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第八十四章
在夫子扣緊他的手指,卻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後,帝王的心裏好像被軟軟敲了一下。
他捏住莫驚春的指尖,輕聲說道:“夫子,怎麼了?”
正始帝捏着莫驚春的動作甚是輕柔,就像是在掐一朵嬌嫩的花。
不能不用力,怕花會跑;不敢太用力,怕花會碎。
莫驚春沉默了一會,輕聲說道:“臣感覺不到……”他一邊說着,一邊輕輕反手掐住正始帝的手指,即便他這麼用力,他也覺得自己壓根沒捉到什麼。
是徹徹底底的不存在。
就他的手中握着空氣,分明知道有東西存在,卻毫無感覺,只能這麼握着,不能再進一步。那種感覺甚是奇怪,甚至讓莫驚春心生一種微妙的惶恐。
莫驚春不喜歡。
這種……沒辦法接觸到的感覺。
正始帝環住莫驚春的肩膀。
這樣禁錮住的力道,應當會讓莫驚春生疼纔是。
可是他卻完全完全感覺不到。
莫驚春沉默了一瞬,從正始帝的懷裏掙扎了出來。
前幾日陛下對他做的事情還歷歷在目,即便今日多了這古怪的懲罰,卻也不是那麼輕易就能忘記的。陛下當着莫飛河的面……還有那幾次束縛他無法發泄的痛苦,讓莫驚春如今再想起來,都覺得皮膚燥熱得很。
又是羞恥又是難受。
“陛下,您召臣過來,可是有要事?”
莫驚春抿脣,將話題給扯開。
正始帝見莫驚春不願意說,沒再說什麼,只是不緊不慢地打量着莫驚春,“夫子先前提及城西的事情,已經有了苗頭。”
莫驚春猛地擡頭,一雙黑眸盯着陛下。
正始帝:“明春王數日前,已經離開京城。”
莫驚春蹙眉。
該死,倒是慢了一步。
“袁鶴鳴循着城西的線索挖了下去,倒是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東西。”正始帝淡淡說道,“那木匠店,開在城西,已經有十幾年了。楊天和一直都是城西的老街坊,每隔幾個月,他都會給店內的活計休息的時間,然後舉家去城外暫住幾天。
“從這裏入手,袁鶴鳴挖出來他們聯絡的方式。”
莫驚春微蹙眉頭,輕聲說道:“可是一個木匠店,用在京城中,又能如何?來往的皆是普通百姓,就算想要留在京城探知消息,卻也不如一些風|流地方來得管用。”
正始帝:“所以這些地盤,不是用來打探消息,而是用來造東西。”
莫驚春那張俊秀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驚訝,“……在京城?”
如此膽大妄爲?
正始帝笑了笑,“其實京城,除了守備太過森嚴外,這裏乃是來往商隊最是便利的地方不是嗎?
“任何一種商隊都會將南北貨運送買賣。寡人倒是覺得,此舉甚妙。”
莫驚春無奈地說道:“陛下!”
他們在說的,可不是什麼無知小事。
正始帝:“京城附近,其實也有礦山,也有采礦的地盤。如今已經查到他們有礦石採買的痕跡,再運出去反而路途遙遠難以爲繼,索性在京城瞞天過海,也不失爲一種方式。”
莫驚春斂眉,如此倒是合理。
“所以陛下,可是已經有了決斷?”
正始帝的語氣平靜,淡淡說道:“別的暫且不說,虛懷王的那把弓|弩,的確是從行商手中採買來的。而那行商,在途徑虛懷王封地前,正是從明春封地過來的。”如此巧妙,想說是個巧合,都有些爲難。
這些跡象,若是一開始沒想到,確實查不出來。可若是有根據地去查,便是抽絲剝繭,都要被挖出來了。
莫驚春:“若是硬要說湊巧,倒也可以解釋。”
畢竟,沒有證據。
正始帝衝着莫驚春露出一個嗜血的微笑,“寡人做事,何嘗需要證據?”
莫驚春沒有理會陛下這如同昏庸君王的說法,平靜地說道:“陛下,那明春王妃,難道有什麼特殊之處嗎?”
