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派系
清晨,顏宅依舊安寧。
顏嫣早早就醒來了,拉着永兒的手到大堂上,她聽說阿兄已經又出獄了,還會把這幾日寫的故事都帶過來。
不想,今日顏真卿已坐在那了。
“阿爺。”
“你的畫。”顏真卿擡手指了指桌案上一封卷軸。
顏嫣上前接了,展開看了一眼,捲上畫的是薛白。
因爲上次那幅《骨牌圖》的人物其實是她畫的,這次北衙也派人來覈實了,讓她再畫了一幅畫作爲證明。
還是顏真卿說女兒體弱,沒將她牽連進去,只有宮中知道此事顏家小娘子也有摻和。當然,這種細節倒也不重要。
“往後莫再胡鬧了。”
“好。”
顏嫣應了,聽得動靜回頭一看,果然見薛白走來。
她背對着阿爺,衝薛白擺了個鬼臉,意思是“你又惹禍”。
薛白只當沒看到,走到堂上,向顏真卿行禮。
“三娘,你拿文帖去看。爲父有話與伱阿兄說。”
“是,阿爺。”
顏嫣大喜,接過薛白手裏的幾個卷軸便走,還哼了一聲,不滿他方纔不搭理她。
“前夜又與聖人徹夜打骨牌了?”
“是,學生昨日天明歸家,已歇了一整日。”
“那有封帖子,你看看。”
薛白過去拿起一看,見是楊銛下的帖,想設宴款待顏真卿。
既然在宴上狂書“王莽恭謙未篡時”了,顏真卿在朝中的立場已有些無可奈何。
“是學生連累了老師。”薛白道:“學生慚愧。”
“不怪你。”顏真卿嘆道:“老夫心生促狹,落款了‘韓愈’之名,都是自找的。昨日,聖人已下詔了。”
這是大事,薛白也已聽說了,但還是靜靜聽着。
“聖人任楊銛爲銀青光祿大夫、門下侍郎、鹽鐵使;任裴寬兼戶部尚書、河北採訪使、度支部;任章仇兼瓊爲吏部尚書……你做成了,今日楊銛一系勢焰大盛啊。”
“學生在其中僅是穿針引線而已,國舅有多大勢焰也還說不上,無非是有人能牽制哥奴罷了。”
“老夫不反對你們。只提醒一句,驟得高位,須有與之相符的才望品格。”
“老師金玉良言,學生銘記在心,也會以此勸說國舅。”
顏真卿點了點頭,道:“這帖子,替老夫回絕了吧。”
“好。”薛白問道:“老師可要升官了?”
“豎子。”顏真卿沒想到他有這般敏銳的直覺,搖了搖頭,道:“還有些時日。”
雖不知爲何顏真卿的升遷還要等些時日,卻不耽誤薛白給他的朋黨謀官。
曲江,楊銛別宅。
馬車緩緩駛入宅院,杜有鄰帶春闈五子掀簾而出。
裴寬也剛到,正由裴諝扶着走下車登,一見薛白,臉上浮起了笑意。
彼此寒暄之後,幾番叮囑裴諝“如今長安城誰不知薛郎之名,你該多與他討教。”
楊銛親自趕到前院來接,大笑着邀諸人進堂。
如今想攀附他的人極多,然而真正能信得過的人,卻正是這寥寥數人。
諸人入府,薛白徑直開口。
“國舅,你我之間不必藏着掖着。河北榷鹽首看解池,蒲州爲關鍵,我想讓元結任解縣縣尉、皇甫冉任虞鄉縣尉、杜甫任蒲州鹽鐵使書記事務。”
楊銛其實是不懂這些俗務的,轉頭看向裴寬。
裴寬捻鬚沉吟,點點頭道:“可。”
“吏部尚書章仇兼瓊是我們的人。”楊銛道:“我與他說一聲。”
裴寬道:“你們到吏部銓選,考過之後,待官身便是。”
元結、杜甫、皇甫冉三人對視一眼,沒想到旁人多年守選尚不可得的官職,自己如此輕鬆便能得到,連忙稱謝。
楊銛撫須而笑,稱讚了他們幾句,認爲這些俊才便是他往後拜相的班底。
可事實上,榷鹽該怎麼榷,他還是不太明白。
大部分時候,都是裴諝與薛白在討論,意思也簡單,在河北各個產鹽地設鹽官,向鹽戶收購鹽,再賣給商人。
裴家對這些事非常瞭解,使楊銛頓增不少信心。
許久,好不容易談完了這些雜務事,又說起了下一步如何爭權奪勢。
“要讓哥奴罷相,須使聖人知曉我等治國遠勝於哥奴,老夫料定哥奴必有侵吞稅賦之事……”
裴寬的意思很簡單,既然是看誰徵收賦稅能讓聖人更滿意,只靠老實收稅是比不過李林甫的,當給李林甫使絆子纔對。
楊銛一聽便明白過來,道:“查哥奴!御史臺有我的人。”
“欲查哥奴,當查王鉷。”
話到這裏,裴寬便看向杜有鄰,道:“老夫欲爲你謀劃,且先復官爲戶部員外郎,其後再求品階,可否?”
“多謝裴公。”
裴寬朗笑,拍了拍杜有鄰的肩,嘆道:“可惜,你我未成爲親家,老夫年歲大了,管不了小女娃……”
原本也只是盧家牽線,讓兩家兒女相看,杜有鄰本就覺得高攀,對此不以爲意。
杜五郎更是高興,不住拿眼看薛白,似有話想說。
裴寬輕描淡寫拒了杜家,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薛白身上,語氣愈發親切。
“聽聞你阿爺外出躲債了?老夫可有能幫上忙之處?”
薛白道:“不知去了何處,苦尋多日,總是不能找到。”
“老夫使人幫忙尋覓吧,好讓你們父子早些團圓。”
“那便多謝裴公了。”
楊銛一眼便看明瞭裴寬的心思,暗道自家妹妹的相好,卻要當裴寬的孫女婿不成?
薛白雖還未入仕,在諸人眼中的才望卻已不俗。
如今靠山亦有了,前程已清晰可見起來。
回程路上,拐入朱雀大街,薛白下車騎馬,杜五郎非要去他家作客。
兩人並轡而行,隨口聊着天,頗爲輕鬆。
“今日裴公說到姻緣,我想起一件事來。”
“嗯?”
“我舅家阿妹,可是死活想要嫁給你,在家中鬧得厲害,砸了許多物件。”
“她還會砸東西?”
“哎。”杜五郎道:“我亦想將阿妹嫁你……你呢?”
最後兩個字極是小聲,像是被他自己吞了一般。
且正好有大隊人馬進入朱雀大街,人仰馬嘶,薛白轉頭去看,並未聽到杜五郎的聲若蚊吟。
“有節度使回京述職了?”
“什麼?”
薛白駐馬相看,喃喃道:“隴右將領?”
“哎,你可少管閒事。”杜五郎忙拉過他的繮繩,“都囑咐你了,莫再惹麻煩,讓我們安心備考,明年當進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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