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作者:白孤生
天牢戒備森嚴,莫驚春是怎麼一路抵/達大門前,才堪堪被人攔了下來?莫廣生跟在莫驚春的身後,心有懷疑的同時,莫驚春的身影已經在盡頭消失,沒入了一片黑暗中。

  莫驚春手持佩刀,遇到巡邏的獄卒,面色沉着,“牢內可有任何異動?”

  這本不該莫驚春來問。

  那些獄卒也大可不回答莫驚春的話。

  可爲首的那個人卻面露猶豫,儘管那隻在一剎那的閃爍,卻已經足夠莫驚春看得一清二楚。他沉默了一瞬,便徑直丟下他們,擡腳往裏頭走去。獄卒們忙攔在莫驚春的跟前,苦笑着說道:“莫尚書,您不可以再進去了。”

  “陛下進得,我進不得?”

  莫驚春冷冷地說道。

  那獄卒險些給莫驚春跪下了,正是因爲陛下進得,其他人才萬萬進不得。

  莫驚春嘖了一聲,“暗十一,暗十二,攔住他們。”他不想和這些獄卒們牽扯,直接將暗衛給叫了出來,趁着他們一片混亂的時候,他閃身入了牢獄內。陰冷潮/溼的獄中,兩側的油燈搖曳晃動,幾乎看不清楚暗影,莫驚春剛入其中,就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腥臭腐爛,令人作嘔。

  莫驚春的臉上露出狐疑之色,原本是打算朝着關押明春王的地方去,靴尖卻換了個方向,徑直地看着另一側深處。

  沒有猶豫,莫驚春飛竄入了陰暗中。

  越是往這裏走,那味道更大,衝得莫驚春的眼睛幾乎睜不開,他忍不住用袖子捂住口鼻,踩着……

  嘎吱!

  溼膩的觸感從鞋底傳來,莫驚春一頓。

  他將奇怪的感覺拋開,徑直朝着內裏走。

  很快,那漆黑的暗色消失不再,莫驚春眼前一亮,就像是突然從黑夜到了白日,而濃重的氣味也在那一刻,徑直衝入了莫驚春的鼻子,即便是被袖子所擋住了大半,依舊讓人忍不住乾嘔。

  眼前……

  是血腥一片。

  很難想象,人的身軀如何能流淌出這麼多的血液,那兇殘暴戾的痕跡遍佈在每一處,牆壁上,地板上,牀板下,還有……

  架子上被押着,串着,幾乎沒有人形的明春王。

  如果不是莫驚春還能看到他的胸膛……那是胸膛嗎?血肉模糊的一大片,還在微微起伏的話,莫驚春都沒想過人還能活着,醒着忍受這樣瘋狂的折磨。

  明春王還活着。

  但想必,他更巴不得自己登時死去。

  而陛下……

  莫驚春的視線在牢獄內逡巡了片刻,終於在窄小的窗口下,發現了沐浴在月光中的正始帝。甚是奇怪,這牢獄面積比平常的牢房要大上一些,而左側點燃的光亮只堪堪能看得清楚方寸的位置,但也比外頭昏暗的油燈要好上太多。而右側……泰半還是壓抑在陰鬱的暗色裏,唯獨那個開在牆壁上的窗口,斜斜打下來一小塊銀白的月色,很是淺淡,很是稀薄,如果不是步入這一片,或許也有些琢磨不到。

  莫驚春的呼吸極輕,腳步緩慢地淌過地上粘稠的血紅。

  “……陛下。”

  正始帝慢慢回頭,在他的身上,袖口,衣襟下襬,靴子,無數不是被血色染紅的跡象,那張臉……莫驚春的手指微顫,陰鷙瘋狂的神色在帝王的眼底閃爍,俊美的臉上扭曲着殘暴血腥的殺氣。毫無掩飾的暴戾沖天而來,讓人幾乎招架不住這磅礴凌冽的氣勢。

  除開正始帝之外,這屋內,其實還有人。

  莫驚春是在他們急促的喘息聲中,才隱約辨認出,在陰暗的角落裏,還藏着,簇擁着,畏懼着躲着好幾個人。莫驚春的眼角餘光瞥上一眼,依稀辨認出來他們身上的服飾,這看起來像是……負責天牢的官員。

  薛青可不負責管這個,他雖然知之甚詳,可是天牢還是有着自己獨立之處,其內裏關押的都是窮兇極惡之徒,或者是危及到皇室的人,要麼,就本身是宗親之家,纔會被押送到天牢。

  這些個官員,應該是在大半夜接到陛下出現的消息,這才急忙趕來,卻沒想到親眼目睹了陛下的暴行,直接被嚇破了膽子。

  只是看着他們的模樣,合該也是跪倒在那處,久久不敢擡頭。

  莫驚春只不過短暫分神去查看他們的情況,眼神剛挪回來,便感覺到大片血腥氣味撲面而來。陛下……陛下就站在他的眼前,猩紅殘暴的雙眼正眼不錯地打量着他,這近在咫尺,甚至連呼吸都險些糾纏在一處的距離,讓角落裏的幾人倒抽了一口氣。

  莫驚春聽在耳中,很是無奈。

  如果有選擇的話,莫驚春肯定是想要他們幾個閉上嘴巴,最好不要再吸引陛下的關注。

  “陛下。”