不是莫驚春多想,而是一旦明春王有了值得懷疑的地方,那他的種種行爲便不能當做簡單視之。
最起碼,他娶的這位王妃,絕對不可能是因爲簡單的情愛。
正始帝挑眉,笑着說道:“倒還真的有。”
而且發現的人,不是別人。
正是孟懷王妃。
孟懷王跟王妃至今還留在京城,並未離開。
一方面是因爲京城最近的動盪,另一方面,卻是因爲孟懷王妃的出身。
她是東郭後人,爲了什麼而來,也都心裏有數。
便是翰林院,也沒有辦法阻止孟懷王妃登門。
孟懷王妃剛到京城的次日,翰林院剛開門,便已經對上孟懷王跟孟懷王妃這一對璧人。
郎才女貌,兩人立在門外,親自等候,張千釗也無話可說,只能請他們入內。
孟懷王妃在《雲生集》面前停留了許久,靜心擦洗了雙手後,那一雙纖纖玉手纔敢落在古籍上,顫抖的目光停留在書頁上許久,才翻開下一頁。
張千釗見識過許多人在《雲生集》面前的失態,卻從未有過孟懷王妃這般令人動容的隱忍。
即便她沒有吐露分毫,卻讓人不敢直視那一份哀慟與激動。
那是後人在見到先祖遺留之物時,難以自制的情感。
孟懷王妃停留的時間並不長,只是每日都會來。
每一次,孟懷王都會陪着她過來。
而明春王離開的時候,因着孟懷王妃跟明春王妃還算不錯,她也親自去送過,正到城門外。
圓臉可愛的明春王妃捉着孟懷王妃的手,認真地說道:“東郭姐姐,你每日都要到翰林院去,是想將《雲生集》帶回家嗎?”即便她不太清楚這些派系權貴,但在京中這些天,她還是知道了孟懷王妃的出身。
孟懷王妃淡笑着說道:“想,誰會不想呢?那畢竟是先祖之物。只是這京中,實在是太亂了。”她的聲音逐漸低沉下去。
錯綜複雜,難以分辨。
別說是想要將《雲生集》帶回來,如今光是陛下的態度就曖|昧難測。
其實若不是陛下的默然,東西身處翰林院又如何,不知多少人能夠強搶回去。
明春王妃抿脣,輕聲說道:“如果姐姐需要,或許我可以爲姐姐……”她的話還未說完,站在遠處的明春王便走了過來,笑着問她們在說什麼。
孟懷王妃看了一眼有點緊張的明春王妃,笑着說道:“只是在聊以後離開,不知什麼時候再能相見。”
明春王大笑着說道:“只要你們來本王封地上,又怎可能會見不着。”他的手搭在王妃的肩膀上,順理成章地將人攏了回來。
孟懷王妃目送着他們離開,輕聲說道:“你覺不覺得,明春王似乎很緊張他的小王妃。”
孟懷王站在她的身旁,笑着說道:“難道不好嗎?十七哥可是好些年都是沉迷在木工上,如今居然有人能夠讓他喜歡,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你可以爲我搶來《雲生集》嗎?”孟懷王妃突如其來的話,讓孟懷王愣住。
但是她並不需要孟懷王的回答,而是自言自語地說道:“不能,雖然翰林院看着非常容易攻入,可實際上護着翰林院的衛兵可不在少數。那明春王妃,又是有什麼依據,能夠爲我取來呢?”
她的聲音很輕,只有在她身邊的孟懷王才能聽到。
孟懷王的臉色有些難看,看着他的好王妃轉過頭來,看着他的眼神略有古怪,“如果,明春王妃的身份有問題呢?”
王妃這句話,卻是比之前的話還要讓人詫異。
可是孟懷王並沒有當做胡攪蠻纏,而是當真思考起來。
他跟王妃不算是情濃意濃,但也相敬如賓,府中並沒有妾室,自從他們完婚後,王妃也一直落落大方,進退有度,是個異常端莊得體的女子。
她不會無緣無故說這樣的話。
“如果明春王妃跟明春王之間,並不是那所謂喜歡的話,那如今,他這麼緊張王妃,倒是有些由頭了。”孟懷王自言自語。
畢竟他可是親眼看過,在宮宴上,明春王時時刻刻都盯着小王妃,以至於他的左右席面上的王爺都曾經打趣過他。
正是因爲孟懷王自己也說過類似的話,所以他才記憶尤深。
孟懷王跟王妃對視一眼。
孟懷王:“將此事告訴陛下罷。”
孟懷王妃詫異地揚眉,軟着聲音說道,“王爺,這可是不起眼的小事,爲何……”
孟懷王嘆了口氣,“我也希望是小事,但是……”
其實孟懷王跟公冶啓的關係還不錯。
……是那種不打不相識,孟懷王是被打的那個,的關係還不錯。
年少時,他幾次入京,都曾經跟東宮比試過,最後被胖揍了不知多少頓。
這一回削減諸王的勢力,孟懷王其實從老早就有所感覺,倒是沒覺得詫異。但是,明春王的事情,卻是讓他有了異樣的感覺,他看着那馬車已經消失的官道盡頭,嘆息着想到,可莫要出什麼亂子啊!
他可是半點都不想攪和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中去。
孟懷王沒什麼登基的野心,也不想整日忙活,就想帶着王妃四處遊玩,如今在京城落腳也不失爲一件好事。
……最起碼,倒是遠離了許多麻煩事。
但是……顯然,明春王又是另外一樁麻煩。
很快,孟懷王的消息就傳進了正始帝的耳中,再加上之前的袁鶴鳴的追查,調查的方向就有了新的變化。
帝王已經派人去那王妃的原籍追查,再加上之前慣例收集的消息,很快拼湊到一起。
“這個女子聽說最開始並不是在明春王的封地上,是他前幾年離京的途中,在鄉野的山村一見鍾情……鍾情的是她手裏做的木具,這才順帶將人帶回封地。久而久之,兩人日久生情,最終在未曾告知朝廷的情況下,舉行了婚事。”
這是最開始呈現上來的版本,也是宗正寺最早知道的事情。
莫驚春:“從前並未多想,可如今看起來,哪哪都是問題。”
正始帝:“派去的人,未必能夠找到明春王所說的村野。”
莫驚春嘆息了一身,“甚至有可能從一開始,這個出身便是錯的。明春王只是爲了能夠讓王妃被順理成章地帶回去,所以才這麼僞裝。”
哪裏會這麼巧合?
剛好在鄉野裏,遇到一個會做木活的女子,說是木工的女兒,然後就被明春王給帶走,然後又是日久生情……
他沉默了一會,忽而說道:“陛下可曾懷疑過,那弓|弩的製作法子,或許並非來明春王呢?”他們起初懷疑明春王,是因爲他這些年沉迷在木工中,或許對此有所鑽研。
可如果明春王早在之前就有這份能耐,那正始帝不可能一無所知,他手底下這些人可不是喫乾飯的。那隻能是近些時日……孔秀受寵是這兩年的事情,那弓|弩的出世,或許也在這個時間段內。
正始帝:“夫子的意思是……明春王妃?”
