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喜與狂
宮院中梅花點點,楊玉環剛讓宮婢們溫了一壺酒,準備賞梅自飲,便見李隆基難得過來了,更難得說話時還帶着三分笑意。
“朕遂問老祖宗,近來叛亂頻發,是何原因?他說……金身舊了。”
楊玉環正傾耳聽着聖人的高見,聞言,眼眸中閃過訝然之色,不料聖人給出這樣一個說辭,又能安慰誰呢?
李隆基背過雙手,道:“朕打算重修迎祥觀,再續老祖宗的無疆之體、非常之慶。”
“三郎今日心情好,想必是國事已理順了?”
至此,叛亂幾乎要很快終結了。
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安祿山被薛白擒獲不合常理,那必然藏着陰謀,李隆基首先感到的是撲面而來的威脅。
不僅是宣陽坊熱鬧,大雁塔的題名處,已有不少文人舉子跑過去撫摸薛白當年的題名,以盼能沾上些氣運、往後立得功勳。
回過神來看眼前的局勢,暫時投降似乎已是唯一的辦法,助薛白扶太子上位,到時新君即位,難免要拉攏他們這些將領,也許還能謀一個回到范陽的機會。
他知杜五郎有些呆氣,遂問道:“你的家小已盡數逃走,可是自知罪大惡極?”
那邊,盧豐娘、薛運娘等家眷也被帶了過來。
“你是說,薛白纔是主謀。”
黃河峽。
楊國忠當即去辦,爭分奪秒,唯恐薛白提前平定了叛亂。
詩還未唸完,長廊處有宦官匆匆奔來,顯然是有重要消息到了。叛亂髮生以來,常常讓人連好好交談都難。
“快了,或許還不耽誤上元節。”
“誰?!”
楊玉環擡眸看天,覺得這詩真是應景,但不知那雲與雪可是意有所指?又是怎樣北風一吹,雲飛白雪,雙雙散消?
“未見溫泉冰,寧知火井滅……”
“此前,崔將軍便留意到唐軍的哨探似有兩批人,他遂親自率人前往截殺,果然,一批是哥舒翰所派,而長安卻也派了一批哨馬隨時打探潼關戰事。”
這裏地處於長安、洛陽之間,位置特殊,因此許多名臣都曾擔任過陝郡太守,比如韋堅、李齊物。
“必是昏君不信任哥舒翰。”張通儒道:“崔將軍便利用此事,往潼關派遣內應,唐軍互不統屬,果然未曾發現。原本是打算等適合的時機打開城門,此番卻發現了一樁隱祕軍情,或可藉此大敗唐軍。”
“爲何?”
“那管不了他了,先走。”
安慶緒並不往前,只道:“待我派人認一認我阿爺,可否?!”
“出路?跳進了這黃河不成?”
臘月,歷任太守修繕過的衙署大堂已沒了原本的風雅,到處都是酒罈子,以及叛軍搶擄來的贓物。
“他去了何處?”
另外,薛白的罪名也該儘快定下。
因爲戰亂而承受着各種煎熬的人們紛紛涌出門來,討論着這突如其來的消息。
杜有鄰近來正賦閒在家。
倒是這日,杜有鄰在家中看書,前來拜訪的官員便絡繹不絕,且多是些他在善春坊的同僚。
安祿山眼睛還是瞎的,警覺地坐了起來,顯得有些不安。
他們做事幹脆果斷,既有決議,阿史那從禮立即便往薛白軍中回報。
陝郡。
很快,一個瘦小的士卒就策馬而出,也沒帶武器,到了近處,翻身下馬,徑直走向安祿山。
“還能救嗎?”
薛白想到改元“天寶”的靈符也是陝郡境內挖出來的,靈寶與平陸,隔得不遠。
接着,他鼻子一皺,用力嗅了嗅,忽然大喊道:“什麼氣味?這是什麼氣味?!”
“喏!”
“不歸你提,你仰慕的是更年少的崔峒崔公子嘛。薛郎是我的。”
“是。”
“嗯?”
楊國忠稍稍鬆了一口氣,轉身還有許多事得辦,南陽來的驛騎得要拿下,南陽太守魯炅有交構東宮之嫌需要撤換。
安慶緒猶無信心,道:“只怕難啊。”
“出發吧。”
“見過袁公。”杜五郎連忙執禮,“久聞袁公事蹟,沒想到是在此相見。”
勤政樓內,楊國忠已然到了,李隆基一進殿便屏退左右,問道:“如何?”
宣陽坊,虢國夫人的宅邸上空燃起了煙花。
“杜有鄰‘妄稱圖讖,交構東宮,指斥乘輿’,拿下!”
眼見着李隆基匆匆走了,楊玉環眼眸閃動,召過張雲容,低聲道:“這次可得打探清楚。”
薛白有千里鏡,在高處觀望着,並不怕遇伏。
楊玉環看得好笑,心道這些小丫頭未免太傻了些,之後,偶然間便想到了自己的少女時期,覺得是那般遙遠之事。
“我沒這麼說啊!”
“聽說了嗎?聽說了嗎?!”
