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作者:白孤生
這瓢潑大雨不止將地上跪着的人澆得溼透,將急匆匆趕來的莫驚春也打得渾身冰涼,方纔騎馬而來的熱意早就被冰冷的雨水沖刷掉。他抹了把臉,翻身下了馬,好姑娘跟在他的身後瘋狂地甩着毛,但這雨勢並沒有停下的趨勢。

  這一會的功夫,已經足夠他看清楚這宮門外跪着多少人,那些宮人自不消說,一眼看過去,劉昊和袁鶴鳴的身影倒是清清楚楚。

  莫驚春攥着繮繩,輕咳了幾聲。

  “臣莫驚春,求見陛下。”

  他邊說着,邊在袁鶴鳴的身旁跪了下來。

  “咴咴——”

  好姑娘莫名其妙叫了起來,低頭咬住莫驚春的頭冠,然後低下馬脖子,一下子叼住主人的袖子,莫名其妙地要將他往後拖。這馬匹的力氣可不小,莫驚春即便在她動作時已經有了防備,但還是被好姑娘拖得往後踉蹌了幾下,身影險些不穩。

  袁鶴鳴下意識擡手扯住那截繮繩,將好姑娘往邊上用力一牽。

  他本以爲馬會鬆開,卻沒想到,這刺激了馬姑娘的反應,她將那半截袖口咬得更緊,四肢用力!

  咯嘣——

  伴隨着一聲脆響,莫驚春右胳膊的袖子被扯得開裂。

  袁鶴鳴:!

  莫驚春的衣裳質地不錯,但好姑娘的牙口更好。

  砰!

  非常劇烈的一聲響。

  莫驚春和袁鶴鳴都僵住,他們清楚這聲音是從何而來。在激烈的雨聲中,剛纔這小小的插曲,就像是一場鬧劇。但是他們兩人停下,好姑娘可沒有停住,她撒開破布,踢着馬蹄擠到莫驚春和袁鶴鳴的中間,然後用蹄子推着莫驚春……很難想象一匹馬會有這樣靈巧的動作,任由是誰,都能看得出來,好姑娘是想將莫驚春拖走。

  當初他們在譚慶山放走好姑娘,任由着她一路深入山林。

  後來莫家人在譚慶山解封后,進去找了半個月,結果第十七日,這匹調皮的小母馬波登波登地帶着她的小夥伴自己溜達下了山,在中途還救起了一個差點摔落山崖的路人,結果正和莫家人撞上,給帶回家了,順便把那倒黴蛋送去官府。

  好姑娘回來時,正是局勢較爲緊張的時候,莫府的巡邏也增加了不少。結果這匹本該好喫好住被大加褒揚的小母馬在外面野慣了,硬是每天都逃離馬廄,然後還跑去跟着家丁巡邏。她的脾氣很好,沒亂來;但她的脾氣也很臭,不喜歡別人給她洗澡,還是等一切都結束後,莫驚春拖着身體回家,第二天暈頭暈腦爬起來給她洗刷了一遍。

  那時候的好姑娘就有點跟現在一樣,太久沒見,所以一邊拱着莫驚春,一邊又往他身上蹭,弄得他一身都是水。

  但現在大雨滂沱,打得人幾乎撐不開眼,馬匹的嘶鳴和馬蹄踢踏的聲響,吵成一團時,莫驚春不得不哭笑不得地伸手將手抹開眼前的水霧,然後從地上爬起來。

  顯然他這狼狽的姿勢,是阻止不了一匹馬突發的保護欲。

  就在莫驚春摸上好姑娘的腰腹時,他聽到正始帝的話。

  “你覺得寡人會傷害他?”

  陛下這話是對着誰……

  莫驚春微愣,忽而意識到,陛下這話,是對着好姑娘的。

  就在這慌亂的時刻,正始帝已然走到臺階上,站在頂端冷冰冰地看着好姑娘,那聲音聽起來還不算嚴重……實際上,莫驚春其實也沒想到他入宮時,會這麼湊巧剛好趕上正始帝發怒的時刻,他原本趕着入宮,是生怕此事已經有了動靜,又或者是陛下有了打算……

  這般巧合的事情,堪比莫驚春入宮時撞上瓢潑的大雨。

  “陛下,”莫驚春感覺砸進衣服裏的雨水冷得人發寒,他抹了把臉,“她只是……”

  “它,她只是在懷疑寡人。”正始帝漫不經心地擺擺手,像是真的沒有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一樣,如果不是他的手中正拿着一把非常可疑的佩劍的話,“寡人只是有些好奇,她是不是真的能感覺到殺氣?”

