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第七十五章
那動作算不上輕柔,卻莫名透着些許垂憐的溫柔。
就像是那人極其脆弱……又或者,再承受不住更多的感覺。
外面的風雪越來越大,狂風呼嘯的時候,寒意便侵襲而來,冰冷的霜雪幾乎讓人手指凍僵,被這渾然的冬雪包裹。
屋內卻是一片暖意。
似乎有輕微動靜。
牀榻上,公冶啓的手背碰了碰莫驚春的側臉,就見他神色朦朧,勉強才能看向他。
痙攣的手指被緩慢打開,莫驚春痛苦不堪。
快樂,成爲痛苦的根源。
太多,太多的歡愉,便成爲畏懼。
他恍惚地看着頂上晃動的牀上,斑駁的花紋最終砸落下來,就像是驟然蓋下的陰影。
莫驚春覺得自己像是昏迷了過去,但是還未等他享受黑甜夢鄉,他又猛地被人從甜夢裏拖了出來。
摧枯拉朽的極致沖垮了他。
“……陛……下……”
莫驚春感覺自己在叫。
只那叫聲其實就是悶聲低吟,含糊不清,聽不分明究竟要說的是什麼。
莫驚春下意識攀附在公冶啓身上,卻是將自己帶入更加絕望的邊緣。他不知帝王在索求着什麼,耳邊卻彷彿聽到有人在說話……
莫驚春掙扎擡起手,那近乎是他全部的力氣。
乖戾的神情與頭顱一併壓在莫驚春的肩頭,旋即便是兇狠的啃咬,像是要活活在莫驚春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舔舐的力道兇猛,就像是一頭惡獸。
一口,又一口,想要將莫驚春整個吞下去。
莫驚春側過頭去,勉力地說道:“到底……怎麼了?”
這個問題,是莫驚春直到現在都想問的。
正始帝不可能無端發瘋。
能見得陛下主動來找他,莫驚春本該高興,卻反是一種無名的惶恐。
這種不答的無聲靜默,從前不是沒有過。
卻是正始帝徹底失控的時候,可如今本來……
——“是真的沒有變化,還是子卿不想要有變化?”
袁鶴鳴的話在莫驚春耳邊猛地閃回。
“啊!”
莫驚春一個急促的短叫,像是猛地被撞斷了思緒。
公冶啓咬住莫驚春的喉結,陰鷙地說道:“子卿……在想什麼?”
顫抖的手指勉力拉住公冶啓的後脖頸。
“……你爲何不答?”
他道。
帝王沉默了下去,發泄般又在莫驚春的身上咬出幾個紅斑,將莫驚春的清明再度撞碎。
直到公冶啓抱着他去湯泉浸泡,再讓熱水淹沒肩頭時,那細細密密的綿密快|感依舊追逐着莫驚春,讓他沒有哪一處不疲倦,沒有哪一處不在驚顫……帝王眼神幽暗地看着他紅月中的肩頭,就像是在看着一隻顫抖的兔獸。
如果這個時候……
公冶啓的心中猛地閃過一個念頭,如果這個時候,夫子還有兔尾就好了。
他失望地想,然後手指在熱水裏動作,本是想要幫助莫驚春,卻更像是在戲弄。弄得莫驚春即便沒有力氣,還是在不斷掙扎。
“噓噓——”
正始帝趴在莫驚春的肩頭,低聲說道:“夫子可莫要貪心,縱然喫下去那麼多,可也是懷不了子嗣……”
手指用力一勾,“還是得吐出來爲妙。”
莫驚春無聲無息地被送上極致。
壓抑的聲音再攔不住。
即便再是無力,莫驚春的胳膊肘朝後一捅,“頑夠了?”
兇狠貪婪的視線從背後打量着莫驚春現在的模樣,無處不是他的痕跡,無處不是他留下來的印記,一直蠢蠢欲動的暴躁壓抑就像是被無形的手撫過,總算在半宿癡纏裏平息下來。
……是,真的平息了嗎?
莫驚春在熱水浸泡下,彷彿力氣都在逐漸失去,人往下滑落的時候,被公冶啓一手攬住,胳膊禁錮在腰間,力氣不算小,皮肉緊貼在一處的感覺因着水流的痕跡並不鮮明。莫驚春困頓地任由着陛下動作,直到帝王滿意的時候,他已經快要睡着。
一個快樂的餘韻,莫驚春猛地醒了過來。
他倦怠地擡起眼,發現他們眼下正坐在湯泉裏的某一處凹陷。
那地方似乎本來就是設計用來坐的,左右還有專門雕出來的扶手,圓潤可愛,手指搭上去,還能感覺到上頭的暗流正在緩慢按摩手指。陛下抱着他坐在那裏,水卻僅僅只沒過心口下,不會壓着他喘不過氣來。
水面朦朧,誰也看不到底下的動作。
莫驚春懶懶地按住公冶啓的手指,困得要命,“陛下……”
他軟軟地叫了一聲。
“睡吧。”
正始帝看他實在是困,這才攏着他,不再動作。
可莫驚春真的困極的時候,要他再睡,卻反倒是睡不着了。
他心中納悶,卻還是不得不睜開眼,聽着耳邊接連不斷的水聲。潺潺的動靜敲響了韻律,這屋內的溼熱與外頭的乾冷寒意絕不相同。
莫驚春是到這裏的時候,纔想起來這裏是東府。
也不能怪莫驚春。
畢竟公冶啓在馬車上就開始發瘋。
下馬車的時候,他都是被陛下抱進去的,就連外面的府邸是什麼都沒看清楚。
莫驚春:“……陛下不累嗎?”
他的語氣恢復了清醒,就不再是之前的含糊柔|軟。
公冶啓竟是有些失落。
若是再聽一聽莫驚春那樣的聲音,卻也是無妨的。
公冶啓:“累。”
他簡短地說道,分明是他抱着莫驚春,卻從後將重量壓在莫驚春身上,將他團得小小的,當真像是將他塞到腰腹下。
藏起來。
莫驚春:“還難受?”
他的手指壓在公冶啓的臂膀上,像是在觸碰什麼堅硬之物。
帝王是真的用力,緊箍着他。
那胳膊摸上去,還能感覺到底下的緊繃。
“頭,有點疼。”
公冶啓說話的時候,熾熱的鼻息撲打在莫驚春的脖頸,將那處染出了大片大片的紅暈,蔓延開來的紅色異常豔麗。
帝王死死地盯着那片紅色暈染開的地方,陰鷙偏執的眼神毫不掩飾渴求的欲|望,像是那最是妖豔發紅的地方,纔是血脈最根源的所在。
纔是莫驚春這個人最爲薄弱的要害。
舌頭用力擦過莫驚春的喉結,只是謹慎地再在他不堪重負的皮肉上添上紅痕。
如果明日莫驚春醒來,真的有心去數的話,他便會發現,在他身上最是密密麻麻恐怖的痕跡,全部都一個個交疊在他的要害,看起來異常恐怖。
莫驚春卻是被公冶啓這樣的話驚醒,在水中轉過身來,想要看清楚公冶啓的模樣。
卻見他擡起來一雙猩紅的眼。
莫驚春的呼吸微窒。
他多久沒看過公冶啓這樣?
