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第八十五章
父子兩人一齊對望,屬實有些尷尬。
莫飛河:“你怎不睡?”
莫驚春:“做了個夢。父親怎不睡?”
莫飛河:“睡不着。”
莫飛河倒是坦然,衝着莫驚春招了招手,笑着說道:“既睡不着,那就跟我一起過來。”
莫驚春朝着衛壹擺了擺手,讓他先行回去休息。
然後自己提着等,跟着莫飛河走。
老將軍溜達溜達,往後院武場去。
只他們兩人,悄無聲息。
當他們在寂靜的武場站定時,唯獨他們提過來的燈籠散發着淡淡的光芒,除此之外,卻是卻是沒有半點星光。
莫驚春看了眼朦朧暗淡的天色。
那將他徹底喚醒的月色,想來不在其中,已經被雲霧遮擋。
復低頭,莫驚春看向父親,“您是想練練手嗎?”
老將軍已經擺出了姿勢,笑眯眯地說道:“正是如此。”
莫驚春無奈嘆了口氣,也將燈籠掛在邊上,退下外衫,慢悠悠地說道:“父親,怕是隻想找個沙包……”他的話還未說完,就地一滾,還未掛起來的衣裳也掉在地上,險之又險地避開老將軍的掃堂腿。
莫驚春:“……”
莫飛河爽朗地笑道:“豈能容你這般慢吞吞?”
老將軍已經老了,可是這腿腳功夫沒落下,當初莫廣生和莫驚春兩人是被他攆得上躥下跳,才練就的基本功,如今莫驚春再對上莫飛河,依舊沒有勝算。
即便莫驚春的武藝再高,他的動作裏總是少了一絲銳氣。
一絲殺意。
這讓莫驚春在無論何時都會習慣留手。
可在對攻的時候,留手便不亞於自尋死路,尤其是在面對莫飛河的時候。
莫飛河踢了踢被他踹倒的莫驚春,搖着頭說道:“你還是老毛病,剛纔那一拳衝着我的額頭下去,我也得暈片刻,怎不下手?”
莫驚春背部蹭着粗糲的地面,輕聲喘氣,“又不是生死相搏,我沒事打您那裏作甚?”
莫飛河將莫驚春給拉起來,“我可還沒老呢。”
莫驚春笑了笑,“異族聽到您的名頭,都要聞風喪膽,您可是老當益壯。”
“這不也還是老?”莫飛河瞪了眼莫驚春,眼底殘留的煞氣猶在,說話的聲音卻是不緊不慢,“不過你這些年,倒是重新將這武藝撿起來,不錯,比年輕的時候紮實些。”
他捏了捏莫驚春的胳膊,又拍了拍他大|腿。
莫驚春默默往後站。
莫飛河還道:“捏一下怎麼了?那軍裏的新兵崽子讓我看,我還不稀罕呢。”
莫驚春無奈,如今父親這模樣,當真老頑童。
莫驚春:“您就行行好吧,這都什麼時辰了,還不快些去歇息?”剛纔他們已經比試了幾場,莫驚春場場皆是輸。
他再是如何利索,在莫飛河的眼底都是花拳繡腿。
畢竟老將軍是在戰場上殺出來的手腳,眼底可是犀利得很。
莫飛河揹着手,在武場上溜達。
“不行嘍,年輕的時候,恨不得睡上一天一夜,現在再睡,卻只會覺得睡不下去。”他活動活動筋骨,從邊上抽了一把長槍,轉得虎虎生風。
莫驚春:“……您是想回邊關了吧。”
他的語氣淡淡,實則也有點酸澀。
莫飛河在邊關的時間,都遠比在京城要多得多。自打妻子去世後,更是幾年沒見回來。
這自然有前線戰事喫緊的原因,當然也有莫飛河自己的因素。
莫飛河笑着說道:“一個地方待久了,真稀奇,居然也會升起懷念的感覺。子卿啊,這京城太過安逸,安逸得讓人骨頭都酥了。”
莫驚春沒好氣地說道:“什麼叫做安逸?這兩年京城的渾水可是一趟趟,就沒見平息的時候。”
莫飛河:“這裏是文官的天下,武將,還是得往外走。”
莫驚春抿脣,眼底露出少許擔憂,“您的意思……可是如今,異族暫時還未有動靜,難道父親是想……”
莫飛河還未聽到莫驚春的話,便笑着看向他,“子卿,異族這樣的民族,是騎在馬背上過活,跟着綠色與水走的。每年他們最是難捱的時間,都是在他們沒喫沒喝的時候。你想想看,咱這廣袤的土壤耕種,若是有朝一日來個天災人禍,都會有荒災,更何況是他們那樣遊牧的方式。
“所以不穩定,是他們的必然。而且這不隨着他們心願而動,他們也不想打仗,可不打仗沒飯喫。而我們……又怎可能坐視他們掠奪我們的邊城?”
他的語氣有些慢悠悠。
“所以,就算去歲,已經到了他們要臣服的時候,可今年,咱們朝內不是又起風波了嗎?”莫飛河道,“不管究竟是什麼緣由,可是在異族看來,這便是朝廷內亂。若是這內亂再持續過一二個月,邊關怕是要再起風波。”
或許不會那麼快,畢竟異族也要休養生息。
但長此以往下去,還是會出亂子。
莫驚春微蹙眉頭,他相信莫飛河的判斷。
畢竟他父親在邊關幾十年,都是用命殺出來的。
他對異族的瞭解,怕是比異族自己還要深。
莫驚春忽而想到一處,挑眉看向莫飛河,“陛下,是已經與您說過此事?”
莫飛河笑了,“你怎知道?”
莫驚春無奈地捏了捏眉心,他就知道……怨不得這幾日父親總是夜間睡不着,他看不是年老覺輕睡不着,而是激動得睡不着吧!
罷了。
莫驚春揹着手想了想,輕聲說道:“陛下,是個好皇帝。”
不管是朝務內政,還是對外征伐,都看得很準。
莫飛河蒼老的聲音透着少許難測的韻味,“好與不好,不是靠嘴巴說出來,而是靠行動做出來。他有時太狠,過於極端。這樣的性格,要麼無往不利,要麼……”
他頓了頓,到底沒有說出來。
莫驚春嘆息着說道:“您說得不錯。”
如同現在的陛下,看着沒有發瘋,卻是不聲不響造成了虛懷王府的慘劇,儘管虛懷王拋棄封地,無視百姓,踐踏人命,本就該死,可是……
莫驚春想想自己,卻也是有些荒謬。
如果是一開始的自己,知道陛下是這樣的秉性,怕是連接近都無可能。可是如今,他卻是……
莫驚春琢磨着這難以排解的思緒,眼神有些放空。
“子卿,你在想什麼?”