  正始帝露出一個溫和到極致的笑容。

  可與此相反,好姑娘突然撅起馬蹄,那模樣像是要踢人。

  莫驚春一把攥緊繮繩,伸手安撫着她,與此同時那種如同針扎的刺痛感也隨之而來,那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正在刺激着莫驚春的周身。

  是對危險的極端恐懼。

  人是如此,好姑娘當然更明顯。

  她執拗地擋在莫驚春的身前,就如同當初在譚慶山一樣。

  莫驚春嘆了口氣,他又道,“陛下。”

  他這一聲,可比之前的嚴肅,又變得溫和了許多。

  正始帝的聲音聽起來冷冰冰,“您爲了一匹馬來勸寡人?”

  又好像是有點委屈。

  莫驚春無奈地捏了捏鼻根,突然說道:“臣有點冷。”

  這話南轅北轍,甚至和剛纔的話一點都搭不上。

  但是莫驚春說的是實話。

  他是有點冷。

  即便這是在春日,可是莫名其妙澆了一頭雨水,現在還持續站在雨中,誰人感覺不到那冰涼的寒意?

  莫驚春都覺得他連骨頭縫都冷透了。

  正始帝偏了偏頭,神色微動,下一瞬,他擡擡腳,從臺階上走了下來。

  “陛下,不可!”

  劉昊焦急得起身,下意識就要攔在正始帝的身前,畢竟剛纔好姑娘多暴躁,他們是看在眼裏的。要是正始帝冒然接近這匹馬的話,誰能保證不會被馬攻擊?

  只可惜劉昊這膝蓋已經受傷,再跪了這一會,起身時險些栽倒在地,還是被正始帝一臉嫌棄地勾住,面無表情地說道,“滾下去上藥。”他在救了劉昊後又隨便地推開了他,然後走入了這片漆黑的雨幕中,越過好姑娘——

  是的,越過好姑娘。

  這匹原本正保護欲高漲的馬匹似乎在短短的時刻內就安靜了下來,此時此刻正溫順地貼在莫驚春的手臂邊,壓根沒有剛纔的狂躁。就好像她先前的過激反應全部都是他們的幻想,而唯一真實的是正始帝伸出手,用沒有拿劍的那隻手抓住了莫驚春衣袖破裂的那隻胳膊,然後拖着他往長樂宮走。

  好姑娘沒有之前那麼激烈的動作,只是莫名地打了個噴嚏,然後無所事事地甩了甩尾巴。

  儘管這時候,溼透的尾巴已經有些甩不起來了。

  但莫驚春被正始帝叼進長樂宮前,還來得及再說一句“勞煩照顧一下她……”,但可惜的是,這話還沒有說完,那殿宇的門就猛地關上。

  這座宮殿的主人顯然很不希望任何人在這時候打擾他們。

  劉昊皺着眉頭打量着殿前跪着的人,半晌嘆了口氣,“來個人……都愣着作甚,都爬起來,杜文,你帶着好姑娘去休息。還有其他人,去準備沐浴熱水,還有各類衣裳,吩咐廚房,準備宵夜……”他將一切都吩咐下去,然後纔想起自己還傷着的腿。

  在還沒有想到之前,劉昊都忘記這疼痛,結果一回想起來,就忍不住齜牙咧嘴,疼得倒抽了好幾口氣。

  袁鶴鳴嘆了口氣,“不如謝謝我,我已讓人去請了太醫院的太醫。”

  按理說,宮人是沒有資格被太醫看診,只得尋那些普通的醫官,不過實際層面上,遵守此事的人並不多。就算是劉昊照着規矩去,太醫院輪班的太醫也只會忙不迭地過來。

  他們兩人已經挪到了不會被雨水淋到的地方,兩人身上都溼.漉.漉的,只是一時間還沒有精力去管這件事。劉昊用袖子抹臉,感覺擦得更溼,發出一聲惱怒的嘆息,“是誰去通知太傅的?”他近乎自言自語地說道。

  袁鶴鳴不是要故意去偷聽劉昊的話,但是他們兩人站着的距離實在是太近,他接了一句,“誰也沒有去通知。除非你有什麼,陛下不知道的手段。”

  劉昊嗤笑,“你覺得我會有?”

