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思長安

作者:薛白杜五郎
傍晚時分,離聖人駐蹕的衙署不遠處,一間民宅中點起燭火。

  楊家姐妹諸人與楊國忠的妻妾正帶着子女們擠在堂上,哭哭啼啼。

  “別嚎了。”楊玉瑤不耐煩地叱了一聲。

  她穿着一身襴袍,作男子裝扮,因心情不好正來回踱着步。

  不久前她聽聞了薛白的死訊,對此自是絕不相信的,遂派了明珠去找了楊玉環打聽,如今消息還未回來。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聽到了一陣歌聲。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

  “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

  聽着像是楊玉環在唱,可楊玉瑤卻是愕愣了片刻,聽出那似乎是念奴的聲音。

  她不由出了官廨,放眼看去,滿街都倒着橫七豎八的禁軍士卒,因餓得沒力氣了不少人連盔甲都放在一邊。

  所幸那歌聲還在隱隱飄來,不少人被它打動,站起身,向長街那頭看去。

  “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

  禁軍多是長安人,聽到這最後一句,竟是有人哭了出來。

  楊玉瑤則加快腳步,向一個守在十字長街邊的校將問道:“哪裏來的歌聲?”

  “有官員來投陛下,帶來的家眷在唱歌。”

  “李齊物?”

  李齊物是楊玉瑤的鄰居,明珠剛纔打聽到他正在覲見。

  “不是,是陳希烈。”

  “陳希烈?”

  楊玉瑤暗道陳希烈一大把年紀瞭如何會跟着離開長安?心中那個猜測就愈發確認了。

  她加快腳步,往城東趕去,見到陳希烈帶着一隊馬車正在接受禁軍的詢問,其家眷正從馬車上卸下帶來的糧食,此舉使得他甫一入城就受到了禁軍們的歡迎。

  “誰在唱歌?”楊玉瑤上前劈頭蓋臉便問。

  她素有“雄狐”之稱,這般火急火燎,旁人若不知她是女子,看着倒像是個浪蕩遊俠要來調戲小娘子。

  陳希烈一路而來累得不輕,愣了愣方纔應道:“是老夫的孫女。”

  “讓我見見。”

  “念娘,你出來。”

  陳希烈轉頭一說,馬車裏的歌聲停了下來。一個瘦小的少女下來,卻長得十分醜陋,皮膚黝黑,臉上長滿了紅疹。

  周圍的人們原本聽得歌聲,都以爲歌者會是美貌絕倫,此時出乎意料,紛紛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那少女才探頭,見此情形,當即又把頭縮了回去。

  楊玉瑤似有些失望,卻也心生憐憫,過去安慰了幾句。之後,她看到陳希烈帶來的物件裏竟有一箱果蔬,隨手一指,道:“這些搬到我那吧。”

  “是。”

  一個呆頭呆腦的小廝應了,當即捧起那箱子,跟着楊玉瑤走。

  民宅中,裴柔還在哭啼不已,楊暄沒心沒肺地坐在一邊,手捧着一個小籠子,逗弄裏面的蛐蛐。

  “我不想回蜀郡,長安多好啊。”裴柔推了推兒子。

  “阿孃啊,你本來就是蜀郡人啊。”楊暄道,“這不是回你孃家嗎?有甚不好的。”

  坐在一旁的秦國夫人便道:“她哪有孃家?一個妓戶出身。”

  裴柔頓時哭得更大聲了。

  楊暄嫌吵,帶着他心愛的蛐蛐避到一旁。再一轉頭,便見到楊玉瑤身邊跟着一個呆頭呆腦的人,不是杜五郎又是誰?

  他當即就上前去,將杜五郎拉過,道:“你給我過來。”

  兩人交頭接耳地說了幾句,楊暄便匆匆跑去找了楊國忠。

  “你與他說了什麼?”

  “虢國夫人,這是薛白給你的信。”

  杜五郎沒有立即回答問題,而是將一封信件遞了出來,當即被楊玉瑤一把搶過。

  “他人呢?”

  “來了。”杜五郎道:“他要請回陛下,帶了兵士,還沒有入陳倉城。”

  “他爲何不與我們去蜀郡?”

  在楊玉瑤想來,薛白大可與她一起去蜀郡。以他當年平定南詔的經歷,在蜀郡亦可得到不小的聲望與支援,很快便能位極人臣。相反,聖人虎落平陽,權威必然大跌。

  如此一來,他們在蜀郡自是十分快活。

  她這種兒女情長的自私想法,就連杜五郎都知道不對,皇帝退入蜀道,損的是關中人心,毀的是天下大局。

  眼下與她解釋這些是解釋不清的,杜五郎遂道:“禁軍多是長安人,一旦轉道南下,軍心肯定會生變。而且薛白還打探到,李亨打算利用禁軍不願南下的心思煽動兵變,殺了楊家,挾聖人到朔方。”

  事實上,眼下就連李亨自己都沒想過要前往朔方。

  杜五郎自然也不知薛白是從何處打聽來的消息,說這些話的時候十分心虛。好在,楊玉瑤並未就這個消息的來源多問,相信薛白的判斷。

  危險感頓生,楊玉瑤便問道:“他要我如何做?”

