”

  莫驚春若有所思。

  他摩挲着手裏冰涼的鐵牌,像是懷揣着某種沉甸甸的壓力。

  莫驚春在試探正始帝,帝王又何嘗還不是在試探他?

  這鐵牌是對莫驚春的庇護,卻也是對莫驚春的束縛,以他的性格,要走到魚死網破之地,着實太難。

  可拿了東西,便必定會爲之思慮。

  承情愈多,束縛便愈多。

  正始帝知道他會知道。

  他也知道,正始帝會知道。

  莫驚春倦怠地抵住額頭,正始帝的情況透着古恠。

  老太醫時常語焉不詳,卻又神神道道。尤其對尋找其兄的姿態越來越迫切,這態度着實讓人心中不安。

  可是……

  莫驚春沉沉嘆了口氣,卻又忍不住笑起來。

  正始帝是瘋子。

  這個事實,莫驚春已經完全知道。

  可這個瘋子……

  莫驚春摩挲着手裏冰冷的器物,在最瘋狂的時候,即便暴戾萬分,即便透着試探算計,可剝開一層層陰鷙暴厲,卻仍有溫暖。

  即便那溫暖透着血腥、恐怖、滲人和扭曲,卻是真真存在。

  那麼,開始縱容這頭徹頭徹尾的瘋獸的莫驚春……

  又算是什麼?

  …

  窗外大雪紛飛,冷得車廂內的牆壁都是遍是寒意。

  禮部侍郎藍松柏僵硬地扭了扭身子,看着對面假寐的宗正寺右少卿,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這聲嘆氣,將右少卿叫得清醒,重睜開了眼。

  短短十來日的時間,禮部侍郎和右少卿便被迫熟悉了起來。

  不熟悉也不行,這隊伍裏就三架馬車,一架是給他們兩人,剩下兩架是大皇子跟他們侍從物品,再有押送的是哀禮節儀,隊伍不長不短,已經快到焦氏本家所在的郡縣。

  他們兩人在馬車內整日對望,雖然乏味,但再怎麼樣也比外面行軍的士兵要好得多。

  無聊歸無聊,也說不出挑剔的話。

  藍松柏:“再有兩日,便要到了。”

  右少卿幽幽地說道:“平平安安就是好。”

  藍松柏:“你能不能有點信心?陛下可是派了這般多人,要是在焦氏面前怯了意,回去咱倆就完了。”

  右少卿淡定自若,“你可是忘了宗正寺是幹什麼的?”

  來往左右,全是宗親。

  他們怕過?

  藍松柏冷哼,“禮部卻也不是被嚇怕的。”

  禮部接待各國來使,一個個卻也不比宗正寺輕鬆。

  若是莫驚春在此,他肯定認得出來,這個人就是當初在交泰殿上,發覺了獻舞的舞女不對勁的禮部侍郎。

  右少卿:“既如此,你怕什麼?”

  其實不是藍松柏怕,而是他總有種不自覺的緊繃。

  良久,他才無奈地說道:“你是不知道,這一次這麼大的事情,焦氏怎麼可能不嚴陣以待?可是大皇子才四歲,又是文弱的脾氣,到時候肯定是我們給他撐場子。

  “可若是大皇子一個不小心……”

  他怕的是撐場子嗎?

  狐假虎威,禮部和宗正寺最會了,不然爲何來的是他們?

  可問題在於大皇子的安全。

  任由是誰,看着這八百士兵,都不會覺得輕鬆。

  右少卿的臉色這才嚴肅起來。

  他在宗正寺待了六年,倒是快忘記外頭的事情可不像是宗正寺這麼簡單。

  ……宗正寺從前也是不簡單的。

  這跟宗親打交道的事情,哪裏會簡單?

