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事不關己
杜位與李十四娘將在今日成親,薛白與杜五郎早早就到了安仁坊杜家,準備陪杜位去右相府迎親。
元載、王韞秀夫婦爲人熱忱,幫忙在院中待客,一見薛白便殷勤地打了招呼。
“薛郎來了。”元載神態親熱,笑道:“前院人多嘴雜,到堂上爲你引見幾位好友。”
他如今成了楊黨核心,官升得很快,算是與薛白利益捆綁,雖彼此交往不多,卻已是“摯友”了,此時也不管別的賓客,只與薛白寒暄。
一路說着話到了後堂,此處已聚了好幾個年輕人。
杜位穿着一身吉服,臨要去接親了,卻還不忘與人爭論國策。
“我實話而言罷了,朝廷所任用胡將,多是彪悍敢戰,義勇忠心之輩……王十二孃來了,問她便知。”
“新郎官,還在抨擊時政?”
元載朗笑,不理會他們那一茬,近來朝中之士談論的無非就是那幾件事,他已說厭了。
見了禮,他首先爲薛白引見了一人。
這人不到三十歲年紀,穿着襴袍,作文士打扮,身材魁梧,英姿勃勃,正是方纔與杜位爭論的對手。
“岑參,相門子弟,天寶三載進士,右內率府兵曹參軍。”
“久仰岑兄大名。”
薛白早說過想與岑參結交,卻是一直在忙,今日方得一見。
“我輩相交,薛郎可莫拘禮數,須知我纔是久仰你的才名。”
岑參是個很有活力的人,性情慷慨,爲人豪爽,當即邀薛白加入話題,問道:“可知我與新郎官在談論何事?”
他高大而俊朗,雖有爭執,卻並未起絲毫火氣。
杜位也還在笑,問道:“朝廷以胡人任諸道節度使之策,薛郎如何看?”
薛白不作答,反問道:“今日可是杜兄成親,豈還管此事?”
杜位道:“我以爲朝廷如此,並非全無考量,胡人長於邊地,瞭解地方風俗,勇決習戰乃事實,敢於多任胡將,亦彰大唐海納百川之氣量。”
“新郎官還是想想催妝詩吧。”元載笑道:“你快去拾掇,我替伱招待友人。”
兩人雖是好友,一個是李林甫的女婿,一個是王忠嗣的女婿,如今已有了避而不談的話題。
杜位遂向衆人告了罪。
新郎官不在,堂上的爭論卻不停。
“開國以來,邊帥皆用忠厚名臣,功名卓著者往往入朝爲相。右相有恐於此,獻策排除異己,拉攏邊將罷了。”
“不錯,開國以來任用邊帥確有三個講究,不久任、不遙領、不兼統,但自開元中,聖人有吞併四夷之志,邊將有十餘年不易者,始有久任;皇子、宰相任節度使,始有遙領;王將軍、安將軍專制數道,始有兼統。故而用胡人爲將,既可熟悉兵務、全權調動,又易於把控……”
王韞秀聽不下去,不由道:“這是何意?暗指我阿爺不易把控嗎?”
“十二孃莫怪,我絕無指摘令尊之意,我等不過是揣測國策,探討爲何要用胡人爲將。”
王韞秀道:“我阿爺何時不用胡人?他麾下哥舒翰、安思順、李光弼,難道被他摁着不能立功了不成?哥奴非要明言邊鎮盡用胡人卻是何意?!”
“故而說胡人中頗有‘彪悍敢戰,義勇忠心’之士。如此看來,我等與王將軍所見略同,可放手任用胡將?用人不分胡漢,有容乃大。”
元載遂站出來維護妻子,道:“我丈人帳下有漢將胡將,是爲有容乃大。哥奴上奏明言邊鎮盡用胡人,又是何包容?”
岑參亦出面打圓場,道:“凡事皆有利、弊,大家不過探討一二即可,準備迎親吧。”
王韞秀轉頭看向薛白,目光帶着隱隱的期待,問道:“薛郎有何高見?”
薛白的看法其實很簡單。
他從結果就能評價這樣一個國策,哪管它被提出來是出於何種深謀遠慮、千般考量。
連格局都丟光了,還談什麼英明與否。
然而,薛白開口卻是一種事不關己的態度。
“此爲軍國大事,我豈有甚高見?”
王韞秀有些意外與失望。
薛白曾造巨石砲給王忠嗣,她本以爲此番薛白是會幫忙說話的,不想得到的竟是這個反應。
在去接親的路上,王韞秀低聲向元載問道:“你說國舅有拉攏阿爺之意,爲何薛郎不肯表態?”
“形勢不同了。”
元載說着回頭掃了一眼,見薛白正與岑參並轡而行,談論詩歌,並未留意這邊。
他方纔小聲向妻子道:“過去,右相府、東宮皆對付薛郎,他不得不尋求助力以自保,如今他幾次獻寶,聖眷穩固,這些事與他無關,自是高高掛起。”
王韞秀白了元載一眼,道:“你以爲誰都與你一般,事不關己便不管嗎?”
“我已勸國舅拉攏丈人。”元載道:“可丈人若不肯親近國舅,豈有讓人憑白無故出手相助的道理?再求薛郎又有何用?”
“阿爺若歸京,我自會勸他。可只怕再這般下去,不等他歸京,哥奴便要罷了他的官。”
“不會。”元載頗篤定道:“朝廷欲調任丈人,必待他歸京。”
王韞秀依舊憂慮,問道:“那,國舅可否先上書反對邊鎮用胡人?”
元載低聲道:“只爲讓國舅同意拉攏丈人,我已費盡口舌。豈有丈人未作表態,而再請國舅出面的道理?”
……
薛白轉頭一瞥,瞧見了前方元載夫婦在竊竊私語。
他不動聲色,只當什麼都不知道,繼續與岑參交談,話題難免還是滅小勃律國這一戰。
“岑兄原來認得封常清將軍?”
“是王大兄昌齡引見的。”岑參道:“王兄年輕時曾赴河隴、出玉門,因此識得封將軍。遙想那句‘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如今封將軍真做到了,想必王兄在江寧聽聞戰報,亦將欣喜。”
“原來如此。”薛白道:“待安西軍將士們還朝述功之時,岑兄爲我引見一番可好?”
“自當如此……”
兩人之後又從王昌齡被排擠貶謫之事聊起。
岑參雖然年輕,閱歷卻很豐富。
他不到二十歲就四處遊歷,中了進士之後,還趁守選的三年期間到河北逛了一圈,正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薛白看着年紀小,經歷卻更多,什麼都能談論一兩句。
很快,便到了平康坊右相府。
岑參在馬背上傾過身,小聲道:“難得在哥奴宅張狂一次,看我踹他的門。”
說罷,他哈哈大笑,動作敏捷地翻身下馬。
這人文武雙全,寫得了詩賦,考得中進士,還身手了得,通曉兵事。
薛白看着岑參的背影,心裏在想,這種依着“出將入相”爲標準要求自身的男兒,往後也許就漸漸少了。
今日李林甫嫁女,府中自是張燈結綵,一派喜慶。
“新郎官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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