看似平靜穩重,實則底下卻藏着驚濤駭浪。表層勉強覆蓋着人皮,卻幾乎束縛不住底下壓抑的惡獸。
莫驚春伸手去碰公冶啓的眼角。
淅淅瀝瀝的水往下滴落,盪開無數漣漪。
溫熱的手指戳上了帝王的皮膚,透着溼熱的痕跡。然後手指就往外滑去,手指按在公冶啓的穴道上開始揉壓,那動作不緊不慢,卻是足夠用力。
像是真的學過。
那舒適的按壓讓正始帝閉眼,眉間的戾氣似乎也少了一些。
莫驚春特地去學過。
儘管當時還不知道有沒有用,但至少也是個法子。
正始帝時不時的頭疼確實讓人難受,可是自從服藥後,陛下已經許久不曾頭疼過,也再未有徹底失控的模樣,如今這引而不發的狂躁卻是陌生。
“……你沒再吃藥了?”
自從吃了那三個月的藥之後,陛下還是會繼續服用老太醫開的藥方,那是爲了調養他的身體,安撫迅猛的藥性。
莫驚春的聲音響起。
這一次,正始帝沒有不回答,他輕聲說道:“沒有用。”
老太醫已經盡力了。
可是他最專精的不是在此,能有今日之威,已經是他鑽研了十幾二十年的緣由。如果能找到老太醫的兄長,那或許還大有可爲。可如果找不到,如今這模樣,已經是最勉力的狀態。
如果再服藥,正始帝只會被影響得更深。
老太醫在意識到這點後,就果斷停了藥。
莫驚春的手指微微用力,彷彿下意識要鑽進去公冶啓的腦子,他的聲音低沉,“爲何不告訴我?”
分明今日,他還曾問過老太醫,可不到一日,陛下便已經顯露了危險的模樣。
“他說的話確實沒錯,寡人近來,已經不再那麼頻繁做夢。”
公冶啓捉住莫驚春的腰,他閉着眼,沒有阻止他的動作,只是將他帶着更往前罷了。
“你在,會更好些。”
莫驚春緊蹙眉頭,看着帝王眉間的暴戾,還有方纔近乎發泄般的惡意。
如果不是他一直勤於錘鍊,方纔那漫長的折騰就會讓莫驚春徹底暈厥過去……可便是公冶啓如此,也不可能會隨意掀起這樣的怒火。
這是怎麼回事?
包括清晨那來氣沖沖的怒火,若不是莫驚春攔下……
莫驚春回過神來,若不是他攔下,早在清晨,或許便要出事,怎可能推遲到現在?
想到這裏,莫驚春的臉色便微有變化,輕聲說道:“陛下,在長樂宮您之所以發怒,卻不是爲了太后罷?”
正始帝睜開眸子,陰冷地注視着莫驚春。
良久,他不疾不徐地說道:“清河的事情,你已經猜到了。”
這話不是疑問。
可公冶啓的話,卻像是在轉移話題。
莫驚春斂眉,像是在沉默。
帝王也不在意莫驚春的沉默,而是慢慢地說道:“寡人並不打算立刻止住兵禍,而是任由他們繼續肆虐下去,直到再一次掀起二百年前的世家南逃。”
莫驚春停了下來,垂下來的手指抓住正始帝的肩膀,“陛下!”
一直隱藏的目的被揭開來,卻何止是“恐怖”二字可以表達?
正始帝如此瘋狂。
“陛下,勞民傷財,窮兵黷武,您讓將士不顧百姓安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飽受戰亂之苦,這難道是帝王之術,是應當之舉?”莫驚春說話的聲音並不高昂,卻彷彿金戈鐵馬,擲地有聲。
正始帝低低笑出聲來,“夫子卻是說錯了。”
他擡手搭在肩膀上,正蓋住莫驚春的手掌,將他的掙扎捆在掌心,含笑說道:“這是寡人最開始的打算。”
莫驚春掙扎了幾下沒掙脫,臉色難看至極。
好半晌,他才說道:“‘最開始’?”
既然有個“開始”,那總該有個“然後”。
正始帝笑了,即便那笑意充滿着惡劣,“然後,清河王就做得比寡人還要好。”
最開始的時候正始帝的確是打算讓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然後他發現貪婪和欲|望是一個好東西。
即便沒有插手,有些東西,卻發展得比他想象的還要好。
莫驚春緊蹙眉頭看着陛下,只聽得他不緊不慢的話,充滿惡意扭曲的口吻,“清河附近的地盤,便有廣平王,虛懷王,劉成王等,廣平王跟清河王起兵後,再次分裂,帶着殘兵投靠莫廣生……但是他自己的地盤,已經被清河王佔據了去。”
這些都是最近的情報,莫驚春或是在朝會上,或是在私底下,已經聽得七七八八。
“廣平王喜歡優雅風趣,倒是沒想過染指皇位,如果不是因爲世子的慘死,他不會被清河王煽動謀反。在世子親近的侍從僥倖活下來,趕往封地‘據實告知’後,被怒火衝昏頭腦的廣平王便冷靜下來,開始懷疑起清河王的目的。
“但是這個時候,他已經騎虎難下,最終兩相決斷,他投奔了朝堂。可他這麼做,雖然是懸崖勒馬,卻是沒護得住他封地上那些可憐的百姓。
“尤其是當初……廣平王之所以被封在廣平,卻正正是因爲那裏,有着廣平趙氏。”
正始帝說話的聲音緩慢從容,彷彿他是親身經歷,看過,想過這其中的關節,才能毫不猶豫地將整個故事和盤托出。
那語氣越是平靜,便越發讓人驚悚。
廣平趙氏,是一個逐漸衰落的世家。
不是所有世家都能經歷千年而不腐,也有的世家門第在高處崩塌,再也起復不得。趙氏,便是正處在這個階段,兩百年前,他還是旁人口中時常提起的大族,如今,卻是隻有廣平清河一帶,才能想起這個世家。
可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趙氏再是如何,仍然是世家大族。
在廣平王的封地上,因爲他喜愛風雅,趙氏也是最得意的跟前人。
這也是當初爲什麼他的封地,會在廣平的原因。
可相較於自己的利益,廣平王還是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封地百姓,以保護自己的安全。
尤其是他還不知道宮中皇帝的打算,若是他不能夠將功補過,將清河王拿下,廣平王未必能夠保住自己的性命。
誰都知道現在這位皇帝卻不是個好脾氣,眼裏揉不得沙子。
然廣平王這個舉動,卻是將整個封地的人白送到清河王的手中。
清河王本就憤怒廣平王的背叛,對其封地更是毫不留情。雖未到燒殺擄掠的地步,卻也擾得百姓苦不堪言。
尤其是廣平趙氏,聽說,如今那華府三千,已經悉數被清河王佔了去。
當然這倒也不是清河王肆意搶奪世家,他是一心一意想着做皇帝,若是他在這裏得罪了世家,那豈不是也會惹得其他世家大族側目擔憂?