莫飛河冷不丁一問,莫驚春回過神來,思忖了半日,還是將虛懷王府的事情告知了莫飛河。之前,父親便對陛下這一事表出了相反的態度,如今看來,莫飛河的態度未必是錯的。
莫飛河沉默了一瞬,捋着鬍子說道:“虛懷王倒也是個狠心的。”
莫驚春:“其實從一開始,我不覺得會出什麼亂子,因着虛懷王府確實之前剛出過廚娘的事情,但依着這府內,就算再是沒有別的,也少說會有陳糧在倉庫,不論多少,這是每一個王府管事必做的。”
這是莫驚春在宗正寺逐漸清楚的事實。
如果虛懷王府的管事沒亂來的話,這是鐵定有的準備。
“所以,我當時的預想是,或許會飢餓,可是府內,也不是不能撐一撐……但是,我懷疑,從上一次陛下去見虛懷王的時候,就已經出事了。”
“何解?”莫飛河看向莫驚春。
莫驚春抿脣,嘆息了一聲,“陛下最近一直很高興。”
那種高興是詭譎的,曖|昧的,扭曲的。
充滿着悖逆的晦澀。
他一直有些擔憂陛下這無來由的好心情,直到今日。
哪怕正始帝折騰他的時候,都帶着那種奇怪的興奮,他應該早點猜到的,能夠讓正始帝如此愉悅的事情……
也沒有幾件。
“如果虛懷王府的事情,從一開始就更加重視,未必會到今日這般地步。”莫驚春微蹙眉頭,“但是仔細想來,我卻是一直沒有正視這個可能。”
莫飛河淡淡說道:“子卿是沒有正視,還是覺得,本就以爲會如此?”
莫驚春微頓,擡頭看向莫飛河。
莫飛河笑起來,捏着莫驚春的肩膀,輕聲說道:“子卿似乎對陛下,有信心。”
莫驚春苦笑起來,他搖着頭說道:“我對陛下可沒有……我只是覺得,不管陛下做出來什麼,或許,都是正常的。”
誰會去苛求一個瘋子?
莫驚春要如何苛求陛下,莫要做出如此悖逆人倫的事情?
他閉了閉眼,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
或許,莫飛河說得也不錯,真是因爲他從來都沒想過,或許,從一開始,莫驚春就對陛下沒什麼期待,便也覺得,此事不至於那麼糟糕……
其實事情本就是那麼糟糕。
在正始帝的身旁站久了,似乎連什麼是極限,都快分辨不清楚。
因爲正始帝永遠都能突破極限。
想到此處,莫驚春不由得流露出淡淡的苦笑。
這一番深夜交談,並不能讓莫驚春憂愁解開,反倒是平添了別的麻煩。
等到他將莫飛河送去休息時,他站在廊下看着天上星月,只有若隱如現的痕跡,若是要細看,還不如看自己手裏這盞燈,看起來明亮如初,至少,還能照亮腳下的道路。
莫驚春不緊不慢地走着,自言自語地說道:“求人,不如求己。”
…
虛懷王府的事情明面上無人敢說,可私底下,他們兩側的鄰居很快就搬走了。
而京城中雖然不知道內情,卻也隱隱有着風波。
木淮郡主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下,得了陛下的大加褒揚賞賜,說她忠義乖順,大把大把的賞賜如同流水入了她下榻的地方,讓她升起一種狀況外的惶恐。
但是不多時,孟懷王妃便來了。
她是帶着太后的旨意親自過來的。
木淮郡主聽着孟懷王妃的話,臉色逐漸堅定下來,很快便請求離開京城,回到封地。正始帝自然應允,還撥出一百護衛去護送她回去。
隨着木淮郡主的離開,虛懷王府就像是被抹除了一般,再無人提起。
即便是之前最是憤慨的那一撮,也無人敢說話。
……他們不敢承擔將怪物親自釋放的責任。
宮內,正在讀書的大皇子側耳聽着外面的動靜,看向站在他跟前的師傅,一字一頓地說道:“師傅,若君主殘暴無度,無解乎?”
大皇子問出這樣的話,便是逾距。
可是恰好,他的師傅也不是什麼循規蹈矩的人,他笑眯眯地將手裏拿着的卷軸放下來,在大皇子的面前一邊踱步一邊說道:“若是尋常,自然有法可解。可若是一人可爲明君,也可爲暴君,那自然無解。”
他立在大皇子的身前,笑眯眯地說道:“你可知道,陛下在讓臣過來前,說了什麼嗎?”
大皇子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年輕男子,即便他看起來笑眯眯的,也藏不住他一肚子壞水。
年輕男子看大皇子沒有回答,也不以爲意,笑着說道:“陛下說,世間之事無不可言道,對你也是如此。”
這話,便是因爲外界認爲大皇子不招惹陛下喜歡,所以,正始帝才事先警告了這個要成爲大皇子師傅的人。
可這是關愛嗎?
眼前這一大一小的臉色都各不相同。
即便大皇子再是早慧,如今他只是個孩童。
他說:“他只是不怕。”
正始帝只是毫無畏懼。
既然他主動提起了此事,便是不忌憚有人教授大皇子任何學識,若是藏私,反倒是弄巧成拙。
正是因爲無所畏懼,方纔毫不在意,有着如此強大的自信,一般不是假大空的憨貨,便是不可爲敵的梟雄。
而誰敢認爲正始帝是憨貨?
大皇子的手指冰涼,並不在乎他的心思被人勘破,“他總會老。”
師傅仰頭大笑,笑聲透着濃濃趣味,“你說得不錯,他總會老。”手指按在桌上,他彎着眉眼,“可你也不是不能死。”
他拍了拍大皇子的頭,淡笑着說道:“小打小鬧沒什麼問題,但可別將你父皇真的惹惱了。”
他的聲音逐漸低沉下來,露出幾分幽深。
“他纔是真正無法無天的人。”
有顧忌的人,纔有軟肋。
可這位陛下,如今看起來的軟肋……
掃射了一圈,卻是沒有幾何。
即便是有,如太后,那秦王也不是說殺就殺?