莫驚春頷首,淡淡說道:“如此,或許可以解釋爲什麼,明春王爲什麼這麼看重明春王妃?”
正始帝淡淡笑了起來,“或許是因爲明春王喜歡王妃。”
莫驚春:“在皇家追求情愛,方纔是最愚蠢的事情。”
正始帝慢吞吞地看向莫驚春。
莫驚春:“……”
失策了。
說話的時候,卻是沒想起來,這裏還有一個。
而且還是那種非常偏執,一旦沒穩住,就要徹底發瘋的性格。
莫驚春:“……不過這一切最重要的還是在於證據,如今在這裏猜測一百遍都是無用的。”
他迅速轉移話題。
正始帝頷首,淡笑着說道:“明日,寡人會去見見虛懷王。”
看了一眼莫驚春,露出有點詭譎的微笑,“不如……夫子也一起來,如何?”
莫驚春:“……您確定去的時候,人還活着嗎?”
正始帝不疾不徐地說道:“誰都有可能死,但是虛懷王,必定是活得最長久的哪一個。”
畢竟禍害遺千年嘛。
莫驚春:“……”
其實他也不是很想去。
兩人在御書房這一通說,居然真的只聊了正事,等莫驚春出來的時候深一腳淺一腳,卻是有點茫然。爲的不是剛纔所聊的事情,而是低頭在看自己的手掌。
莫驚春的手掌根骨分明。
手背朝上的時候,那細膩的皮膚觸感實在讓人喜歡。
這樣一雙手,誰都不知道他可以輕巧地折斷一個人的脖子,往往都只能看到其安分地躲在袖子裏,只露出少許皙白的模樣。
但是眼下這雙得用有力的手,卻是沒有辦法捉住公冶啓。
是隻有陛下一人,還是說其他人都會如此?
莫驚春的心理有着狐疑,卻是一下子弄不分明,看到走在他跟前不緊不慢的劉昊,驀然說道:“中侍官,請留步。”
劉昊停下腳步,笑着說道:“宗正卿,可是有什麼吩咐?”
莫驚春抿脣笑了笑,卻是出其不意地摸了摸劉昊的手腕。
觸手,正是溫熱的感覺。
莫驚春斂眉,所以陛下那裏感覺不到,便是懲罰嗎?
這種分明觸碰到,卻是毫無感覺的……錯覺?
實在詭譎。
莫驚春的出手驚到了劉昊,餘下的那一段宮道,他雖然是在送行莫驚春,卻是一邊走一邊彆扭着身子,那模樣看起來,像是害怕被莫驚春再摸一次。
莫驚春有心解釋:“我只是方纔想對比一下。”
劉昊的臉色更爲驚悚。
對比?
對比什麼?
他的小命都要沒了。
莫驚春:“……”
罷了,越解釋,反倒是越不清楚。
莫驚春出了宮門,便徑直去了宗正寺。
他負傷這些時日,宗正寺還不算冷清,尤其是遇上孔秀的事情,該忙的事情還真不少。
再加上諸王被削,甚至也關乎宗正寺。
莫驚春回來後,左右少卿皆欣喜不已。
其實右少卿在三月的時候便要離開,如今接任的人選還未等吏部確定,不過這對右少卿來說,也算是高升。
他在宗正寺熬了六年,左少卿比他還少一年。
莫驚春笑着說道:“你們這般看着我作甚?難道還能從我臉上看出花兒來?”他漫不經意地在桌後坐下,手指拂過桌面,那上頭堆積的文書卻不在少數。
左少卿笑着說道:“右少卿可是在擔心自己離開前,還能不能看到您呢。”
莫驚春:“莫怕,就算你去了,該有的份子錢,總還是有的。”
右少卿尋思着這兩位的話,怎麼聽都滿是揶揄。
莫驚春掀開上面一本,那裏面卻正好是孔秀的事情。
他匆匆看了幾眼,就聽到右少卿再說:“聽說再過幾日,那些人就要入京了。”出事的人是他們上官,宗正寺的人自然比尋常還要關注這件事。
但是無奈的是,從前莫驚春出事的次數也不在少數。
如此多災多難的上官,卻也是少有。
莫驚春:“看情況,應該是差不離了。”
他們就這件事說了幾句,然後莫驚春就不讓他們杵在這裏,都趕出去做事了。
等下午回去的時候,莫驚春又繞道去了一趟城西。
那已經燒燬的地方正在京兆府的幫助下開始重建,而西街更像是從未發生過這些事情一般,來來往往的行人異常熱鬧,糕點鋪的掌櫃的一看到莫驚春,便露出喜色。
“您沒事就好。”
莫驚春欠身說道:“當日,還未謝過您的幫忙。”
掌櫃連忙將莫驚春給扶起來,擺着手說道:“這可使不得,您怎需如此!”