那是“借住”。
趙家有荒謬之人,自然也有堅守的風骨。
那些看不慣清河王的,不想卑躬屈膝去附和的,離開當地,不是正好?
正始帝偏着頭,詭笑了起來,“這一切,寡人半點都沒有干預。”
他說得坦然,而扭曲。
除了最開始殺了清河王世子,按下廣平世子的侍從,再拖延莫廣生的腳步外,正始帝真的什麼都沒有做。
……什麼都沒做,卻每一步都算計了人心。
如果不是極其清楚清河王的暴戾,如果不是清楚廣平王愛慕風雅卻優柔寡斷的性格……如果不是清楚,莫廣生再是驍勇善戰,卻也是個心狠手辣的人!
爲何莫家有兩位大將在,可正始帝偏偏不選經驗更足,身體也還硬朗的莫飛河,卻偏偏選了莫廣生呢?
可以說是天寒地凍,卻也可以說是莫飛河和莫廣生兩人的不同。
莫飛河一直都是猛將,可是除此之外,他行兵打仗對待戰俘都是一等一,就算是異族,在面對莫飛河時,便是投降,也是不帶後顧之憂。
他殺人無數,卻行之有度。
可莫廣生不同,許是因爲他最開始經歷的慘事,他下手從來狠辣,會用極小的代價換來最大的勝利,尤其是對待戰俘敵人,他也從不手軟。
數年前,莫廣生還曾經有過坑殺戰俘的惡名,當時他還在朝上被彈劾過。
去的是莫廣生,卻不是莫飛河。
莫驚春的膝蓋一軟,倒在公冶啓的懷裏,他應該從一開始,就想清楚這其中的分別。
公冶啓笑着說道:“夫子在擔心什麼呢?即便是趙氏外逃,卻也比活在清河王的手中要好上太多不是嗎?”
莫驚春的聲音透着寒意,“可是陛下,會容許他們逃亡何處?”
北面,正是冰天雪地,在寒冬臘月,還要翻山越嶺本就不是簡單的事情,東面是朝廷的兵馬,再加上廣平王的殘兵,本該是最合適的地方。可正是因爲此地佈置着朝廷的人手,清河王的大部隊都在這裏與之相抗,跑進戰場本就是自尋死路!
而西邊……
是清河王的封地。
四面堵三面,趙氏要逃,便只能南逃。
這彷彿是複製了二百年前,王朝天下險些掀起的大亂,只是那時候南逃的世家只有寥寥幾個,不過竇氏等等。
如今正始帝想要的,難道是如此簡單的?
莫驚春:“您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便宜行事。之所以在頭幾年,就瘋狂打殘異族,百越,是生怕他們在這時候蹦躂。”
他的聲音很輕,甚至透着無比的倦意。
“異族如今數年內都不敢再犯,尤其是去歲,已經被打得分崩離析。百越被南安大將打得只剩下一半,即便勉力支撐,再是無力去想我朝內務。而高利等國……”
莫驚春露出一個苦笑,“交泰殿的時候,您已經嚇破了高利的膽子,除非皇室被破,不然臣覺得,高利是絕不敢騷擾我朝邊境。”
如此,最大的幾個外患,其實已經被正始帝暫時壓了下去。
正始帝笑了起來,“夫子卻是說漏了一處,不是還有那危險的海寇嗎?”
南邊沿海,從西南到東南,確實常年受到海賊的襲擊,只是這種襲擊是小部落的,小型的,從未有過大型的騷擾。雖然確實讓人厭煩,但朝廷的海軍也只在訓練中,還未真真成禍。
如此雖是禍患,卻暫時未形成如百越這樣的災禍。
正始帝方纔有此一說,不過有些胡攪蠻纏。
莫驚春搖了搖頭,“如今外患不足爲懼,而內禍,卻是連年惹人厭煩。或許正如您所說的那般,公冶流傳着叛逆暴|亂的血脈,宗室始終是個麻煩。世家又逐漸做大,把據朝堂,陛下想要將這二者同時清除,也是正常。”那周身的熱流不曾軟去,他的手指已經燙得發白,像是被泡出了褶皺。
公冶啓的話沒錯,莫驚春的話也沒錯。
錯就錯在,正始帝的手段過於陰狠。
怎樣的程度,才能算上陰狠?
正始帝:“舍小得大。”
莫驚春:“陛下,這些人,也有父母,更有子女,如今卻因爲兵禍而流落至此!他們再是細微,卻也是活生生的人命。”
正始帝的眼眸幽冷,眼底只有莫驚春一個。
“夫子這話,怕是不該來問寡人,而是應該去質問清河王與廣平王,這兩地,已經是他們的封土,百姓,便是他們該管教的子民。”他漫不經心的語氣,彷彿僅僅是冷冰冰的數量,“他們忽視了自己的子民,讓他們沉|淪戰火,難道也是寡人之過嗎?”
莫驚春的眉頭緊蹙,死死地看着陛下。
公冶啓的模樣與尋常沒有差別,除了眼底的暴戾外,他說話的語氣甚至算得上輕柔。
可是抓在他的腰腹上的力道卻是越來越大,幾乎要將莫驚春拖下水。
正始帝冷漠的話並沒有錯。
清河和廣平是兩位郡王的封土,就算封地上的百姓出了差錯,最先要追查的自然是兩位王爺,而不是遠在京城的帝王。他再是陰狠毒辣,卻也做不到事事親爲,實際上能走到今日這個地步,推動這相同結果的人……便是無數卷在這洪流中的人。
是清河跟從清河王,舉地叛亂;是廣平王優柔寡斷,拋棄了封地,才致使清河王入侵霸佔;是清河王囂張跋扈,纔沒有阻止手下作亂;是趙氏根骨不清,纔會有部分投靠了清河王,而另外一部分不願同流合污,纔打算南逃。
即便是南逃的方向,也是趙氏自己選的,那是最適合的方向。
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跟公冶啓沒有關係。
所有的一切,都跟公冶啓有着莫大的關係!
