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作者:白孤生
魏王坐着。

  在一間只有他和陛下的屋子裏。

  他煎熬得彷彿坐在熱鍋上,怎麼挪都不利索。

  這對於魏王現在的年紀裏說,可謂不易。年老了,就奢望過點平靜的日子,就連坐着,都覺得需要花費力氣,更勿論這等坐不安穩,來回挪動的動作?

  這花費的精力,都足夠消磨他們泰半的精神。

  正始帝淺笑盈盈,離去前,竟還欠了欠身,看起來異常禮貌周到,可謂是優雅從容,令人覺察不出半點不妥。

  可魏王眼睜睜看着皇帝翩然離去,平放在膝蓋上的手卻猛地攥緊了布料,汗津津的手掌打溼了衣裳,他整個癱軟在位置上,動也不動。

  正始帝和先帝不一樣。

  先帝因着身體孱弱,喜歡隱居幕後,運籌帷幄。

  可正始帝偏生與其截然相反,赫然是一頭兇殘暴虐的惡狼,凡是能親自來的,他絕不假於人手。

  那渾然天成的威懾和暴戾,迫得魏王險些以爲他就要死在這裏。

  他用袖子按了按額頭,滿是虛汗。

  “王爺?”

  老王妃的聲音由遠及近,正在侍女的攙扶下朝着這裏走來。此處並非正院,而是魏王的一處書房,偶爾他有事要思忖時,便會獨自一人來此,但是甚少會有到了午夜時分還呆在這裏,這未免讓老王妃心中擔憂。

  魏王忙起身,卻感覺衣裳溼.潤,低頭一看,那座椅上,赫然印出了兩坨屁.股印的汗漬。

  …

  前頭連着兩日下了暴雨,又接着兩三日都是天晴,原以爲這清朗的好天會延續下去,結果轉瞬又是暴雨滂沱,將院門堵上,都能將雞鴨鵝放在裏頭鳧水,好一番野趣的頑鬧。

  可惜的是,這點子雖好,可桃娘卻半點都不在心上。

  她穿着一襲青藍色的繡花百蝶裙,正側坐在遊廊的邊上,擡手去接外頭的雨水,腳上穿一雙軟底攢珠繡鞋,正有意無意地撥弄着地上的竹竿。

  這是方纔院內的小廝侍女們拿來頑鬧的東西,桃娘也不去約束他們,只懶懶倚坐在邊上,露出一副愁容滿面的模樣。

  貼身侍女東湖守在她的身後,將一件外衫披在了桃孃的肩膀。

  桃娘頭也不回,看着院中啪嗒落下的雨點,鬱郁地說道:“東湖,你說這雨,都要流到哪裏去?”

  東湖:“流到低矮的地方去。”

  “那匯聚起來的地方,叫做湖嗎?”桃娘調侃地說了一聲,只是勉強揚起的聲調,其實並不高興。

  東湖在桃孃的面前半跪下來,有些焦慮地說道:“婢子是個愚鈍的,若是您心中不高興,可得說出來,莫要憋壞在心中。”她的雙手捉住桃娘搭在膝蓋上的小手,微蹙的眉心很是憂慮。

  東湖可比桃娘要大好多歲,這院中內外,合該是她一把罩着。

  正因爲年歲大,她也看得出來桃娘藏在笑容下的焦慮和難過,這讓東湖可是揪心。她雖是徐素梅的人,可跟在桃娘身旁這好些年,桃娘待她從來寬厚體貼,給了她十足的體面,東湖怎能看着自家小主子這般憂愁?