有誰敢問過秦王的屍體……究竟如何嗎?聽說運出去的時候,就連白布都是軟塌的,誰也不敢掀開。
無法無天,無所畏懼。
徹頭徹尾的瘋魔。
與陛下這樣的人對上,真才叫沒有活路。
“……如今邊關未平,四海內又接連出事,若是壓不下呢?”
難以想象,這是五歲的大皇子會問出來的問題。
皇子師傅的眼神微動,心中更是感慨,果然皇室裏頭,就沒有誰是真正的無用。他將藏在袖子裏的輿圖取出來,擺在大皇子的面前。
在這張略顯粗糙的輿圖上,已經被人圈出來幾個地方。
細看就知道,一個是廣平,一個是清河,還有已經被波及到的虛懷,還有更遠一點的一個州。
這是如今逐漸受災的地方。
除了硃筆圈出來的這些,另外還有別的,正畫在了南面,那像是箭頭投射過去的幾條線,有人在邊上細細地寫了幾個姓。
大皇子第一眼看中的,便是“趙”。
這是一個稍顯沒落的世家,正在廣平王的封地內。
如今,已是南逃。
再看左右,也是世家的名諱,都不是那些頂尖的名號,卻是有些沒落,再透着少許陌生。可是一個世家便是紮根在一處,一旦舉家南逃,那就是背井離鄉了。
“……清河王?”
“不錯,清河王被逼到絕境,已經開始掠奪鄉民,欺壓世家,所以不堪受辱的世家都跑了,如今正有三四家。”皇子師傅點了點輿圖,聲音低沉下來,“你覺得是禍事?”
“難道不是?”大皇子蹙眉。
皇子師傅再一次笑了起來,眼底透着揶揄的神色,搖頭說道:“你所以爲的禍事,卻是陛下親手造成的。如今事態往他想要的方向發展,怎可能是禍事?”
大皇子的臉色有些難看,皺着小眉頭說道:“難道他就不怕引火燒身?”
一着不慎,就徹底翻不了身。
“他有何懼?”皇子師傅摸着大皇子的小腦袋,幽幽地說道,“你們便是沒看透……他並不在乎。”
不在乎皇室,不在乎子嗣,不在乎天下。
既然先帝要一個開明的世間,既然莫驚春想要海清河晏,那他便努努力,而這努力的過程中會犧牲什麼……那不過是陣痛而已。
即便在這其中傾塌的人包括他自身……那又如何?
他來過,痛快過。
這些忤逆的話,皇子師傅終究沒有說出口。
他的老師是朝中大儒,一直都刻板守禮,怎麼會跟許伯衡,教出陛下這樣的學生?
陛下敢叫他們一聲老師,他可不敢認爲陛下是師兄。
這皇宮之下,究竟有多少怨魂?
無人知道。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城西,正在大興土木的正是之前燒燬的那條街。
有些百姓在那一夜沒逃出來,葬身在火海里,如今正在官府的安排下,開始修建房屋。一些還沒有徹底燒燬的木料瓦石都會被撿起來,丟到一邊去。
“你怎麼會不知道?我剛剛明明放在這裏的!”
兩個半大孩子在街角打架,兩邊都扭在一起,誰也不肯認輸。
他們也是來撿東西的。
但他們不是爲了修築房屋,而是爲了找出來一些還可以用的東西,或是去買,或是拿來自己用,也是不錯。但是來來回回這麼多趟,也不可能一直將東西帶在身上。所以這些孩子們都會劃分地盤,自己的地盤上放自己的東西。
這兩人打起來,就是因爲一個認爲自己的東西被偷走了,另外一個嚷嚷着自己壓根沒動。打到引起了官兵的注意,其他圍觀的孩子們一鬨而散,倒是留下他們兩人跑在後面,險些就要被抓了。
畢竟他們偷偷拿走的這些東西,本質上也還是屬於這條街道受災的街坊的。
剛纔被誣陷偷東西的半大孩子機靈地拐入幽深的巷口,最終逃脫了被盯梢的可能。他懷裏藏着兩小塊被火融化的銀塊,很小,很不起眼,但那也是銀子!
所以平時他被打了也無妨,這一次卻是不肯相讓。
他小心翼翼地揣着這東西去仁春堂買了藥,然後又去買了兩個大包子,這才高高興興地回去。
只是還沒等他跑進巷子尾,就聽到裏面有着細微的動靜。
他神色微變,腳步變得輕微,然後小心翼翼地蹭了過去,貼着牆根聽話。
這是他這些年總結出來的經驗。
這樣聽聲音,反而更清楚,也不用冒險。
“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你且等等,浩兒還沒回來。”
“你是瘋了嗎?你是僞裝久了,真以爲你是他孃親?你莫要忘了,你有一雙好手。若是出事了,主人可不會放過你真正的家人!”
“可是……”
“沒有可是!他是好運,沒在這時候出現,不然我也是要一刀殺了他,以絕後患!”
那男人兇狠的話,嚇得這半大孩子不敢出頭,躲在牆根下,一點、一點地挪出去。
“如今主人已經離開京城,我等切不可落後。今晚就出城,如果你再拖延下去……”後面的話,他已經聽不見,整個人正着急忙慌地奪路而逃,那踉蹌可憐的姿態,就彷彿身後有惡虎|撲食。
浩兒連着奔逃出了幾個坊市,整個栽倒在道上,膝蓋蹭破了皮,小心翼翼抱在懷裏的兩個大包子掉了出來。他看着這包子,突然落下淚來,一邊哭一邊嗚咽着大口咬下來,有點涼的肉餡特別香,安撫了幾乎餓了一天一夜的肚子。
他的淚在髒兮兮的臉上衝出兩道痕跡,又混着包子皮吃了下去。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
他慘叫出聲,猛地蹦躂起來。
沒過多久,這個叫浩兒的,便出現在了袁鶴鳴的面前。
說是面前或許不太妥當,是他面前的刑房。
負責的人卻不是他。
袁鶴鳴捏着一張透着血痕的紙,皺着眉頭說道:“今兒是誰負責刑訊的?以爲都是在柳存劍那呢?下手幹脆點,別弄得髒兮兮的。”
就這供述上,還有個手印,這像什麼話?
他打量了一眼新鮮出爐的口供,放在邊上,抵着額頭無奈地說道:“剛帶進去的那孩子又是怎麼回事?”