  是在莫驚春來了後,不知不覺就變得甚有條理,居然也鬧不出事來。

  原本他們還在擔憂,若是換上來的宗正卿太好說話,或者太不好說話,那可真是麻煩。上一個宗正卿就是太好說話,所以才讓他們很難辦。

  結果莫驚春這四年,卻是給了他們極大的驚喜。

  遇事這位從來是自己頂上,就沒見他退過。

  他們無需擔心做事的時候沒有後盾,只要是有理的事情,莫驚春從來都不會讓他們怯場,這樣的上官,誰不愛呢?

  右少卿看了眼禮部侍郎,至少比黃正合好。

  如果禮部侍郎沒有在誇大其詞……正始帝膝下只得了大皇子一個。

  如果有人對大皇子動手,又或者,像大皇子說一些誅心的話,那豈不是麻煩?

  右少卿這才警惕起來,跟藍松柏細細商量起來。

  再兩日,一行人已經抵|達郡縣外,數百精兵自然不可能入城,但有約莫五十名跟着大皇子一同進出。而焦氏本家的人則是親出城門外三十里相迎,來的人,是下任焦氏宗子。

  大皇子理應稱呼他爲舅舅。

  此人名叫焦遙。

  大皇子在宮內顯得柔弱,但是出宮後,再有兩位年長嬤嬤與內侍跟隨,平日是深入簡出,只在必要場合出面,倒是沒哪裏做得不妥。

  而兩位官員按着禮數做事,甚是體貼周到。

  兩邊都算禮讓,更是熨帖。

  大皇子每日都會去停靈的地方拜一拜,焦遙每次都會在,他看得出來大皇子眼底的好奇和無名的悲傷。大皇子年紀尚小,還不能體會那種離去的悲哀,但是每日見人進出落淚,多少能夠感同身受。

  每次大皇子進出時,他的身邊不僅跟着宮中嬤嬤,就連官員也時時跟着,像是異常警惕。

  焦遙心裏嘆息,卻也明白他們的謹慎。

  廢太子妃焦氏,是他妹妹。

  入宮前,焦遙就曾經勸過父親,妹妹不適合入宮。

  可是不知先帝跟焦銘究竟交流了什麼,便已經成了定局。

  事到如今,焦遙也不知道父親死前後悔過沒有,可是焦銘做的事情,如今他要做的事情,他已經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跪在棺木前,沉沉嘆息。

  望百年後,族人們不會戳着他們的脊樑骨罵,便是萬幸。

  大皇子在離開前,看了一眼跪在那裏的中年男人,再看向跟着身旁的禮部侍郎,忽而邁開腳步,小步小步走到焦遙的身旁,墊着腳抱了抱他的脖子,然後便轉身離開。

  焦遙微愣,看着大皇子離開的背影。

  方纔大皇子離開的時候,低低叫了他一聲“舅舅”。

  禮部侍郎和右少卿除了每日跟着大皇子進出外,自然也有應酬。只在這等詭異的情況下,他們除了必須去的宴席,壓根就不出面,足足守到了最後一日。

  今日起靈,而後送葬。

  焦氏本家忙得不可開交,可即便是這般,也看不出半點慌亂,來往行色匆匆的族人們身披縞素,讓整個冬日也變得愈發嚴寒了般。

  大皇子原本可以不跟着前往,但許是這些時日讓他意識到了什麼,主動提出要一起同去。

  大皇子既要動,那些精兵自然也要跟着一同前往。

  原本焦氏是想要低調行事,卻不曾想被這些跟從的精兵鬧得浩浩蕩蕩,彷彿有無數人前來送行,這沒阻止得了,便有不少百姓偷偷跟在身後。

  大皇子坐在馬車內,看着外面自發跟上來的百姓,茫然地說道:“他們這是爲何?”