  桃孃的小臉皺皺,眼睛也紅紅,趴在東湖的肩膀上不說話。

  東湖一下又一下拍着她的肩膀,輕柔地安撫着她。

  桃娘感受着東湖親和的力道,忽而想起那一日在長樂宮前,阿耶對阿正說的話。

  ——只要讓別人知道,你是她的後盾,那便足夠了。

  桃娘揉了揉眼,趴在東湖的肩膀上小聲說道:“阿耶會出事嗎?”東湖驀地意識到,對於桃娘來說,外面的風雨,都抵不過莫驚春的安全更讓她上心。

  至於旁的事情,是非黑白,都不過這點。

  “二郎不會有事的。”

  東湖只能這麼說。

  可實際上,京城坊間,眼下傳得最爲熱鬧的便是關於此事的傳聞。儘管莫驚春在那一日的謠言出來時,不到一個時辰就離開了長樂宮,折返吏部。可那傳聞並沒有隨時間的推移而消失,反而逐漸愈演愈烈,變得分外離譜。

  譬如有的說,陛下對莫驚春愛而不得,所以纔不願意再立後宮。

  也有人說,正始帝是在從前受過情傷,纔會不喜女子,只喜男子。

  還有的說,其實皇帝喜歡莫驚春的時間沒那麼長,只在譚慶山後,那磅礴隱蔽的愛慾才猛地覺醒。

  ……

  …………

  這些亂七八糟的傳聞,已經不止是在百姓中流傳,就連權貴世家也有所耳聞。

  倒是沒人敢在莫驚春的面前大放厥詞,就連之前最喜歡挑刺的許冠明,也不知爲何夾着尾巴做人。但取而代之的,是幾乎無處不在的視線,莫驚春幾乎是走到哪裏,都深感背後灼燒,彷彿所有人都將他當做一件奇珍異寶,又像是張牙舞爪的怪物,從頭到尾,評頭論足,巴不得將其細細解剖,方纔能辨認出其中的詭奇之處。

  正始帝怎麼就看上他了呢?

  這種想法倒是沒什麼不敬的意思,着實是猜不透陛下的品味罷了。

  畢竟這位陛下脾性之暴烈,衆所周知。

  他們不敢對着陛下使勁,自然是衝着莫驚春來。

  莫驚春波瀾不驚。

  他就像是不知道這件事,如常上值,如常下值,有時候還會去西街轉悠,回來的時候,還會順帶去女子學堂一趟。短短几日間,這位尚書的行蹤,就被好事者編排了出來,這仔細一瞧,也沒見和之前的動作有何不同。

  這多少是有些礙人眼了。

  畢竟這大傢伙都爲了此事大喫一驚,怎當事人之一,卻表現得毫不在乎,就像是沒有此事?

  等到下一次早朝,莫驚春不早、也不晚抵.達的時候,袁鶴鳴站在殿內,朝着他笑了笑。他身旁圍着幾個人,瞧着是在和袁鶴鳴說些要緊的話,莫驚春也沒在意,慢吞吞地朝着自己的位置走去。

  他的手裏抓着朝板,神情有些倦怠。

  他到底是有些累,紫袍穿在身上,立在前頭,那瘦削的背影,落在剛進殿的人眼中,多少有些刺眼。

  許冠明剛想動作,就被戶部尚書嚴厲地瞪了一眼。

  他冷冰冰地說道,聲音含在喉嚨裏,不算大聲,“你是個有能耐的,所以我纔會一直力保你。可若你一直這麼蠢下去,別說是我,就算是佛祖菩薩,也再沒有我這樣的耐心。”

  許冠明咬了咬牙,到底沒再冒頭。

  這造就了無數人都在偷偷打量着莫驚春,這位輿論中心的人物,卻連一人都沒敢去驚擾他,直到早朝開始。

  又一封加急的軍報。

  “陛下,莫廣生在明春封地外重創了叛軍,抓住了明春王的副將。叛軍潰散不成軍,如今散落成幾股小型的隊伍,正分散在封地外的城鎮。”

  正是好事。

  先是有何明東找到了明春王的冶煉之所,後有莫廣生擊潰了叛軍的主力,這不論是哪一樁事情,都足以扭轉眼下的局面,讓朝廷獲得歇息的機會。即便王朝在先帝在位的那些年都一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可到底連年對外征戰,是需要大量的軍費。而正始帝登基後,這幾年間,異族倒是安分了一些,可又有西南的戰役,並有清河王和明春王這接連兩起的叛亂,如今得以見到戰事結束的末章,這任由是誰,心中都不免高興萬分。