  “先下手爲強,除掉李亨。之後,召集禁軍,帶聖人返回長安。”杜五郎道:“薛白已帶了兩千精銳騎兵候在城外,虢國夫人只需說服了楊國忠答應,舉火爲號,打開城門,他便可入城保護楊家諸人。”

  說話間,楊國忠已大步流星地趕到,不由分說便勒令士卒將杜五郎拿下、要搜索薛白。

  但此間多是楊家人,自是不由他胡鬧的。楊玉瑤大步上前,擡手便給了他一巴掌。

  “給我老實聽着!”楊玉瑤柳眉倒豎,字字句句道:“事關楊家存亡,先弄清楚誰是我們的敵人。”

  楊國忠已是位極人臣,今非昔比,往日爲李林甫含啖不覺屈辱,如今捱了婦人一巴掌卻感到落了顏面。

  同時,他也冷靜下來,仔細一想,既然連薛白都知道李亨要兵變,此事當是確鑿無疑了,還真是燃眉之急。

  “好,我先處置了李亨一事。”楊國忠道。

  說着,他擺出宰相的架勢,口風一轉,又道:“但薛白要把聖人帶回長安,此事絕計不行。這樣吧,待除了李亨,你請他來,好好談一談,我們帶他到蜀郡去,如何?”

  去蜀郡自然是更符合楊玉瑤的心思,她遂點點頭,道:“除了李亨再談。”

  “嗚!嗚!”

  杜五郎被堵着嘴捆在一旁,聞言不由焦急大喊起來。

  楊國忠本要殺他,但有楊玉瑤、楊暄要保他,楊國忠遂懶得再理會這個呆子,自匆匆去設法對付李亨。

  見此情形,杜五郎神色愈發焦急,心中卻是暗道:“好!且讓他們起了衝突,薛白纔好趁亂行事。”

  他來,可沒想過只憑三言兩語就能說服楊國忠帶聖人回長安,無非是挑撥兩虎相爭。

  或者說,這兩虎本就要爭,他在做的則是打草驚蛇,讓薛白能夠更好地控制局面。

  逃出長安以來,李亨自由了許多。

  入夜,他裹了一件鬥襏,包着臉,出了驛館。李俶很快迎了上來。帶着他繞過長街,進了一間臨時被徵用的酒鋪。

  推門而入,一箇中年男子回過頭來,才見李亨便激動地拜倒行禮。

  “朔方節度判官杜鴻漸拜見殿下,久別經年,殿下更憔悴了啊。”

  前半句話報了官職,杜鴻漸的口吻是有些驕傲的,當年他無奈被貶,遠走朔方,全靠李亨利用東宮的隱藏的實力保護他,他也沒有辜負李亨的厚望,短短几年內迅速升遷,有了今時的地位,足可助力李亨。

  而到後半句話,則是滿滿的關切。他與李亨,不僅是君臣,還有着深厚的情誼。

  “國事如此,如何不讓人憔悴,快起來。”

  李亨雙手攙起了杜鴻漸,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欣慰道:“黑了、糙了,但也壯實了,成了國之棟樑。”

  得此一言,杜鴻漸頓時感動,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值了,他終於可以被李亨倚爲柱石了。

  兩人很快說到正事。

  “聖人已下詔廢了李琮。”

  “若能設法請聖人再復立殿下,則更名正言順了。”

  “聖人心中猜忌,只恐不會答應。”

  杜鴻漸會意,壓低了些聲音,道:“今日臣入城時,廣平王已交代過,命臣派遣士卒私下告訴禁軍將士們不可南下。”

  “好。”李亨大爲滿意,又道:“務必要留住聖人。”

  因爲他還不是太子,故而是一定不能讓聖人走掉的。收買了禁軍之後,必須挾持聖人,使之下詔冊封他。

  謀劃已定,行事只在這兩日了。

  忽然,有人匆匆趕了過來,卻是李倓。

  “阿爺,出事了!”

  楊國忠見過了杜五郎之後,愈想愈覺得情形急迫。

  他原本還打算去拉攏陳玄禮,請對方一起勸聖人南下,此時得了薛白的消息,反而有了別的主意。

  “快,我要見聖人!”

  趕到衙署,楊國忠也顧不得守在前面的陳玄禮,徑直奔向李隆基。

  “聖人,大事不好了!”

  李隆基剛剛見過陳希烈,正坐在那張並不舒服的凳子上揉着額頭。

  他本以爲楊國忠是來說杜鴻漸一事的,此事確實棘手。當然,他對自己的威望有信心,僅憑一個朔方節度判官,在禁軍當中翻不出太大的波瀾。

  但楊國忠開口卻是道:“薛白帶着兩千精騎追來了,要搶聖人回長安!”

  “你說什麼?他敢?!”

  “臣探知,陳希烈所帶家眷裏就有薛白的人,已暗中聯絡忠王,使忠王爲內應,以兵變挾持聖駕……”

  來之前,楊國忠已經想得很清楚了。他的立場與李亨、薛白都不同,必須把聖人帶到蜀郡。

  勾心鬥角,他未必鬥得過李亨、薛白,那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把聖人嚇走。

  果然,李隆基倏然站起,龍顏大怒,叱道:“他們敢?!”

  “臣請聖人以安危爲重,儘快入蜀。”

  “立即準備,儘快入散關。”

  “遵旨!”

  楊國忠大聲應了,心中略有些自得。他沒有被薛白牽着鼻子走,用自己的方式處置了眼前的危機。

  還想利用他與李亨兩虎相爭,等聖人一入散關,讓薛白自去與李亨鬥吧。

  旨意由校將們告知給一個個禁軍士卒,讓他們早些入睡,天一亮便啓程。

  於是,城中的燈火一盞盞被熄滅,士卒們蜷縮在黑暗中,打算度過在關中的最後一夜。

  漸漸地,又有動人的歌聲飄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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