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請帖

作者:薛白杜五郎
官員們在丹鳳門散去,皆認爲春闈鬧劇已平息,卻少有人注意到太子如何了。

  因整樁事看起來與太子毫無關係。

  但梨園的絲竹聲停歇之後,有宦官小心翼翼地出言提醒了一句。

  “聖人,太子已在宮中跪了整夜了。”

  李隆基昨夜在牌桌上連戰連捷,興致正高,笑呵呵地用了早膳,聞言,臉色卻當即冷了下來。

  高力士連忙上前,一腳將這小宦官踹到一邊,叱道:“平素就多嘴,旁人還當你收了好處。”

  “奴婢知罪。”

  “朕乏了。”

  李隆基還是好相處的,很少怪罪身邊人,神色淡淡吩咐人安排輿乘去歇息。

  “聖人,那太子如何安排?”

  “朕能安排嗎?朕安排得了嗎?”

  “老奴多嘴。”

  興致一減,李隆基感到一陣疲倦,不由嘆息了一聲。

  回想少年時,他天姿神縱,擁立父親政變,又在父親讓位爲太上皇之後政變,獨攬大權。位登九五,締造了這大唐盛世,統御羣臣,人說“七十而從心所欲”,他早就做到從心所欲了。

  唯獨一件事不順他的心——老。

  只因他老了,羣臣非要一個儲君。

  儲君是什麼?表面恭順實則暗地裏卻一直在覬覦屬於他的一切。迫不及待地盼他去死,等他死後來這禁苑裏追逐美人……

  李林甫昨夜真正觸怒他的一句話其實是“儲君也是君”,讓他怒得恨不能廢太子。

  可惜,會很麻煩。

  當時的殺氣就是這般來的,君王胸懷囊括四海,只在無能爲力時纔想暴怒殺人,針對的是太子。

  因此,薛白一劃清界限,便有再多的小心思都不重要了。

  李隆基早把這些人看透了。文臣、弄臣、狎臣,哪怕壞透到骨子裏又能如何?還不是得變着花樣哄着君王高興,絞盡腦汁把好喫的好玩的奉上來。

  唯一的威脅,只有兒子。

  “唉。”

  嘆息聲落入宮娥耳裏,她們還以爲聖人在可憐那跪了一整夜的太子。

  “殿下,起來吧。”

  魚朝恩小心翼翼地繞到李亨身後,扶起了這位太子。

  “聖人玩了一夜骨牌,已經睡下了。”

  “父皇不見我?”

  “奴婢不敢說……”

  李亨低着頭,輕輕握了握魚朝恩的手,偷偷給了一個誠摯的眼神,輕聲道:“還請內官救我。”

  “聖人說,安排不了殿下,是高將軍作主請殿下回去的。”

  “李俶、薛白皆年少衝動,絕非我在指使。”李亨大急,低聲道:“我必須向父皇解釋。”

  “可奴婢如何能幫殿下?”

  “能否讓我見見阿翁?”

  魚朝恩好生爲難,末了,還是跺了跺腳,轉身去請高力士,只說太子不肯走。

  高力士已服侍李隆基睡下,搖了搖頭,終於還是親自來見。

  “阿翁。”李亨涕淚俱下,“請阿翁救我。”

  “殿下勿慮,更不該見老奴。回去好生待着,莫再‘杞人憂天’方爲自救。”

  “真不是我指使的!”李亨道:“我既未授意李俶爲諸生出頭,更未授意薛白當衆拿出血狀啊。”

  李亨非常清楚,薛白這一舉動,已讓聖人對東宮的觀感敗壞盡了。

  聖人安撫了諸生,禁足了皇孫,罵了李林甫、薛白,唯獨對他不聞不問,爲何?

  因爲聖人越是雷霆之怒越是不動聲色!

  “父皇見了右相,見了薛白,唯獨不見我嗎?至少也該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解釋,殿下想解釋什麼?”

  “阿翁,你聽我說……”

  “殿下想說,不如與王忠嗣去說、與廣平王去說。”高力士終究是心軟,“聖人要石堡城,殿下卻讓王忠嗣保存實力;聖人要安撫諸生,殿下卻讓廣平王搶先一步。殿下既如此有能耐,何必與老奴說?”