  尤其是戶部。

  這白.花.花的銀子不住往外掏的時候,戶部尚書這心可是在滴血。

  此事一了,便是有關於成江的事情。

  明春王的叛亂不比清河王,他的波及面更廣,涉及到的城鎮和世家也更多。或許原本只有寥寥幾家選擇了南渡避難,可在這一二場延續至今的平叛中,如今已經有愈來愈多的時間爲了避難而遠離北面,度過成江。

  這一來二去,也讓成江的水患稍顯嚴重。

  大將長平已經上折,希望發兵平定成江的賊寇,順便檢閱水軍的訓練情況。

  此事已經交給內閣討論,再拿出個章程來。

  再則……

  數日一次的朝會既開,樁樁都是大事。

  朝臣們心中再是有浮想聯翩的八卦,都絕不會在此刻分神,待到朝會將要結束,正始帝已然擬定了幾處遭災地盤的賑災章程,待會便可下發下去。

  等到最後一位戶部官員說完話後,朝中一時間陷入片刻的冷場。

  一般這個時候,便會由着劉昊出列,稍提一提,若是再無人有異議,那便要散朝了。只是今日,劉昊剛站出來,便看到底下有個官員竄出來,那身姿矯健異常,動作迅猛,可着實是將站在頂上的劉昊看得一愣一愣的。

  嚴御史欠身,神情異常嚴肅,“陛下,您乃一國之主,朝廷之表率,正是端莊守禮,大方優雅之象徵。這天下的百姓,都依着您的言行以鑑自身,希冀着您的垂憐,使得百姓安康富足。既如此,凡是出格之事,凡是離經叛道之事,還請陛下三思,再三思,莫要辱沒了陛下在天下百姓中的光輝,莫要墮了您英明神武的聲譽啊!”

  莫驚春抿緊了嘴,險些笑出聲來。

  嚴御史人如其名,平日爲人肅穆嚴謹,莫驚春從未想過有那麼一日,嚴御史還能將陛下說得天花亂墜,這字句信手拈來,想來嚴御史私下的文章也是花團錦簇,異常優美動人。

  可這話裏頭的意思,還是清楚明瞭。

  嚴御史這是在委婉地規勸正始帝莫要胡來。

  今日早朝,陛下都正經得很,沒有半點可以稱之爲“胡來”的地方,這一仔細思索,豈非只有先前的事情?

  正始帝的眼眸黑得純淨,望着嚴御史的眼神倒稱得上專注,他勾起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不帶惡意地說道,“寡人近日來這般安分守己,倒是想不出,究竟有哪一樁,哪一件事,會墮了寡人這英明神武的名譽?”他摩.挲着下顎,看起來異常和藹。

  和藹,這個詞出現在正始帝的身上,就哪裏都不對勁。

  莫驚春從陛下這動作和語氣裏,覺察到了潛藏在其下的興奮。

  那種興奮壓抑到了極致,仿若浸泡在寒冰中,卻仍然如同毒蛇立起身體般,饒有趣味地盯着眼前的獵物。

  ……還是主動送上門來的。

  莫驚春早該猜到,對陛下而言,既然搭建了一個這麼大的戲臺,怎可能不利用殆盡呢?

  嚴御史覺得正始帝在裝傻,他微蹙眉頭,捏着朝板欠身說道:“陛下,您的一舉一動,都關乎朝廷,關乎國體。在您的身上,並無私事。爲了皇朝的延續,爲了朝廷的安危,還請陛下收回成命,娶妻納妃,延續國祚纔是。”

  莫驚春心道不好。

  嚴御史果然是隻能隱忍那一二回,這一開口,於陛下而言,便是雷暴。

  正始帝隨意地倚靠在龍椅上,渾然沒個正形,肆意張揚的臉上透着少許嗜血的陰狠,笑的時候,還不如不笑。

  “延續國祚?”他信手掂量起一個不大不小的東西,抓在手心上下拋了拋,“若是這王朝毀了,那豈非沒有延續的必要了?”