  袁鶴鳴擰着袖口,皺着眉擰下一大把水,搖着頭說道:“那就是他們兩人心有靈犀,不管是陛下還是子卿。”

  劉昊覺得這個可能比之前還不靠譜。

  “你覺得,陛下會……”劉昊在說出這話後,猛地住了口,沒再說下去。

  這話不合適。

  袁鶴鳴也知道,所以他權當沒有聽到這半句。筆蒾樓

  劉昊在心裏嘆氣,如果莫驚春沒有在今夜入宮的話,那會發生什麼呢?或許在明日天明還未到來的時候,陛下就已經會下令,將查出來的名單羅列出來,將上面的所有人都……劉昊不去想那可能會有的屍山血海,而是沉下心來細思,莫驚春入宮後,該如何抹平那些會有的亂七八糟的謠言?

  此時還未到宵禁,莫驚春入宮肯定是急急騎馬趕來,知道他入宮的人不在少數。

  如果是平時也就罷了,可是眼下正有那歌謠在吊起各方的胃口,那不管此事與此有沒有關係,都會惹來非議。而對正始帝而言,這無疑是在帝王的兇暴怒意上添油加醋,保不住就要鬧出大事。

  他需要去解決。

  劉昊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袁鶴鳴感受到劉昊身上勃發的怒意,如果瞭解他的人,就會知道,劉昊素日裏看着很溫和,可實際上他確實是個陰狠毒辣的人。如果他沒有半點能耐,是不可能站在正始帝的身旁,牢牢把控住這個地位。

  儘管正始帝對劉昊的態度與別的宮人有些不同,更爲優待一些。可是踩高捧低,將還處在高位的人拖下去,然後取代他的位置,這是皇宮內久久不會更變的規律,沒有身處高位的本事,就坐不穩這個位置。劉昊這幾年在正始帝的身旁,不僅沒有受損,甚至還掌控了更大的權勢,這足以說明他自己的能耐,以及正始帝對其的信任。

  而對於這信任,劉昊總該有所回報。

  袁鶴鳴摸了摸冰冷的下脣,遲疑地說道:“陛下應當……”

  “那就只能祈禱太傅能勸說陛下了。”

  劉昊沒有等袁鶴鳴說完。

  他也清楚這個時候,袁鶴鳴會說的是什麼。

  袁鶴鳴心裏涌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覺,就好像這個朝廷的危亡就壓在了莫驚春一人的身上。可古怪的是,這其實只是一些微不足道……又或者說,一場還可以平息的危機,他又爲何有這樣奇怪的感覺?

  他揉了把臉,這纔想起來他們都一身溼.漉.漉的,“……如果沒有莫驚春的話……”

  這句話,被袁鶴鳴堵在嗓子眼裏。

  今夜未盡的話語,實在是太多太多。

  …

  莫驚春立在長樂宮中,正有些着惱地看着自己一身溼漉的痕跡,已經將宮內鋪滿的地毯弄得有些凌亂,那些一個個砸下去的小水坑,讓他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懊惱。

  正始帝瞥了眼莫驚春,知道眼下夫子正陷入他對整潔的癖好中。

  他無所謂地踩着地毯,赤腳,然後走到衣櫃處。

  正始帝的靴子灌入了溼冷的雨水,那看着隔水的材質,想當然地也從內部無法排開那些水痕。

  入殿後,他就踢掉了那雙冰冷的靴子。

  “如果你把靴子脫下來,會更好些。”

  正始帝取着衣裳回來的時候,正看到莫驚春將袖口捲起來,露出白皙的手腕和胳膊,在袖口疊在一處的地方,正有一個看起來蜿蜒的傷痕,是在譚慶山那一次落下來的。在出事後,正始帝曾有一次扒.光了莫驚春的衣服,然後在通透明亮的燈火下一點點地檢查着莫驚春身上任何新增的傷痕,然後也記住了他們的由來。

  莫驚春:“可是……”

  他的話沒有說完,正始帝便打斷了莫驚春的話,“除非夫子想得風溼,還有,整個長樂宮,難道就找不出一雙可以讓你穿的鞋子嗎?”他有點不耐煩地看着莫驚春身上溼.漉.漉的衣裳,頗有種要是現在莫驚春不挪動他的腳步去換衣服的話,他就要親自扒下夫子的衣裳然後爲他換衣服。