【公冶啓曾經爲了將異族驅逐出邊境,犧牲了八千精兵,將他們活埋在萬石山下,最後引得異族出現,將他們的主力全殲。】
精怪似乎感覺到莫驚春的心神動盪,突兀地說道。
莫驚春卻是不想聽精怪說話。
這精怪其實對莫驚春沒有惡意,以它的威能,要讓莫驚春斷手斷腳或者更爲煎熬,也不是個難事。反倒是隨着這些改變,莫驚春的身體硬朗與他,也有關係。
正如精怪所說,它不能插手這些變遷,但是要對莫驚春動手,倒也不是那麼爲難。
但精怪從未真正害了他。
可是這一切有個根本原因。
這精怪是爲了公冶啓而來,又或者說,它是爲了國運而來。
只要能綿延下去,它從來都是安靜的。
而這一回,它的出聲爲何,莫驚春異常清楚。
正始帝的手段陰狠,可實則他算計的是人性,這一切都不是他親自所爲,只是被帝王眼睜睜看着一切踏足險境,全然陷落。
莫驚春不在乎清河王,不在乎權貴,也不在乎岌岌可危的趙氏。
他在乎的是在算計征伐中,被無辜犧牲的百姓。
一旦正始帝習慣了用簡單的數量去衡量百姓,那他只會變得更冷酷殘忍。
正始帝似乎看出莫驚春的怔愣是爲何,輕聲細語地說道:“即便沒有寡人的干預,清河王也絕對不可能放棄。你以爲他爲什麼要跟林氏聯姻,其實是因爲林氏私下,也有私兵。而且林氏族人中,有一位非常有遠見的謀士,他們聯姻的目的,清河王點名道姓要那個人陪嫁。”
這些都是私下的算計,可是在帝王的口中卻是信手捻來的話。
莫驚春的臉色微變,“陪嫁?”
正始帝笑呵呵地說道:“難道夫子不知道?自古以來,權貴子女嫁娶的時候,他們的庶出姐妹便有可能會作爲媵妾陪嫁。被清河王看重的那人,是庶出,而他的嫡妹,是林御史長兄的子嗣。”
林御史算是林氏這一代走得最高的人,而他們出仕爲官的人數不少,如今便是在朝野外,也是有着他們的族人。儘管這些年林氏積極進取鑽營的模樣,讓不少世家覺得他們太過銅臭,然不可否認,林氏的聯姻舉措,讓他們甚是根深蒂固。
到處都是他們的姻親。
林御史的長兄,是林氏宗子。
他的嫡女,自然配得上清河王世子的身份。
而清河王所看中的人,叫林歡。
林歡的出身很簡單,身爲林氏宗子的庶子,他在族內地位也不算低,儘管比不上嫡出的兄弟姊妹,可是彼此的關係還算融洽。
不過他十來歲的時候,就在外遊學。
莫驚春曾經聽過這個名字。
是從莫飛河口中知道的,曾有一個能人在邊關暫留三月,破開了異族的一樁陰謀。所以,在公冶啓說出林歡的名字後,莫驚春便一下子想起來這是誰。
只是他沒有想過,這個人會是林氏族人。
莫驚春:“林歡這些年,唯獨在邊關出過一次風頭,我父親雖然讚歎過他,可他之後便隨着師傅離開,再不曾出現過。這樣短暫的經驗,便足以讓陛下跟清河王盯上他?”
公冶啓笑着說道:“這話確實沒錯,可是夫子卻是忘記了,林歡早年,是在外遊歷的。”
莫驚春微怔,“他也去了清河?”
正始帝頷首,不緊不慢地將莫驚春從池水裏抱起來,他們已經在水裏泡了太久,要是繼續下去,怕是莫驚春都要暈厥過去。
帝王將莫驚春擦乾後,再包裹在寬大巾子往外走。
“林歡去過清河,也在竇氏待了些時日。最後是被林家捉了回去,又在林家住了幾年。”帝王不緊不慢地說道,“清河王早就看上了林歡,奈何當時沒強留住,讓人給跑了。但是他所指點的王兵,卻是變得更爲威武。你說,這樣的人才,清河王如何不見獵心喜?林家,又怎可能輕易放手?”
莫驚春:“……清河王還是自詡甚高了,就算他能付出極大的代價讓林家鬆口,可是陪嫁這樣的身份……”
而且這樣的人物,居然隨隨便便就當做東西轉手出去,林歡會能甘願?
“林歡是心甘情願的。”正始帝淡淡說道,“他的庶母得了重病,花費甚巨,即便是他,也無法支撐得了每年幾十萬貫的藥材。林家允諾他只要去了清河,就會費盡心思延長庶母的壽數。”
莫驚春:“……”
確實是實實在在的明謀。
他們已經越過外頭的遊廊,直接抵|達屋內。
只是儘管莫驚春被包裹得再嚴實,可是今年的冬日太冷,莫驚春身上的溫度立刻就被外面的冷風吞沒,一下子變得陰寒起來。公冶啓將莫驚春放在牀邊,坐在邊上,將他一雙冰冷的腳抱在懷裏。
莫驚春下意識向後退,卻被陛下抱得死緊,怎麼都掙脫不開。
“陛下!”
“呆着。”
公冶啓鎮定自若,甚至還貼在了小|腹的位置。那溫暖的感覺卻讓莫驚春萬分不自在,感覺連腳趾都詭異地發紅。
莫驚春:“所以從一開始,陛下是知道內情,纔會回絕林氏跟清河王的聯姻?”他看似平靜,語氣卻有點發顫。
正始帝:“確實如此。”
不然僅僅只是聯姻,朝廷怎會在意?
莫驚春:“林氏是清楚林歡的重要,即便目前還未能達成所用,卻不可能坐視其母死亡。只要他庶母還活着,林歡便不能脫離林家的掌控。”
正始帝看着莫驚春穿戴衣物:“清河王始終覺得父皇得位不正,是不可能認可寡人繼位的。”
莫驚春斂眉,即便是如此……
縱然是如此……
莫驚春閉了閉眼,卻感覺到正始帝彎腰下來,親了親莫他的眼角。
“睡吧。”
他們已經說了太多的話,今夜,算是漫長。
莫驚春沉默了一會,最終還是將正始帝也拖了下來,兩人一併躺在一處。
他平時都是被正始帝抱在懷裏,今日卻是他趴在帝王的身上,聽着正始帝緩慢的心聲。除了發狂時,帝王的心跳聲一直都這麼平靜,不緊不慢的模樣,就像是他這個人……從來也是混不在意。
正始帝之所以能用出這樣的手段,不正是因爲他混不在意?
不在意帝位,不在意聲名,若是擾亂這天下太平,他也是不在意的。
所以他手段粗暴,殘忍瘋狂。
只是不管陛下再如何施爲,偏偏有一個目的,卻是爲了長遠的打算。
他不是任由自己的心意顛倒錯亂,隨意妄爲……只是這樣痛苦的劇變,卻也實在冷漠。
莫驚春直到翌日醒來,才感覺被公冶啓敷衍了。
但是此時,正始帝不在身旁。
等莫驚春起來的時候,德百在邊上伺候,輕聲說道:“陛下已經去了大朝。”
莫驚春坐在椅子上,看着桌前已經準備完全的菜餚,卻是半點胃口都沒有。
他的雙手交疊在身前,看起來面無表情。
“陛下如此,算是清醒,還是……”
他這話,是對精怪說的。
【公冶啓仍然保持理智】
莫驚春揉了揉眉心,不知要說什麼。
昨夜莫驚春的問題,公冶啓並沒有全部都回答,只是這其中怕是還有……
他微頓。
總覺得有哪裏奇怪?
