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教坊
魏二孃譏笑道:“又是個絕美的,不知今年她能否入得內教坊?”
她長得醜,歌技也一般,是教坊以賤價買來湊數的宮人,衣服上沒有紋繡。
“莫絕美,即使色藝俱佳又如何?若得罪了教坊頭兒,讓她見都見不到聖人。”
應話的呂元真則是個老嫗,頭髮花白,看似有七旬年歲了,正在給古箏上弦。
魏二孃問道:“呂嫗還想見聖人?”
呂元真眯着眼找着琴絃,面露苦笑,喃喃道:“老嫗當年差點就見到聖人了,來你也不信。”
“快,給我聽聽。”
“老年輕時擅鼓,略有薄名,當時聖人猶在潛邸,派人召我獻技,可教坊使卻回覆‘須得皇帝詔敕’,不讓我前去,從此我便被冷落一生,不得嫁人,連鼓棰也未再摸過了……當時的青絲美人,如今成了這模樣。”
魏二孃確實不信,問道:“真的?”
“當時我長得可美,不騙你。”
呂元真過,嘆惜道:“教坊即下,下唯有一人至高無上,聖人雨露恩澤不至,我們這些人便活在暗無日之鄭”
“教坊是他孃的地獄。”魏二孃道。
外教坊每年會有幾次給聖人演出的機會,教坊使先將曲目進呈,聖人用墨筆圈點出演者,此爲“進點”。演出得聖人看中者,可飛上枝頭,而絕大部分人只能在這高牆深院裏熬到年老色衰嫁人。
爲了爭這一點點搏上位的機會,教坊的傾軋極爲殘酷,無所不用其極。且教坊等級森嚴,一般樂伎翻來覆去只能演《伊州》與《五》,其餘的只能讓給高等的內人出演。
悠悠清歌,翩翩蝶舞之下,掩蓋着的是無數饒血淚。
話間,有宦官跑來,譏笑道:“魏左轉,喊你去唱歌了。”
呂元真有些羨慕,擡頭看向魏二孃,問道:“你擅歌?”
“鳥個會唱歌。”
魏二孃罵罵咧咧地走了,庭中只留下老嫗獨自修着古箏。
“哈哈哈,教坊美人極多,但你我先看看這魏左轉。”
王準正招呼着一羣狐朋狗友在飲酒,他有時是真敢把教坊當南曲,話也肆無忌憚。
“魏左轉名魏二,姿色粗鄙,歌舞拙劣,有次她唱歌,難聽得鸚鵡都避過自土暄喝鸚鵡‘左轉’,魏二以爲是嘲諷她,罷歌與楊暄對罵。哈哈,此女不怕死,人,有趣,有趣。”
鮮于二郎聽得愣愣的,他是劍南節度使鮮于仲通之子。
我阿爺曾與我過開元年間到長安的見聞,教坊還有堂皇莊嚴之氣象。”
“哈哈。”王準大笑道:“那是開元年間,那時纔多少人,如今又多少人?管不過來了。邢絛你呢”
邢絛微微一笑,也不答話,心想,表面是歌舞昇平,但從這些細節就能看出聖人老了。
昏君,年輕時拼命擴充教坊,老了連內教坊的歌舞都看不完。故而,外教坊多得是魏二孃這種濫竽充數的,老樂伎也不得外嫁。
“與你們個有趣的。”王準拍了拍鮮于二郎的肩,嬉笑道:“教坊中女妓和男妓是分開管理的,可人總有七情六慾,你可知她們是如何解決的?”
“不,不知。”
“嘿嘿,女伎們結拜成‘香火弟兄’,以男子自命。你若娶了一教坊女,再到此處,女伎們便會喊你“阿嫂’。”
“爲何”
“她們是弟兄,你是新婦嘛,她們還要學突厥法,稱她們之間兄弟憐愛“欲得嘗其婦’,哈哈,神雞童便常常被他婆娘帶來與女伎們共享,因教坊女伎缺少男子。”
啊,那我們還成善人了?”
“正是如此!”王準大笑。
不一會兒,一衆樂伎便被帶過來給他們取樂,其中卻還混了個男人。
魏二孃先開口唱歌,果然是十分難聽。
鮮于二郎目光看去,發現除了這魏二孃,別的女伎果然是個個美豔。他目光便落在其中最有風情的一人身上。
“那是張四娘。”王準湊到他耳邊,笑道:“你若想睡她,簡單,看到她旁邊那個男人了嗎?蘇五奴,你灌醉他就校”
“好。”
鮮于二郎只覺這裏真是處處與妓館不同,透着股新鮮感,當即端起酒杯走向蘇五奴,道:“來陪我喝幾杯。”
蘇五奴愕然,愣愣看向他,問道:“你想幹嗎?”
見此情形,王準不知爲何覺得好笑,拍膝狂笑,叱罵道:“喝!”
除了川蜀來的鮮于二郎,衆人都覺好笑。
“我不喝。”蘇五奴道:“你想睡我婆娘,不喝酒.….”
“我讓你喝!”王準大吼。
“嘭”
隨着這一聲,屋門忽然被人踹開。
“哪個啖狗腸?”
王準大罵,回過頭來,只見是薛白帶着一個老東西,不由喝道:“薛白,你我也算有交情,踹錯門了賠個不是,忙你的吧。”
“好你個王準!強搶旁人妻室!”
“放屁,你搞錯了懂嗎?莫多管閒事。”
“揍他。”
王準還未及反應,猛地便見那頭髮花白的壯漢撲上前來。
他從未受過如此重擊,竟是整個人都飛了出去,撞得木牆咣咣晃動,膽汁都從口中嘔出,痛得根本起不來,話都不出。
“別打了…….快別打了!”
此時大喊勸架的竟是那蘇五奴,他妻子張四娘美貌,常出入嬉遊宴樂之所,他每次都跟去,總有人想灌醉他,他便“只要多給我錢,喫饃饃也醉”,這在長安是出了名的,甚至以“五奴”代指賣妻者,不想,今日竟遇到不開眼的人來出頭了。
眼看王忠嗣要打鮮于二郎,蘇五奴連忙大喊道:“我是,想睡四娘,多給錢就成,不喝酒,他喝不過我!
鮮于二郎已被打飛了出去。
王忠嗣回過頭來,竟是一把提起蘇五奴,徑直一腳踹出。
這一刻,王忠嗣忽然想到麾下死掉的無數士卒。
那些不過是普通農夫家的孩子,當兵前刀都沒提過,爲了生計,也爲林擋吐蕃的侵擾走上戰場,埋骨他鄉,守住了這大唐盛世。
他們個個都是好樣的,個個都是熱血男兒,卻以性命換了長安城裏這種窩囊廢在此無恥嬉戲。
“嘭!”
蘇五奴的身子撞破了木牆,如枯葉一般飛出了屋外,發出如麻袋落地一般的響聲。
“噗。”
衆人都呆了一下,隱隱都意識到事情鬧大了。
有宦官跑到蘇五奴身邊探了探,尖叫起來。
“殺人了!殺人了!”
王忠嗣臉色不變,他殺的人多了,不在乎一個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