  這本該是有些觸犯人的話,可是莫驚春卻突然笑了起來。

  還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笑意。

  莫驚春嘴角勾起的弧度,讓正始帝忍不住貪婪地看了過去,汲取着其中真摯的笑意,“寡人方纔的話,有哪裏可笑?”帝王故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惱怒。

  莫驚春抿住嘴角,淡笑着說道:“陛下可以找找鏡子。”那種又兇又惱又沒半點兇殘的怒氣,只撓得人心癢癢的。

  他將另一隻胳膊的袖子也擼了起來,確保不會再有溼水濺落,這才取過正始帝遞來的衣裳,踱着步朝屏風後走去,“陛下,我想,您也得給自己換下衣裳,然後,還有鞋。”

  正始帝低頭,看到了自己赤.裸的腳趾。

  他覺得有些奇怪。

  就在半個時辰前,正始帝還在長樂宮內發火,他暴戾的怒意砸了小半個宮殿,然後又將一羣人趕出去宮外,儘管他並不想在宮外看到一羣人跪着,煩人得緊。但顯然陛下那兇殘的惡意讓他們壓根不敢走開,一個個杵在那裏就跟棍子似的。

  而他的好夫子不知道是從哪裏得知了他的暴怒,或許是在那隻不知來頭的精怪哪裏……

  莫驚春趕來了。

  好姑娘還是一如既往地敏.感,隔着那麼遠的距離便覺察到了長樂宮的危險,壓根不想莫驚春踏入長樂宮內,爲此還不斷騷擾夫子,以至於他出去的時候,便看到那雜亂的一面。

  不可否認,正始帝是故意的。

  帝王便是故意散發出自己毫不掩飾的瘋狂殺意,故意刺激着那匹敏銳的好馬,他知道過度的時候會發生些什麼……

  然後莫驚春無奈又可憐地叫道,“陛下。”

  正始帝心裏打了個機靈。

  他走入了那片雨幕中。

  ——陛下。

  莫驚春在叫他,正始帝在心裏衡量,一種柔.軟到幾乎不存在的力量包裹住了暴戾瘋狂的情緒,將它們一團團包裹在一起,分而劃之,然後逐漸侵蝕掉那裏面極其負面的情緒……

  這樣不公平。

  正始帝面無表情地想。

  他站在有些狼藉的長樂宮內,冕服溼透,雙腳赤.裸,冠帽還有些歪倒,但是先前幾乎席捲了一切的暴怒在逐漸收歸於理智。

  他仍然憤怒。

  正始帝能夠覺察到暴戾兇殘的陰鬱仍然蟄伏在表皮下,只待着隨時便蠢蠢欲動。

  可是正始帝不再跟之前那樣偏激。

  這也是正始帝從好姑娘身旁走過,她卻沒有任何的反應,甚至還有些興意闌珊的緣由。

  這不公平。

  正始帝沉默地重複。

  僅僅是一個簡單的詞語。

  就足以打消他幾乎滔天的怒火。

  “陛下,這是您的衣裳?”

  莫驚春的聲音不知道從哪裏響起來,或許是套在了衣裳裏,所以顯露出少許含糊不清的柔.軟。

  正始帝聽到自己在說,“寡人想要你穿上。”

  “好吧。”

  莫驚春這麼小聲嘀咕着,柔.軟的,放棄般嘆了口氣。

  正始帝忽而意識到,莫驚春和他的相處是那麼自然,尤其是在他踏入長樂宮內,已然看到了宮內那徹底宣泄、暴露出來的狠厲暴躁,可是莫驚春沒有任何情緒的變化。

  沒有畏懼,沒有後怕,甚至也不再和以前那樣……那種雖然互相喜愛、卻仍然保持着彼此距離的守禮剋制。

  莫驚春接納了他。

  不管是多麼兇殘發狂的一面。

  那日夜不停地喋喋不休好像在這一瞬間停下所有的宣泄,血淋淋的恐怖與屍山血海的畫面猛地從正始帝的眼前被擠開,取而代之的是莫驚春從屏風後走來的身影。

  他小心翼翼地繞開那些碎開在地上的碎片,然後抱怨地走向正始帝,“陛下,待會還是得讓人來清掃一下。”莫驚春自然地說道。

  一邊走,還一邊在卷着那有些惱人的寬大袖口,因着正始帝比莫驚春要高大些,所以陛下的衣裳整體也比莫驚春要大上一圈,這讓莫驚春穿起陛下的衣裳後,莫名有種稚嫩了幾歲的模樣。