  莫驚春及時地在陛下的注意力偏轉之前,叫住了正始帝。

  “陛下,您之前不是說,明春王的事情茲事體大,要給他留一條命嗎?”莫驚春平靜地說道,彷彿沒有感覺到這撲面而來的恐怖,“眼下將他折騰成這樣,您雖是發泄了一口氣,可是這司法公正上,薛青怕是要嘮叨您了。”

  正始帝沒有說話。

  他只是打量着莫驚春,那偏執的眼神,讓人有些恐慌而茫然。

  有點熟悉。

  莫驚春在心裏想,陛下的這個狀態,看起來可真是有點熟悉,不知道究竟是……哪裏的問題,可總讓莫驚春莫名想起當初,想起最開始,正始帝還沒有成爲皇帝之前,那一次在長樂宮前的發瘋……陛下便是有點像是現在這般……

  莫驚春的念頭還沒有思忖完畢,就看到正始帝猛地衝了過來。

  那沉重溼膩的身體壓在莫驚春的身上,他腳底用力,這才勉強卸掉了衝擊的力道,沒將兩人都摔倒在地。饒是如此,莫驚春還是踉蹌了幾下,才站定了步伐。那溼膩膩的血腥味沉沉地壓在莫驚春的衣袖上,濃重得讓他忍不住閉住口鼻,就看到壓在他身上的正始帝緩緩地低下頭,冰冷的鼻子蹭了蹭莫驚春的脖頸。

  溼涼的,癢癢的感覺。

  咕咚——

  莫驚春彷彿聽到了正始帝沉重的呼吸聲,像是在侵吞着莫驚春的氣息,又像是在辨別、嗅聞着什麼,好半晌,陛下又蹭了蹭莫驚春的脖頸。

  這敏/感的感覺,讓莫驚春忍住抖動了一下,聲音復低了低,“陛下?”

  正始帝沒有反應。

  糟糕。

  這不對勁。

  莫驚春意識到這點的同時,正始帝已經開始得寸進尺。

  他並不滿意莫驚春身上一層又一層的衣裳遮蓋住了他的氣息,已經開始上手撕開莫驚春的衣袖,在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莫驚春的外衫已經被撕得七零八碎,讓他猝不及防,差點就當真被剝了開來。

  莫驚春反手握住陛下的手腕,大驚失色,“陛下!”

  “陛下——”

  莫廣生的聲音恰在此時響了起來,從道路的盡頭傳來。

  莫驚春的心中一突,總覺得有些不妙。

  但他也來不及多思,莫廣生的身影就出現在了他們眼前,他看到牢房這凌亂不堪的畫面,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但他很快反應過來,一雙視線往邊上掃去,在留意到莫驚春和正始帝那“難捨難分”的模樣後,他立刻轉身喝止住了那些還在身後的人,不許他們再跟上來。

  別的不說,光是莫驚春和正始帝眼下的模樣,就會不適合更多的人看到。

  而這牢房內的狼藉和危險畫面,不管是誰,都要膽顫心驚備下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在戰場上見多了血肉模糊的場面,饒是如此,還是有些難以接受,更別說是這些人了。

  莫驚春聽到莫廣生在阻止的動靜,雙手攙扶住陛下,逐漸將他扶了起來,小聲說道:“陛下,您還好嗎?”他一邊說着,一邊伸手,想要去摸正始帝的額頭,但陛下往後仰頭,避開了莫驚春的動作。

  但他也不肯遠離,就是站在那裏,沉默地看着莫驚春。

  在莫廣生踏足這牢房的時候,正始帝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一下子衝了過去,那瘋狂陰鷙的模樣,像是不允許任何踏足此間。莫廣生猝不及防和陛下交手,愣神之下,被連踢打了好幾下,只覺得胸口沉悶,差點要吐了口氣。

  莫驚春見狀不妙,也跟着攔在了兩人的中間。

  正始帝陰冷地看着莫廣生,那陰鷙幽冷的眼神,像是要撕裂了敵人一般。

  莫驚春顧不得那麼多,擡手去抓住正始帝的胳膊,而後是肩膀,然後他的手掌蓋住了公冶啓的眼,聲音冷靜,但仔細聽來像是有少許的輕/顫,“陛下,陛下,您醒一醒,臣在這裏,您可不是在那些惱人的夢裏。”他頓了頓,然後聲音更低沉了些,“到底是夢,和眼下,還是完全不一樣的。”

  莫驚春主動地抓住陛下的另一隻手,然後將他的手指抵在自己的脖頸旁,那鮮活跳動的氣息,可是作僞不得。

  莫廣生原是捱了打,還沒回擊的時候,就被莫驚春給攔了下來,眼下又要看着陛下和莫驚春的親密互動,這眼神一時間都不知道要往哪裏放,只能在心裏幽幽地吐槽,怨不得莫驚春都不想在旁人面前和陛下接觸,這……未免也太過親密了些。

  他又看了看,莫名耳根有點紅。

  那豈非是在私下才可以耳根廝磨的親密?

