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骨牌

作者:薛白杜五郎
滿唐華彩正文卷第82章骨牌裴寬時年已六十六歲,在河東甚有威望,曾經官任范陽節度使,天寶三載,聖人用安祿山接任范陽,裴寬本以爲這是要召他回朝拜相了。

  邊帥入相乃大唐慣例,裴寬家世、名望、功績、資歷都夠,卻沒想到李林甫把持相位十餘載,死活不放。

  他回朝只任了戶部尚書兼御史大夫,又因韋堅案牽連,連戶部尚書之職也丟了。理所當然地成了李林甫的政敵,心裏親近東宮。

  今日見薛白,其實是有人與他說“薛白御前認親,當有高人指點,公可瞭解一二”,正好薛白遞了拜帖,他便見上一見。

  待這少年郎走進官廨,裴寬上下打量,滿意地點了點頭。

  “薛白見過裴公,敬請春安。”

  “上元宴,你拼湊的長短句意境不俗。”裴寬性直,開口問道:“師承何人吶?”

  薛白應道:“家師出身琅琊顏氏,開元二十二年進士及第,官任長安縣尉。”

  “你是清臣的弟子?”裴寬不由疑惑,“詩詞一道,也是清臣教你的?”

  “那不是,我去歲受傷失憶,近日才拜在老師門下。”

  問來問去都是廢話,裴寬整理鬍子,撫平了不耐情緒。

  一個卷軸已被遞到了面前。

  “學生想應試明載的春闈,這是行卷,請裴公過目。”

  裴寬老眼昏花,眯着眼湊近了,又再推遠了一點點,先是喃喃低語了一句“顏清臣的弟子,字寫成這樣?”

  寫在卷首的是一首七言小詩,格律還錯了。

  “天山萬仞更無梯,但使登臨回首低。揮袖拂開身上雪,吾生豈受古人欺。”

  裴寬反覆讀了兩遍,嘆息道:“‘欺’字用韻不對,詩意亦是凌亂,若要人看懂,伱可用些典故。總而言之,下等。”

  薛白頗受啓發,應道:“學生記下了,多謝裴公教誨。”

  “還有,投行卷,你當將五言詩放在前面。須知用越少的墨,寫出越高的意境,方是上等。”

  “聽裴公一言,勝讀十年書。”薛白隨口就來,臉上還是從容清雋,毫無奉承之色,“學生也有五言詩,在後面。”

  裴寬耐着性子,再往後看。

  忽然,他眼皮一擡,整個人都站了起來。

  只因行卷上那一首小詩,讓他激動不已。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

  這天下的忠臣義士,便如草原上的野草,一代一代,如李林甫這等奸相,無論如何迫害忠良,終究會有人站出來。

  小小的五言詩,卻是何等壯闊意境?

  裴寬直覺這詩寫到了自己心坎上,恨不能現在就貼到那斷了自己相位的李林甫腦袋上。

  他平復了心情,緩緩坐下,撫須沉吟道:“你這兩首詩,前一首很糟糕,比喻、用典一概不見,乾巴巴地述志,枯燥、粗糙;這首《古草原送別》卻很好,非常好,字字寫景、寫離別,卻寫盡了這大唐天寶年間……真是你寫的?”

  “我也不知。裴公或許不信,但我失憶之後,有時這些詩句自己就會浮進我腦中。”薛白道:“但若要我正經寫詩,我卻寫不出來。”

  裴寬根本不信。

  他已經萬分肯定了,薛白身後必有名家。

  只是這小子油鹽不進,卻是不好問出來。

  再次將五言小詩唸了一遍,揣摩着這風格,裴寬試探着問道:“薛白,你可識得太子少保李適之?”

  “並無如此榮幸。”

  薛白不露聲色地應着,心裏對自己那莫須有的人脈又清晰了些……

  吉溫繼續在署院中站了一會,始終不見薛白出來,乾脆轉身,又去找了裴冕。

  “裴寬不肯見我,卻見了薛白,這是爲何?”

  “真的?”

  吉溫眉頭緊鎖,百思不得其解,道:“請王中丞拿下杜家,三木之下,右相想知道的事,我都能審出來!”