  歲月在莫驚春的身上並沒有殘留多少印記,即便他曾受盡了苦難,可是莫驚春卻仍然像是當年正始帝開始注意到他的時候那樣純粹漂亮。

  或許在旁人的眼中,莫驚春算不上多麼亮眼。

  可是在正始帝的眼裏,他總是那般獨一無二。

  莫驚春走到正始帝的跟前,對這已經垂落下去的袖袍實在是沒轍,就任由着它滑落下去,然後試探着扶住陛下的側臉,輕聲說道,“陛下,您在想些什麼?您怎麼屏住呼吸了?”直到這麼近的距離,莫驚春才驚恐地發現正始帝的氣息一直都是停住的。

  從陛下意識到莫驚春的那一刻,他都不知道自己停住了呼吸。

  “寡人……我只是,”正始帝沉默了一瞬,詞措有些慌亂,“我想我很愛你。”

  莫驚春愣在當場。

  世人不擅長用赤.裸的愛意來描述情感。

  他們總傾向於用詩情畫意,用場景比喻,用盡一切委婉的詞措,來不說愛。

  恥於將濃烈的情感訴諸於口。

  可是捂住嘴巴,藏住話語,那濃烈到幾乎有些殘暴的情緒還是會從眼底傾瀉而出,也不自覺地從正始帝的嘴巴里偷溜了出來。

  正始帝似乎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

  他並非第一次對莫驚春傾訴愛意。

  在莫驚春拒絕他的每一次之前,正始帝不知用過多少手段,可是他似乎沒有這麼純粹,直白,用這般樸素的話語表達自己的情緒。

  莫驚春緊張地舔了舔嘴脣,心裏原本要勸說陛下的話早就飛了大半,還殘留下來的小部分理智還在勸說着他要讓正始帝去換衣裳,然後——

  正始帝結結巴巴地說道,“夫子,莫驚春,子卿,我愛你。”他像是這輩子都沒有這麼結巴過,那根靈巧的舌頭就好像打結了,牙齒在說話的時候磕到了舌頭,血腥味充斥着他的口腔,正如同他和莫驚春的關係。

  是瀰漫着血色與溫柔的兇殘糾纏。

  莫驚春像是一隻被驚嚇到了的兔子,在正始帝重複第二遍的時候,猛地跳了起來,然後移開了眼神,“我知,知道了。”

  他也結巴。

  兩個已經不知道經歷了多少世事的男人,此時此刻,就好像剛跌入蜜罐裏,滑不溜秋地,四面使勁,卻不知從何下手,朝着哪一面撞都是甜滋滋,又不知道要怎麼將掉進蜜罐的心給撈出來。

  正始帝是親眼看着莫驚春的臉上飛起紅霞。

  他暈乎乎地想到。

  莫驚春真好看。

  正始帝走了過去,溼冷的手強硬地抓住莫驚春的手指,“夫子,我好愛你。”他鍥而不捨,充滿着壞心眼地繼續說着。

  他的惡意和偏執又回來了。

  他看着莫驚春的臉色越來越紅,然後忍不住伸手擋住自己的臉,羞恥地說道,“陛下,您莫要再說了。”他的聲音有些破碎,像是有些掩飾不了自己的情緒。

  正始帝執意扣住莫驚春的手指,笑嘻嘻地說道:“爲何不能說?夫子,夫子,夫子,”他連續不斷地叫着莫驚春,而後將他擁進懷裏,“您在這裏。”

  他低低喟嘆了一聲。

  還非常安靜地躺在他的懷裏。

  莫驚春甚至來不及想到衣服白換了的事情,就隔着溼冷的衣裳聽到了正始帝狂亂的心跳。

  那心跳的速度如此無序,讓人忍不住擔憂如此狂躁的心跳聲,就彷彿是要撲通出來,投入另一人的懷抱。

  正始帝自言自語地說道:“再給寡人當兩百年的皇帝也不換。”

  莫驚春撲哧一聲笑出來,“兩百年的皇帝,那陛下豈不是能活兩百多歲?”

  正始帝嗤之以鼻,半心半意地說道:“兩百多年有什麼用?這麼無聊無趣的事情,寡人怕是要鬧得天翻地覆,又有何意義?”