  莫驚春卻顧不了那麼多了,如果陛下是陷入從前的那種瘋狂,那隻能儘快將正始帝從那種狀態給拉出來,不然,接下來還會再發生什麼,那可就不可而知。

  至少明春王這條命,怕是保不下來了。

  正始帝在雙眼被莫驚春蓋住後,又陷入了安靜。

  彷彿剛纔那一瞬間的暴起,都是他們的錯覺。

  手指起初是輕柔地按在莫驚春的脖頸處,緊接着便是重重地壓下去,似乎是在貪婪地感受着那其中的不同。而後,莫驚春感覺手掌下的人沉重地喘息了起來,彷彿是在經歷一場無望的噩夢,那緊繃的殺氣,刺激得莫廣生渾身雞皮疙瘩都忍不住冒了出來,不住地打量着那站在一處的兩個人,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兵器。

  這種瘋狂的暴戾殘忍,有時候甚至不遜那些久經戰場的將軍。

  莫廣生恍惚彷彿自己已經回到了在邊關大漠,在被羣狼包圍時,那爲首的頭狼便是如此殘忍而瘋狂地盯着他們。那些失去了理智,在冬日沒有食物的羣狼,便是懷揣着這樣殘酷的暴戾。那種撲面而來的凜冽殺氣,只會讓人忍不住操起兵器,心中惴惴不安。

  正始帝長長吐了一口氣。

  “莫驚春。”

  他沙啞地說道。

  這三個字一吐出來,莫驚春心中就忍不住鬆了口氣,可是面上卻不能顯露出來,反而更進一步,“陛下?”

  “夫子。”

  還是正始帝的聲音。

  有點疲倦,又有點好笑,“寡人能連您都認不出來嗎?”

  莫驚春:“陛下剛纔不就是認不出來嗎?”

  他可沒有給陛下掩飾的餘地。

  正始帝沉默了一瞬,頂着那雙被莫驚春所遮擋的眼睛,“寡人不過是做了個夢。”他笑了笑,但是這笑聲聽起來,卻是有些難聽。

  “夢是假的。”莫驚春的聲音軟了下來。

  他有些猜到,陛下有可能做了哪些夢,但因爲可供猜測的實在是太多,一時間,又無法確認究竟是哪處引起的問題。

  正始帝呵呵,“說不得,這也可能是真的呢?”

  莫驚春沉默,然後鬆開手,看着陛下依舊猩紅陰沉的眼,平靜地說道:“就算是真的,那能真過現在嗎?”

  正始帝的手指仍然按在莫驚春的脈搏上,那突突跳動的血脈,纔是最鮮明的存在。

  正始帝用力了一瞬,彷彿是想要將莫驚春往懷裏拽,但只在這一刻,下一瞬,他就鬆開手,冷冰冰地掃射這牢房內的其他人,包括莫廣生,都只得了正始帝冰冷的一眼,而後,他才終於看向那還在架子上苟延殘喘的……人。

  陛下的臉上露出嫌惡的神色,“他怎麼還沒死?”

  莫驚春:“……”

  他正要說話,就聽到那宛如血人的明春王嗬嗬笑了起來,那聲音聽起來忒是古怪,“公冶啓,我詛咒你,我詛咒你所愛之人皆死,我詛咒你所坐之位坍塌,我詛咒你遺臭萬年,我詛咒你,我詛咒你被釘在無字碑上,千年萬年,受人唾棄!!”他嘶啞的,痛苦的,瘋狂地發出這般囈語。

  莫廣生微微皺眉,只覺得明春王這詛咒好生沒道理。

  這豈不是將莫驚春也給捲進去了?

  鏘——

  只來得及聽到一聲清脆的聲響。

  而後,便是破空聲。

  一把佩刀貫穿了明春王的心腹,狠狠地扎穿了其後的木架,甚至還能看得出來莫驚春的力氣多大,這才讓長刀在貫穿了心臟後,釘在木架上仍然微微晃動。

  明春王甚至來不及再說些什麼,直接一命嗚呼。

  莫驚春收了手,冷漠地看着死去的明春王,不緊不慢捋了捋袖子,平靜地說道:“臣以爲,明春王所言,實乃虛妄,陛下還是勿聽爲妙。”

  莫廣生:“……”

  他看了眼明春王的屍體,又看了眼莫驚春,只覺得一言難盡。

  這可和他之前所說的話不太符合吧?

  子卿,你上一刻,不是還在勸說陛下,要給明春王留下一命嗎?

  怎麼動手得這麼突然,讓人無話可說。

  正始帝慢吞吞地打量着莫驚春,那眼神看起來有幾分怪異。但很快,還沒等莫驚春看清楚那是怎樣的神色,就聽到陛下說,“夫子,之美,你們兩人暫且出去。”他回頭看着明春王的屍體,“寡人還有事情要做。”

  莫驚春一言不發地率先離開。

  莫廣生稍後了一步,只是盯着莫驚春離開的背影,然後對正始帝說,“陛下,子卿從前一直都是個快意恩仇的脾氣,但是,這般模樣,卑職也有許多年不曾見過,還望陛下包涵。”他丟下這話,立刻就跟着莫驚春離開。

  正始帝微蹙眉,總覺得不爽。

  他的眼底猩紅一片,濃黑的情緒越發涌動。

  莫驚春的好與不好,他當然知道,何須莫之美在這裏多言?