莫驚春擡眸,看着正站在邊上伺候的德百,再看看站在遠處的幾個人,看起來有點面熟。他清晨起來的時候,身上就已經穿好衣裳,只需要起來再換過外裳就好。
他低頭看着袖口,所以,這雪白的絨毛,是怎麼回事?
莫驚春面不改色地擡起頭,看着德百說道:“長樂宮殿前,已經換過幾輪人?”
德百微愣,抿脣說道:“奴婢不知宗正卿何意。”
莫驚春平靜地說道:“那我換一個說法。陛下如今,可還嗜殺?”
德百沉默了許久,雙手交叉,欠身說道:“宗正卿,陛下並未嗜殺,凡該殺之人,無一錯漏。”
莫驚春斂眉,攪拌着手裏的湯勺,將一碗清粥都攪拌得渾濁起來。
“暗十一。”
莫驚春忽而說道,有一個灰撲撲的人突然就從房梁跳下來,跪倒在他的身前。
莫驚春:“除了德百之外,那幾個人都是暗衛嗎?”
暗十一面無表情地說道:“是。”
莫驚春捏了捏鼻根,“你找個方便點的地方藏着,別去房梁了。”
暗十一就悄無聲息地離開。
德百的臉色有點古怪,好半晌,無奈地欠身:“宗正卿,您說得不錯,除了要緊的幾個人之外,如今長樂宮殿前伺候的,全部都是暗衛,或者是擅武的人。至於原來那些人,要麼死了,要麼被陛下送去太后宮裏。”
能被劉昊調|教出來的人,再怎麼樣也有用處。
既活着,總不能隨隨便便丟到一旁,豈不是浪費?
莫驚春:“爲何要他們都戴着面|具?”
這些人都是莫驚春許久前就認得的,他們最開始的時候,必定不是暗衛。
德百:“熟悉。陛下和您已經習慣了這些人,爲了讓您不覺得奇怪,也是爲了不讓陛下覺得陌生。”
莫驚春:“陛下除了夜間做夢外,還有什麼?”
德百猶豫了片刻,低聲說道:“老太醫是在入冬前停藥的,起初並沒什麼問題,可是有一日,一個侍官不經答應,便擅自闖入了陛下的寢宮……當時,陛下正在內歇息,忽而拔劍就將那人殺了。”
那許是一個開始。
任何大小失誤,輕則責打,重則喪命。
莫驚春蹙眉,這樣招致殺身之禍,又何其恐怖?
德百苦笑着說道:“……只是我等後來發現,陛下只是喜歡安靜。”
是極致的安靜。
便是連多一個人,多一道呼吸聲都不容許。
劉昊與正始帝親近些,他在陛下的身旁走動並無大礙,德百和柳存劍等人還可以容忍,但是再多的,就未必能夠接受。如果是在殿外朝堂上,壓根就看不出來陛下的毛病,可如果獨處在長樂宮或勸學殿,那就很明顯。
老太醫說,那是陛下的頑疾。
——頭痛。
一旦停止服藥,這個問題也捲土重來。
然後,便是正始帝主動發話。
“除了幾個必要的人,將宮內其他人都換做暗衛罷。”帝王冷冰冰地說道,“讓他們離得越遠越好,尤其是晚上。”
帝王冷漠地看着劉昊,“便是你,也不要過來。”
劉昊欠身。
所以,長樂宮內外換了一遍,是爲了安全,也是爲了留住剩下那批人的命。
如今那些人正在太后的宮內,倒是比在長樂宮還安逸些。
莫驚春看着已經冷透的清粥,慢吞吞地說道:“最後一個問題,爲何要瞞着我?”
不僅是劉昊德百,就連老太醫面對他,嘴巴里也沒幾句實話,要達到這種可能,就不只是他們自己的意見態度,需得是正始帝發話。
陛下爲何要瞞着他?
德百想了想,其實這個念頭他們之前從未想過。不管是劉昊也好,德百也罷,他們跟從在正始帝的身旁,向來是陛下說什麼,他們就做什麼。
陛下的看法纔是最要緊的,而他們只需要遵照命令去做便是了。
德百;“太傅,奴婢記得,陛下停藥的那段時日前,正好是他最高興的時候。”
正始帝確實很高興。
陛下性情外露,高興時,自然也沒有隱瞞,就連前朝都知道陛下無緣無故高興了個把月,那時候就連要處理朝政都是最簡單的事情,就算是闖了禍,可只要及時補救,往往不會落下大|麻煩。
朝臣猜不透陛下爲何如此愉悅,可他們這些伺候的人怎麼不知道?
太傅時常入宮,偶爾還去東府和莫家,那坦然的模樣,足以看得出來陛下已經得償所願。
正正在這個時候,老太醫帶來的消息,可謂是噩耗。
德百:“陛下不說,怕是擔憂太傅,會心生別的念頭。”
他說得極其隱晦,但是莫驚春如何聽不出來。
莫驚春多思多慮,走一步,便要想十步。在正始帝的問題上,他已經算是衝動了幾回,不然直到今日,都未必有這般變化。
而對陛下來說,好不容易莫驚春已經答應了他,可他那頭卻是又有了新的變故,若是告訴夫子,豈非又是一樁麻煩事?
莫驚春忍不住閉眼,陛下……這是擔心他會後悔?
然問題,並不是出在莫驚春身上。
問題,從來都是公冶啓自身。
正始帝一直都是世間最麻煩的人物,莫驚春分明好端端在那裏,他卻是能將自己執拗出瘋病來,這怕是老太醫抓破頭都想不出來的事情……故而,昨日老太醫纔會在莫驚春身前說那樣的話。
他不是故意泄露正始帝的情況,而是深感情愛之幽怖。
莫驚春嘆了口氣,看着已經被他弄得徹底涼透的清粥,是半點胃口都沒有了。他平靜地說道:“我去上值。”
他匆匆走動時,身體略微的異樣倒是被德百忽略過去。
畢竟昨夜他們折騰了一回,外面伺候的下人以爲是莫驚春身體不適,那也是正常的。
莫驚春幾乎是跟左右少卿一起抵|達宗正寺的。
嗯?
右少卿?