  陛下說完此話後,莫驚春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他入宮是爲了什麼。

  都怪陛下剛纔那……

  莫驚春不爭氣的臉還沒有恢復。

  他下意識鼓了鼓臉,然後又立刻泄氣。這輕微的動作,早已經落在了正始帝的眼中,他心裏癢癢得只想戳莫驚春的臉,只可惜夫子緊接着就掙脫開來,一本正經地說道,“陛下,您需要去換衣裳。”

  莫驚春用一種嚴肅刻薄的眼神打量了下正始帝身上溼透的冕服,然後陛下點了點頭,拖着莫驚春往同一個方向走,“你也需要。”

  莫驚春下意識一掙,但扣住他手腕的力道如此強硬,讓人掙脫不開。

  他的耳邊還在發燙。

  爲陛下剛纔的胡言亂語。

  或許語言是真的有力量,至少方纔那陰冷的氣氛一掃而過,正始帝在叼着人去換衣裳的時候,莫驚春默默打了兩個噴嚏,這讓原本想要亂來的正始帝立刻就收了神通,揚聲叫人送薑湯進來。

  說話時,劉昊低眉順眼地端着兩碗薑湯進來。

  正始帝蹙眉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說道:“不是讓你滾下去上藥了嗎?”

  劉昊畢恭畢敬地說道:“陛下,那不妨事,只是小傷口,並沒有傷及骨頭。”他這話可是實話,如果真走動不了的話,劉昊也不會拿自己開玩笑。

  正始帝沒有說話,將其中一碗薑湯遞給莫驚春。

  陛下叫人的動作,似乎是打破了這長樂宮內籠罩的恐怖氣氛,在莫驚春提到殿內有些凌亂的時候,正始帝隨口就吩咐劉昊打掃殿內。

  劉昊心裏鬆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莫驚春究竟是怎麼做到的,但這顯然是好事一樁。

  劉昊急忙讓人進來打掃,然後在這期間,莫驚春盯着陛下將另外的一碗薑湯給吞了下去,那刺激的味道讓正始帝露出一臉嫌惡的表情,而後莫驚春笑着將一口糕點塞入陛下的嘴裏,稍顯甜膩的味道沖淡了嘴裏的味道,但也勾起了正始帝另外一種不滿的情緒。

  “夫子總是去西街。”

  莫驚春頷首。

  “你每次去西街,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去糕點鋪買奶香糕。”

  莫驚春沉默,在聽到奶香糕的時候,還是會有點不自在。

  “那爲何,夫子去的時候,沒想到寡人呢?”

  莫驚春:“……”他萬萬沒想到,正始帝在那麼多問題裏,居然只想到這個?

  這是喫的哪門子飛醋?

  而且,他爲什麼不這麼做的理由,有那麼多個,而最明顯的一個,難道正始帝不知道嗎?

  莫驚春咬牙切齒地說道:“您都提到奶香糕了,那還要問臣嗎?”

  正始帝的眼神落在了莫驚春的胸.前。

  莫驚春在意識到陛下的眼神去向後,大怒,用軟枕擋住正始帝的視線,兇巴巴地說道:“您在看什麼?”

  “看你。”正始帝脫口而出。

  還有奶水。

  正始帝難得有點心虛地想到,他剛纔那一刻,是在懷念當初奶香的味道、儘管那分.泌出來的乳.液帶着奶.腥味,可是對正始帝而言,汲取那口奶香甘甜的液.體時,着實是另外一種奇怪的躁.動。

  劉昊半心半意地聽着正始帝和莫驚春的吵嘴……或者說是打情罵俏,一時間有些茫然。在不到一刻鐘前,這長樂宮殿前還是如此緊繃的狀態,可如今外面的瓢潑大雨還沒有停歇,可是陛下的模樣就像是雪山撞上了春風,一瞬間那冰凍萬年的雪.峯噼裏啪啦地往下掉,一邊掉,一邊還險些砸死人。

  劉昊打量着殿內的情況,眼瞅着差不多了,就利索地帶着人退了出去。

  守在外面的袁鶴鳴在看到劉昊的臉色後,就猛地鬆了口氣。

  塵埃落定。

  至少今夜,是平安的。

  …

  “他在害怕。”

  莫驚春在劉昊退出去後,忽而說道。

  那些宮人很是能幹,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他們就已經將原本被踩溼的地毯全部都換了新的,如今這色調不是暗黃,卻是有些淺淡的紅。莫驚春坐在軟塌上,感覺身體有些懶洋洋,但有些緊繃的神經還是催促着他說出早就該說的話。

  “嗯哼,”陛下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他怕寡人突然拔出劍衝出去,在路上遇到誰就將誰給砍死了。”

  莫驚春輕笑了一聲,“您真的想過這麼做,對嗎?”