“他是被紅岫收養的孤兒,與她一起生活了兩年。屬下是覺得,他或許會知道點什麼。”
袁鶴鳴微蹙眉頭,看了眼那人,再看着剛剛的口供,若有所思。
紅岫是他們根據之前楊天和的行蹤,追到京城外的別院後,再一一探尋出來的根腳。趁着有些還沒有轉移出京,都被他們一一循着痕跡追根究底。
紅岫,還有剛剛逃跑不成被弄死的男人,也是其中之一。
只是袁鶴鳴越往下挖,倒是越發覺得,若是……這一切真的跟明春王有關的話,那這位王爺所展露出來的性格卻跟外界所知道的全然不同。
他彷彿看到了一頭野心勃勃的雄獅,正在伺機挑戰帝位的尊嚴。
“頭兒,那浩兒所知道的不多。只清楚紅岫每月十三都會出去看病,然後讓他去仁春堂買藥。每次買藥的日期,也是固定的。然後再把藥送去兩條街道外的一戶人家。剛剛已經派人過去了。還有,紅岫的手指之所以都是繭子,是因爲她偶爾會做點活計補貼家用,她的手很巧,只是在浩兒面前一直表現得臥牀不起,所以才一直沒怎麼動彈。”
方纔拷問的人已經回來,露出有點茫然的神情。
不僅是他們茫然,袁鶴鳴確實也有想不通的地方。
從最近查出來的東西來看,這製造的地點確實是設在京城。
雖然只是一個小點,但是何必要在京城落腳呢?
這之前的幾次掃|蕩清查中,他們也多次受驚,不得不頻繁轉移,跟更改聯絡方式。
既如此,爲何一定要強求在京城?
這個問題,在擺在正始帝案前的時候,袁鶴鳴還是想不通。
柳存劍倒是說了一句,“或許,是挑釁呢?”
袁鶴鳴站在陛下的桌案前,詫異地說道:“挑釁?挑釁誰?陛下?”
柳存劍的聲音沉穩,之前還偶爾略顯毛躁,可如今卻是十分穩重。他把握着劍柄,沉聲說道:“他在天子腳下行非常之舉,卻是至今都沒有被人發覺。這對他來說,何嘗不是值得志得意滿的地方?”
袁鶴鳴恍然大悟,如此倒是不錯。
柳存劍的出身比袁鶴鳴要複雜得多,他便是見過這樣自大的人,方纔有更深的體會。
劉昊嗤笑了一聲,拱手對正始帝說道:“陛下,如果明春王當真如此聰慧,當初點兵點將,又怎麼會點到虛懷王身上?”
他試圖跟虛懷王聯繫上,便是最大的敗筆。
選誰都好,怎會選擇虛懷王!
正始帝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說道:“其實虛懷王不蠢,如果他真是個蠢貨,就不會活到現在。但是他的膽子比孟懷王還小,如果說孟懷王的膽子還有手指頭這麼大,虛懷王的膽子便只有針尖大小,要讓他參與謀反,那必不可能。”
但是虛懷王還是收下了明春王送來的這份禮物,甚至轉送給兩個他當時最受寵的女兒。
這便是另外一種暗喻。
虛懷王不會去揭發明春王。
劉昊微愣,奇怪地說道:“若是這般,那前些日子在王府……”
當時劉昊回來,也有點心中作嘔。
然他可不敢表露出半分,忍到無人的時候才幹嘔了幾下。
可如果陛下這麼說,那虛懷王之前的說辭,便有些奇怪了。
他何必要木淮自己來說?
袁鶴鳴笑了笑,“劉公公這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虛懷王當時,或許以爲自己能出得來呢?不然他怎麼會巴巴讓木淮出面,提及了最是重要的點。”
劉昊猛地反應過來,咬牙說道:“虛懷王這倒是狡猾。”
正始帝的指尖抵在額頭上,淡笑着說道:“他從第一次就試圖用這消息來換取離開的機會,而等到第二次開門,他已是不敢。但又不敢自己承擔責任,便推了木淮出來。”
劉昊欠了欠身,“偌大一個王府,倒是隻得木淮郡主一個是乾淨的。”
袁鶴鳴隨口說道:“她可也不怎麼幹淨,雖然她不夠囂張跋扈,不過……”他的話還未說完,猛地對上正始帝的視線,一下子就將要說的話吞下去。
“不過什麼?”正始帝不緊不慢地說道,“看起來,這話是跟寡人有關?”
袁鶴鳴:“……”
是有關。
但不是你,而是莫驚春。
他訕笑着說道:“只是她以前在王府,也有點仗勢欺人就是了。陛下,如今跟着楊天和泄露出來的馬腳,順藤摸瓜找到的十三處,有五處捉到人,其餘八處全是空的。或許是撤走,或許是出事。如今直接的證據,還是一個都沒有,他確實非常謹慎。”
正始帝把玩着放在右手邊的小巧弓|弩,淡淡說道:“其實證據,他不是已經留下來了嗎?”
殿內數人都有些茫然,奇怪地看向陛下,就見陛下將這小巧弓|弩擺在面前,然後當着他們的面,開始逐漸地拆解。
一片片、一塊塊,直到徹底露出最裏面的內膽。
如此巧奪天工的東西,確實需要足夠的精細,才能拼湊出來,而陛下在裏面挑揀了一會,然後將一塊半圓形的東西擺了出來。
那底部朝天的模樣,讓其他幾人都圍了過來。
劉昊是站得最近的,他探過頭去看了一眼,臉色驟變。
鴻雲。
這是明春王的名諱。
誠如柳存劍所說,這確實是個徹頭徹尾的挑釁。
正始帝幽深地笑了笑,將這堆被拆開的東西掃到一旁去,眼底噬人的兇殘鬱色令人畏懼,他屈指敲了敲桌面,“軍器監到現在都還沒有拆解出來?”
袁鶴鳴不得不欠身說道:“陛下,軍器監正在夜以繼日地做活,不過這些東西着實新鮮,所以一時間還不能夠準確再造。”
主要是裏面有不少鐵質的東西看起來又不像是鐵,而且還能彈起來再收縮回去,如此有趣奇怪的東西,那軍器監裏的人正鑽研得醉生夢死,不願歸家。
袁鶴鳴親眼去看過一眼,思來想去,還是得給他們辯解一聲。
正始帝看了眼手邊已經被拆開來的東西,輕哼了一聲,“還有什麼事?”