  許伯衡搖了搖頭,起身說道:“陛下慎言。”

  有這位閣老出面,被陛下的話激起不安與憤懣的朝臣,這才勉強壓下心中的焦躁。

  榮和王不得不在魏王的示意下出列,硬着頭皮說道,“這其實是陛下的家事,前朝後宮多嘴也就罷了,但要插手,未免管得也太寬了些。”

  榮和王這話,倒是引起了其他人的側目。

  無他,這位郡王在幾日前,可還不是現在的態度。

  □□和王也沒辦法。

  他怎麼知道,魏王會突然改換了主意。

  而且還是那種直接從白的跳反到黑的那面,態度強硬,言辭剛烈,頗有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偏執。

  這讓榮和王說起話來,就跟倒了牙那樣難受。

  魏王安然坐着,無視了一切看向他的視線。

  嚴御史冷着一張臉,嚴肅正經地說道:“榮和王,此話差矣,皇家無小事,若是任由陛下一意孤行,毀壞自己聲譽不提,難不成,也要毀掉莫家的聲名嗎?倘若陛下真對莫尚書有情,切不會做出那樣的宣稱!這無疑是要毀了莫尚書!”

  嚴御史這話頭一轉,就將衆人的目光引到莫驚春的身上。

  有言官出列,厲聲說道:“陛下,此雖爲陛下的私事,可如今京城上下,鬧得滿城風波。這無疑有損皇家的顏面,有損帝王的威望!還請陛下快快安撫民心,了結此事。”

  “陛下,您膝下只有大皇子一個,如今勉強算是後繼有人。可若是再發生譚慶山的事情,幼子無辜,何其難度,還請陛下莫要縱容自身,以王朝爲要。”

  “……”

  這起先說話的幾個人都很剋制。

  不管是提起皇帝,還是提及莫驚春的,都非常有理有據,甚至苦心孤詣,倒也不算刻薄。尤其是對莫驚春的態度,還算是溫和。

  或許在他們眼中,莫驚春也不過是個被脅迫的可憐蟲。

  “陛下!”急聲高呼者,爲竇氏族人,“不知陛下將鄭家鄭天河下獄,可與此事有關?”

  他這驟然的一聲斷然,將滿朝的議論澆得發冷。

  正始帝一直在聽。

  只是分不清楚他這個狀態,究竟算得上是高興,亦或者憤怒。他笑得溫柔和含蓄,那優雅從容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哪個俊朗飄逸的郎君,實在好看得不像話,卸下那一身恐怖的威嚴後,他看起來也是正年輕氣壯的年歲。

  正始帝頭戴冠冕,手指搭在龍椅的扶手上,歪着頭笑了笑,“鄭天河下獄的事情,不是經由京兆府告知,是與城東的命案有關嗎?”

  他手裏不知把玩着什麼器物,隨便拋到一旁,又端來劉昊放在手邊上的茶盞,啜飲了幾下,輕吁了一口氣。

  他的笑容驟然冷了下來,變得冰冷異常,“寡人是有問必答的狗嗎?此事你怎麼不下去問問你的族人,他們究竟是怎麼死的?”帝王這乍然的暴怒,驚得那人撲通跪了下去。

  “陛下,竇朗中只是情急之下,方纔如此。鄭天河此事,尚未有定論,京兆府和三司刀具還未拿出章程,可莫要拿來攪渾水。”

  “還望陛下息怒,只是眼下京城紛紛擾擾,妄論朝綱,此皆由陛下先前的言論而起,還望陛下慎重,莫要輕忽了此事,也侮辱了莫家的門楣。”

  許冠明忍不住出列,躬身說道:“此事由莫尚書而起,我等在此議論不斷,莫尚書卻是置身事外,絲毫不加理會,如此未免顯得淡薄。莫要讓莫尚書一人,連累了莫家的聲譽。”

  “……是啊……”

  “莫尚書……”

  “……莫尚書……”

  篤!