  正始帝迎着莫驚春的視線點了點頭,語氣是柔和的,卻透着森然的殺意,“此時此刻,也還想這麼做。”

  莫驚春:“此事,沒有一個所謂的罪魁禍首。”

  正始帝微眯起眼,兇殘的情緒在他的眼底涌現,“誰都是罪魁禍首。”

  莫驚春搖了搖頭,“如果硬要說的話,那作曲,造詞,傳頌的那些人,勉強算是其中之一。但是那些認爲這不過是一曲歌謠的百姓,或者是其他的那些人,也算不得罪大惡極。”

  正始帝緊蹙眉頭,“夫子難道不生氣?”

  莫驚春嚴肅着臉,點點頭,“當然很生氣。”事關他也就罷了,但是還牽扯到莫家,往府上潑髒水的事情,誰又會不生氣呢?

  但正是因爲生氣,所以莫驚春纔不能讓憤怒衝昏頭腦。

  在這其中,有些人確實是該罰,但絕不能是過激的手段。在莫驚春看到劉昊和袁鶴鳴都被趕出來的時候,就知道正始帝已然是暴怒。依着陛下的脾氣,怕是要把卷入其中的人都殺了,可是知道的人會曉得這是因爲其中惡意的污衊,可是不知道的人,便會徹底嚇破膽,連帶着朝政,世事,與普通見聞都不敢議論。

  若是真的發展到那地步,以後豈非說話都要細究每一字每一句,時時刻刻都在擔憂着會備受牽連陷害?

  可莫驚春不認爲文.字.獄是應當的。

  所以,該處罰的,當然要處罰,可有些蓋子,是永遠不能掀開。

  一旦掀開,就未必能夠再蓋回去。

  莫驚春摩.挲着正始帝的手指,輕聲說道:“或許,這也是我過於怯懦的報應。”

  正始帝不滿地蹙眉,卻看着莫驚春搖了搖頭,像是要阻止陛下的話。

  他清了清嗓子,不知爲何感覺喉嚨口有些堵得慌,“這麼多年,臣不能說,沒有憎恨過您。”

  正始帝安靜下來,看着莫驚春猶豫着、遲疑的模樣。

  他彷彿意識到了什麼。

  這對一直剋制自己的莫驚春來說,極其難得珍貴。

  “來來回回這些年,您與臣的糾葛……而臣始終沒有承認它的勇氣,每一回,都被您牽着走。”莫驚春感覺到那團柔.軟的棉花在碰着心口,讓他還能繼續說下去,“只是一人爲君,一人爲臣,二者又同爲男子,總歸是有些束縛在身,這迷惑了臣的眼睛,看不透最要緊的事情是什麼。”

  今夜正始帝如同毛頭小子一樣結結巴巴,滿臉通紅傾訴愛意的時候,莫驚春才真正意識到,其實陛下一直都是如此。

  莫驚春眼角微紅,輕柔地說道:“臣心悅您,這一樁事,本就沒有可恥之處。”

  他主動扣緊了正始帝的手。

  十指相握。

  正始帝的眼突地通紅起來,那像是一頭受盡委屈的獸,又仿若是無處宣泄的欲.火,一下子將莫驚春撲倒在軟塌上。

  陛下低下頭來,用力舔過着他眼角的溼.潤。

  兇殘的惡獸咬着兔子的脖頸,可憐兮兮蜷.縮在惡獸身下的兔子卻沒有半點兔入獸口的感覺,甚至還主動往獸口裏送。

  在這安靜的,美好到了極致的瞬間,莫驚春似有似無地聽到了一聲叮咚聲。

  那像是精怪的提示,又像是某種奇怪的喟嘆。

  但那些都與此夜的事情無關了。

  窗外風雨大作,長樂宮內,卻是別有一番風味。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無盡的昏迷過後,時宇猛地從牀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下載愛閱小說app,無廣告免費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網站已經不更新最新章節內容,已經愛閱小說APP更新最新章節內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下載愛閱小說app,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冰原市。

  寵獸飼養基地。

  實習寵獸飼養員。網站即將關閉,下載愛閱app爲您提供大神白孤生的莫太傅說他不答應

  御獸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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