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順臣純臣

作者:薛白杜五郎
“好了,好了,你當朕沒見過世面不成?”

  御榻上的李隆基竟是笑了笑,拍着膝道:“一點小場面罷了,比不得當年。”

  也是,一個用獵狗小弩的妖賊、一個羽林軍的妖賊、二十餘草民,豈值得與武后、太平公主相比?到了七月十五日,對比那兩個女人,這些叛逆真的就與浮塵一樣。

  王缺終於稍微鬆了一口氣,俯拜在地。

  “臣之逆子,實爲孽畜,舉薦妖僧;臣之兄弟,實爲蠢材,督工華清宮,出了這等疏忽。臣罪該萬死,伏請聖裁。”

  “朕該如何罰你?”

  “臣請…….”

  王缺猶豫着,想到李錫、達奚撫之死,是真的害怕,剛剛放鬆的心絃又緊繃了起來,莫名覺得背脊上涼嗖嗖的。

  他乾脆也不說虛的,實實在在說了一個可行的。

  “臣請罷官。”

  “哈哈哈。”李隆基恢復了往日的恢宏氣度,“十郎說韋堅、皇甫惟明、李適之等人要反,朕尚且只是降官,你這算什麼?起來吧,案子楊國忠已審結了,李錫愧對聖恩,自裁了。”

  “李……李錫”

  “他在這殿下哭得死去活來,何用?”李隆基不欲多說,難得有隱隱猶豫,問道:“河南道的災情,王卿是如何看?”

  王鉷一愣,有些摸不着頭腦,努力跟上聖人的思緒,應道:“天下之大,有州縣受災是常事。河南道二十九州,今夏旱情遍及許、陳、汝三州,好在各州縣皆有社倉、義倉賑災,實無事。”

  “些年呢?”

  “亦是天下無事。”

  “重修義倉法,不論田畝,按戶出粟……..可迫及無田畝之平民?”

  王答道:“陛下過慮了,右相此舉,意在使官吏、商賈出粟。至於所謂‘無田畝之平民’,臣不知所指何人,大唐編戶皆有均田。無田畝者,無非逃戶、私奴,朝廷又如何要他們出粟?”

  殿中安靜了下來。

  高力士懦了懦嘴,想說些什麼,但不知從何說起。

  若是從“大唐編戶皆有均田”這句話開始……聖人都已經年逾六旬了,難道要勸聖人動“均田”二字?這是大唐立國的根本制度啊。

  李隆基則像是沒聽到王缺話裏有任何不對,淡淡道:“劉化的供詞說,他養父是平民,被義倉法害死了。

  “無稽之談。”王缺當即反駁,“楊釗…….國忠不知畝稅,纔會被這等荒謬言語哄騙。義倉收粟,畝納二升而已,豐年收,荒年出,爲的是百姓!右相重修義倉法,更是使賈商富戶納錢財,減輕了百姓負擔,而災年能有更多糧食賑濟災民。

  說着,他鄭重執禮,道:“旁的事,臣不知。唯錢糧之事,陛下但信臣無妨。”

  “是嗎?”李隆基像是在自言自語。

  “近年來災年是稍多了些,開春以來,關中多有州縣已六月未逢雨水,然而陛下可見有災民至長安,或聚衆爲賊?此正因太倉糧食充足,足以賑濟。”

  “是啊。”

  “陛下十年不出關中,而天下無事,關中百姓連災年也不必就食他州,正是治理之成效,開古往今來之盛事。臣不知是何人被損了私利,放出了妖言,欲抹殺陛下之功業,臣只深信一點,天下是越來越好的。”

  越說,王越是從容自信,末了,舉了個例子。

  “若臣等食君之祿,所言聖人不信。百姓之言卻不會有假,華州百姓數次上書,讚頌聖人功蓋軒轅,請聖人封禪西嶽,豈能有假?‘今聖主功高於軒轅氏,業纂於七十君,風雨所及,日月所照,莫不砥礪。華山之近也,安不可不封?’此爲萬民之心願啊,陛下。

  殿外,陽光從雲朵中散出,天色忽然明亮了一些,像是連上蒼都贊同王的話。

  一場刺駕案帶來的陰影,彷彿就此一掃而空。

  王鉷不再害怕,上前一步,稍壓低了些聲音,道:“陛下,妖賊作亂,妖言惑衆,實有蹊蹺,臣請暗查......”