  …

  莫廣生在牢房外面道路的盡頭找到了莫驚春,只見他虛虛倚靠在牆壁上,曖/昧昏黃的燭光打了下來,明明滅滅,看不清楚彼此的神情。

  但莫廣生還是自顧自地說道:“我可是有好久沒有看到你那麼衝動的樣子了。”

  莫驚春悶聲悶氣地說道:“我沒有衝動。”

  莫廣生哈哈大笑,“你還說你沒有,當初,是誰在自己十歲的時候,就將十來歲的地痞流/氓打破了頭,當時跟過去的家丁都嚇了一跳,都攔不住你這暴起的小脾氣。”

  莫驚春不自在地挪了挪位置,“這都是多少年前的舊事了。”

  莫廣生笑吟吟地說道:“和家裏不分家就是這樣的倒黴事,家裏兄弟都是知根知底的,就算是過了二十年,我還是可以脫口而出,說出你當時的英勇……”

  莫驚春總算是被他揶揄得不耐煩,“你想問什麼就直接問得了,何必這樣扭扭捏捏,拐彎抹角?”再說下去,莫驚春都生怕自己直接一記老拳直接過去。

  莫廣生輕咳了一聲,嚴肅着臉色說道:“陛下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是見慣了死人,可是方纔牢房內的施/虐,還是超出了莫廣生的預料。彷彿陛下陷入了瘋魔的狀態,不然,那些個官員不會嚇破了膽,哆嗦成那個德行。彷彿正始帝變成了惡鬼。

  莫驚春斂眉,“陛下有時候脾氣會暴躁些。”

  莫廣生奇怪地說道:“那可不只是用暴躁來形容的。”

  莫驚春無奈,看向他,“你都知道我不會說,爲何還要問我?”

  都是自家兄弟,哪裏不知道彼此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哪裏不會知道,什麼情況下莫驚春會說,什麼情況下,莫驚春只會一言不發?

  但莫驚春也清楚,莫廣生會好奇也是正常。

  畢竟剛纔莫廣生已經看到了全部的事情,他不可能會漏過那些端倪。不然,他剛纔何必要阻止其他人?不便是在看到屋內中的第一反應,便是要攔下更多的知情/人嗎?

  莫驚春嘆了口氣,“外頭怎麼樣了?”

  莫廣生:“我剛纔進來前,就隱約聽到了動靜,可能宮內來人了吧。”他的話音剛落下,就聽到逐漸清晰的腳步聲,在搖曳暗淡的燭光下,他們兩人勉強纔看得清楚,那小跑在前頭的人,赫然是劉昊。

  只見他的神色焦急,但在看到莫驚春平安無事地站在此處時,他忽而一鬆,收斂了外露的情緒,正經地說道:“莫尚書,莫大將軍。”

  莫驚春:“陛下正在審問明春王,中侍官還是在這裏且等等纔好。”

  劉昊的身後還跟着好些人,倒是不只有他自己。

  在場的人都知道莫驚春在睜着眼說瞎話,誰人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跑來天牢審問明春王,可是誰也沒有去戳穿這謊言,甚至於劉昊還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笑着說道:“原來是這樣,誒,得虧是您在,不然我等可是要着急壞了。”

  藉着那隱約的燈光,劉昊勉強能看清楚,莫驚春的衣裳下襬應當都是少許的血跡,只是那實在太過不分明,但也無法確定。而站在此地,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誰人也無法忽視,只不過一個個都在當着真眼瞎。

  莫廣生打破了寂靜,“明日該怎麼辦?”

  他說的是明日早朝。

  畢竟,明春王本來在明日早朝是要被押解去朝廷的,眼下這人都沒了,這上哪裏去找一個明春王?

  劉昊笑着說道:“能去的,當然是可以去。不能去的,自然得是安歇。莫大將軍就不必擔憂此事。”

  莫廣生饒有趣味地打量了眼劉昊,只覺得從前倒是忽視了陛下/身旁的這些個人,就光憑是劉昊,就忒是有趣。

  這話說得實在曖昧。

  不多時,正始帝的身影出現在牢房外。

  他出來的時候,身後跟着幾個佝僂着腰的官員,帝王倒是面無表情,在看到劉昊出現時,也沒有露出別的神色,只是淡淡吩咐了下去,“劉昊,你着人去清掃,讓明春王‘舒坦’一些,還有,今夜的事情,除了那些嘴巴嚴實的,其他的也都注意下。”

  正始帝只是隨意地囑咐了幾句,莫廣生就留意到劉昊的神色微變,但轉瞬就消失,平靜地沉下腰去,“喏。”

  旋即,正始帝一手攏住了莫驚春的胳膊,拖着他大步往外走。

  莫廣生猝不及防沒撈住莫驚春,幾步跟着上去,“陛下,事情既然處理完了,那子卿合該跟着卑職回去,您這是作甚?”

  正始帝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之美,你是不長眼還是怎麼回事?難道你的夫人沒告訴你,這種惡意打擾的事情最是可惡,是該被活活打死的嗎?”

  莫廣生毫不收斂,“陛下,此事原本也和子卿不相干,如果不是您的暗衛急匆匆去了莫府,子卿本該是卑職不醉不歸,可不會摻和上這麼嚴重的事情。眼下已經過了子時,明日還有大朝,您不如還是讓子卿與卑職回去,不然子卿這文弱書生樣,哪裏還有時間能好生休養?”他壓根就是在胡說八道。

  莫廣生原本說的那一大堆套話,正始帝聽了只想將他給狂揍一頓,倒是半點都聽不進去

  。但是後半句話,但是有些許入了帝王的耳,他看着自身血淋淋抓着莫驚春的手指,一時間眉頭微微蹙起,露出少許憎惡之色。

  好半晌,正始帝這才鬆開手來,而後當真莫廣生的面捧住莫驚春的臉,兇巴巴地在他脣上咬了一口,而後才大步朝着前走,“回宮!”