  異常沉悶的一聲,但是滿朝皆知,這是什麼聲響。

  正始帝曾經在殿堂上發怒,將沉重的桌案整個都掀翻了,險些連累了坐在前頭的幾位老臣。後來陛下痛定思痛,讓劉昊打造了一套極沉重的桌案,替換了之前的木桌,免得將那幾個脆弱的老臣給弄死了。

  別人便罷了,可是許伯衡還極好用,可不能順手給誤殺了。

  正始帝狠踹了一下桌子,擺在邊上的茶盞順勢跌落了下去,一下子砸出清脆的聲響。旋即一個東西飛了下來,首當其衝的人便是站在底下滔滔不絕的許冠明。他先前能避開陛下隨手拋下來的物什,那是因爲正始帝看着生氣,其實心中倒不至於真的暴怒。那不過是隨手一丟,也沒什麼準頭。

  可眼下這一回,正始帝眼底凝聚的森然陰鬱,卻是怎麼都隱藏不了。

  這一砸,必定是頭破血流。

  莫驚春本來不打算管。

  他不是沒脾氣的人,許冠明因着私仇,總是在面上陰陽怪氣,他能活到現在,純粹是因爲莫驚春懶得搭理。但他自己作死,莫驚春當然不可能去救他。

  然他的眼力不錯,且莫驚春一直盯着陛下,那東西被拋出來的時候,不僅劉昊臉色大變,莫驚春也神色微動,腰帶一解,猛地搶出幾步,將身披的官袍甩了下來,手腕一抖,猛地捲住那東西。但那也只是稍帶上一帶,畢竟衣裳可不是長鞭,卷不得多少。那物什砸在衣物上,順着力道滾落下來。與此同時,被莫驚春的官袍猛地拍在臉上的許冠明疼得跳了起來,嚷嚷着“莫尚書怎麼打人”云云的話。

  “住口!”

  戶部尚書鐵青着臉色,在看清楚底下究竟是什麼東西后,他看起來已經是要暈過去了。莫驚春將官袍抖着搭在胳膊上,也沒來得及去在乎他衣冠不整的模樣,趕忙彎腰將那東西給撿起來。

  定睛一看,那不正是傳國玉璽嗎?

  離得近的朝臣倒抽了一口氣。

  萬萬沒想到,正始帝拋出來的東西,居然是傳國玉璽!

  莫驚春仔細打量了這玉璽的安危,確認過這東西方方面面都沒有損傷後,這才猛地鬆了口氣。眉間微蹙的眉頭也鬆開來,無奈地將傳國玉璽交到幾步跑下來的劉昊手中。

  他嘆了口氣,“陛下,還請允許臣避讓到一旁,整理衣冠。”

  按理說,莫驚春就當朝整理一下,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畢竟方纔他猛地將腰帶解開的時候,也沒見他猶豫過。可那是事急從權,眼下這傳國玉璽給救下來了,莫驚春自然不會讓自己做出這麼失禮的事情。

  正始帝頷首,看似沒將此事放在心上。

  德百從門外小步走了進來,引着莫驚春避讓到了偏殿去。

  他本是要給莫驚春搭把手,卻將他動作飛快,看着像是在整理衣裳,可怎麼看都像是在逃命……咳,反正那緊張的模樣,看得德百也有些擔憂。

  “莫尚書,莫急莫急,陛下是不會說些什麼的。”

  莫驚春苦笑着搖了搖頭,“陛下是不會在意,可是朝臣們會。方纔朝上的局勢,你也看到了。言官看着是剋制,可說話夾槍帶棒,頗有些陰陽怪氣。陛下能將傳國玉璽給拋下來,那鐵定是動了真火。我怕陛下再鬧出什麼事來,那可真就打不住了。”

  畢竟正始帝也不是沒衝着言官動過手。

  當初他險些當朝打死了一個言官,如果不是莫驚春當時緊急上前,那言官或許還不能活命。

  莫驚春順手捋着袖口,確認沒有褶皺後,急急轉身離開,腳下飛快,一眨眼便出現在了正殿門口,只聽得正始帝殘暴無情的語句,“你以爲寡人不敢殺你?來人,將許冠明壓到殿外,杖斃!”