當初莫驚春受傷暈厥後,他說的話,暗衛卻是記得,很快也傳達給了衛壹,衛壹將此事告知徐素梅後,還未到晚上,莫家的人就已經將爛攤子給收拾好了。
如此快的速度,也證明莫家確實將此事放在心上。
莫驚春只是笑了笑,再在糕點鋪裏買了不少東西,然後纔回家。
將買來的新鮮東西遞給墨痕,讓他派人去送,而後他便坐在屋內,換掉了一身朝服。
畢竟是休息了一段時日,莫驚春今日還是有些疲倦,但是到了晚間,沐浴更衣後,那疲倦的感覺便消失了不少。莫驚春讓人不要叨擾他,今日選擇早早入睡。
夜半子時,本該是一片寂靜的時候,屋內卻有些動靜。
夜色冰涼如水,寂靜的月光從屋外灑了進來,正落在牀前的地板上,顯得格外寂寥。莫驚春的臉藏在暗色裏,正微蹙眉頭。
他有些不適應地翻動,那感覺就像是……在掙扎?
說是掙扎,也有些奇怪。被褥本是滑到腰間,卻看得出他在扭着身,像是在躲避着一些意外的觸碰。
半晌,莫驚春猛地睜開眼。
眼底雖然有些茫然朦朧,但是那模樣,顯然是意外被什麼驚擾了。
他下意識握住肩膀,再摸着手腕。
卻是沒有摸到什麼奇怪的東西。
他方纔……好像在睡夢中感覺到陛下的觸碰了?
纔會久久醒不過來。
但是突如其來的禁錮擁抱讓他猛地從睡夢裏醒過神,這才發現奇怪……難道,他是在做夢?
莫驚春有些半睡半醒地想着,但是想不清楚,便又躺下來繼續睡。
等到翌日醒來,莫驚春便已經忘記這個插曲,全然想不起來。
這一日,莫驚春到了午間,便沒再停留在宗正寺。
陛下有旨。
莫驚春斂眉,順從地跟着德百走了。
但陛下叫的人顯然不只是他,還有許伯衡,王振明,更有好幾個王爺,看起來有點聲勢浩大。
這些人齊聚在虛懷王府外,就顯得格外古怪。
正始帝的御駕稍晚些到,待帝王下了御駕,便有無數道目光落在陛下|身上,可他卻異常淡定,踱步而來。那冕服還在身上,通身的氣勢讓人壓根不敢直視,朝臣諸王紛紛行禮,便聽到陛下一本正經地說道:“先前孔秀的案子雖然已經結束,但唯獨一個問題,卻還落在虛懷王身上。
“寡人本欲自己前來,不不過先前有這麼多人覺得,寡人的所作所爲有點陰損,那如今諸位不如跟着寡人一起進去瞧瞧。”
正始帝明面上說是有問題,可是如今顯露出來的模樣,卻是更有古怪。
也沒見哪個皇帝會笑嘻嘻說自己陰損的。
朝臣看着陛下露出來的微笑,卻是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開門。”
正始帝說完後,便收斂了笑意,冷冰冰地說道。
陰晴不定,喜怒無常。
纔是他的本性。
宿衛得了命令,立刻就有人上前打開緊閉的門鎖,然後再推開塵封已久的王府大門。
這扇門雖然只是關了一些時日,卻已經散發着腐朽的味道,從門後面傳來略顯古怪的……腥臭味,卻又不知道是從哪裏來。
劉昊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前,給他們引路。
朝臣諸王紛紛跟着入內。
不過誰也沒有看到,那兩扇已經被推開、正緊緊貼着左右的大門背面,正塗抹着好幾個不同的血手印。
那血液的新鮮程度不同,從乾涸的黑色,到還有點鮮豔的紅。
原本還在閽室的門房卻是不見了。
也不知去了哪裏。
繞過府門前的照壁再往裏面走,卻是看不到任何一個人,整個前院的花草看起來有點荒涼,本來是春意盎然的季節,卻是隱約能看得出來那些草根都開始糜爛……不,有些地方甚至還能看到草根被翻出來的模樣。
莫驚春走在隊列中,卻是不自覺地看了一眼周圍左近的環境。
有人挖草根,便說明府上的糧食已經不夠,所以才逼得人不得不挖開草根來喫食。儘管整個虛懷王府的下人數量不算少,但是算上主子的數量,其實也便是幾十來人。
這樣的人數分散在五進的宅院,卻是半點聲響都沒有聽到。
許伯衡已經敏銳覺出不對,“王府內,可是……”他的話還沒說完,露出了奇怪的神色,在還未穿行過前院的時候,在畫廊盡頭,便有個打扮出挑的女郎走了過來。
她走得搖曳生風,發現他們的時候略顯驚訝,立刻欠身行禮。
劉昊:“虛懷王呢?”
他的語氣有點不客氣,可是剛纔的那個女郎卻不敢說什麼,輕聲細語地說道:“王爺眼下,正在正院歇息。”
虛懷王還活着?
不少人心中滿是詫異,實際上在看到這王府如此荒涼的時候,他們已經在猜測虛懷王是不是已經死了。
既然虛懷王沒死,那許多事情還值得商榷。
正始帝既然在這裏,那肯定沒有皇帝去見臣子的道理,幾個侍從跟着那女郎入內,腳步匆匆,似是深埋進這大宅院裏。
而陛下,便正在這前院的明堂內,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屋內的灰塵。
唯獨陛下站在明堂內,其他人都在外面守着。
莫驚春瞥了眼陛下,再看着這前院稍顯荒亂的模樣,眉頭緊蹙,百思不得其解。
而許伯衡正站在莫驚春的左手邊。
許伯衡低聲說道:“這王府內有古怪。”
莫驚春默默點頭。
何止是古怪?
這前院既然還能剩下綠色,那就說明他們或許不缺食物。
可是如果不缺食物,他們最開始爲什麼會挖掘草根?