  裴冕整理着公文,只以側臉對着他,道:“侍御史盧鉉被貶了,你知爲何?敢在聖人面前亂說話,動貴妃剛提攜之人。”

  “我只拿杜家……”

  “杜家也是在給虢國夫人打理產業,你要動,可以,休想讓王公替你擔後果!”

  吉溫大急,道:“我盡力辦事,就沒想這些。”

  “總之王公不會出面,你自想其它辦法。”

  “那這樣,我先將風聲放出來,待滿長安都知道薛白穢亂東宮了,爲了保護東宮的顏面,裴寬這御史大夫不出面也得出面。”

  裴冕斜眼一睨,淡淡道:“此事與我無關,你也莫讓人知道是你做的。”

  吉溫眼珠一轉,挑眉笑道:“可讓那大皙娘子來辦?她既操持市井之事,又不怕楊家姐妹。”

  “隨你。”

  裴冕看着吉溫火急火燎地離開,眼神漸冷。

  又等了一會兒,薛白從御史大夫的官廨那邊出來,似不經意般地從這個公房前走過。

  裴冕正好有公文要送,與長廊上的薛白撞了個滿懷。

  “吉溫去暗賭坊找人散佈謠言了。”

  “我來辦。”

  兩人不再多說,各自離開。

  道政坊。

  吉溫到了清涼齋,在雅間坐了好一會,才見達奚盈盈過來。

  “你去哪了?竟讓我等這麼久?”

  吉溫語氣頗傲慢。

  他瞥到她又大又白皙的胸脯,喉頭滾動了兩下,眼神中的光芒便有些不同。

  達奚盈盈不以爲意,彷彿只是走在路上被一條狗看了,悠悠然笑道:“神雞童與王大郎來了,不知奴家是先招呼他們好,還是先招呼吉法曹好?”

  吉溫清醒了許多,狠狠剜了一眼,談起正事:“我有事要你做,你結交的權貴廣、手下無賴多,放風聲出去,就說杜妗還是太子良娣時就常回孃家與薛白通姦……”

  “不。”

  “什麼?”

  達奚盈盈微微一笑,道:“豐味樓要開分店,奴家打算將這清涼齋拿出來、再出一大筆錢,試着與他們談合作。這種時候,如何能多此一舉呢?”

  “你!”

  “奴家已經稟報右相了,右相還嘉許奴家,這麼快便接近他們了。”

  吉溫聽得目瞪口呆,不悅道:“我要把杜家押去審,你接近他們有何用?!”

  “審?你審你的,關我屁事。”達奚盈盈忽然變臉,懶得再與吉溫笑語,手一揮,道:“你既沒有線索,又不是來賭,請吧。”

  吉溫好生惱火,此時才發現,自己拿這女人毫無辦法。

  出了院門,牽馬走到道政坊的十字街口,忽然,前方有一匹驚馬撞來。

  “籲。”

  “阿郎!”

  吉溫肩膀被撞了一下,摔倒在地,身後隨從們反應不及,紛紛大亂。

  卻見馬背上的少年郎勒住驚馬,翻身下來,趕上前道:“抱歉,馬匹受驚,你可受傷了?”

  “是你?”

  吉溫正要爬起,擡眼恰遇到薛白俯身過來扶他,且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

  “你兒子是我殺的,我早晚還要殺你……”

  “薛白!”吉溫勃然大怒,擡手指着薛白喝道,“早晚讓你給我兒陪葬!我讓你不得好死!”

  薛白退了幾步,楊玉瑤派給他的兩個護衛已趕了過來,一個叫何茂,一個叫卓廣。

  方纔他們三人從皇城驅馬過來,沒想到薛白馬驚了,好在沒出大事。

  “我家郎君不過是驚了馬,不至於……”

  “滾,賤奴也配與我說話?!”

  何茂話音未了,吉溫再次怒喝,二人只好護着薛白又退了幾步。

  此時周圍已有不少行人圍了過來,遂有武候來喝止,撥開起衝突的雙方,一場小鬧劇就這般散去。

  “無妨。”

  薛白向兩個護衛擺了擺手,道:“再隨我去上次那個賭場一趟。”

  “郎君還是莫招惹那暗賭場的女東家爲好。”何茂道:“若虢國夫人問起你的行蹤,小人還是要直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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