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攢局

作者:薛白杜五郎
滿唐華彩正文卷第100章攢局相比於繁華的長安,城郊別業自有另一番景象。

  傍晚,沒有惱人的暮鼓聲。婦人們從溪邊浣衣歸來,說說笑笑,風吹過竹林沙沙作響。

  送客歸來,裴寬負手立在一株柳樹下,喃喃自語道:“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阿翁。”

  裴六娘哭哭啼啼地趕過來。

  “孫女不要嫁杜五郎……盧家給自家女兒挑個才貌雙全、玉樹臨風、器宇不凡的,反給孫女挑個呆頭呆腦的……”

  裴寬回過頭,叱道:“不願嫁?你區區一介河東裴氏之嫡女,也只配嫁京兆杜氏一旁支,明白嗎?”

  裴六娘還在哭訴,聞言一下愣住,不知所云,隨侍在一旁的裴諝過去,哄走了她。

  “八叔,你也見了,他們兩人差別多大啊,幫幫侄女嘛。”

  “你且莫鬧。”裴諝道:“八叔明白伱的心意。”

  裴諝,字士明,乃裴寬第八子,今年二十八歲,明經及第,官任京兆府倉曹參軍。

  哄走了裴六娘,他返身道:“阿爺,入朝不比在邊關,牢騷話還是少些爲宜。”

  “老夫偏要說,你看杜、盧聯姻,兩家人相處得好嗎?那對姑嫂吵了整日了,還嫌不夠鬧騰!不打壓河東世族如何顯得關隴新貴?”

  裴諝道:“小女兒心思,看上了薛白的風采相貌,如此而已。”

  “可見老夫的孫女有眼光,河東世族就該嫁河東世族。”

  “阿爺想得多了。”

  “老夫看是你想得少了!”

  裴寬原本只是藉機過過嘴癮,痛罵哥奴、抱怨聖人,結果罵完反而更加憂愁,長嘆道:“哥奴近日做了一個夢……”

  父子二人說了許久,裴寬轉述了薛白的話,末了,問道:“你如何看?”

  “薛白竟有如此城府?”裴諝皺眉思量,道:“他通風報信,言哥奴欲害阿爺,提了條件,實則並未提如何幫阿爺。”

  “助楊銛行榷鹽法,藉機取代李林甫,當否?”

  “難。”

  裴諝當即便搖了頭,他是實務官,對此頗有見地,沉吟着緩緩說了起來。

  “一則,自大唐開國,爲與民生息,不禁私鹽,不收鹽稅,因此鹽價低廉平穩,一旦開徵,鹽價必漲,此爲亂政;”

  “二則,除了江淮的私鹽,天下鹽場其實是掌握在朝廷與世族手裏。以河東一大鹽場解池爲例,當年太平公主被放逐到蒲州封地,正是與太叔公控制解池鹽場,逼得聖人服軟,重回長安掌權。聖人賜死太平公主之後,讓地方官兼管解池鹽場。”

  “表面上大鹽場控制在朝廷手中,每採鹽三石、稅一石,用於供應軍需、抑平鹽價。但地方官只在鹽場徵稅,不問其它。鹽場依舊是民制、民運、民銷,實則是控制在我們河東世族們手中;”

  “三則,朝廷原本鹽政簡單,若要開徵鹽稅,必要設置繁冗政令,加派官員,極難。因此,薛白提出‘榷鹽’,即‘民採、官收、商運、商銷’,簡單而言,像是由朝廷來經營。但若吏治不清,依舊會使官吏中飽私囊,鹽商加價出售,民生艱難。”

  “總而言之,父親若支持榷鹽,背亂政之名,損河東之利,助朝廷盤剝百姓,抱薪救火,無益於當世……”

  次日是清明,楊銛宅。

  “說得很有道理。”

  薛白放下手中的李林甫反對榷鹽的奏書,點頭不已,讚歎道:“哥奴批評起別人的稅法,真是針針見血,面面俱到。”

  “唉。”楊銛嘆道:“我辯不過他,自哥奴上奏以來,聖人已思慮良久,始終沒有批允我的榷鹽之法。”

  “那是因聖人愛民如子,擔憂鹽價飛漲,民生沸騰。”

  楊銛斜睨了薛白一眼,道:“此處沒旁人。我是問你,我該如何再勸聖人?”

  “那我就直說了。”

  薛白看了一眼身邊的楊玉瑤,她回了他一個寵溺的笑容。

  “天下任何一個稅法,要想挑,總能挑千萬錯處來,因爲稅的本質就是徵收錢財,豪門大戶總有辦法把損失轉嫁到普通百姓身上。但,旁人來挑無妨,哥奴來挑,簡直放屁。”

  “榷鹽法弊處太多了,若由我來反對,我甚至敢言‘恐至社稷傾覆’。但在此之前,不如看如今的均田制、租庸調,哦,大唐已無均田,唯有均稅。均何人之稅?編戶。”

  “除了賣身豪門世族得免,剩下的編戶則要承擔起這偌大的大唐盛世一切費用,不論有田與否,租庸調、腳錢、折色、花樣百出的雜稅,還要入伍拓邊,建不世之功業,讓昭昭大唐威名遠揚。”

  “如此,哥奴當然會擔心這些編戶承擔不了鹽價之重。畢竟,他已經許諾聖人了,天寶六載,擴華清宮、攻石堡城,大唐盛世徵得到這些費用。”

  “王鉷還能在租庸調之外,另外再徵一千萬貫,專供聖人花銷,‘歲租以外之錢物,供天子內帑’,話都說出去了,豈可讓國舅搶功?!”

  “……”

  薛白的意思其實很簡單,租庸調不改,大唐一定生亂,還是生靈塗炭的大亂。

  兩稅法、榷鹽法不完美,但它們就是在安史之亂以後替代了均田制、租庸調。改變均稅這落後的制度,把收稅對象擴大到編戶以外的人,這是歷史的進程。以他目前的地位,也不可能提出完善的稅法。

  更重要的是施行。

  比如,眼下最簡單、最有利無弊、最行之有效的辦法是什麼?節儉。

  李林甫節省官府用紙,其實也省了很多錢。但比起天子每年的花費,實在是九牛一毛了。

  吏治不整頓,在這種聖人、宰相的治理下,怎麼改革都沒用。

  暫時而言,薛白提出榷鹽法,目的更多在於對付李林甫,掌權。

  “聖人若因憐恤百姓,依方纔所言,榷鹽至少好過租庸。”

  “那爲何聖人不肯答應。”

  “因爲獲利少,但麻煩且危險。”

  “何解。”

  薛白道:“以解池鹽場爲例。太平公主曾經與蒲州刺史裴談合謀,利用解池鹽場控制朔方軍。當年,解池一年出鹽四十萬石,一年有四萬貫收入。如今鹽場實際控制在聞喜裴家手中,每年交十二萬石鹽入常平倉,三稅一,不可謂不高。那麼,在聖人看來,即使榷鹽,一年能從解池鹽場徵收到多少錢?”

  楊銛皺了皺眉。

  景雲年間,每年一萬貫或許不得了。但經歷了開元盛世,一萬貫連他都看不上,不用說聖人了。

  “爲了這點蠅頭小利,又要加派官員,又要改革鹽法,此爲麻煩。”薛白道:“至於危險,江淮鹽場控制在私鹽商販手中,河東鹽場控制在世家大族手中。一旦動了,萬一引起動盪,如何收場?”

  “你這……”

  楊銛站起身來,不滿道:“那你還哄我提出這榷鹽法?!”

  “國舅勿急,且聽我說何事更使天下動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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