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切割

作者:薛白杜五郎
長安城一天比一天冷。

  薛白在宣陽坊楊銛宅門前翻身下馬,立即有僕從迎上來替他撐着傘。

  一路入內,石階兩側站着守門的是金吾衛,庭院裝飾富麗堂皇,不遜於右相府。

  步入議事廳,迎面有暖意燻人,兩個美婢乖巧上前,給他脫了身上的錦裘,引着他繞過屏風。

  “薛郎來了。”堂內坐着的衆人紛紛起身。

  放眼過去,這些楊黨官員,大多都身穿無花紋的淺青官袍,只在前列有寥寥幾個綠袍官員,包括杜有鄰、元載,唯一的紅袍重臣則是楊釗。

  隨即,軟壁後傳來了朗笑聲,楊銛從後方轉出,招薛白在上首的側席坐了。

  “聽聞阿白近日要納妾,可喜可賀啊,爲兄略備了一些薄禮,晚些送到府上。”

  “多謝阿兄掛懷了。”

  眼下薛白既有聖眷又有作用,莫說納妾了,哪怕是在路上絆了一跤,旁人都能想出理由給他送禮。

  今日楊黨衆人議的不是什麼大事,商議怎麼普及竹紙而已。

  “過了冬便是春闈,如今已有不少鄉貢隨着秋糧解運提前到達長安備考,其中一些寒門舉子正是我們可招納的。”

  “這些都是有可能入仕爲官的人才,當使他們知曉該把行卷投到國舅府上。”

  “可結社、贈書,舉子結詩社乃常有之事,我等可引導寒門舉子抱團,發放竹紙與書籍。這些出身貧寒的人才多曾因紙貴而受困,與我等志氣相合……”

  元載出身貧寒,對這些事極爲感慨,大部分時候都是他在附和薛白,並提出實質性的建議。

  楊銛是不理會這些小細節的,坐在那彷彿一具雕像,只等商議出了結果欣然答允。之後,他才參與到更重要的爭權奪勢的環節。

  他承諾過要給杜有鄰謀一個吏部考功司郎中,如此黨羽中又能多一個紅袍官員,春闈之後,爲楊党進士謀官也方便。

  還在說此事,楊釗見縫插針地道:“阿兄,若我能謀個御史中丞之職,春闈時便可參與擬定進士名單,可爲阿兄多盡一份力。”

  楊銛道:“是啊,裴公馬上要遷光祿大夫了,只是……”

  他沉吟着,看了薛白一眼。

  薛白道:“若王鉷能把御史中丞之職空出來,此事自無不可。”

  “不錯。”楊銛道:“有了空缺,爲兄纔好幫你。”

  “多謝阿兄。”楊釗大喜,顯然又準備送些大禮。

  薛白身上穿的錦裘就是楊釗送的。

  他有時想想,身邊不是楊釗這樣的奸臣,就是元載這樣的奸臣,他大概也不是什麼忠臣。

  ……

  這日到了最後,楊銛只留下薛白與元載,商議更機密之事。

  “此番,我恐怕有辱使命了。”元載苦笑道:“我丈人素來看我不順眼,由我勸他,只怕適得其反。”

  楊銛竟是先安慰了元載,道:“公輔才貌雙全,雖出身貧寒卻年紀輕輕官居六品,真大丈夫,何況用情至深,待王氏體貼,如此好女婿,王忠嗣豈有嫌棄之理。”

  “國舅過譽,元載慚愧,終究是沒能說動丈人,薛郎如何看?”

  “無妨。”薛白道:“他與李亨三十餘年交情,本就不可能輕易答應,元兄能讓他知曉利弊即可。”

  “薛郎還有後手?”元載問道:“可有我能再出力的?”

  “王將軍近來是何反應?”

  元載雖沒有說服王忠嗣,卻已說服了王韞秀,因此對王忠嗣的行蹤頗爲了解,道:“丈人還未得聖人召見,反而先去了東宮一趟。回府之後打聽房琯的下落,得知房琯已外貶,倒是李泌想見他……”

  薛白注意到一個細節,王忠嗣原先不知道房琯外放的消息,這說明他其實對東宮諸事參與得不深。

  換言之,王忠嗣親近李亨不假,但他們之所以能成爲義兄弟,首先在於他是李隆基的義子。

  再往後聽,得知王忠嗣要見李泌,薛白點了點頭,道:“如此,事情已可謂順利,接下來我們不動,給東宮一個自救的機會。”

  元載一聽,恍然大悟,微微一笑。

  楊銛卻很迷茫,問道:“這是何意?”