  帝王一聲令下,站在殿門口的宿衛轟然而去,如同出閘的虎豹,左右各是一人,緊扣住許冠明的臂膀,而後腳尖用力,將他踢得跪了下去。而後又將其牽制住要肩頭,就着他跪下的姿勢猛地往後拖,嘎吱嘎吱的聲響,聽得人頭皮發麻。

  莫驚春緊蹙眉頭,攔在了他們的去路上。

  “陛下,”莫驚春的視線越過驟然起身的許伯衡,落在了高坐殿堂上的正始帝,“許侍郎何罪之有,怎需落得杖斃的下場?”

  他有意無意地看了眼薛青,只見薛青的腳步也踏出了半步。

  正始帝語氣森然,勾起的笑容卻無半點笑意,“啊,夫子是想給許侍郎求情嗎?只可惜許冠明怕是不會領情,巴不得你給焦世聰賠命呢。”

  焦世聰這個有點熟悉的名字,讓莫驚春神色莫名地看了眼許冠明,只見他的身體哆嗦着,但緊咬着牙,連一句求饒的話也沒有說。

  倒也還算是個漢子。

  莫驚春平靜地說道:“陛下,如果許冠明有罪,合該捉拿他下獄,而不是爲了發泄一時的怒氣,而重責過度。若他當真有罪,自然該罰。可若罪不至死,那也無需這般陣仗。”

  正始帝的臉色陰沉下來,眼神陰鷙地盯着莫驚春,“許冠明詆譭寡人,又侮辱寡人的聲譽,難道不當死?”

  這……

  莫驚春出去的這小段片刻,許冠明究竟說了什麼,惹得陛下如此大動肝火?

  德百悄聲地從後面靠近莫驚春,壓着聲音說道,“許冠明在情緒激動之下,提及了譚慶山的謀逆之事,暗指陛下當初之所以沒有處置您逾距之事,越權之罪,乃是因爲陛下的偏寵。又云從前種種,爲着陛下的私心,而連累了無辜之人喪命……”德百這嘴皮子可真是利索,分明是一起離開的人,可是他眨眼間就從站在外頭的宿衛口中得知了來龍去脈,然後悄聲給莫驚春總結。

  只是德百這一舉動,落在朝臣的眼中,也不失爲“陛下偏寵莫驚春”的佐證。

  不然落在其他的朝臣身上,正始帝身旁的侍從怎可能會上趕着殷勤?即便是幾位閣老,怕是也沒有這樣的待遇。

  莫驚春看了眼如同死狗的許冠明,雙手捧住朝板,立在殿門口欠身說道,“陛下,還請陛下三思而後行。從前至今,可還未有過當朝杖斃官員的例子,難道陛下捨得將這第一個名額,舍給了許冠明嗎?”

  許冠明:?

  文武百官:“……”

  這……

  莫驚春的話聽着像是在勸說陛下,可是怎麼聽,都覺得怎麼彆扭。

  這是在勸說嗎?