  “連阿翁也不信我嗎?”

  “老奴信不信無妨,聖人聽不聽也無妨,重要的是殿下自己的心。”

  “又是哥奴在進讒言,薛白那血狀也是……”

  “殿下若肯安分,能讓旁人拿到把柄嗎?!”高力士見這位太子還在嘴硬,敲打道:“聖人說了‘不必聽解釋,既廢不了他,解釋有何用’?”

  李亨腦子“嗡”的一聲,如被驚雷砸中,嚇得愣在那裏,背脊全是冷汗。

  大顆的汗水從薛白的背上沁出,順着他有力的腰肢往下流淌。

  杜妗死死握着榻邊的木欄杆,以免得頭被撞上去。

  藉着暮鼓聲的遮掩,她叫出了聲。

  “要死了!”

  隨着這一聲疾呼,彷彿散架的牀榻終於漸漸停了下來。

  夕陽透過窗紙,將小閣樓內染成一片金色。

  喘息聲停下,杜妗撫開沾在臉上溼漉漉的頭髮,目光又有不同。

  “我們方纔死在一起了纔好。”

  “不用總這麼不安。”薛白輕撫着她滿是汗水的細軟腰肢,“不會死的。”

  “往後你會拋掉我嗎?”杜妗忽然問道,顯得柔軟了許多。

  薛白看向她的眼睛。

  他想到與她初見時說的,東宮若再捨棄身邊人對人心很不利,這是他們的共識,也是共同的底線。

  此後,兩人走到現在這一步,既有慾望與利益使然,亦有出生入死的情義。

  薛白雖不是道德君子,卻也有自己的原則,否則昨日就不會冒險拿出血狀了。與東宮那種一點風險不願意擔就棄子的做法倒沒什麼好比的。

  他忽然在思考,若自己是太子會如何做?

  想來,終究沒辦法做到李亨的隱忍。只能盡力做得比李瑛好點罷了,既然都披甲提兵進宮了,都不懂有何好猶豫的,無非一死而已。

  這般說來,權術一道他其實修爲還是低的。當然,權術修得太高也未必好。

  彼此間不必多說,杜妗已看懂了他,溫柔地貼上前,道:“嗯,本想讓伱多休息休息。”

  “睡飽了。”

  “其實春闈之事,我覺得你不必爲旁人冒險。”

  “我倒覺得摸清了一點聖人的脾氣,還蠻好相處的,只要不與東宮走得太近就好。這方面還是哥奴有手段,出手就想把我與東宮綁在一起。”

  “這點李亨也知曉,經此一事,他勢必要故作大方,與你親近,綁你下水,讓世人以爲你與他一黨。”

  薛白沉吟道:“不怕,他若來綁我,我便把他的人綁過來。”

  杜妗聽了不太高興,壓在薛白身上抵死了他,道:“我早是你的人了……”

  入夜,李靜忠捧着一套新衣走過長廊。

  “殿下,婚袍制好了,試試否?”

  李亨正在窗邊看月,頭也不回地道:“眼下這時節,婚事宜從簡,這衣袍太奢侈,換。”

  當今聖人極奢侈,宮中爲楊貴妃裁衣者就有七百人。

  而他身爲太子,連大婚時也不願穿華衣,這是何等的節儉。

  李靜忠小聲提醒道:“只怕張良娣不滿。”

  這句話,說的是張良娣,隱隱指的卻是聖人。

  李亨有意無意地道:“她當然不滿,但婚事已定下,她還能不嫁我這個夫婿嗎?”

  “是,天下豈還有旁人配得上張良娣?”李靜忠賠笑道。

  儲位亦是一樣道理,聖人換別的兒子就能心安嗎?

  壽王?

  總之,李靜忠這般安慰了幾句之後,太子的心情稍稍好些了。

  “賓客名單給我。”

  “殿下這是?”

  “當此時節,少邀些人來吧。”

  “可殿下好不容易纔有的這接近衆臣的機會……”

  李靜忠好生懊惱,心想若這般,還不如別讓廣平王去搶那聲望。更可恨的則是薛白,當衆掏出那要命的東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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