莫驚春看着清瘦了幾分的下屬:“總算是回來了。”
左少卿看着右少卿那瘦得連骨頭都摸得到的背脊,嘖嘖搖頭,“看來是一趟苦差事,他先前還說臨近年關,怕是要胖上不少。我看你現在的模樣,就算是大喫大喝整十日,都未必能胖得回來。”
右少卿回來了,便說明大皇子已經回京。
莫驚春偶爾不去大朝,宗正寺內已經習慣了。不管宗正卿去不去,總會有個合適的理由,再加上早前諸位知道的煉藥一說,私底下其實也對莫驚春甚是好奇。不過都不敢說,就只是偶爾想想。
“別說了,換做是你,你難道會胖?”右少卿也不知道爲何自己剛剛回來,就要跟同僚討論胖不胖的問題,“今年的雪太大了,本來會早兩日回來。結果路上的雪厚到馬車都推不動,最終還得是用粗鹽化雪,才勉強能過來。”
左少卿咋舌,“這也太奢侈了。”
右少卿嘆了口氣,“這也沒辦法,大皇子可是發了高燒。年紀還是小了點,在外面這麼奔波,清晨已經直接送到宮裏去,希望能無礙吧。”
這些便是在朝上沒說的事情。
左少卿的臉色微變,看了眼外面,低聲說道:“高燒不退?”
右少卿頷首,“怕是在焦氏那裏受驚,但人生地不熟,大皇子一直忍着。快到京城的時候,聽說陛下派了人過來接應,當夜就直接暈了過去,高燒不止。”
所以被派來接應的將領這才擔憂得很,最終才奢靡了一把。
莫驚春微蹙眉頭,見精怪沒有反應,這才稍稍安靜,繼續聽左右少卿說話。
右少卿出去一趟,他們才發現他這講古說事的能力卻也是不差,再是普通尋常的事情落在他的嘴裏,都能說得跌宕起伏,更別說本來就危機四伏的事件,更是說得處處驚心動魄。
左少卿:“焦氏也覺得,是清河王的人?”
這消息早在之前就傳回來,但還要等那些賊人入京拷問,如今還未有定論。
右少卿:“話是這麼說,可要是問及他們爲何不肯傷及焦氏,便不肯說了。就好像一開始就奔着大皇子過來的。”
右少卿當時雖然是跟了全程,可他畢竟不是負責審問的人,只能確定個大概。
見左少卿還意猶未盡,莫驚春忙攔下他,對右少卿說道:“臨近除夕,事情並不多,你今日暫且回去歇息罷了,左不過就這點小事,鬧不起多少波瀾的。”
右少卿確實疲乏,回程的時候所有人都繃着一股勁兒。
他們如此,大皇子如何感覺不到?
所以年幼的他是最先倒下的。
聽得莫驚春的話,右少卿感激不盡。
等他離開後,莫驚春才說道:“先前查的東西,已經查出來了嗎?”
左少卿:“除了孟懷王的事情,倒是先前那邊少了一卷。不過之前存了備份,如今兩份都已經在您的案前。”
莫驚春頷首,道了聲謝。
這屋內才剩下莫驚春一個人來。
……當然,在此之前,還要先安撫一下袁鶴鳴。
莫驚春對趁着午間休息特地來找他的袁鶴鳴有些無奈,這位有時候確實是肆無忌憚了些。
袁鶴鳴將莫驚春上下打量了一番,像是在確認他拘謹有沒有出什麼麻煩事,好半晌,這才安靜地坐了下來,那模樣看起來有些沉鬱。
莫驚春蹙眉說道:“這是怎麼了?難道是昨夜的酒水還沒醒來?”
莫驚春昨夜的酒醒得夠夠的,就是如今還有點頭疼,但也算不得大事。
袁鶴鳴:“你還問我?昨夜那是什麼情況,你居然直勾勾地往陛下哪裏去,真真是找死!”
莫驚春無奈地說道:“你這話卻是着急了些,陛下只不過是有些脾氣。”他當然知道真話,但也不能衝着袁鶴鳴說。
袁鶴鳴拍着桌案說道:“還不叫找死?你駕車的那個車伕叫什麼來?衛壹?他就眼睜睜看着你羊入虎口?還有你身邊的暗衛,既然是你的人,爲何不動彈?”他的問題就跟一籮筐那麼多,着急的時候半點權貴風|流都沒有,就只剩下略顯憔悴的暴躁。
莫驚春看得出來他眼底的黑青,知道他昨夜肯定沒睡,再不濟,也是沒睡好。
莫驚春:“衛壹本來就是陛下的人。”
他說得淡定,袁鶴鳴都硌了一下。
“陛下自從中毒後,行事作風都有些兇殘,即便你們是……那也……你在那緊要關頭湊上去作甚?”袁鶴鳴暴躁地說道。
莫驚春斂眉,不是他,也會有別人。
是他,總歸好一點。
袁鶴鳴氣得半死,覺得莫驚春真是榆木疙瘩!
莫驚春無奈,將難得暴躁的袁鶴鳴安撫了好一會,才見他恨恨離開。
等袁鶴鳴走了,莫驚春滿腔的愁緒已經被攪亂得差不多,除了對昨日的擔憂之外,倒是能穩得下心來,這纔開始看孟懷王的資料。
莫驚春之所以會將孟懷王王妃的情況記得這麼清楚,正是因爲他前幾日有事,讓左少卿將關於孟懷王的所有消息全部都搬出來,如此,他自然隱約記得孟懷王的妻子出身。
孟懷王……
莫驚春盯着這個郡王的卷宗看了半天,露出一個匪夷所思的神情。
他將卷宗打散,突然在裏面找到一個姓氏。
何。
何明東,是陛下的武侍讀。
…
這幾日,太后宮內,因着大皇子回宮的意外,整個殿內都活了起來。
太醫院的御醫,來回走動的女官,一臉嚴肅威嚴的太后,還有驚慌失措的宮人……這些都讓整個皇宮話都變得好像有了點人味。
宮內的人還是太少了,太后就連逛御花園的興致都沒有。
而現在大皇子發燒,卻是將這個平時看起來冷寂的皇宮都調動了起來。
大皇子年紀還小,連着幾天高燒不退,已經是麻煩,再繼續燒下去,怕是連腦子都要燒壞了,所以爲了大皇子的安全,御醫不得不斟酌着下重藥。
卻也不能太重,不然傷及根本,那反而不妙。
可即便如此,或許是因爲拖得太久,直到數日後,大皇子的高燒才逐漸退了下來。
這日晚間醒了一回,還吃了點膳食。
因着這件事情,宮內沒多少年味,只是匆匆換了紅燈籠,再將各處灑掃一番。
正此時,正始帝到了太后宮中。
聽到這通傳的大皇子嗆了口,捂着嘴連連咳嗽。
太后看他一眼,知道他心裏是害怕皇帝,卻也是無奈。
正始帝進來的時候,太后正在安撫大皇子,不過他人已經醒了過來,就算再怎麼安撫,也沒法一時三刻就直接睡着。被褥已經蓋到了鼻子下,額頭的手帕也是剛換過的,眼睛水潤通紅,像是剛剛哭過。
屋內還有留存的藥味。
太后看了眼大皇子,再看着正始帝說道:“你來得卻正好。”
大皇子在心裏絕望,將整個小臉蛋都埋在了被子底下,彷彿這樣就不會看到正始帝的臉。
正始帝看了眼大皇子,只見他臉上的燒紅確實比白日要好一些,便鎮定地說道:“身體恢復便是好事。”
就這麼簡單一句,算是敷衍。
太后無奈,只能自己跟正始帝說起話來。至於大皇子……如果依他的話,怕是這輩子兩人都不能說上話。
太后:“近來,怎麼覺得皇帝脾氣較以往暴躁了些,可叫老太醫看過了?”