  可氣的是,正始帝在聽了莫驚春的話後,居然當真陷入了沉思,片刻後點了點頭,頗爲贊同地說道:“別個也就罷了,若是這第一的名頭,居然給了許冠明這樣的蠢物,那當真不甚利索。往後史書記載,豈非要將這個蠢儒計入其中,他要得,寡人可不要得。”

  正始帝擺了擺手,興意闌珊地說道:“拖下去杖責二十。聽到莫尚書的話了嗎?可被讓他死了。”帝王最後陰冷的那句話,乍聽之下,險些以爲他是在故意說反話。

  許冠明被拖下去,就在殿外,那篤篤的木棍聲接連不斷。

  他再是能忍,第二棍的時候就忍不住嚎叫出聲,疼得直打哆嗦。就在許冠明的慘叫聲中,正始帝甚至還有閒心囑咐劉昊再換過熱茶,然後吃了半盞茶,就彷彿是在聽着這聲音充當調劑一般,讓人不由得心中發寒。

  正始帝都發話不讓他死了,在許冠明捱過二十棍後,莫驚春就順其自然地守在偏殿的太醫去醫治許冠明。帝王微眯着眼,死死地盯着莫驚春看了半晌,這纔不緊不慢地吩咐了下去。

  薛青的腳尖踩在地上動了動,不着痕跡地看了眼莫驚春。

  在經過剛纔的事情後,正始帝似乎對朝會沒了興趣,懶懶地擺了擺手,示意若是無事的話,就退朝罷。

  方纔還羣情憤慨的朝臣們頓了頓,一時間也無人發話。

  劉昊本要開口,卻見薛青懶洋洋地從行列中走出來,肅然說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正始帝揚眉,“何事?”

  薛青欠身,“方纔許侍郎所提之事,臣以爲,大理寺所行之舉,所判之案,其章程上,證據上,並無半分不妥。若是如許侍郎這般人,面上看着認可,實則是心懷憤恨,那豈非解下私仇?冤家宜解不宜結,臣以爲,不如將之前譚慶山謀逆之事重新徹查來過,這一回,當一人人,一個個,都仔細排查,免得再有人認爲此乃陛下偏袒莫尚書之所爲,如何?”

  薛青此話一出,那才真真是要了許多人的命。

  原本許冠明的事情,他們不過是在看笑話,眼下涉及到了自身,卻就不只是莫驚春的事情。譚慶山的事情,說到底當初這個爛攤子只解決了一半,後續只不過是正始帝懶得追究,和世家們做了個交易,他們一個兩個都夾起尾巴做人,這才換來了眼下的風平浪靜。

  雖說鄭天河入獄的事情惹得他們擔憂,可眼下這還是與他們沒有關係。

  可有了許冠明做引子,薛青的話更像是一把刀扎入這些人的心,讓原本以爲高枕無憂的他們猛地喘息活了過來,心中惴惴不安。

  正始帝在吵鬧中冷下臉,將此事暫且按下。

  但陛下的態度曖.昧不明,也沒說清楚究竟是查還是不查,這累得不少人提心吊膽,活得戰戰兢兢。

  而於莫驚春來說,他在離開朝堂後,卻是忍不住搖了搖頭。

  袁鶴鳴擠過來,挨着他說道,“你是不是猜到了,陛下今日是要拿許冠明開刀?”莫驚春剛纔的應對可真是巧妙。

  距離他們兩人近的官員沒想到他們會在大庭廣衆下說這些人,一邊心裏覺得喫驚,一邊又忍不住去聽。

  莫驚春搖了搖頭,嘆息着說道:“我若是知道,怎可能讓陛下拿着傳國玉璽去……那不是要命嗎?”

  是啊。

  在邊上聽到的官員不住點頭。

  “至於陛下要拿人開刀的事情,我倒是有所察覺,許冠明這是自己撞上了,賴不得誰。”莫驚春平靜地說道。

  袁鶴鳴:“要是你不來,他其實也不會死。”

  他意有所指地說道。

  莫驚春頓了頓,其實已經猜到了袁鶴鳴特地要引他在這宮道上說話的原因,只是這對他來說,並無什麼不可以說的地方,故而,他只是又搖頭,“不,他說不得真的會死。”

  莫驚春嘆了口氣,捏着眉心說道:“陛下其實不在乎。”