  天寒地凍,甭管是馬車還是騎馬,都得萬分小心。

  人在外面走動,擡腳都是艱難,可即便是如此,出來的百姓卻是不少。他們不緊不慢地跟在車架後,偶爾能聽到輕輕的哭泣。再加上漫天大雪,彷彿這份幽冷也透着怨憐,在輕啜的哭泣聲裏變得愈發透骨冰涼。

  嬤嬤說道:“焦氏的勢力在這裏根深蒂固,不過聽說做派清正,頗得人心。如今宗子去世,心有感傷罷。”

  她面上說得平靜,心裏卻有擔憂。

  如這般民衆自然聚集勁兒來,定然是得人心。

  爲民做事是好事,可要是……

  她望向外面,就在車架左右,卻是一些精悍的士兵跟從,有他們在,她安心了一些。只是此刻,她心中不知爲何升起了一種恐慌感,就像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般。

  那種惴惴不安的感覺讓她不敢小覷,讓人告知了身後跟着的那輛馬車上的兩位官員。

  可是直到抵|達入葬的地方,也是平平靜靜。

  大皇子執意要下馬車跟着進去,最終是禮部侍郎帶着大皇子親自前往。

  並十位士兵,再多,便是驚擾了。

  右少卿守在外面,看着焦氏的墓地。

  這依山伴水,看着山水極好,不過倒是不顯奢靡,甚是低調。守在外面的族人看得出肅穆悲傷,除此外倒是顯不出其他情緒。

  身邊幾位宮內出身的老人臉色都不好看,若不是大皇子執意要進去,他們眼下是不可能會讓大皇子離開他們視線的。

  只是這畢竟是焦氏祖墓,他們也不好強行闖入。

  焦氏的名頭,即便他們出自宮裏,也不能肆意。

  右少卿在外面等得有些不耐煩,但是他面上卻是沒有任何表現。

  倒不是他沒有半點同情,只是他在記掛着大皇子的安危,自然分不出心神去想別的,他的目光從前面看到後面,從焦氏族人看到外面等着的精兵,除了禮部侍郎外,大皇子的身邊還跟着十幾個侍衛。

  有人突然從裏面出來,然後那些站在外面的焦氏族人臉色有些惶恐,然後再有人跑進去。

  右少卿的臉色微變,突然大步走到前頭去,突兀地說道:“發生了何事?”

  被他抓住的焦氏族人看起來很是年輕,轉過頭惶恐地說道:“不知道,聽說裏面出了變故。”

  變故?!

  右少卿的臉色大變,正想要衝進去的時候,卻看到焦遙抱着大皇子大步往外走,他的身上濺着不少血跡,淅淅瀝瀝的血花還在濺落。

  被他護在懷裏的大皇子有些茫然,但是看起來並沒有受傷。

  身邊圍着十來個士兵,再有好些個舉着武器的素服焦氏族人,一個個臉上哀痛未去,憤怒正起,都是護在周圍。

  焦遙親自護着大皇子到外頭,登時那些原本就駐守的精兵猛地撲了上來。

  右少卿的臉色大變,厲聲說道:“焦遙,你這是在作甚?”

  大皇子在焦遙的懷中低聲說道:“是他護了我。”

  除了跟着焦遙的那些精兵,不多時,便有十來個人被壓着送了出來,他們看起來三大五粗,身上也都披着白衫,至於他們的手腳都被捆了起來,就連嘴巴都被堵住。

  方纔就是這些人突然暴起,差點傷了大皇子。

  是焦遙給擋了一下,又用自己護着大皇子,方纔順利出來。

  “擋了一下?”右少卿看着禮部侍郎,臉色有點古怪,他從剛纔焦遙的講述中卻是聽出了些許不妥。

  禮部侍郎看起來也有點狼狽,他擦着汗說道:“這些人都是藏在焦氏裏進來的,目的就是奔着大皇子而來。但是他們對焦遙卻是投鼠忌器,不敢傷及他們。所以焦遙就用自己做肉盾,護着大皇子出來。”