那看起來就像是在之前有人餓得發瘋,已經到了需要啃草根的地步,但是緊接着,突然出現了充足的食物,以至於他們都不需要再喫草根了……這,這推斷看起來確實符合這前面的情況,可是食物從何而來?
據莫驚春所知,除了之前正始帝進來過一次之外,便再無其他人可以進出。
……總不能,是陛下帶進來的糧食吧?
莫驚春下意識看了眼明堂,正對上陛下淡淡的微笑,不知爲何,兩人對上一眼時,他忍不住別開眼,摸了摸胳膊。
他覺得有點冷。
莫驚春斂眉,不願再繼續想下去。
那腳步聲從後一進傳來,聽起來有點凌亂,甚至還有點急切。一眨眼,莫驚春就能看到,除了之前那個女郎,還有幾個侍從外,走在後面小跑的那個胖子應該是虛懷王,然後還有幾個人,都不太認識。
然後就在他們拐角要走過來的時候,莫驚春一晃神,好像看到有人墜在隊尾,跟着一起過來。
莫驚春看了看,微眯起眼。
沒錯,確實是憑空多出了一人,但是虛懷王沒有留意到,而其他幾個人雖然看到了她,露出了不滿的神情,但是也沒說什麼,默默給她讓出一個位置。
看起來,那後來的人儘管跟前面的人利益不合,但是她的地位應該挺高。
是虛懷王的女兒?
“陛下!”虛懷王說是胖,可是上,看起來倒是比之前瘦了一些,不再挺着一個大肚腩,“陛下,您可算是來了——”
他撲通,在屋內跪了下來。
虛懷王看起來雖然有些氣喘吁吁,可是滿臉紅光,看不出哪裏吃了苦。
除了那小了一圈的肚子。
衆人微眯起眼,看向虛懷王身後的那些人。
事實上,包括虛懷王在內,他們看起來都不像是餓了很久的模樣,甚至有兩個還紅光滿面,看起來衣食無憂。
……不,倒是有一個例外。
莫驚春敏銳地發現最後面跟過來的那個女子,身子有些搖搖晃晃,臉色更是蒼白,臉頰有點內凹進去,像是掉了不少肉。
她的模樣,纔是真真切切像是餓了好些天,面色發青的模樣。
莫驚春注意到了這點,那其他人,當然也更是留意到了其中的微妙。
只是都不說罷了。
正始帝看着驀然跪倒在他身下的虛懷王,那雙黑沉的眸子凝視着虛懷王,那眼神像是扎人的箭矢一般,幾乎要扎進了他的骨髓裏,疼得讓人下意識顫抖起來。
每當正始帝這麼看人的時候,莫驚春便知道他的心情其實算不得好。
他看着虛懷王,卻像是在看着個死物。
虛懷王哆嗦着身子說道:“陛下,本王教女無方,本該有此大過。可是已經快一月過去,還請陛下饒過……”
他的聲音有些虛弱,更像是有點惶恐。
莫驚春等人都在門外,看不清楚虛懷王的臉色,只感覺他像是在害怕。
卻不知道在害怕什麼。
只有虛懷王進去的時候沒有被攔着,其他的人都是跪倒在門外。
那個最後出現的女郎,便是跪在莫驚春的身旁。
只是這麼一步之遙,莫驚春都看得出來她已經虛弱至極,像是要昏倒一般。他眉頭微蹙,再看向屋內,卻是聽到帝王在不緊不慢地問起了那把弓|弩的來源。
可是虛懷王的回答卻是有點顛三倒四。
雖然禮物確實是他送的,可是他怎麼能想得起來許久前隨手送出去的東西?
這也是第一次陛下來的時候,並沒有問出來的結果。
虛懷王自然知道,也清楚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陛下撞破了他一個祕密。可是帝王在撞破了那個祕密後,又得了虛懷王錯亂的回答,便直接走了。
這一走,便又關到了現在,他們如何不害怕?