  劉昊身後的一大半人跟着陛下離開,唯獨還有幾個沉默站着。

  倒是和莫廣生一樣沉默。

  莫廣生的手指都在打顫,“陛下是不是故意的?”

  劉昊幽幽地說道:“您還是早點走吧。”

  莫驚春惡狠狠地看了眼莫廣生,又兇巴巴地看了眼劉昊,也大步地離開。

  那飛捲起的衣角,倒是看得出他的匆忙。

  劉昊慢吞吞地看了眼身後幽深的道路,又看向哆嗦站在邊上的幾個天牢官員,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奴婢覺得,幾位方纔,應該什麼也沒看到吧?”

  那幾個抖得像是發病似的,倉皇地搖頭。

  …

  翌日,天光微亮,莫驚春的馬車正在天街緩緩行駛,預備着檢查後入宮。

  他坐在馬車內,只覺得身體痠痛,換了幾個姿勢都不太舒服。

  昨夜,在帶着好姑娘回到莫府後,莫驚春和莫廣生在武場狠狠幹了一架。儘管莫驚春確實很感激莫廣生對他的愛護之心,可若是沒有引發正始帝后續的報復心理那就更好了。

  莫驚春從來,從來都沒有在那麼多人面前丟過大臉!

  只要一想起當時在場到底有多少人,莫驚春就巴不得自己那時候就厥過去。

  莫廣生一邊單方面捱揍一邊嘀咕着,“你爲何不生陛下的氣,卻來生我的氣?”

  莫驚春能如何,去朝着陛下發火嗎?

  陛下是身體有……瘋疾在身,難道莫廣生也有嗎?

  而且,昨夜正始帝離開的時候,莫驚春還是能夠感覺到那種強忍壓抑的殘暴在身上,那淡淡褪/去的痕跡並不明顯,莫驚春也不知道在他們離開牢房後,陛下究竟是做了什麼,才讓那幾個牢房裏癱軟的官員爬了起來,但是肉眼可見,這幾個人只會比之前還要害怕。

  和病人不能計較,那當然只能和莫廣生計較!

  待到了殿中,早就到了的袁鶴鳴湊了過來,站在莫驚春的邊上,咬着牙小聲說道:“你沒事吧?”

  莫驚春搖了搖頭,知道袁鶴鳴的消息總是很快,“沒事。”

  袁鶴鳴只得了這句話,就沒有再問。

  待到早朝開始,朝上並無人提起昨夜的事情,彷彿昨夜莫家人突然衝到街上的事情壓根沒有發生過,至於那些消息靈通的世家官員,也無人說起一字,風平浪靜得很。

  在朝中諸事都逐漸被討論過後,總算開始有官員提起明春王的事情,坐在皇位上的正始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頷首,“既然如此,那就讓明春王壓上來吧。”

  莫驚春的心口一跳,和遠處的莫廣生對視了一眼,然後又轉移了開來。

  明春王昨夜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很快,在劉昊的示意下,有兩個宿衛壓着一個男人出現在殿前,只見他的相貌看起來有些灰白,更是面無表情,可是光從身高和相貌上來判斷,這個人當真和明春王一般無二。看起來沒什麼茶杯,就連態度和神情,都惟妙惟肖,彷彿就是本人走了出來。

  莫驚春微蹙眉,看着宿衛壓着“明春王”跪了下來。

  不管是誰人與他說話,即便是正始帝,也壓根得不到“明春王”的半點反應。原本審問的官員態度還算柔和,很快就被“明春王”這拒不配合的態度給氣得前俯後仰。薛青幽幽地說道:“明春王這些時日的態度一直都是如此,因而,我等實在是……”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明春王”猛地掙脫開左右的壓制,就着枷鎖和鐵鏈,朝着正始帝的方向衝了過去,坐在前頭的幾個老臣都被嚇了一跳,薛成已經站了起來。身後的宿衛見狀不妙,擡手就將手裏的短刀拋了出去,一下子命中“明春王”的後背心。

  “明春王”連一句話都沒說,就直接栽倒了下去。

  莫驚春的臉色微變,看向朝臣四周。

  “沒想到明春王到了這個時候,還是賊心不死……”

  “差點給我嚇壞了,他居然還想要襲擊陛下。”

  “死了也是好……”

  “明春王何至如此衝動?”

  “想必是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所以纔會有這樣的舉動。”

  “……”

  朝臣衆說紛紜,什麼說法都有。

  但是明春王試圖襲擊陛下,這是所有人都可以看得見的。

  不管這究竟是不是明春王,可他揹負着明春王的名頭而死去,在朝臣,在大衆的心裏,那明春王就是爲此而死。

  明春王雖死去,可是他的黨羽,他的家人,那些叛軍,需要處置的人實在是太多。而鑑於剛纔明春王冥頑不靈的表現,絕大部分朝臣都對陛下想要重懲的手段沒有異議,只除了許伯衡的神色微動,不知想到了什麼之外,但他最終也什麼都沒說,默許了此事。

  下朝後,莫驚春正打算離開,就看到德百已經站在門外等候,笑着說道:“還請尚書隨着奴婢去御書房。”莫驚春能感覺到幾道奇怪的視線看了過來,然後很快又移開去。

  彷彿是錯覺。

  莫驚春平靜地說道:“是。"

  可實際上,德百卻不是帶着莫驚春去御書房,而是徑直帶着他往東宮的方向去。走了一段,莫驚春無奈地說道:“陛下難道是在勸學殿?”