  在焦氏墓地鬧出來這樣的事情,不管是焦氏還是朝廷來人,都是勃然大怒。

  經過細查後,他們才發覺,原來這些人從一開始就盯上了大皇子,但是因着來往的兵馬實在太多,他們在路上沒辦法動手。

  墓地肅穆,如果大皇子要去焦氏祖墓祭拜的話,身邊跟着進去的人鐵定沒有那麼多。這裏下手確實比外頭簡單,可是他們卻忘記了——

  大皇子,也是焦氏出身。

  即便他冠有皇室的名頭,可是在焦遙的心中,自然也是自己的子弟。

  他護着大皇子,卻是真心實意。

  而這羣賊寇也不知是爲何,不敢貿然對焦氏人下手,所以投鼠忌器之下,反倒被他們強行殺了出來。

  而他們動手,本就是貪圖一個出其不意。

  等焦氏族人反應過來,他們還想再動,早就被祖墳內的族人給強行壓制,全都給扭送出來。

  焦氏連夜盤查,和朝廷來人一起,最終查出來的結果確實是讓人心驚動魄。

  尤其是禮部侍郎和右少卿,他們兩人的眼皮狂跳。

  負責保護的將領也是心悸。

  在得知一路上,其實有幾次險些被埋伏的時候,縱然是右少卿都忍不住在心裏破口大罵。

  這些賊人可真是不死心!

  得虧陛下派來的人手充足,不然路上都不知道會出些什麼事情。

  大皇子雖然沒事,但還是受到了驚嚇。

  焦氏出了這樣的事情,內部倒是有些混亂,尤其是這些人究竟是怎麼混進來的,而祖墓那邊還要再行收拾,但這都是後話了。

  在塵埃落定後,爲首的將領已經將消息快馬加鞭送往京城。

  然消息還未入京,莫驚春就已經知道了。

  【任務十完成】

  正在洗澡沐浴的莫驚春愣了一下,人往底下又沉了沉,讓熱水淹沒了他的肩膀,“出事了?”

  天氣太冷,他這些天幾乎得是洗完澡後,才能在牀榻入睡。他不愛用炭盆,屋內雖有地暖,但是天寒地凍再進來,入過熱水,還是更有不同。

  【已經無事】

  莫驚春咕嚕咕嚕地吹了幾下,“大皇子這一次出事,跟誰有關?”這事要說起來,還是透着不少古怪。

  想要大皇子活着的人不少,想要他死的人更多。

  但是這其中,世家們大抵是還沒到如此痛恨的地步,唯獨是想要奪位的……方纔會痛恨正始帝的繼位者。

  如此說來,清河王卻也是有點可能。

  只是如今他被莫廣生死死拖在戰場,理應是騰不出手來做事。

  ……等下,也說不準。

  莫驚春突然想到,對於清河王來說,陛下可是殺了他唯一的兒子,而正始帝膝下也只有一個大皇子……

  一命換一命,很公平。

  【您猜得不錯】

  莫驚春古怪地挑眉,“既然是這樣,那應該是後來增派的人手嚇退了他們。”

  不然在路上襲擊最合適,而不是……

  莫驚春掐指一算,現在大皇子都快回來的日子,才突然動手,怕是已經沒了法子。

  大皇子平安,莫驚春的任務也完成,他心情自然是好。

  再加上這幾日,墨痕回來了。

  他的傷勢已經大好,就是還不能幹重活。

  正如莫驚春之前猜想的那樣,墨痕並沒有打算在今年完婚,而是將時間推後,打算等明年開春後再說。

  被人問起來,墨痕便憨厚地說着是他自己還未恢復。

  不過私底下,墨痕倒是跟衛壹說了實話,“我爺孃讓趕緊完婚,說是可以沖喜,可是我好端端一個人,都已經醒過來了,作甚還要她去揹負這樣的名頭?就算真的有用,這沖喜難道是好事?”

  衛壹笑着說道:“郎君也是這麼說的。”

  墨痕臉上的笑意便更濃,就像是自己的想法也被肯定了一般。

  屋內,莫驚春換過衣物後,將手裏的衣裳掛在屏風上,邁步朝着外間走去,只是還未等他走到門口,就聽到外面的爭吵聲。

  莫驚春將門打開,就見墨痕和衛壹站在前頭。

  兩人不知在說什麼,看起來面紅耳赤。

  莫驚春:“你們在作甚?”