“先封鎖消息。”
很快,連興慶宮中都口口相傳。
大理寺獄做事很快,半個時辰之後,杜五郎便被綁在了刑架上。
“薛白早在隴右軍中做了安排。”
哨馬四散,回稟道:“報!安慶緒還未到。”
畢竟,處於叛亂威脅之中,再多的錦衣玉食又如何能開心得起來。
姜亥不由向薛白道:“郎君,恐怕有變,莫不是安慶緒反悔了?”
“三郎?”
大雪中,胡來水擡手一指,道:“對岸便是我的家鄉,平陸。”
說罷,想到得薛白輔佐的太子正是討徵大元帥,他眼神一亮,扯着繮繩調轉馬頭,往昇平坊杜宅去。
張雲容看得一呆,心道貴妃已許久不曾這般開懷過了。
“朕遲些再來看太真。”
他擡手止住那要說話的宦官,道:“去勤政樓。”
他從來都沒有忘記天寶五載的遭遇。
“來了。”
安慶緒眼圈很黑,坐在那顯得憂心忡忡。
他已經陷入絕境了,西邊是二十萬唐軍殺奔而來,東邊的洛陽已失守,連他阿爺都被擒了。雖有十餘萬邊軍驍騎在手,可糧草已撐不得幾日。
杜五郎覺得自己說什麼都沒用,乾脆閉口不言。
勤政樓。
“什麼?”
一家人匆匆上了馬車,短短一柱香之後,已有禁衛竄門而入,叱喝不已。
“想必你無官身,威脅不大吧。”顏季明笑道,“可你也須小心些。”
不一會兒,只見那些宮娥們已嬉笑着鬧成一團,既盼着上元節,又盼着能見一見薛郎獻俘於闕下時的英姿。
“嗬?”
“放心,他們會與你一起處斬。”
“你們像什麼樣子?!”杜有鄰板着臉叱道。
“你我相識一場,讓你死前少受些罪。”元載懶得再審,高聲道:“押到獨柳樹獄,等待斬刑!”
等了很久很久,直到太陽快要落山了,安慶緒依舊不至。
其後,更多人登門求見,談話內容大概也都是示好,但偶爾也會出現一些激進之詞。
“事在人爲,唐軍雖二十萬,烏合之衆,號令不齊,更兼勾心鬥角,我方精兵未必沒有一戰之力。”張通儒一把拉住安慶緒的繮繩,道:“只請二郎再等半日,必有結果。”
“事發了,阿爺速隨我們走。”
楊玉環聽得殿外響起興奮的叫聲,從欄杆往外看去,只見是幾個小宮娥正不顧規矩地聚在一起議論。
“五郎,還認得我嗎?”
薛白放下望筒,又等了一會兒,便看到一小隊沒有披甲的騎兵往這邊過來,隔得遠遠地便停下了腳步。
“我這義弟,還從未讓人失望過。”楊玉環自語了一句,道:“如此一來,想必天大的罪過,聖人面前也該一筆勾銷了吧?”
殿內氣氛壓抑,楊國忠道:“臣以爲,唯今之計,得在叛軍餘部投降之前,再派禁衛督促哥舒翰與叛軍決戰,對待附逆者,不可寬縱,務須嚴懲!”
“不論真假。”楊國忠道:“薛白屢次搶功已是不爭之事實,甚至與叛軍暗有勾結,否則豈能如此順遂?可見,他們必要借平叛之機擁立東宮。”
“聖人年邁,所幸太子用人有方,使社稷免於大禍啊。”
此舉頓時引得衆人擁搶,以一種混亂、嘈雜的方式,把喜慶更推高一層。
“目前看來,我們受到了賀蘭進明的迫害。他在平原郡時與薛白爭功,心生隙怨,之後便大肆報復薛白的部下。李晟在土門關保下一部分人,賀蘭進明不敢動他們,遂以此爲藉口稱我們有異心,當時我在太原助李光弼募兵,被指爲招募私兵……”
此時,張雲容才急急忙忙地跑回來,道:“貴妃,這次打探到了。”
現在天子威望都跌到了谷底,李隆基絕不允許那些不臣者功勳彪炳,果斷下了第一個命令。
“遵旨。”
大理寺獄。
“小人也是奉命行事,得將你捉拿。”
安慶緒對着鋥亮的刀面稍稍整理了儀容,換上一身白袍,披頭散髮,無精打彩地走出了大營,看了看天空,只見冬日蕭索。
他近來有一個想法藏於心中總是沒說出來——倘若安祿山是死了,而非被擒,局面反倒還好些。
袁履謙點了點頭,微微苦笑。他精神並不好,顯得有些萎靡。
正坐在牢中的顏季明擡起頭來,見是杜五郎,展露出了笑顏,忙起身上前,問道:“伱怎麼來了?”
“我有個同窗朋友,是楊國忠的兒子,我聽他說你被捉了,便託人讓我進來看看你。”
滿城狂喜,如烈火燎原,已是撲都撲不滅了。
他親自飛馬到南衙,招過禁軍將領吩咐道:“聖人不止要五百里加急,要八百里加急,你今日就得趕到哥舒翰軍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