  德百笑着說道;“陛下命奴婢請您過去勸學殿。”

  勸學殿……

  莫驚春已經許久不曾踏足過這裏。

  這座低調平靜的宮殿內,還是保留着從前的模樣。莫驚春入內後,見陛下還沒有過來,便徑直去了偏殿,在那無數的書架裏徘徊,不知不覺中,他反倒是沉迷在手裏頭的書籍,一時間忘卻了外頭的動靜。

  直到一雙手在他的眼前,將手裏的書籍給取走的時候,莫驚春才猛地反應過來,擡頭看着站在眼前的人。

  正始帝已經換過常服,正好奇地看着莫驚春剛纔在看的書籍。

  然後微微蹙眉。

  “看這些枯燥無味的書籍作甚?”

  他毫不在意地將手裏頭的書往書架上一丟,然後抓着莫驚春的手腕往外走。

  莫驚春轉頭記住了那本書是什麼名字,然後無奈地跟着正始帝走了幾步,“陛下,書中自有黃金屋。”

  “便是有上百個黃金屋,寡人也不要夫子重新變得跟從前一樣古板,那寡人可真是得氣死。”

  公冶啓的手指冰冷。

  抓在莫驚春的手腕上,就如同水鬼。

  莫驚春頓了頓,故意說道:“臣倒是覺得,像那樣,也沒什麼不好的。”

  “不可。”

  正始帝停下動作,驟然轉身,雙手撐在他的邊上,將他壓得抵/住了書架,“那些所謂忠君之道,那些愚昧無知的蠢物,那些荒謬可笑的勸誡,莫驚春,夫子,寡人……我請求你,一個字都不要往心裏去。”他的聲音說得輕柔,可是這壓着莫驚春的姿勢卻顯得另類強硬。

  然,看着再是觸手可及,可正始帝這個看似擁抱,卻又不像是擁抱的懷抱,卻始終空着薄薄的一層。

  莫驚春微蹙眉,往前走了一步,便闖入了正始帝的懷中。

  “陛下,您究竟在說什麼?”

  莫驚春是不解的。

  陛下如此卑微,甚至是哀求的語氣,雖然只潛藏在話語裏,可是一閃而過的瘋狂和壓抑,莫驚春如何又感覺不到呢?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纔會讓陛下這樣凌亂的問話?

  正始帝閉了閉眼,而後便是從前那凌然的姿態,他注視着莫驚春的眼,一字一頓地說道:“夫子,與我成親可好?”

  莫驚春哽住。

  有時候,即便是他,也想不清楚陛下究竟是怎麼跳到這個上面的。

  可陛下的壓抑是真,瘋狂也是真,眼底的陰鬱和偏執更是真,尤其是昨夜的事情……陛下都多久沒有出現過那副模樣,難道與眼下的患得患失有所關聯嗎?

  即便莫驚春還是排斥着這個念頭,但是他驀然想起正始帝對於子嗣的偏執。W

  如果……

  如果,只是成親的話,如果……

  莫驚春的心裏有無數個念頭在徘徊,但在他還沒來得及思忖清楚的時候,莫驚春就聽到自己沙啞衝動的聲音。

  “好。”

  那便是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了。

  …

  正始帝驀然醒了過來。

  又是一個深夜。

  他看着躺在自己身側的莫驚春,今夜靠着他的死纏爛打,莫驚春不得不答應了深夜留宿的事情,但是莫驚春面子薄,肯定是不願意在宮中光明正大留下來,於是,便只能在東府。

  但是在東府也沒什麼差別。

  正始帝像是上了癮,又像是在發什麼癲狂,抱着莫驚春又啃又是咬,彷彿是什麼甜滋滋的存在,又像是什麼吸引人的珍寶,直到將其溺死在懷中都不肯撒手的程度,讓莫驚春幾乎喘不過氣來,眼睛紅通通,可憐又可愛地雲睡過去,如果不是正始帝后知後覺反應過來莫驚春已經沒有動靜了,他可能還會繼續……

  正始帝往後捋着自己的頭髮,看着莫驚春眼角的微紅,沉默了片刻。

  他確實做得過分了些。

  帝王隨手將莫驚春身上的被褥蓋得更嚴實了些,然後赤着腳下了牀,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水。

  咕嚕咕嚕的水聲很細微,但困頓至極、躺在牀上的人還是驚覺,掙扎着睜開眼。

  眼睛腫了。

  這是莫驚春的第一反應。

  然後,他羞恥地意識到,在他昏迷過後,陛下已經將他的內外都整理乾淨了。

  莫驚春真的很想掩面嘆息。

  陛下……今夜就跟瘋了一樣,折騰得莫驚春死去活來,分明已經不可能再進一步,卻還是緊緊相逼,讓莫驚春的尊嚴都險些碎了一地。

  他又是羞惱,又是意識到正始帝不在牀上。

  莫驚春艱難地翻了個身,看到一道人影沉默地坐在桌邊。

  莫驚春喃喃地說道:“您起來作甚?”