從哪裏摔倒,就從哪裏爬起來。
在還抱有希望能出去的時候,虛懷王自然是想過法子。
“木淮,木淮呢?安秀,還不快去將木淮給我叫出來?”虛懷王嚷嚷了起來,他所說的安秀,就是剛纔最開始出現在前院的女郎。
安秀小心翼翼地說道:“王爺,郡主正在這裏。”
那個跪倒在莫驚春身旁的女郎啞着聲音說道:“陛下,木淮,有話要說。”
她便是木淮郡主。
木淮小心翼翼地膝行到了門檻前,又叩頭下去。
“起來說話。”
良久,正始帝忽而說道。
木淮鬆了口氣,茫然起身。
虛懷王也跟着起來,但站在門口的劉昊卻是一腳踢在他的膝蓋上,將他一個大胖子活生生踢得跪倒下去。
劉昊淡淡說道:“陛下是讓郡主起來說話,王爺,您還是且先跪着吧。”
虛懷王的臉色驟變,有些難看地看了眼木淮。
木淮沒感覺到這其中的微妙,舔了舔乾燥的嘴巴,輕聲說道:“陛下,當初孔秀所有的弓|弩,確實是被父王買來贈予她的。除了她有,其實我也有一把,不過跟孔秀的那一把看起來有點不太一樣,是單發的。”
她一邊說着,一邊從懷裏掏出來一把小巧的弓|弩。
莫驚春敏銳地留意到,在木淮掏出來這東西的時候,那幾個跪倒在門外的人不自覺動了動身子,像是在躲避。
他微蹙眉頭。
會對木淮這把東西有着下意識的反應,要麼之前木淮是個會用這種武器隨便威脅人的惡劣脾性,要麼……便是這王府中,發生了什麼,逼迫得木淮不得不動用這把武器的事情。
而木淮正是因爲這小巧的弓|弩倖存下來。
莫驚春的心裏不由得浮現出一個糟糕的猜測。
不妙……
木淮輕聲說道:“這幾年,我跟孔秀是父王最受寵的女兒,所以一直以來,我有的東西,孔秀也有,一直都如是。所以我還記得,當初這東西是怎麼出現在府上。”
她說話的聲音不緊不慢,雖然透着少許虛弱,但言辭溫和平靜。
“底下的人會說,這是王府管事採買來的,是從一直從陽春方向來的商隊買的。但我知道,不僅是如此,這支商隊的領袖……我曾見過,他是明春王手下的管事。”
她的聲音低了下來。
“大概是在十幾年前,我隨着側妃出去,在沿途的路上,曾經進過陽春……那時候,我們曾在王府住過幾日。”
她便是在那個時候遇見那個管事的。
商隊不只是經過陽春,更是陽春王手下的管事,而且還賣出這樣兩把弓|弩……一瞬間,木淮說的話,便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關注。
就連已經聽了一遍的虛懷王,都露出有些微妙的神情。
木淮壓着聲音說道:“那已經是許久前的事情,或許他以爲我已經忘記,但是我的記憶一直還算是不錯,所以便一直記得。王府在統一採買的時候,我還曾看到過那個商隊領袖,所以肯定是沒錯,我沒有認錯人。
“不過那弓|弩真的很好用,我便一直留着。”
其實木淮受寵的時間,遠比孔秀還要久,曉得的事情,便能更多。
如今再回想起當初的事情,她甚至有些荒謬的恐懼。
她的父王,怕是因爲愚蠢,而錯過了一樁滔天大禍。
卻又因爲孔秀招惹上莫驚春,而將自身覆滅。
木淮娓娓道來的時候,倒是不卑不亢,等她說完,前院陷入了沉默。
木淮所說的之末細節,其實已經足夠這些老臣警惕,更別說是那幾個被叫過來的王侯,更是露出了絕望的神色。
正始帝看了眼木淮,神色雖然淡漠,但是說出來的話還算溫和:“你說的事,自會有人去查證。
“你,可有什麼心願?”
木淮的臉色微變,與此同時,不管是虛懷王還是那外面跪着的幾個人,都焦躁了起來。他們看着木淮的眼神透着詭異的執着,像是一瞬間在她身上挖出什麼。
彷彿……恨不得將她給吞下。
莫驚春微眯着眼,沉默的眼神落在距離他最近的那個男子身上。
只見他的呼吸急促,只盯着木淮。
……那眼神,特別像是要喫人。
這個念頭從莫驚春的心裏出現的一瞬間,就像是劃破夜空的流星,一下子撕碎所有的遮掩,而木淮的話也說出口,“陛下,還請陛下釋放我回封地,我願在封地,與百姓同生死,同進退。”
她跪下來,行了個大禮。
木淮說得其實不錯,因爲虛懷王的封地,最近確實已經被清河王的事情捲入其中,如今告急的邸報剛傳到陛下的案頭,還未決斷。
正始帝淡淡笑了,“可。”
他的語氣有些矜傲,漫不經意地說道:“劉昊,待會離開的時候,將她也帶走。”
“喏。”
正始帝旋即擡頭,看向屋外的那一行人,悠悠地說道:“諸位若是有什麼想問的,便也趁着這個時候問罷,若是再晚些,可就是見不到了。”
陛下所流露出來的暗示,讓王府的人臉色驟變。
虛懷王:“陛下,陛下!木淮不是已經……爲何她能出去,陛下,我雖沒有功勞,卻也是有苦勞啊!”
“敢問王爺,”許伯衡蒼老的聲音猛地響起來,透着一絲緊繃和怒意,“最近王府上,究竟是靠什麼喫食的?”
虛懷王身上的汗漬更多了,不過看起來像是剛纔在陛下身前着急流淌下來的。
他用袖子擦了擦汗,從地上別過身去,“這府上,還是存着點糧食的,呵呵,偌大一個王府,也不可能連點東西都不留罷?”
“那這王府上,卻是有幾個人呀?”這話,是臉色鐵青的王振明問的。
他本來是這一行人裏面最是沉默的人,雖他還是閣老的身份,可是這數個月他越來沉寂,基本上都不說話,在內閣內也是屬於默默無聞的姿態,誰都知道,他這個位置坐不長久了,事實上,陛下到現在還沒要了王振明的命,純粹是故意的。
他便是惡意地吊着王振明的胃口,讓他惴惴不安地活着。
虛懷王一時說不出話來,還立着的木淮卻是輕飄飄地說道:“八十三人,本來一共,八十三人。”
她說出這個數字的時候,手指微微顫抖。
冷寂的悚然降臨到了前院裏,一瞬間如此詭譎恐怖的氣氛籠罩下來,或許有人想說話,卻也覺得喉嚨都被堵住一般,不管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孟懷王要吐了。
他站在最後面,一下子捂住嘴巴。
在他的隔壁,那位郡王的臉色鐵青得很。
原本他就是最愛攛掇朝臣,讓正始帝釋放虛懷王的人之一,可是如今,他看着虛懷王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惡鬼。
正始帝的腳尖不經意地踩了踩石板,像是無意識的一個舉動,卻引得莫驚春下意識看了過去。
他看着陛下的手。
那半藏在袖口的手指,是緊握在一處。
而不是放鬆的模樣。
是痙攣,是剋制,是惡意。
……是歡愉。
莫驚春的背後冒出冷汗,聽到正始帝不緊不慢地說道:“劉昊,將人帶下去。”
劉昊欠了欠身,走到虛懷王的身前,微笑着說道:“王爺,對不住了。”只見他手起,一下子就將人給劈暈了。
而在外面跪着的幾個人,也是如此,幾個宿衛猛地將他們都敲暈了。
而正始帝則是跨過門檻,走到了屋外。
他立在廊下,看着這王府內的寂寥荒涼,漫不經意地說道:“諸位可還有什麼異議?”