  杖斃一個許冠明,或者在私下殺了他,這對正始帝來說沒有差別。

  莫驚春想救下許冠明的命,不過是因爲他除了這點之外,其實是個好官。吏部之前糾察中,莫驚春也看到了許冠明的檔案,出身是不錯,但人品更不錯,就是眼光稀爛,看上了焦世聰這個朋友,居然到現在還看不明白。

  但他要是再執迷不悟,莫驚春也懶得去救該死的鬼。

  …

  深夜時分,莫驚春坐在書房,正在慢吞吞地洗手。

  他原本是在練字,寫着寫着,就入了神,一不小心就將袖子搭在邊上,染上了墨漬。如果只是這些,也就算了,可是莫驚春在起身打算收拾的時候,更是一巴掌按在硯臺上,端得是全然不走心,半拉袖子都是黑色。

  無法,他只能換了衣裳,又慢吞吞地搓洗手掌上的痕跡。

  他其實是在想任務十四。

  拖了這麼久,在他和陛下兩人都說開了後,莫驚春對這個答案,已經有了八成的把握。但是把握不代表是真正的答案,莫驚春實在不想要再感受那奇怪的懲罰,故而還是真心實意地想要完成這個任務。

  他在洗乾淨手後,重新在書桌後坐了下來。

  方纔桌上的狼藉已經被收拾乾淨,他取出一張白紙,放在桌面上,而後捋着袖子,小心地提起毛筆,沾了少許墨水,而後凝神看着眼前的紙張。

  患得患失。

  歷史幻影的影響。

  佔有慾。

  遲遲沒有動筆的最後一個詞,莫驚春猶豫了很久,方纔寫下。

  瘋疾。

  他盯着自己寫出來的幾個詞語,有些疲憊地捏住眉心,好半晌,擺了擺手,示意精怪開始檢查答案的正確與否。

  耳邊精怪的滴滴聲開始持續不斷。

  按照它的說法,它是在運行,只是這連續的聲響,多少給人一種緊繃的感覺。

  【關鍵詞檢測中……】

  【類同詞語判斷……】

  【檢測到正確答案4/5】

  【任務完成度80%】

  莫驚春長出了一口氣,說是失望倒也沒有,他只是倦怠地閉上眼,按着太陽穴,平靜地說道:“缺失了什麼?”

  這個任務其實純粹是靠猜,莫驚春懷疑這個任務本質上就是爲了引導莫驚春去面對正始帝的情況,在發覺問題的時候,也是在解決問題。他能發覺到大部分的問題,除了精怪的解釋外,更有那些問題已經逐步被他們解決的緣故。

  ……當然,瘋疾這個是無藥可解的。

  但缺漏的又是什麼?

  這對莫驚春來說,很重要。

  【公冶啓的渴求】

  精怪如實回答。

  莫驚春:“……”

  渴求什麼?

  渴求……他嗎?

  可他們如今就差讓百姓都知道他們的干係,這還不夠嗎?

  莫驚春覺得這不完全是在指着他。

  那正始帝還能渴求什麼?

  就在莫驚春思忖的瞬間,精怪的懲罰已經開始在抽取。莫驚春倒是不太擔心,畢竟這任務都接近完成,就算是懲罰,應該也不會太嚴重。

  【懲罰:發.情期(Alpah特供削弱版)】

  莫驚春眉頭緊蹙,發.情期?

  這跟從前兔尾還在的時候,那躁動不安的□□類似?如果是那種的話,倒還可以忍過去……但是Alpah是什麼意思?

  莫驚春些許茫然無措。

  莫名有些惡寒。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無盡的昏迷過後,時宇猛地從牀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下載愛閱小說app,無廣告免費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網站已經不更新最新章節內容,已經愛閱小說APP更新最新章節內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下載愛閱小說app,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冰原市。

  寵獸飼養基地。

  實習寵獸飼養員。網站即將關閉,下載愛閱app爲您提供大神白孤生的莫太傅說他不答應

  御獸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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