  那人笑了笑,“做了個夢。”

  夢。

  莫驚春的意識更清醒了些,他眨了眨眼,掙扎着坐起身來,卷着被褥,坐在牀上看着陛下。在更換姿勢的時候,那些痠痛的感覺讓得莫驚春不由在心裏將公冶啓小人戳了幾下,面上還是鎮定地說道:“陛下,您究竟做了什麼夢?”他的聲音沙啞卻是輕柔,聽起來非常溫和。

  公冶啓猶豫了片刻,清冷的男聲纔再響起來,“我夢到,我將夫子吃了下去。”

  莫驚春微頓。

  而公冶啓既然打開了話匣子,卻也沒有停下來的可能,“我夢到,夫子的屍體躺在我的懷中,我的心中恨極又累極,想要將礙眼的滿朝文武都殺了,卻又記得你說,爲時未晚,我將您抱去長樂宮,卻沒壓住瘋狂的本性,一點,一點地將夫子給吞食了,然後……”

  那殘亂的屍骸,被燒作了一捧灰。

  公冶啓這才清楚地看見,其實人體在最終湮滅成灰燼時,其實也是一個罈子能裝得下的。

  他一點,一點地將骨灰盛放在罈子裏,然後……

  帝王沒有意識到,他的雙眼彷彿迴歸了先前的暴烈殘忍。

  莫驚春下了牀,仍舊是抱着那一牀被褥,他懶得再去找衣物,拖着那長長的被褥下來,緩緩地走到正始帝的跟前,然後在陛下的前面蹲了下來,擡頭看着陛下的一雙眼,“陛下不是說,那只是夢嗎?”

  正始帝驀然看着莫驚春,“那當真是夢嗎?”

  莫驚春毫不猶豫地點頭,“當然是夢。”

  甭管是前世還是其他,可是沒有發生的事情,或者是再也不能發生的事情,那當然是虛幻的,不存在的東西,即是夢。

  至於合理,或者不合理……

  莫驚春這些年來經歷的種種事情,已經非常之不合理,他已經懶得再去想那些事情了。

  正始帝低低笑了起來,“看來,夫子其實知道寡人在說什麼。”

  莫驚春:“陛下說笑了,臣可不是陛下肚子裏的蛔蟲,哪裏會知道您到底做了什麼夢。只是臣覺得,不管您到底是夢到了什麼,難道明春王那狗屁的詛咒,您就會放在心上嗎?如若您將明春王的詛咒,將這所謂的夢境放在心上的話,那臣纔會真正瞧不起您。”

  正始帝的手指掐住了莫驚春的臉,“夫子,您可是說了不得體的話。”什麼“狗屁”,這可不是尋常莫驚春會說的話。

  莫驚春含糊不清地說道:“臣說得沒錯。”

  公冶啓嘆了口氣,難得露出了苦悶的神情,“即便那是夢,但是醒來的時候,終究會有無法滿足的感覺……”就彷彿夢裏的那個公冶啓,也附着在了他的身上。

  讓正始帝再度感受到那種不理智的,殘酷的,暴戾的瘋狂。

  醒來的失控,再到在天牢的醒來,期間的事情,幾乎是回想不起來的,仔細沉思,只殘留下一片血紅。

  那如此熟悉的殺意,正停留在正始帝的心尖。

  那種遺憾的痛苦,也同樣讓帝王久久不能忘懷。

  公冶啓其實非常不滿意今日在勸學殿的說辭。

  在他看來,這非常不得體,而且也不夠完美。

  帝王籌謀了這麼久,要讓莫驚春答應,定然是要算計好一切,做好萬全的準備,如果莫驚春不答應,那自然還會有後招,可先前的事情,讓正始帝的行事都失了些法度,居然在勸學殿的時候,就毛毛躁躁地提出了請求。

  誰成想,之前一直百般拒絕他的莫驚春,在猶豫了片刻後,居然答應了!

  這在正始帝在狂喜後,心裏浮現出來淡淡的不滿足。

  他爲此所做好的種種計劃全部都被推倒了,一個都用不上。

  莫驚春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

  雖然他什麼都不知道。

  見陛下多少被勸慰住了,莫驚春這才裹着被褥站了起來,伸出來一條赤/裸的胳膊,想要去討水喝。

  他當然也口渴,尤其是喉嚨,焦灼得很。

  正始帝看着那截胳膊,下意識伸手摩/挲了兩下。

  莫驚春被他鬧得癢癢的,差點將倒好的茶杯丟在地上。

  “陛下。”他無奈地說道。

  正始帝忽而說道:“夫子,您說,如果真的有前世的話,寡人還會坐上皇位嗎?”

  莫驚春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扯着被褥,有點艱難地在椅子上坐下來,然後嘆息了聲,“陛下難道會在意自己是不是皇帝?您從前不是一直說,其實您並不在意這皇位上,是不是您。”

  正始帝坦然地說道:“寡人確實不在意誰是皇帝,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皇帝。但是,寡人不要,和被趕下來,是兩碼事。”他看向莫驚春,似笑非笑,“而且依着寡人的脾性,最是不喜有人壓在寡人的頭頂上。如果不做皇帝,那我肯定也不會留在這裏。”

  莫驚春:“臣倒是覺得,如果有所謂的前生今世的話,您肯定還是皇帝。畢竟先帝那麼寵愛您,如果皇位不留給您的話,怕是他死後也不安心。”

  正始帝淡淡地說道:“父皇是寵愛我,但對他來說,最重要的還是天下朝綱。”

  莫驚春笑,“可您不也很重要?不然,依着您這情況,先帝選擇其他人,豈非是更好?”