柳存劍欠身說道:“……已經從封地撤離,路上險些被發現,如今已經往南面去了。”
正始帝:“讓附近州郡的刺史注意一下。”
“喏。”
“……諸王……”
“侯爺……”
“王振明……”
袁鶴鳴和柳存劍都有話要說,這一通上告,倒是說了小半個時辰,這才結束。
等那兩人離開後,這殿內陷入了奇怪的寂靜。
劉昊知道陛下的心情不甚美妙,一直都謹慎微小,生怕今日又有什麼事情惹惱了陛下。只是當正始帝的眉梢透着扭曲的詭譎時,他心頭就忍不住狂跳,開始憂心忡忡。
“劉昊。”
“喏。”
劉昊欠身,輕聲細語地應了一句。
也不敢大聲。
畢竟陛下最近喜歡安靜。
正始帝:“夫子這些時日,可有異樣?”
劉昊遲疑了片刻,這話又是從何說起?
如果有異樣的話,就這暗衛如今一日兩次的回報,怎可能還有陛下不知道的事情?
陛下這話,難不成是暗示?
劉昊惴惴不安地說道:“陛下,太傅最近並無什麼特別的事情。”
正始帝的聲音懶洋洋地響起來,透着三分懷疑,三分趣味,“如果什麼事情都沒有的話,他怎會在出宮後,又莫名去摸你呢?”
劉昊這身子一僵,努力分辨了一下現在陛下的情緒,思忖着他應當不至於不高興,這才小心翼翼地說道:“陛下,之前太傅是說,想要做個嘗試。”
但是這嘗試是什麼,他沒敢問,也沒敢聽。
心酸落淚。
曾幾何時,他還需要在陛下的面前給莫驚春打圓場,如今卻是要憑着莫驚春來救他狗命了。
正始帝握緊了手指,再重新鬆開,那指尖的感覺還是在的。
而莫驚春……
他想着那一日莫驚春的反應。
耳根不紅,儘管有下意識的發|顫,但是沒有羞|怯,沒有顫|抖的吐|息,也沒有別開頭去的羞|惱,就連身前碰不得的兩.顆,那反應也是弱弱,更像是莫驚春毫無感覺,甚至都沒有覺察到他的觸碰。畢竟後脖|頸,還有以往看起來敏銳的地方,那一日卻是……帝王的眼神幽深,像是悄悄燃燒起了一小朵焰火。
劉昊看着陛下陷入沉思的模樣,不由得開始懷念起從前。。
可是自從莫驚春受傷後,陛下的姿態就要詭異得多。
似乎也不再跟之前那樣癡纏着莫驚春。
不過如今來看,那不是不想纏着,而是表現得有些內斂。
……至少沒在莫老將軍還在的時候胡來。
若是莫驚春知道劉昊的想法,必定要種種嗤笑一聲,簡直是荒謬。
陛下有什麼不敢的?
他可真是太敢了!
“劉昊,外面的花修剪一下,太紅了。”正始帝漫不經心地說道,“還有,大皇子那裏,再給他添一個侍讀,就在三品官內的選。不許要莫家人。”
“喏!”
這話是說給劉昊聽,但其實也是說給內閣聽。
“陛下,太后有請。”
殿外,突然傳來了德百小心翼翼的話。
太后找正始帝過來,卻不是爲了別的事情,而是爲了幾個在京郡王討個旨意。
這些都是年輕的郡王,正值結婚的年齡,其實身邊已經有了定下婚約的女郎。但是礙於這完婚的過程略顯繁瑣,若是能討了陛下賜婚,這速度可比通過宗正寺快得多。
太后笑着說道:“這裏面還有幾個是哀家眼看着長大的,一眨眼過得這麼快,就到了他們娶妻生子的年齡。”
正始帝笑着說道:“母后,您這說法,倒是聽起來像是在感慨歲月,您可還沒老呢。”
太后笑了起來,拍着正始帝的手,“等這幾個賜婚下去,皇帝,就讓他們出城罷。”
帝王看向太后,太后不緊不慢地說道:“皇帝,月圓則虧,過猶不及。”
正始帝沉默了片刻,頷首。
三月初三,右少卿調去吏部,新的右少卿,是之前工部的。
左少卿彆扭了幾日,到底還是習慣了。
等到初八,京城內總算開禁,諸王紛紛離開。
四月十五,莫廣生一舉擊潰了清河王隊伍,而後,北明王反了。
陸陸續續還有幾個不太起眼的郡王跟着一起揭竿而起,但是之前一直如同病貓一般軟綿綿的莫廣生突然就跟長滿了利齒一般的餓狼,惡狠狠地撲向四處的亂勢,將那還未匯聚起來的洪流撕扯得七零八落。
四月十八,邊城有異族試探,小將和正痛擊探頭的賊兵,將他們追出百里遠。
四月底,大將攻下百越,將所有百越遺孤徹底誅殺,將原本屬於百越的地盤侵吞殆盡。
帝大喜,賞賜不斷。
整個四月,消息一直接連不斷。
捱到五月初,夏日炎炎時,已經有不少世家爲了逃避戰亂,而遠離了原本的地盤。
而這其中,又以比較安靜偏遠的南邊,成了不少不少人的首選。
在跨過江河後,他們便安全了許多。
路上,若是朝廷的兵馬在遇到世家難逃時,不僅不會追捕,有時候,甚至還會送上一層。以至於在這二三月裏,朝廷的聲名在這些稍顯落魄的世家心中,倒是比之前還要好了一些。
正在此時,大皇子選拔侍讀的事情總算告一段落,最終脫穎而出的人卻是有兩位。
一位,是許伯衡的孫子。
另外一位,卻是一個普通四品官的兒子。
明眼人都以爲,陛下是特特爲了大皇子,才選中了許伯衡的孫子。
可是恰恰相反,正始帝是爲了許伯衡的孫子,這纔有了大皇子挑選這一事。許伯衡雖然確實教子無方,但是他的孫子卻是有着不俗的表現,可惜的是這偏偏是個大器晚成的人,直到家中經歷了劇變,這才幡然醒悟,重新再學。
等到他考科舉,再中第,這都不知要多久。
正始帝沒先皇的耐心,想要什麼,想把控什麼,都習慣立刻確定。
事如此,人也是如此。
他先行將人給攏起來,最後思來想去,還是丟給了大皇子。
事情一旦多了起來,便忙得顧不上時間。
尤其是正始帝跟莫驚春,過去一月多,除了大朝外,只寥寥見了幾次。
兩次是在東府,一次是在宮內。
可正如正始帝的猜測,莫驚春總有一種似有似無的迴避態度。
公冶啓還未碰到莫驚春的肩膀,他就會下意識一縮。如果站在夫子的身後,氣息還未碰到他的後脖頸,人就已經閃身離開。
那警惕,又防備的態度,不期然,讓他想起了從前,莫驚春和他還沒有那麼“要好”的時候,正始帝的眼底滿是興味與有趣。
更有陰鬱的暴烈跟狂人,夫子這是在跟他,玩什麼把戲?