帝王的視線逡巡過去,最後落在幾位王爺身上,勾起一個詭異的微笑。
“若是不喜,也可以留下來,再跟虛懷王敘敘舊。”正始帝道,“莫怕,那門,會留到你們出去,再封上的。”
孟懷王左右站着的郡王們都狂搖頭,那蒼白的模樣,就像是登時要吐出來一般,而後當真有人忍不住,去邊上吐了。
自然沒人有異議。
離開的時候,木淮小心謹慎地跟在他們身後,那可憐怯懦的模樣,透着幾分惶惶不可終日。
莫驚春的腳步並不快,便落在了後面。
那些原本昂首挺胸跟着陛下進來的王爺們腳步飛快,恨不得不在這個詭異的王府再留下來。
莫驚春側過頭,看着身後踉踉蹌蹌跟着的木淮,沉默了一瞬,輕聲說道:“陛下能讓你出來,便是因爲你一直堅持的……事情,莫怕。”
他只是想了一下木淮要在這樣危機四伏的地方堅持了整整二十幾日……
莫驚春看了眼劉昊捧在手裏的小巧弓|弩。
她怕就是靠着這個活了下來。
木淮剛踉蹌出了府門,還未來得及狂喜,便先聽到莫驚春的話,喉間忍不住抽噎了一下,就像是嘶吼,又像是吞下的嗚咽。
她的眼角微紅,神色慘淡地說道:“……我,孔秀做的事情,抱歉。”
莫驚春淡淡說道:“那不是你的責任。”
他的腳步並沒有停下,在掠過外面等待的馬車後,便讓木淮上了他的馬車,讓人送郡主去京城皇族下榻的地方。
入京的皇族除了住在自己的王府,自然也可以住在京城專門供給皇族下榻的宅院。
雖然比不得王府舒適,卻也是乾淨整齊。
如今木淮雖然出來,身上卻是沒有半點錢財,去那裏正好。
木淮愣愣被莫驚春送上了馬車。
等她坐在馬車時,大滴大滴眼淚就不住掉下來。
她沒想到自己真的可以活着出來。
原本以爲,她要不是餓死,要不就是被……
木淮一邊哭,一邊哆嗦起來。
嗚咽聲小小的,傳不出去。
草根很難喫,樹皮也很難喫,壞掉的糕點透着酸味……但是,她活下來了。
而那些怪物,纔是出不來。
木淮聽到正始帝漫不經心地吩咐了一聲,“將門重新鎖上。”
“陛下……”
“有趣。”正始帝揹着手站在這裏,揚眉笑了笑,“爾等是想要讓虛懷王出來嗎?”他看過一張張驚悚的臉,他們畏縮着不敢對上帝王的眼神。
只除了許伯衡跟莫驚春。
正始帝不知跟許伯衡說了什麼,低聲爭吵了幾句,這才揚聲說道:“夫子既然將馬車讓給了木淮郡主,那便隨着寡人去御駕坐坐罷。”
正始帝待莫驚春親厚又不是一日兩日,外頭並未響起什麼話。
而馬車內,木淮靠在車廂內,虛脫地軟倒下來。
郡主……
正始帝無意間這句話,仍舊是承認了她的地位。
如此,她便真的可以活下來。
她暈了過去。
馬車外,帝王都發話趕人,自然沒人敢再留下來,一個兩個都瘋也似的逃跑了。
誰敢再留下來?
唯獨許伯衡,站在王府前的模樣,像是蒼老了幾歲。
莫驚春沉默了一會,沒有立刻隨着陛下上了御駕,而是站在王府前,跟許伯衡不緊不慢地說着話,嘮嗑久了,許伯衡的神色好了些。
優雅的小老頭斜睨了眼帝王的御駕,揹着手溜達着走了。
馬車跟在身後,不緊不慢地墜着。
而莫驚春自然是上了帝王的車駕。
其實莫驚春要回去也簡單,也有跟他順路的官員,只是在正始帝的發話下,自然沒人敢說話。他跟着正始帝上了御駕,那寬敞的座位比自家馬車舒坦,可是他緊蹙的眉頭卻是沒有鬆開。
莫驚春嘆息着說道:“陛下......您便是要敲山震虎,也沒必要把閣老跟孟懷王給叫過來罷?”
他們可真無辜。
正始帝漫不經意地說道:“許伯衡是首輔,這樣的事,當然要給他知道。至於孟懷王,他膽子太小,特地帶他出來練練。”
莫驚春:“......”
孟懷王知道您的“好意”嗎?
而且,閣老要是知道的話會被氣死的吧?
正始帝嗤笑了一聲,“他確實是膽小,要是膽子再大些,他當着朝臣的面在朝堂上發話,說是要替王妃將《雲生集》要回去,難道寡人會不允嗎?”