正始帝把玩着手裏的器具,平靜地說道:“算不得出事,不過,確實遇到了點事。”只是他沒說清楚究竟是什麼。
太后看了一眼,皇帝拿在手裏的東西,看起來像是一個圓潤的白毛球?
皇帝身邊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東西,架不住太后又看了幾眼。
那白色的圓球看起來異常蓬鬆柔|軟,捏在手心把玩的時候,皇帝那姿勢更像是蹂|躪,手指夾着幾根柔毛順下來,緊接着便是壓在掌心大力揉搓,如果不是可以再彈回來的話,這顆圓球早就被正始帝壓扁了。
奇怪的是,伴隨着正始帝這接連不斷的動作後,皇帝的情緒又變得更爲平靜。
彷彿剛纔若有若無的謹慎和殺意是幻覺。
太后古怪地看着這件童趣的東西,除了蓬鬆柔|軟和白得驚人外,她看不出半點可取之處。
可是太后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最近陛下都一直將這個東西帶在身邊?
看起來普普通通,卻是沒有撒開手過。
如果太后將劉昊叫過來的話,劉昊大抵還想說,陛下除了沐浴更衣跟莫驚春的跟前外,幾乎是時時刻刻都帶着這東西。
前幾夜,就是正始帝突然將東西丟出來,猛地砸在牆上的時候,站在門邊的劉昊才謹慎地說道:“陛下,今晚太傅跟袁鶴鳴有約。”
連這東西都壓不住陛下的情緒,那就只能找正主了。
正始帝的視線幽冷地落在劉昊的身上,但是好半晌後,又移了開來。
許久後,帝王出宮。
莫驚春便是這樣被正始帝堵住的。
而此時此刻,出現在太后宮中的正始帝,手裏也捏着這樣一個小小雪白的毛球。要將這個球做得綿軟蓬鬆,可不是簡單的事情,還需要一點巧思。
那種柔|軟的感覺,讓正始帝在把玩這物什的時候,整個人也像是被順毛了一般,柔和了許多,氣勢不再那樣張揚外露。
太后無奈地說道:“連哀家都要瞞着?”
正始帝微頓,平靜地看向太后。
要不是太后這麼一說,正始帝還沒有意識到,他這是避而不答。
正始帝和太后雖然爭吵,但是除了一些事情外,皇帝向來有問必答,也沒什麼值當瞞着的。他看了眼大皇子,沉默了片刻才說道:“我停了藥。”
太后猛地看向正始帝,便是連牀上的大皇子還醒着也管不上了,“爲何不說!”
正始帝平靜地說道:“沒什麼大礙,便是容易癡狂罷了。”
“罷了?”太后冷冷地說道,突然擰住正始帝的耳朵,擰得通紅,“你說罷了!”
這難道是小事不成?!
正始帝多久沒被太后擰過耳朵了,頗爲無奈,但確實擰得也疼,“太后,小心您的手……”
他的話都沒說完。
太后哭了。
別說是藏在被窩裏的大皇子,就連正始帝都愣住了。
太后在公冶啓的面前向來要強,母子兩人要是不鬧出點矛盾,那才叫奇怪。像是太后在皇帝面前落淚的事情,卻是少有,驚得正始帝也有些慌亂,將毛球塞進懷裏,取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太后的眼淚,低聲說道:“您這是作甚?”
“皇帝,你倒是不問問自己,你到底在作甚?”太后纔不讓正始帝擦淚,她取着自己的帕子,“老太醫不是說有用嗎?如今爲何又停了,停了,又爲何不說?”
正始帝老實地說道:“老太醫說再喫下去,反而不美,便停了。不過停了藥,便容易頭疼,所以將殿內的人都遣到您宮裏來了。”
太后氣得身子都在哆嗦,手指點了點皇帝,到底是坐了下來。
皇帝的話看似前後沒有關聯,但太后一想之前是什麼情況,便知道正始帝說的是什麼意思。怨不得那日劉昊來時,臉色略微古怪。
“你是光瞞着我,還是連他也沒說?”
正始帝:“……”
儘管他臉色不變,看起來平靜淡定,太后還是冷笑了一聲,“他是什麼脾氣,你比我還清楚,你以爲,他不會生氣?”
正始帝:“…………”
大概,已經在生氣罷?
最近幾日,正始帝叫莫驚春入宮,他卻總是不來,即便是派人去,也會被回絕。就連劉昊都鎩羽而歸,不由得讓人心中揣測。
可惜帝王這兩天也着實是忙,畢竟臨到除夕,不少王爺宗親趕着這時候入宮,秦王更是在宮內待了半日。所以今天早晨,正始帝送了莫驚春一個小驚喜……
他大抵發現後,會更生氣吧?
正始帝看了眼現下仍然在憤怒的太后,再想想生氣時的莫驚春……
咳。
其實正始帝還有點想看莫驚春生氣的模樣。
幾天前的莫驚春肯定是該生氣的,只是那時候的他被正始帝耗光了精力,就算是想生氣也沒力氣。而今日……他的心底居然還有種古怪的愉悅。
就如同眼下太后一邊生氣一邊怒視着他,正始帝心裏是扭曲的喜悅。
他背在身後的手動了動,最終還是僵硬地拍在太后的肩膀上,動作有些不太習慣,但還是一下子拍打着,甚是輕柔。
太后不知正始帝的想法,只是無奈嘆了口氣,自顧自生了會氣,這纔看着公冶啓的眉目,盯着許久,她悵然地說道:“哀家着實沒用,若是先帝還在,如今你便不會……”
正始帝:“……如果不是母后,兒臣的缺陷會更多。”
他無喜無悲地說着自己的問題。
儘管他在太后身旁的日子甚少,可如果不是太后,公冶啓能在先帝身旁體會到的情緒,也便只有那麼多。相較於先帝的淡泊,太后的愛憎喜好卻是分明。
只有公冶啓在意的人,他方纔會留意,也纔會因此逐漸體會他們的情感。
譬如張家。
即便公冶啓憎惡張家,更厭惡太后對張家的關切,可這份關切,卻也讓公冶啓意識到除了“家人”之外,還有血脈相連的東西。
他所厭惡的,卻是旁人所喜。
如果不是太后,公冶啓不會學會這點。
……也不會在面對莫驚春的時候,剋制了對莫家的殺念。
桃娘確實很敏銳。
每一次她的不敢靠近,都源自於潛意識的畏懼。
但不得不說,或許是因爲太后這一哭,原本心生隔閡的母子最終能坐到一處說話,倒也算是一件好事。
太后看着正始帝離開,好笑地擦了擦眼角。
其實今晚上還有宮宴,都是在京的王爺宗親。太后跟皇帝都是中途離開,太后是爲了大皇子,而皇帝是爲了太后。眼下,正始帝雖然中途離開,但還是得回去再應付一下。
太后嘆息了一聲,心道皇帝這性子再是死倔,卻也有趣。
如果他生了脾氣,便只會硬邦邦說“太后”,可一旦軟化下來,即便他沒意識到,卻是會脫口而出“母后”,這是打小的習慣,始終沒變。
牀榻上的小窩窩蠕動了下,冒出一個大皇子,他怯生生地看向太后,輕聲說道:“皇祖母,陛下他生病了嗎?”