  墨痕急得跳腳,“郎君,你卻是說說他,小的都說了我大好了,可他還是不肯我做事。”

  衛壹看了一眼墨痕蒼白的臉,嗤笑了聲,“就你這病弱的樣子?”

  他衝着莫驚春行禮,轉身施然然帶人進去搬水。

  墨痕:?

  莫驚春笑着說道:“他說得不錯,醫者已經吩咐你要再躺些時候,你不聽,也就罷了,怎還要在這時候逞強?”

  墨痕看着張力也進去,這才訕訕地讓開到一邊,無奈地說道:“可是小的都快躺得像是個廢物,要是再躺下去,小的怕是要變成懶蟲。”

  莫驚春不緊不慢地說道:“你若是沒事,不如去外頭跟着查賬得了。”

  眼下到了年關,府上正在查賬。

  莫驚春本是隨口一說,但轉念一想,這反倒是個好去處,便真的將墨痕丟出去查賬歷練。

  他也不能總是跟在他身邊做這些危險的事情,若是往後成家立業,要是他願意,接管家中幾家商鋪,也不是不行。

  至於衛壹……

  莫驚春看向他,剛收拾完的衛壹像是覺察出主家的想法,笑着說道:“郎君就不必擔憂小的去處,只要主家在,小的肯定是跟在您身邊的。至於旁的事情,若是郎君願意,多多賞賜小的錢財便是。”

  他笑嘻嘻起來。

  “小的最是愛錢。”

  他說得落落大方。

  宦官不愛錢,還能愛什麼呢?

  墨痕在旁邊聽得沒好氣地說道:“哪裏輪得到你,第一個不願意離開的人,鐵定是我!”

  墨痕和衛壹總是愛吵嘴,兩人嘻嘻哈哈說話,莫驚春也不管他們,思量着今年的壓歲錢倒是可以給多點,面上卻是冷靜地說道:“都出去。”

  說是出去,也是各回各的地方。

  莫驚春要歇息了,但他也沒那麼快,還取着巾子在擦拭頭髮,心裏頭還想着事情。

  大皇子的事情,焦氏可否參與其中?

  若是與焦氏無關,那這一件事……

  莫驚春敲了敲桌案,看着還未擦乾的頭髮出神。

  那這一件事,可就微妙了。

  大皇子遇襲的事情經過八百里加急,最終在幾日後出現在正始帝的案前。

  是時,正好是大朝。

  外頭的衛兵直接闖進來,還帶着殿外的寒意跪倒在臺階下。

  劉昊下了臺階,將他扶了起來,再接過那人手裏的文書,急急上前轉交給正始帝。

  帝王打開看了幾眼,神色莫測。

  半晌,正始帝纔不緊不慢地說道:“大皇子在焦氏祖墓地遇襲,襲擊的人自行供述,是聽從清河王的命令,方纔前往刺殺大皇子。”

  帝王說話的聲音並不快,只是隨着他的每一字每一句,就像是凍徹心扉,冷得讓人發顫。

  許伯衡的臉色微變,起身說道:“陛下,大皇子可是無礙?”

  “無礙,只是受驚。”正始帝似笑非笑地說道,“焦遙將他護得很好。”

  他顯然是看到了將領在上頭特特標註的話。

  ……行兇的人對焦氏投鼠忌器。

  這可奇妙。

  許伯衡聽出陛下話裏的譏諷,面上卻是不說話,平靜地說道:“既然大皇子無恙,陛下,不如加派人手,立刻將大皇子接回來?”

  正始帝搖了搖頭,淡定地說道:“若是八百士兵都護不住大皇子,那豈非廢物?”

  許伯衡心下嘆息,正始帝的話確實沒錯,但也稍顯冷漠。

  王振明起身說道:“陛下,那些嫌犯已經供述出是清河王所爲?”

