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孝子
而薛白爲此甚至推遲了見楊玉瑤……
“你們村裏,有個叫曲阿大的嗎?!”
昨日下過雨,有農夫正在挖溝排水,縣吏顧文德大步上前,高聲問了一句。
那農夫愣愣的,答不出什麼。
薛白於是也過去,笑着又問了一遍,“老伯,你們村裏可有名叫曲阿大的人?”
農夫害怕地打量了他們,搖了搖頭,好不容易纔開了口。
“沒……沒迎…”
“還敢沒有!”顧文德是多年的老吏了,一看他臉色便知是在謊,喝道:“欠了大唐的錢穀,還敢逃戶,不怕被拿了嗎?”
“我……我……我們是裴家的奴僕,不交租庸調……”
“果然,你也是逃戶之一。”
那老農夫轉身就跑。
顧文德當即便要追,在這泥濘裏卻根本跑不過對方,僅僅跑了幾步,靴子陷在泥裏,拔都拔不出。
遠處的田地上,還有更多農夫紛紛而逃。
顏真卿卻還很平靜,站在那,撫着長鬚久久不動。
“縣尉你看。”顧文德好不容易拔出腳來,擡手一指,道:“他們還敢騙縣尉,甚‘連一畝的口分田也無’,這裏至少有上千畝。”
“你莫急躁。”顏真卿眼中略有愁色,道:“過去看看。”
他安步當車,邊走邊向薛白問道:“你可知老夫此來是爲何事?”
“追逃戶、收租庸調?”
“是啊,京尹換了人,縣令催得緊。”
薛白才知,韓朝宗果然是如其所言貶官外放了。
“老師,學生只能略懂,卻還不太瞭解租庸是什麼?”
“莫喚‘老師’。”顏真卿道:“所謂‘租庸調’,租爲田租,庸爲力役,調爲戶調。丁男二十歲以上,授田百畝,二十畝爲永業田,八十畝爲口分田,死後還田。每載,田租納粟二石;力役二十日;戶調隨鄉土所產而納,多爲絹綿,如絹二丈、麻三斤。”
“不論田地多少,不論貧富,每個丁男交納一樣的租庸調?”
“了,人均授田百畝。”顏真卿道,“此爲高祖武德年間之制。”
薛白一想便明白了,大唐開國快一百三十年,早就不可能人均授田百畝。
他沉吟着,問道:“若沒能分得田地,也要納租庸調?”
顏真卿面露苦色,沒有馬上回答。
一邊的縣吏劉景道:“只要戶籍上記錄授了百畝田,都得交,有些人將田地賣了,交不了租庸調便當了逃戶,京尹又不停來催,這長安縣尉豈是好當的?”
話前,前方是一個村莊。
有個氣質不俗的中年男子迎上來,向顏真卿叉手行禮,笑問道:“敢問客來有何貴幹?”
“長安縣尉顏真卿,追逃戶至此。”
“顏少府有禮,人程五,乃是這慶敘別業的管事。”
“慶敘別業?”
“是,家主謀朝御史大夫,姓裴,諱寬,曾得聖人親口贊曰‘德比岱雲布,心如晉水清’,豈有窩藏逃戶之理?”
薛白擡眼看去,眼前的農村彷彿世外桃源,更遠處是一座樹木環繞的郊外大宅。
所謂別業,是有田地,有景色,有山有水有人家,一眼望去看不到頭。
“顏少府進來談吧,品些鄉野菜,要黑了,留宿一晚如何?”
話前,程五引着四人向前,穿過村莊,進了郊外的大宅。
路上,薛白見到了那些農夫躲在屋舍內偷偷往這邊看,顧文德擡手指了一人,喝道:“曲阿大,你逃戶五年,欠六年租庸調,還敢回長安帶人逃戶?!”
程五聽了,只是雲澹風輕地搖了搖頭。
待進了大宅前院一間雅緻的廳,安排了一名清秀的婦人煎茶,程五便去拿了一疊契書過來。
“顏少府請看,曲阿大五年前已自願賣爲裴家奴僕,已非編戶良民……”
顧文德當即泛起惱怒之意,卻道:“假的,東市署過賤立契,長安縣衙卻還未銷了曲阿大的戶籍……”
“那是長安縣衙的問題。”程五撫着長鬚,朗聲道:“與我家阿郎買奴一事何干?”
“曲阿大一百畝田地未還,縣衙如何銷籍?”
“這位長吏。”程五笑道:“這依舊是縣衙之事,人一介奴僕,着實無權過問。來,顏少府喫茶,這位郎君高姓大名?”
“薛白。”
“薛郎君喫茶。”
薛白看了顏真卿一眼,見他不動聲色喝了茶,於是他接過茶杯喝了,喝得滿口茶沫,卻還讚一聲“好茶”。
“敢問程管事,這過賤契書確定沒有問題?”
“儘可查。”程五一臉坦蕩。
薛白一看就明白過來,裴家有恃無恐,明問題還是出在五年前的長安縣衙。
晚飯就是普通飯菜,用過飯,程五還很貼心地爲四人各安排了一間客房。
“縣尉,你怎一句話都不問他?”
“問他有何用?”顏真卿道:“裴家買奴契書齊全,無可指責。”
顧文德急道:“可縣尉親自出城跑這一趟……”
話到一半,他也知道自己太急躁了,住口不言。
四人終究是無可奈何,各回了客房睡下。
夜空中,圓圓的月亮已缺了一塊,依舊高高掛在那裏。
薛白很快睡着。
這夜他沒有作夢,卻感到有人鑽進了他的被窩,撫摸着他。
迷迷湖湖之中他還以爲是杜妗來了……
但被窩裏的女子發出了假意的嬌喘,有些粗糙的手掌略略硌到了他。
他勐一下驚醒過來,連忙扯住被脫了一半的春衫,一把將那女子推下榻去。
“哎。”
對方輕喊了一聲,薛白翻身而起,就着月光看到地上有個白花花的人影,以及一堆衣物。
他拾起那女子的衣物,冷着臉,毫不容情地將對方推出門去,不管她是否會凍到。
之後他轉過身,往顏真卿的客房走去,一拐過迴廊,便見顏真卿負手站在庭院當中,一臉不悅之色。
“老師。”
顏真卿揮了揮手,沒讓他再往顧文德、劉景的客房去。
“回去睡吧,栓好門。”
“好。”
顏真卿嘆息一聲,卻又招了招他,道:“明日老夫與程五相談,你去問問那些逃戶,是他們賣了田地還是未曾授田?若未曾授田,當初又爲何受領畫押?”
“老師放心,學生一定問清楚。”
薛白應了,執弟子之禮退下。
顏真卿嘆息一聲,已無心思再糾正薛白的稱呼,反正沒有旁人在。
他心裏很清楚,此事能否問明白,結果都不會有太大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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