  薛白沉默了片刻,解釋道:“這就與抱得美人歸是一個道理,國舅想讓王忠嗣歸附,總得讓他先確定別的路都走不通。”

  “哈哈。”楊銛笑道:“阿白如此一說我便明白了,淺顯易懂。”

  這是簡單的說法,若往復雜了說,東宮與李亨,其實是兩個概念。

  東宮的範圍很廣,其中可能有太子的妻族勢力、太子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任職於東宮的屬官,甚至有些人只是單純希望國本能穩固。

  李亨有時能代表這些人的利益,但有時候不能,偶爾他個人的利益與東宮利益還會有衝突。

  李靜忠爲何坑殺薛白?因爲妻族利益損害到了太子本人的利益了。

  妻族代表的不是夫妻情分,而是一個家族對儲君下注,它屬於東宮的勢力;而宦官無家無業,所有的一切都依附在太子身上,纔是代表太子本人的利益。

  同樣的道理,當太子本人的利益損害到了東宮利益的時候,自然也會有人站出來,要太子割捨一點什麼。

  這纔是薛白對坑殺的第一次復仇,用同樣的因果,把同一個困境擺在東宮面前。

  崇仁坊,迎祥觀。

  王忠嗣獨坐在廡房中,看着亭外的小雪,自捧着酒囊喝着酒。

  李泌穿着單薄的道袍踱步而來。

  “李先生爲何邀我來此?”王忠嗣嘆息道:“韋堅與皇甫惟明便是在此處相會,因此身死的。”

  “並非是我邀王將軍前來。”李泌道:“我亦是受人相邀。”

  “那是?”

  忽有動靜響起,兩人轉頭看去,只見一盛裝女子被引進了道觀後院,正是太子良娣張汀。

  “王將軍、李先生,失禮了。”

  張汀進了廡房,盈盈一拜,開口便進入正題,道:“今日冒昧相請,懇請兩位能爲了穩固國本,救一救東宮。”

  這些年,賀知章致仕,韋堅、皇甫惟明等人身死,李適之、李齊物、韓朝宗、房琯相繼外放,杜希望、薛徽漸漸曖昧……輔佐東宮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

  今日在此的三人,王忠嗣在邊鎮多年,不涉朝爭;李泌年紀輕輕,驟任翰林;張汀更是不滿二十,初爲人婦。其實都是倏然之間就被擺到了要承擔東宮命運的位置上。

  但利益扯牽,避不開,這次只好由他們來代表東宮的利益。

  “殿下讓王將軍查真相,王將軍可查了?”張汀先開口,啓了話題。

  “老夫是個只會打仗的粗人,做不來這細緻之事。”王忠嗣道:“殿下所言自是不假,然而,此事真相如何暫且不論。老夫久任、兼統四鎮,與殿下過於親近,總是有錯的。”

  李泌聽得微微點頭。

  能認下這個錯,可見王忠嗣心裏知曉聖人心意,願意向聖人順服。

  當然,太子不肯認錯自有苦衷,因爲認了錯也得不到任何聖眷,只會被聖人藉機限制權力從而想殺就殺。這種苦衷,李泌能理解,但不能感同身受。

  “錯不在王將軍。”張汀道:“聖人之所以對殿下起猜忌,除了哥奴的構陷,亦是因殿下身邊一些人擅自行事。”

  她一開口,王忠嗣與李泌都沉默了。

  張汀只好道:“柳勣案發時,李靜忠確是自作主張坑殺了薛白,爲東宮結下仇怨。未曾想,薛白成了虢國夫人的心尖好,從此事事與東宮作對。”

  李泌沉吟道:“殿下奉旨查裴冕案,只查出一個李靜忠,恐不足以平息聖怒。”

  “我亦有罪。”王忠嗣道:“引見回紇商隊爲殿下掙些錢財用度,我會向陛下請罪。”

  “不可。”

  李泌走到門邊,往外探了一眼,道:“邊鎮用胡人之策一出,四鎮節度使之位必保不住。但將軍至少該保一個河東節度使之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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