是過分敏|感……亦或是,過分鈍感?
正始帝實在是太過聰明,僅僅只是簡單的觸碰,卻已經足夠他心生猜疑。更何況,莫驚春所表露出來的迴避,又不是厭惡,卻在某種程度上……將正始帝當做不存在。
他的眼底露出暗色。
是啊,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這些天,宗正寺也有些忙碌。
莫驚春甚至還分神去看了城西的事情,有了莫府的幫助,這一片的再建的速度並不慢。而且打着骨頭連着跟,其實地基還能再用用,倒不是徹底的損壞。如此重新修築起來的房屋,倒是比之前還要牢固,只是可惜了那些早走水裏去世的可憐人。
袁鶴鳴幾次約莫驚春都沒約上,倒是張千釗在得空後,倒是一約,就出來了。
袁鶴鳴:“……”
他坐在席面上,看着莫驚春的眼神可是不妙。
他好氣又好笑地說道:“怎麼?廣林可以將你約出來,我便是不能?”
莫驚春無奈笑了起來,“之前是真的不巧,我剛閒下來,廣林便來尋我……我怎會知道這麼湊巧?”
袁鶴鳴那故意表露出來的模樣,不過是爲了灌酒。
莫驚春並不喜歡喫酒,往往就算是在外面宴席,也是不碰的。可是袁鶴鳴最喜歡跟人喫酒,往往跟他們這兩人喫,便會被暴力鎮壓。好不容易得了個機會,自然要顯擺一二。
莫驚春無法,只能自罰三杯。
張千釗笑呵呵地說道:“子卿可不能喫多,莫要忘了,他之前還受着傷呢。”
袁鶴鳴漫不經心地說道:“他的傷勢都好全了,倒是他府上那個誰來着,席和方?他纔是真的不能喫酒。”
席和方醒了。
他醒來的時候,剛好趕上吏部最後一次公佈。
有了莫驚春的留意,席和方的去處還算不錯,是入了戶部。這樣的基礎跟根基,甚至沒有外派,對於庶吉士來說,已經是天大的好事。
席和方醒來尚且懵懂的時候,就被竇莊拖着去磕頭了。
頭倒是沒磕上,藥反而是提回去不少。
正巧那時候秦大夫在,就給席和方開了藥。
至於之前的御醫,總不能頻繁再請,如今能醒來,就已經是喜事。
“他僥倖能活着出來,已經是不錯。”莫驚春淡淡說道。
畢竟席和方醒過來後,除了險些磕頭外,他還在第二日,認出了明春王的畫像。
那畫像,是莫驚春閒來無事畫的。
席和方去外院書房,本來是想跟莫驚春道謝,卻沒想到正好一眼看到了他擺在桌面上的畫像,他當即脫口而出,“誒,這不是那個木匠嗎?”
莫驚春正取着清洗乾淨的筆洗走了進來,聽到席和方這句話,眼神有些奇特,“你確定?”
席和方奇怪地點頭,指着圖上的這人說道:“我當時就是在楊老闆的店裏看到這個木匠做活的速度又快又好,所以才選定了這架子牀的。”
結果誰能想到,他恰恰是因爲牀差點出事。
莫驚春若有所思地看着圖上的明春王,然後提筆在邊上,再匆匆勾勒了一個小娘子的模樣,“你當時跟你兄長所說,圓臉小娘子,難道便是這個模樣?”
席和方看了幾眼,不太確定地說道:“我不清楚,我也不可能直勾勾盯着人家小娘子看,不過外表輪廓,確實是有些相似。”
莫驚春微蹙眉頭,又問道:“你當時在木匠店內出事,可還見到了什麼?”
席和方便將他當時遇到的事情告知莫驚春。
席和方醒來的時候,就發覺自己不僅看不到說不出,就連耳朵也被堵住了。這奇怪的反應,讓他掙動了幾下,卻是連手腳也掙脫不出來,整個人都被束縛得死緊。等過了一會,纔有人來拖着他,將他生生從屋內,拖到了屋外。
席和方背部疼得要命,重見光明的時候,就看到那個叫何小的男人蹲在他的身前。
席和方下意識往後一退,唔唔叫了兩下。
何小獰笑起來,掐住席和方的臉晃了兩下,“想說話?”他從小腿抽|出了匕首,在他身前比劃了兩下,像是在打量着從哪裏下手更好。
那破布塞進在席和方的喉嚨,舌頭都被壓住,連動彈也不得。
何小將布團抽了出來,席和方猛地咳嗽了幾聲,啞着聲音說道:“你們究竟是誰?”
何小:“死到臨頭了,居然還想着問這些?”
席和方苦笑連連,“就是因爲死到臨頭,我纔想知道我究竟是得罪了哪路神明,怎就我這麼多倒黴事……我只不過是想來買牀罷。”
何小嘿嘿笑起來,那笑聲奇奇怪怪,像是尖嘯的狐狸。
“你說得不錯,你確實是得罪了一路神仙,說吧,你想要怎麼死?我倒是可以給你挑選個死法,要不我給你的頭上開個口子,再將水銀給你灌進去,到時候,還可以給你留下一塊完整的人皮。怎麼樣,這個死法,不錯吧?”
席和方欲哭無淚,蠕動着往後躲,什麼不錯?
這叫悽慘!
何小還要再說話,老劉就從外面進來。
老劉的大掌一下子按住了何小的肩膀,低聲說道:“莫要再頑了,到時候誤了時辰,主人要殺你,我們可不會給你說話。”
何小嘀咕着說道:“有夫人在,主人的心情正好着呢,哪裏會冒然殺人?”