  帝王拄着下顎,沉吟了片刻,“其實也還有個原因。”

  莫驚春挑眉。

  正始帝:“寡人一直都不希望夫子過分內斂壓抑,可偏生這一手促成的人是父皇,不管是爲了寡人,還是爲了平衡莫家的勢力,都過分苛待您了。”他的語氣淡淡,從此中,也分辨不出帝王的情緒,可是能說出這番話,好歹是說明,正始帝是在乎的。

  莫驚春:“……這些都過去了。”

  正始帝搖頭:“是過去了,可寡人的心裏有些過不去罷了。但,也並非說,寡人便恨上了先帝。只不過是有種,覺得他也從神壇走了下來,也不過是個人。”先帝和陛下的關係太過緊密,正始帝也非常敬重先皇,即便他從來都不曾流露,可是孩子怎麼會不仰慕親近的長輩?

  莫驚春沉默了良久,這纔打破了寂靜,淡笑着說道:“臣的父親曾經說過,孩童的長大,便是在擊碎心中對於長輩的憧憬和仰慕中,一步步走過來的。臣是如此,您也是如此。”

  長輩當然還是要親近,在乎。

  只是未必他們的話都是正確,也未必走的路就是對的。

  莫驚春並不想聊這個沉重的話題,轉而提起剛纔還未說完的話,“如果有前世,臣相信,您還是一個好皇帝。”他緩緩地說道。

  正始帝朗聲大笑,“那可沒有什麼可能。”他看着莫驚春,卻更像是在看着他身後那片濃重的鬱色,“寡人必會是個喜怒無常的暴君。”

  他摸了摸下顎,總覺得是不是需要開始留鬍子了。

  像是先帝那樣的飄逸鬍鬚,也是不錯。

  但正始帝又想起莫驚春很喜歡在事後窩在他的懷裏,然後迷迷糊糊的各種亂蹭,如果真的留了鬍子的話,那肯定會在莫驚春的皮膚留下磨蹭的痕跡。

  那還是算了。

  正始帝想到這裏的時候,又有點手癢。

  他起身,走到莫驚春的跟前坐了下來,然後將腦袋靠在莫驚春的膝蓋上,項圈的位置咯到莫驚春的皮肉,但那種感覺不再是那麼刺痛。

  莫驚春逐漸熟悉了正始帝脖頸上的項圈。

  儘管那道束縛,看起來總是有些別樣的奇怪,可是終究還是會習慣的。

  他的手指摩/挲着那處,然後揉着陛下的頭髮。

  絲毫沒有自己在撩/撥老虎鬚的感覺。

  正始帝隱忍地說道:“夫子撫摸的手法,很像是在擼着什麼動物。”

  莫驚春:“臣可沒有養什麼奇奇怪怪的小動物。”家裏那麼多的寵物,名義上,至少全部都是歸屬於莫沅澤的。

  正始帝:“那以後,夫子要是養什麼小動物,那寡人就將它們都拆了。”

  莫驚春:“……”他自然知道陛下所說的話,就是如同字面上那樣。

  “……好姑娘算嗎?”

  “她可實在不該叫好姑娘,而是該叫壞姑娘。”

  正始帝惱怒。

  莫驚春好笑地說道:“那可不能怪她,誰讓陛下總是肆無忌憚地亂飈殺氣?偏生好姑娘對這些最是敏/感。”

  不然怎麼算得上是好馬?

  尋常的馬匹在感覺到殺意和危險的時候就會四散跑開,可是好姑娘卻是不進反退,叼着莫驚春的袖子不肯離開,直接擋在他身前的也有。

  正始帝很使勁地哼了一聲。

  這讓莫驚春臉上的笑意難以掩飾,忍不住笑得更加開懷。

  莫驚春的手指還在正始帝的墨發間穿行,很快就看到陛下的腦袋動了動,然後鑽到了被褥裏去,直接肉和肉相貼。

  莫驚春在被褥下是赤/裸裸的,沒有穿衣裳的。

  被正始帝這個動作嚇得險些跳了起來,特別是大/腿上滑溜溜的感覺,尷尬得臉色都要爆紅。

  莫驚春想走,可是正始帝卻牢牢地抱住莫驚春的雙/腿。

  他悶悶地說道:“夫子,寡人很高興。”

  正始帝說話的吐息是撲打在莫驚春細膩的皮肉上,癢得微顫起來,他抿脣說道,“陛下,您起……”

  正始帝懶洋洋地磨蹭了幾下,這才鑽了出來,露出一雙漆黑的眼,“您能答應與寡人成婚,寡人真的很高興。”

  陛下難得真情流露,還說着這麼樸素的話。

  莫驚春一邊忍着尷尬,一邊又有些動容,剛想說些什麼,就聽到正始帝興致勃勃地說道:“夫子,你說,邀請許伯衡如何?氣死他最好。”

  莫驚春的笑意還沒起來,就直接垮下去,“絕無可能!”

  他擲地有聲。

  這不是要氣死許伯衡,這是要氣死他吧?!

  一想到許伯衡等朝廷重臣會來參加,莫驚春只覺兩眼一黑,只想暈死過去。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無盡的昏迷過後,時宇猛地從牀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下載愛閱小說app,無廣告免費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網站已經不更新最新章節內容,已經愛閱小說APP更新最新章節內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下載愛閱小說app,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冰原市。

  寵獸飼養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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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獸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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