  正始帝隨手將奏摺丟了下去,懶洋洋地說道:“王閣老不如自己看看呢?”近些時日,帝王對王振明的不滿愈發流露於表,朝臣多少心裏有數。

  王振明臉上流露出少許難堪,不過底下內侍忙彎腰取過這奏摺,這才交給王振明。

  那內侍是劉昊特特安排的。

  畢竟這一二年,陛下的行事越來越恣意,有時候雖是有緣由,卻還是着實讓人難堪。劉昊一心想着正始帝,卻也不希望帝王和文官鬧得僵硬,多少也在中間迴旋一番。

  王振明看完其中的內容後,露出詫異的神色,“這文書所說,卻是行兇的人對焦氏不敢冒進……陛下,這其中略有古怪啊。”

  王振明看完後,已經雙手將這文書遞給許伯衡。

  許伯衡接過來看了幾眼,也露出少許微訝。

  這份文書傳閱了一會,纔回到了內侍的手中,而前頭的官員大抵都看了,莫驚春也看了一眼,對其中的些許問題也有些想法。

  兵部尚書說道:“陛下,這些刺客不敢對焦氏下手,會不會這事,本就是焦氏賊喊捉賊呢?”

  這話不是沒可能。

  “此話差矣,焦氏是什麼人物?他們就算真的要對大皇子動手,怎可能在他們上一任宗子下葬的時候動手?這不僅不合禮法,甚至會驚擾先人亡魂,就算焦遙再混不吝,也絕無可能做出來這樣的事情。”說話的這人卻是吏部尚書黃正合。

  刑部侍郎冷聲說道:“黃尚書這話卻是偏頗了,這禮法的事情,看着在面上,卻未必真的入了骨髓。或許是什麼道貌岸然的人物也說不得?”

  莫驚春想了想,也出列說道:“臣以爲,此事應當與焦氏沒有關係。焦氏若是要動手,有更多合適的時間與手段,爲何偏偏要在這祖墓動手?當時跟着大皇子進去的士兵只有十來位,就算他們再是厲害,可是有心算無心,焦氏真的想動手,那大皇子是絕不可能活着出來。”

  整個地方都是焦氏的人。

  先前說話的刑部侍郎再次出列,“宗正卿怕是不知道,這世上多的是明着一套,背裏一套的人。焦氏之所以不敢妄動,只是不想將此事攬禍在自己身上罷了。”

  莫驚春:“既然除了禮部侍郎和十個士兵是外來人,只要將他們全部都殺了,就算大皇子真的死了,要怎麼說道都是焦氏的事情,他們又爲何要做一半留一半,最終給自己留下這樣的禍害?”

  刑部侍郎被莫驚春擠兌得有些惱羞成怒,厲聲說道:“宗正卿,之前你待林氏,可不是這樣的做派!”

  莫驚春捏着朝板站在前頭,奇怪地看着刑部侍郎,淡淡說道:“此言差矣,臣做事憑的是證據。當初臣既然有證據能夠指責林氏,那爲何不做?如今既無證據指責焦氏,臣又爲何不能說?”

  莫驚春並無立場,只看做得對與不對。

  薛青欠身說道:“臣以爲,不如讓焦遙跟着大皇子一起回京城,再加上那些被捉住的賊人一起,到京中發落罷。”