  薛白擡頭看天空,心裏忽然有些預感。

  他莫名地預感到,楊國忠正在處死那些反賊們。演法海的劉化,麻木不仁的劉勝……很快就要像那些陰影一樣消亡了。

  刺駕帶來的意義也要一點點消失了。

  薛白於是舉起手,放在陽光下,心想有人又要自以爲光照普天了。

  王從殿內出來時,便見到了薛白這觀察光影的動作,就像他那個傻兄弟小時候。

  “狀元郎還是年少啊。”

  “是。”薛白真就露出了一個乾淨的笑容。

  王也笑了笑,笑得更放鬆。

  他已重得了陛下的信任,因爲他是能臣,是助聖人處理國政的。而刺駕案,必然是讓薛白、賈昌這種伴駕的狎臣損失更多的信任。

  薛白卻覺得這種比誰更輕鬆的做法很無聊,點了點頭,隨馮神威進了大殿。

  到了御前,他平平淡淡地見禮,與往常一樣。

  “臣太樂丞、校書郎薛白,見過聖人。”

  “免禮了,你在七夕夜救了太真,此大功。朕該好好賞你,只是近來國事繁忙,一時忘了,想要何獎賞?”

  隱隱地,薛白感受到李隆基態度有些冷淡,語氣不太情願。

  他意識到自己大概不小心惹這個皇帝不高興了,暫不知原因,想必是一件小事李隆基都不好提。

  “臣不當賞。臣身爲太樂丞,領樂工在御前表演時出了差池,事後所爲,不過是彌補疏忽,功再大,難掩其咎。臣當罰,此爲國家法度。”

  李隆基不打算馬上就重賞,賞賜也不能用救駕的由頭,免得顯得他太過重視這場刺駕了。

  他與薛白相處,確實也不像過去那般自在了。

  若說薛白像一隻貓,以往逗弄着開心,但李隆基近來剛剛被一隻狗咬了,下意識難免擔心貓也會撓傷人。這便是能臣與狎臣之間的區別。

  朕聽說你心思活絡,近來又在謀官?

  “臣……是。”

  “想謀哪個闕?”

  都這般說了,薛白也不隱瞞,應道:“臣斗膽,一直在謀昭應尉的闕職。”

  李隆基一派萬事瞭然於心的架勢,問道:“刊報院是你創辦的,你最瞭解,你以爲誰可勝任?

  這種問話的方式,反而讓臣子不知這位聖人掌握了多少事實,答話時不得不添幾分小心。

  薛白稍作沉吟,看向了高力士身後的馮神威,道:“臣以爲,中官馮將軍可以勝任院直,官階在四品。”

  馮神威正穿着一身紅袍站在那走神,初時還未反應過來,直到李隆基轉頭看了他一眼,他方纔驚訝萬分。

  “聖人,老奴…….從未想過此事。”

  李隆基沒有回答,而是重新看向薛白,繼續問道:“做實事的人選呢?”

  “可再設院丞二人,六品;主編官四人,七品;另有修撰、檢討等職。”

  “你說的這院直、院丞等官職。”李隆基笑容玩味,道:“倒與右相奏書上的內容相“正是右相所擬。”薛白直言不諱,“右相命臣舉薦他矚意的官員,故而臣得知此事,然臣以爲右相之意不妥,刊報院用人,當以進士出身、才學橫溢之純臣擔任,臣舉薦李泌、王維、蕭穎士、李華、王昌齡…….”

  “純臣。”

  李隆基琢磨着這兩個字,問道:“這些人中,你以爲誰可任院丞?”

  “李泌、王維官高,與蕭穎士一樣家世超然。至於李華、王昌齡,陛下若用此二人,他們必感激涕零。”

  “你呢?也是純臣”

  “臣是。”

  李隆基對薛白的態度終於有些好轉,道:“作亂妖賊的幕後指使已查清了,昭應縣令李錫,你隨楊國忠去搜一搜他在長安的宅邸。”

  他也沒說是否賞賜一個官位,直接給一樁差事,倒像是再給薛白一個考驗的機會。

  “臣遵旨。”

  薛白領了旨意,出了華清宮,到了講武殿,只見禁衛們正在將屍體往外拉,那些被活捉的妖賊也已經盡數告戮了。

  楊國忠拿着一方帕子擦着手,從講武殿中出來,神態輕鬆。

  他也不知從何處得到的消息,笑道:“阿白到了,哈哈,你我又可以一起抄家了,這樁差事辦完,你升遷之事便要定下了。”

  薛白一聽就明白了,天寶朝堂上能升官的都是什麼樣的順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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