莫驚春:“您的鉤子放太久,就不怕魚餌跑了?”
正始帝:“寡人還嫌不夠久。”
他漫不經心地勾起腳,卻是蹭了蹭莫驚春的腿肚子。
莫驚春:“……”
他往邊上挪了挪。
可是正始帝緊隨着就貼過去,像是兩個黏黏團,放在蒸籠上吹着熱氣,逐漸軟化在一處,怎麼都要貼在一起。
莫驚春嗔怒地看了眼陛下,“您不覺得熱乎?”
這可快到初夏。
正始帝反倒是委屈起來,“夫子與我可是好幾日沒見了。”
莫驚春反手捉住陛下的手,爲那毫無所覺的觸感驚了一下,即便他知道這是懲罰,可是心裏還是不痛快。
不過他這份不痛快並沒有流露在外,而是淡淡說道:“這是在外面。”
正始帝似笑非笑地說道:“在外頭,夫子不是更會......覺得愉悅嗎?”他的手指勾住了莫驚春的腰帶,卻是輕柔地扯了下來。
莫驚春猛地捉住陛下手指,露出異樣的神色,“不,陛下......”且不說這是在行進的御駕內,最大的問題就在於他現在是沒感覺的。
那便是意味着......或許陛下對他的......挑動,他怕是也毫無感覺。
那怕是要誤會了。
可是陛下看起來卻有點激動。
莫驚春不敢出聲,卻是有些難堪。
“陛下!”
平日裏就算陛下再怎麼胡鬧,怎會有這種不分場合的胡鬧?
正始帝的頭顱沉了下來,一下子抵在他的肩頭。
鼻尖蹭了蹭遮蓋着傷口的衣裳。
但是莫驚春別過頭去,卻是毫無感覺。
他微頓,突然意識到這個懲罰的缺陷。
如果他現在能觸碰到陛下的話,應當就能知道陛下現在的手指溫度如何,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陛下這雙手,怕是溼冷無比。
他下意識抖了抖,想起從前該有的模樣。
方纔正始帝在虛懷王府裏的模樣,着實讓人害怕。
看着一本正經,實則......
他纔是一切的罪魁禍首,不是嗎?
莫驚春想起那幾個嘔吐的王爺,露出沉沉的鬱色。
只是莫驚春這略微一走神,一下子就沒抓住陛下的動作,尤其是他現在毫無感覺,若是不低頭看,更是半點都無所知。
可是低頭看,卻是要親眼目的那……的畫面,真真可惡。
等到御駕在宗正寺外停下,莫驚春幾乎是逃也似的下了馬車,整個人撲入了宗正寺內。
正始帝垂眸,看着御駕內的凌亂,卻是平躺了下來。
他咬着大拇指,另一隻手卻抓着方纔莫驚春擦過的軟布,眼底不由自主流露出令人心驚的熱切和熾熱。
夫子方纔,是怎麼回事?
平時他前頭……最是怕,動一下,都護得緊。
可是剛纔,卻是毫無感覺。
還有…………
帝王眼底流露出深沉的欲|望,這又是怎麼回事?
莫驚春直到當夜回到莫府,沐浴的時候,纔想起此事。
他其實半點感覺都沒有,便也少了之前會有的羞恥,只是陛下當時的反應有點奇怪,有點像是染血後的亢奮,所以纔有點衝動。
他咬脣,雖然……他應該是糊弄了過去,但依着陛下的敏銳,肯定是發現端倪了。
莫驚春嘆了口氣,從水裏出來。
今夜他忙着教習莫沅澤功課,倒是晚了一點,如今將近子時,他匆匆換過衣物,這才上了牀榻。
他將輕薄的被扯上來,吹熄了牀邊的燭光。
……直到他半睡半醒,忽而被奇怪的騷動給驚得醒過神來,雙手下意識擋在胸|前。
莫驚春迷迷糊糊地哼了幾聲,側過身去。
他在夢中好像受到了無名的騷擾,但是因爲那種感覺起先有些熟悉,所以他並沒有立刻醒過來,而是下意識蹭了蹭枕頭。
下意識往後一滾,卻沒有碰到熟悉的感覺時,他才微微蹙眉。
唔!
他猛地睜開眼,摸向後脖頸。
………
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剛剛是不是有什麼東西擦過?
驚得他又是無措,又是驚恐。
無形的擁抱。
那動作無序雜亂,像是一瞬間爆發出來的詭異。
…就像是有透明的……
潛伏在他身旁,可是莫驚春掙扎掀開被子,整張牀上只有他,
……那詭異的感覺驚得莫驚春幾乎要跑出去。
這究竟是怎麼……
他茫然地看着牀前如水一般的月光。
“……這纔是,所謂的……”
莫驚春說話的聲音有些虛弱,更透着幾分咬牙切齒,不知是想要咀嚼精怪,還是想要生吞了正始帝。
他將踢到牀尾的被子拖上來,神色倦怠。
手指蓋在臉上,卻是無言。
方纔經歷的驚恐,卻不是一時就能安撫得住的。
所以,時間暫停時,他跟陛下的全部接觸,都會被無聲吞沒,直到子時,纔會一瞬間迸發嗎?
無序,雜亂。
難以忍受。
完全的,失控。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無盡的昏迷過後,時宇猛地從牀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下載愛閱小說app,無廣告免費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網站已經不更新最新章節內容,已經愛閱小說APP更新最新章節內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下載愛閱小說app,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冰原市。
寵獸飼養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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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獸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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