  薛青的話,也是另外一種辦法。

  莫驚春見沒有自己的事情,便默默退回了原來的位置。

  只是他站着站着,倒還是有種古怪的感覺。

  莫驚春下意識擡頭,就看到正始帝正幽幽地看着他。

  莫驚春挑眉,帝王也跟着揚眉。

  莫驚春心虛地低頭不看他。

  正始帝怕是從莫驚春提議要加派人手到今日,就一直記着這事。而今日的消息,顯然印證了莫驚春的話沒錯。

  如果只有從前的三百人數,那些人便會在路上動手。

  其實底下的朝臣都以爲只有被捉住的這十來個人,自然吵得風生水起。可是唯獨莫驚春和公冶啓知道,或許人數壓根不止這麼少。

  如果三百人可以動手的話,那便說明潛伏在路上的數量,少說得有一半。

  至少得有一百多人。

  這樣的人數,就未必是焦氏能培育出來的了。

  ……而且焦氏殺了大皇子,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有。

  莫驚春苦笑了一聲,朝堂上的大臣未必不知道這點,只是當做不知,然後繼續惺惺作態罷了。

  爭執多是帶着利益,不止要看他們說的話,還要再看他們背後的派系。

  莫驚春在大朝上基本都不怎麼說話,只是偶爾聽上一聽,便能覺察出無數利益薰心的作派。

  待下了朝,袁鶴鳴快步地走到莫驚春的身旁。

  他自打需要上朝後,整個人都奄巴了下來,半點都沒有從前的鮮活氣息,搞得像是怨氣十足,卻又不敢表露出來,顯得萬分委屈。

  莫驚春看了下他眼底的黑圈,笑着說道:“最近很忙?”

  袁鶴鳴忍下一個哈欠,那豈止是很忙?

  他都要忙瘋了。

  做着兩份工,卻是隻有一個人,他都快要分身乏術了。

  袁鶴鳴:“你最近小心些。”

  莫驚春:“不會有人還蠢得朝我下手。”

  清河王之所以起兵的消息經過了這麼久,已經傳出來幾個傳聞說法,但是不少人清楚,或許是最初那個最是荒唐的說辭纔是真的。

  陛下真的殺了清河王世子。

  這沒有證據。

  可世間有多少事是一定要個證據的?

  心裏有數,便已是萬幸。

  袁鶴鳴苦惱地說道:“不是這種。你搞了林氏,這些天薛青發瘋地咬着林氏不放,已經查出來不少腌臢事,眼下世家人人自危,對你挑破這事的你可不會有任何好臉色。”

  莫驚春笑着搖了搖頭,“我會記得的。”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莫驚春確實感覺到少許不善的眼光。這在從前大朝上,卻是沒有多少的。

  袁鶴鳴許是事情真的太多,在叮囑完莫驚春後,又急匆匆往外走。

  莫驚春慢吞吞,看着袁鶴鳴離開的背影有些出神。

  袁鶴鳴是爲陛下做事,如果他都這麼忙碌的話……那最近陛下,又在忙些什麼?

  莫驚春若有所思,人已經到了宮外。

  宗正寺的事情一切如舊,倒是沒有太多旁的雜務,不過左少卿倒是來找了一回莫驚春,爲的是右少卿的事情。

  莫驚春不緊不慢地說道:“大皇子沒有出事,也沒有鬧出來大事,你怕什麼?”

  左少卿憂慮地說道:“可是他們畢竟是沒能阻止事情的發生。”

  莫驚春笑着說道:“你這要求着實太高了些。陛下派人跟着,便是爲了以防萬一,那眼下還是平平安安,不便是目的達到了?不獎賞也便罷了,怎可能會懲罰?”

  他拍了拍左少卿的肩膀,笑着說道:“陛下不是那種人。”安撫完容易擔憂的左少卿後,莫驚春重新回到屋內,卻也是在思考這件事。

  陛下打算怎麼做呢?

  長樂宮內,正始帝面無表情地看着柳存劍。

  “沒抓到?”

  柳存劍欠身說道:“人已經死了。”

  正始帝:“那還不是沒抓到?”

  死了的人,要怎麼讓他開口說話?

  柳存劍猛地跪下。

  正始帝的心情確實是一般,但也沒到生氣的地步。他倚靠在身後的椅背上,冷冷地說道:“其他地方呢?”

  柳存劍:“依着陛下的意思,如今已經散佈了清河掠奪各地的消息,若不是眼下天寒地凍,趙氏怕是第一批出逃的世家。”

  正始帝的臉色稍顯沉寂,片刻後,他陰冷地說道:“不夠。”

  這速度,猶是不夠。

  大皇子……正始帝想到這個孩子,好半晌,到底是忍下殺意。

  他對大皇子另有安排,雖然他死在路上,確實方便他大做文章,但沒有他,也不是不行。

  正始帝不耐煩地敲了敲桌案。

  夫子希望他活着。

  那精怪,怕也是需要他活着。

  帝王的神色陰沉,不知想到了什麼,殺意更濃,但是還未到極致,卻被外頭劉昊的一句話所打破,“陛下,宗正卿求見。”

  柳存劍真真是一眼看到了冰山是如何融化,正始帝的眉眼瞬間如同春風化雪,變得溫和,“求什麼求?不是說了夫子來的時候,便讓他直接進來的嗎?”