老劉的聲音變得尖銳,“你是瘋了嗎?夫人也是你能編排的?若是被主人知道,你才真叫沒命。”然後他的聲音變得更低,“眼下主人還需要夫人,尤其是那些圖紙……如果……你是不怕……天子腳下,主人雖是故意……卻不是你可以荒唐的理由!”
席和方聽着時不時傳過來的聲音,雙眼有些惶恐。
這些人赤|裸裸地當着他的面聊這些,絲毫不見外,也不在乎這些對話會不會被聽到,這意味着他們……其實已經將席和方當做是死人了。
這世上,唯獨死人是不會說話,也不必害怕的。
席和方猛地對上透過來的四隻眼睛,不知什麼時候,他們已經停下了說話,正在看他。
不管這兩人之前有什麼主意,如今卻是達成了一致。
……先殺了席和方再說。
席和方驚恐,只是還未等到他掙扎,窗外突然傳來了劇烈的聲響,彷彿像是有什麼炸開了一樣。老劉猛地竄了出去,是去查看危險,而屋內,何小卻沒有出去。
雖然他警惕地看着老劉離開的方向,餘光卻在觀察席和方。
這個瘦小的男人看起來瘋狂,也甚是狡詐。
“啊啊啊——”
可是老劉響起來的慘叫聲,儘管很小聲,還是將何小給引出去。
而不到片刻,便從正門進來一個瘦削的,全身都裹在黑色裏的男人。他沉默地竄了進來,然後解開席和方身上的束縛,同時急促地說道:“莫驚春。”
席和方眼前一亮,這是宗正卿的人?
他手腳鬆開束縛,被黑衣暗衛帶着跑,本來一路都很順利。但是老劉跟何小的屍體被發現了,有高手追了上來。
暗衛爲了保護席和方,不得不留下來與人搏鬥,然後等到他們將要出去的時候,突然闖出來兩個人……再然後,席和方就暈了過去,再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莫驚春回過神來,嘆了口氣。
後半截,他已經在暗十八那裏聽說了。
暗十八的傷勢也養了好久,才逐漸恢復。好在都是皮外傷,他那時候是憑着一口氣將昏厥的席和方給帶了回來。
若是沒了這口氣,說不得人也沒了。
莫驚春回過神來,沒再想着席和方的事情,對着眼前的袁鶴鳴和張千釗說道:“此事,已經塵埃落定,就不要再提了。”
幾個朋友間,唯獨是張千釗什麼都不知道。
這些話,在他面前也不好說。
這種揹着朋友,不能言說的感覺並不好受,但這也是無法。
張千釗笑着說道:“只要人醒了,就算是好事。”他笑意盈盈地喫着酒,那爽朗的模樣,可跟上一回醉酒截然不同。
莫驚春搖頭看着他們兩人喫酒,“你不能因爲《雲生集》這個麻煩甩出去了,就如此痛飲。難道忘記張夫人之前的話了嗎?”
桃娘一日回去張府,回來的時候,就悄悄跟莫驚春說,張千釗在家的時候被夫人訓了一頓。
……他帶着家裏的次子偷偷喫酒。
長子還未到十五,次子當然也沒滿十二。
張夫人的家教很嚴,看管得緊,至少他十三歲之前,是不可能碰酒的。結果張千釗帶着他偷偷喫酒不說,結果這孩子不耐受,還喫醉了。
氣得張夫人在家裏大發雷霆,將父子三人全部訓斥了一頓。
張千釗幽幽說道:“那崽子揹着我偷偷吃了酒,我能如何?而且還是在我桌上,我便是解釋一萬遍,也是解釋不清楚。”還不如認了。
袁鶴鳴笑了起來,“你這沒盯着,可就是你的問題了啊!”
張千釗喫來一杯酒,痛快地說道:“莫聊那些,這《雲生集》離開了翰林院,我這心中,可真是高興!”
不高興也不成啊!
再放在翰林院,要是丟了,他都不知道如何叫屈!
這《雲生集》,最終還是因着孟懷王的緣故,回到了孟懷王妃的手中。
一想到此,京中的權貴世家不由得咬牙暗恨,這人人都裝君子,反倒是讓孟懷王偷了桃!
怨不得說愛哭的孩子有奶喫,這孟懷王在朝堂上哭訴一通。
朝上哭,朝下也哭。
他不只是自己哭,還帶着孟懷王妃,去太后面前哭!!
誰不知道,陛下雖然主意正,可要是誰敢傷了太后,就如同秦王那樣的下場嗎?
這哭得太后都心軟了,可不就要陛下將這《雲生集》給了孟懷王妃!
竇氏知道的時候跳腳,就連原本找到這部分古籍的恆氏都忍不住出面了。可是孟懷王妃哭歸哭,人可是大家出身,什麼手段沒見過?
她落落大方,進退有度,卻將人罵得狗血淋頭的手段,也實在少有。
再加上,孟懷王妃言辭犀利,還嘲諷竇氏先前按兵不動,如今狗急跳牆,可不得是那竊賊纔有的風度。
王妃這是赤|裸裸地質問!
早年間,這《雲生集》究竟是怎麼淪落到竇氏的手中的?
需知,這東西確實是在戰亂遺失,卻不是在搬遷的時候丟了的,而是有一日突然在家中不見的。
如此行徑,只能爲偷。
孟懷王妃的嘲諷,可真是將竇氏氣得跳腳。
自此,兩邊就結了仇。
可是那邊結仇,張千釗這邊卻是高興,還笑着說道:“再是如何,這燙手山芋與我無關,已經是大喜。”
他心頭這一高興,就跟袁鶴鳴拼酒。
袁鶴鳴這樣的老酒鬼,哪裏是張千釗可以喝倒的,他直接將張千釗給喝得在酒桌底下趴着,怎麼叫都叫不起來。
莫驚春:“……”
這菜剛上完,人就沒了一個。
袁鶴鳴嘿嘿只笑,“他這段時間心裏一直壓着事,就隨他去吧。”
但也不能任由着人躺在地下起不來呀!