太后便也擰了擰他的耳朵,“都說了要叫父皇。”
她換了帕子,將溼透的帕子擰乾,再按在大皇子的腦門上,“皇帝確實是生了病。”她看着大皇子的眼睛,心裏無奈。
大皇子四歲了。
三歲看老,如今太后已經看得出來這孩子的脾性。
大皇子純善,又不記仇,性格溫文爾雅,身體不太好,但比先帝強多了。喜歡的東西不多,但都是琴棋書畫,不適合練武。
這樣的性格,若是做個閒散王爺,自然是極好。
可要是做皇帝……
即便是個守成之君,卻也太過純良。
大皇子不是個合適的繼承人。
可即便大皇子不合適,在皇帝膝下只有這麼個孩子的時候,他身上匯聚而來的目光便不會傾瀉去,永遠都會壓抑着大皇子。
太后拍了拍他的手,剛想哄他睡覺,卻看到女官秀林蒼白着臉色,急匆匆地小跑進來。她是太后身旁,除了幾位老嬤嬤外,最是得用的女官,本該是最穩重的人,如今卻是驚慌失措。
“太后娘娘,焦氏跑了出來。”
太后有一瞬間的茫然,想不起來宮中還有這個人。但是下一刻她看着大皇子茫然的眼神,卻突然反應過來這個人是誰。
此前被廢棄的太子妃焦氏!
原本正始帝是打算將她送往宮外,然而太后考慮到大皇子,最終還是將她囚禁在冷宮。數年過去,已經沒人想起這個人的存在。
她又怎麼會跑出來?
女官的聲音有些急促,“焦銘去世的消息並非隱祕,冷宮伺候的宮人說話也沒有避着她,結果她安靜了數日,卻是在今日故意縱火燒了宮殿,趁亂逃了出來。”
焦氏所引起的火勢並不大,但是冷宮沒什麼人,急着救火的時候太過慌亂,就讓她給跑了。
太后的臉色已經冷靜下來,“那現在人呢?”她漫不經心地蓋了蓋大皇子身上的被子。
如果只是這樣,壓根就不會讓秀林如此緊張。
秀林蒼白着一張臉,“她……剛好撞上陛下。”
太后正對上大皇子清透的眼神,悚然一驚。
此夜,正是除夕。
宮內氣勢緊繃,宮外,卻是一派祥和景象。
莫驚春正在陪着家人。
只是他不經意間,試圖讓自己坐在一個更舒服的位置。
……因爲他身後的尾巴。
他攥緊手裏的筷子,不由得想起清晨。
原本今日早就無事,但是清晨,他卻被陛下匆匆叫進宮裏去。原本莫驚春心中惱怒,是不打算去的,可偏偏今日特殊,卻是除夕。
思來想去,拒絕了好幾日的莫驚春,還是答應了。
只是人算不天算,今日正始帝身邊的事情是多得一塌糊塗,壓根擠不出來時間。
莫驚春看得出正始帝的惱怒,卻忍不住直笑。
結果他趁着空隙出宮的時候,卻是樂極生悲。
等莫驚春上了馬車,他才露出一副猶豫的模樣,好半晌,才突然伸手碰了碰身後。
一團毛絨絨的,可憐兮兮的,蜷縮在莫驚春身後的雪白尾巴。
如此熟悉的感覺,讓莫驚春面無表情地抽回來手,將之前對公冶啓的擔憂全部都踩在腳下。
陛!下!
莫驚春在心裏兇巴巴。
他就說爲什麼在離開的時候,陛下看他的眼神賤嗖嗖的!
原來早就在這裏等着他。
莫驚春走出宮道的時候,覺得尾骨彆扭極了,憋得慌。結果上了馬車之後,一坐,就是有了猜測。
……絕了。
莫驚春原本的怒意未散,如今更是平添了暴躁,巴不得回去揍人。奈何他回去怕是兔入虎口,最終面無表情地讓墨痕趕緊走人。
太久沒有尾巴,莫驚春如今有些不太適應。
正常人誰也不會適應這個。
畢竟這尾巴,不管要怎麼放,都是個麻煩事。
從前是花了點時間適應,可是現在早就習慣了自己一個人,這多出來的尾巴……
莫驚春面無表情地吞下一聲悶哼。
他剛剛沒注意,硌到了。
尾巴可憐兮兮地蜷縮成一團,擠在莫驚春的尾骨上。
莫驚春無奈地揉着眉心,這莫名其妙的兔尾再來一次,可真是麻煩。
陛下怕是用了常識修改器罷。
莫驚春直到此時,纔將最後一個答案填了上去。
【10/10】
【懲罰已結束】
精怪乾脆利落地叮咚提示。
不管怎麼說,之前一直困擾着的懲罰總算徹底消失,暫時也沒有新的任務。
今年算是能好好收尾。
莫驚春心裏這麼想,陪着家人喫完飯之後,幾個小孩在地上頑,就連年紀還小的安娘手裏,都拿着個風車在鼓弄。
外面有接連不斷的炮竹聲,聽起來異常熱鬧。
幾個孩子最終坐不住,被莫飛河帶着出去外面頑。徐素梅專心帶着安娘,而莫驚春居然是那個難得清閒的人。
也可能是家裏人故意讓他放鬆,不像那麼緊繃。
莫驚春坐在牀榻上,這姿勢能讓他不會碰到身後的兔尾,可以坐得舒服些。
那熟悉的老朋友,莫驚春可是半點都不打算碰。
【任務十一:阻止公冶啓】
莫驚春:“……”尾巴毛猛地炸開,像是一個刺撓的毛球。
可比他送給正始帝的白毛球,還要蓬鬆!
這麼急促?
阻止什麼?
這時間……來得及嗎?
莫驚春的第一反應,話說早了!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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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下載愛閱小說app,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冰原市。
寵獸飼養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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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獸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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