  聞言,劉昊苦笑着看了眼莫驚春。

  莫驚春卻是眼觀鼻,口觀心,不說話了。

  若非莫驚春循規蹈矩,便也無需這日日通傳。

  莫驚春進了屋,柳存劍已經被正始帝叫了起來,旋即他朝着莫驚春行了禮。

  柳存劍,袁鶴鳴。

  莫驚春微眯起眼,像是想到了什麼,但很快又被正始帝的話叫得回神。

  “今日夫子特地入宮,別又是爲了什麼事情來找寡人的吧?”正始帝調侃。

  上次莫驚春是爲了大皇子的事情過來,這終究是沒瞞得住。

  莫驚春也沒想着可以瞞住正始帝。

  陛下太過敏銳,這可是難上更難的事。

  莫驚春這一次來,只是純粹想來。

  正始帝的偏執霸道已經逐漸被莫驚春所知,尤其是這些時日各種事情,莫驚春多少覺察到帝王的貪婪,許是因爲莫驚春從來都是內斂的人,對於外露的表象實在太少,讓陛下並未感覺到多少實在感?

  莫驚春認真思索,若他主動一些,或許有所改善?

  如此,他便來了。

  莫驚春這思路複雜,可正始帝多少能感覺得到夫子的用意,這神色便略顯古怪。

  要說對,卻也不對。

  但……

  帝王捂住嘴,糟糕。

  他想笑。

  他很開心,即便莫驚春是在懵懂地嘗試,可看着他一步步走來,帝王如何不高興?

  那笑意即便是捂住嘴巴,卻也從眉眼流瀉出來。

  柳存劍只覺得自己的存在異常礙眼,特別想主動滾出去。好在正始帝總算意識到他還在,大發慈悲地讓他滾蛋,柳存劍麻溜地就躥了出去。

  是夜,長樂宮的燈火直到半夜三更才熄滅了去,逐漸靜謐下來。

  窗外飛着鵝毛大雪,萬事萬物都被寂靜的寒意侵吞,唯獨悍風兇猛,卷着呼嘯寒氣拍打屋檐牆角,即便是有地暖的宮殿,那寒意似乎也要無孔不入,生生鑽進牆壁四處,落得厚厚一層素白,將所有的痕跡都掩蓋在純然的素雪中去。

  搖曳的燈籠在狂風中亂舞,點星猩紅墜了下來。

  異常細微的輕響,跌落的燈籠在被燭火吞沒前,先被狂風吹得狠狠貫在牆上。

  咔噠——

  寢宮內,莫驚春像是被驚動了一般,朦朧醒來。

  牀帳內甚是安逸,兩具肉|體緊貼在一處,溫暖得讓人甚至提不起勁去查看。他半是倦怠半是困頓地盯着公冶啓看了幾眼,便又埋下來,呼吸逐漸平穩下來。

  良久。

  公冶啓悄然無聲地睜開眼。

  莫驚春正安靜睡在他身側,體溫糾纏間,淡淡的餘香繚繞在鼻尖,深深一吸,便是貪戀的氣息。

  微涼的手指被夫子緊扣住,只餘得少少溫度。

  如此溫情如此夜,彷彿無情的殺戮,不過存在於夢裏。

  他側過頭去,一雙黑沉的眸子只盯着莫驚春。

  若是莫驚春清醒得再久一些,他便會意識到,他並不是被殿外的風雪驚擾。

  而是被無邊的殺意驚醒。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無盡的昏迷過後,時宇猛地從牀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下載愛閱小說app,無廣告免費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網站已經不更新最新章節內容,已經愛閱小說APP更新最新章節內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下載愛閱小說app,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冰原市。

  寵獸飼養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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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獸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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