最終他們兩人將他搬到外間躺着歇息,這才又回來。
最近不光是莫驚春忙,其實袁鶴鳴的事情也不少,整個京城徹查,儘管明面上並沒有走漏風聲,可到底是流露了痕跡,所以多少有點風聲鶴唳。
在將所有的節外生枝全部都斬斷後,軍器監那裏總算有了一點小小的苗頭。
這算是好事。
不過與此同時,在席和方醒來後,最後的一環也扣上了。
席和方活着,便是證據。
朝廷下發了幾道斥令,道道疾馳飛往明春。
這都是面上的功夫,但是陛下既然有所決斷,也便無人質疑。
袁鶴鳴嘆息着說道:“你是不知道,自從出了虛懷王府的事情後,這京城可比之前要亂得多,誰都不知道陛下下一個會對誰動手。不過好在陛下突然轉了主意,不再跟着之前那麼緊盯着諸王,這才讓他們敢於順利出京。”
莫驚春不緊不慢地說道:“如果陛下想要動手,就不會拖延到今日了。”
袁鶴鳴呵呵笑了笑,笑得異常邪惡,“你沒見着離開的諸王全部都嚇破了膽子,而以往那些蠢蠢欲動的王爺,全都沒了聲息。”這是肉眼可見的差距,儘管正始帝的手段殘忍,卻是真真切中了要害。
這些擁有着無上權勢的郡王們是絕對無法容忍自己有朝一日,淪落到虛懷王這樣的地步。哪怕只是一想,都只想作嘔,毛骨悚然。
而正始帝卻只會笑望他們,張揚漂亮的臉上,甚至還透着愉悅,笑吟吟地問他們是怎麼了?
短時間內再想起正始帝的臉,只想哆嗦。
再多的話語,都抵不過將事實擺在眼前來得更有衝擊,這便是陛下當初要帶人的緣由。
莫驚春:“陛下,近來如何?”
袁鶴鳴看他一眼,“些許暴躁。”
他頓了頓,“你有段時日沒入宮了。”
莫驚春嘆了口氣,有事確實是有事,但是不想見……也確實是不想見。
這足足一月多,如今那懲罰的倒計時還在【22:25:24】上。
莫驚春能夠接受那些循序漸進的姿態,也能容忍陛下偶爾會出格的玩法,可是……可是這種混亂無序,壓根無法控制,一瞬間全部涌上來,讓人幾乎要發狂的浪.潮,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
他甚至有些畏懼午夜的到來。
莫驚春不喜歡這樣。
但他又不可能對着陛下說這些。
即便正始帝知道精怪的存在,但是陛下似乎……已經開始對精怪存在敵意。
【公冶啓對系統的敵意,並不會影響系統的任務發佈】
“你可以不說話。”
莫驚春無語地說道,然後再看向袁鶴鳴,“我會……”他的話沒有說完,卻聽到袁鶴鳴輕輕噓了一聲。
腳步聲從門外響起來,不輕不重,不疾不徐。
靴子踩在地板上,透着少許分明。
莫驚春飛了一眼看着袁鶴鳴,緊蹙眉頭說道:“是,陛下。”這聲音如此熟悉,他是絕對不會認錯的。
腳步聲,在門外停下。
莫驚春抿緊了脣,率先起身,走到外間去。
頓了頓,他打開門。
果不其然,門外站着的,確實是一身常袍的公冶啓。
那種驚豔的美麗落在莫驚春的眼底,原本險些脫口而出的質問停下,“……您喫酒了?”
他看到了陛下眼角的微紅。
那豔紅,讓陛下的美麗宛如鋒利的刀染上血腥,透着難以言喻的魅|惑。
這問話有點傻。
公冶啓慢吞吞地說道:“夫子也喫酒了。”
這樣,就傻到一處去了。
莫驚春頓了頓,還是將公冶啓給拉了進來,而一轉身,就看到揹着張千釗的袁鶴鳴。
袁鶴鳴訕笑着看着面無表情看着他的正始帝,疊聲說道:“臣這就走,臣這就走。”他在看到陛下時,就覺得不對。
在他看來,正始帝像是喫醉了。
可是正始帝什麼時候喫醉過?
他的精神緊繃着,如果只有他一個人,袁鶴鳴必定會留下來,可是莫驚春在起身前,跟着他一起看向了張千釗。
昏睡的張千釗。
他不能留在這裏,如果……
袁鶴鳴咬牙,揹着張千釗離開了。
於是這屋內,就只剩下莫驚春。
公冶啓跟莫驚春站在燈光下,看着彼此微紅髮燙的臉,像是剛從什麼熱流裏步出來,全身都是暖暖的。
可是帝王看着莫驚春的手,卻是露出了執拗古怪的眼神。
他的手,循着莫驚春的胳膊往裏面鑽,意有所指地說道:“夫子,沒有感覺?”他竟然是如此直接,像是不能再忍。
觸碰到手的時候,沒有那習慣性的一顫。靠近的時候,沒有不自然的迴避。
莫驚春是羞怯的,是粉的,是漂亮的皙白。
是鮮活的。
可是如今,他再觸碰莫驚春,卻像是一朵永遠不會綻開的花,不管他怎麼動作,都只會緊閉住口,然後顫|巍巍地抵禦着細膩的觸摸。
這多麼奇怪?
這多麼有趣。
就像回到了從前。
兩人站在這屋中,一切都無所遁形。
公冶啓一點、一點地,試圖侵蝕掉莫驚春。
莫驚春本要再躲,就聽到陛下如同撒嬌般的語氣,可憐兮兮地黏糊了過去,“夫子,你可是整整十三日,都不曾與寡人見面了。”
莫驚春想反駁,明明還有每次朝會。
但是面對正始帝熾熱滾燙的眼神,莫驚春終究是沉默了。
……好吧。
莫驚春閉了閉眼,行吧。
他被拉入了一團空氣中去。
半個時辰後,公冶啓一臉茫然地盯着莫驚春,古怪地說道:“夫子是……”
起不來了?
莫驚春惱羞成怒,只想將公冶啓給踹走。
他利索起身,將衣裳攏住,異常靈敏地往外走。
公冶啓:“……”
他開始懷疑起自己。
“唔啊……”
公冶啓猛地擡頭,看向突然軟倒在地上,壓不住聲音的莫驚春,眼神也隱約露出陰鷙扭曲的狂態。
他猛地跳了起來,如同躍動的虎豹,循着莫驚春的氣息而去。
就像是惡獸追隨着獵物而去。
原來,如此嗎?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無盡的昏迷過後,時宇猛地從牀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下載愛閱小說app,無廣告免費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網站已經不更新最新章節內容,已經愛閱小說APP更新最新章節內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下載愛閱小說app,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冰原市。
寵獸飼養基地。
實習寵獸飼養員。網站即將關閉,下載愛閱app爲您提供大神白孤生的莫太傅說他不答應
御獸師?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