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憶揚州

作者:薛白杜五郎
薛白遂起身,往院裏走去。

  這宅院頗大,而且這邊的園林也不像北方的院子那般方方正正、左右對稱,南方園林講究因勢利導,營造出曲徑通幽的意境。

  繞過了兩片竹圃,薛白就迷路了。

  等沿着池水走到一個岔路邊,他正猶豫着不知該往哪邊走,忽然,有小石子從一旁的花叢裏落出來,“嗒”地一下落在小徑上。

  薛白往花叢裏看去,見到一襲彩間裙慌慌張張地跑掉了。

  那是顏嫣身邊的婢女永兒,站在亭臺上望見了他,替他感到焦急,只好出手提醒。

  永兒這般引了路最後又回頭看了一眼,見薛白跟上了,遂一溜煙地跑進了後花園,顏嫣正在那打着太極拳,嘴裏嘟囔着“大傻瓜”云云。

  “娘子,郎君過來了。”

  顏嫣一回頭,見了薛白,也不理會他,把永兒給揮退了,還教訓了她一句“看把你急的”,之後就自顧自地打拳。

  時隔兩年,她不似原本那般病弱的模樣,出落得婷婷嫋嫋,臉頰上多了一抹健康的紅暈。

  薛白走上前,自然而然地站在她旁邊,陪着她打了一套拳,一邊自嘲着說着方纔迷路之事,拿自己的窘態開玩笑。

  顏嫣卻只是“哼”了一聲。

  “生氣了?昨夜陪你逛燈市還好好的。”

  “分明是陪李太白飲酒了,卻說陪我逛燈市。李太白此時正拿軟話哄宗家娘子呢,可比你懂事。”

  薛白聞言好笑,道:“是我太不懂事了,向你賠罪便是。”

  顏嫣瞥了他一眼,扭過頭,道:“你得罪我的事,可還不止這一樁呢。”

  “好吧,你喫些東西,一筆一筆和我算帳。”

  顏嫣聽了,微微一抿嘴似想笑,卻又忍住了。

  兩人就在花園裏坐了,永兒端上茶點。

  顏嫣捏起一枚桂花糕小小地咬了一口,覺得脣齒留香一回頭,見薛白不喫東西,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遂輕輕踩了他一腳。

  “看我做甚?”

  “許久未見了,看你有何變化。”薛白收回目光,似乎有些許的不好意思。

  顏嫣拍了拍手,道:“好了,現在找你算帳,一樁樁一件件來。我問你,‘贏得青樓薄倖名’這詩是何解啊?兩年未見,你在歡場間已有這般盛名了?”

  原來她是因這句詩,而使得這兩年來的不滿都爆發了。

  昨夜作詩時薛白已有些醉了,考慮地並不周全。

  他摸了摸鼻子,答道:“這詩,其實是站在李太白的角度作的。”

  如此一來,也就應景。

  顏嫣這才饒了他,道:“我再問你,說是讓我們到揚州來避戰亂,緣何把我送來了,騰空子她們卻能留在你身邊?”

  “那是意外,這兩年忙於平亂,我亦不常見到她。”

  “看來你很想常常見她們?”顏嫣又道:“我出嫁時,夫君名爲‘薛白’,誰知後來又改名爲‘李倩’了,此事等天下人都知曉了,我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她神情也不兇,聲音還頗爲軟糯,唯有那亮晶晶的眼睛裏的神態十分認真。

  “我身爲你的妻子,你什麼也不告訴我,是因爲我不值得信任不成?”

  薛白道:“是因爲你年歲還小,我不想你捲進這些風波里。”

  “哼,我年歲小,那你又比我大幾歲?”顏嫣不依了,埋怨道:“一天到晚裝得老氣橫秋的,別以爲我沒看到,你走路還跳起來模樹枝呢,幼稚。”

  “好吧。”薛白也不迴避這些問題,迎着她的目光,道:“往後凡是這些事,我不瞞你,與你商議便是。”

  “那你真是太子瑛之子嗎?”

  薛白苦笑,現在談論這些意義不大,反而頗有風險。

  顏嫣就是想故意讓他爲難一下,得意地笑了笑,也就不再追問,岔開話題問道:“你是喜歡大一些的女子嗎?”

  “什麼?”

  “市井可都在傳你與楊貴妃有私情……”

  正此時,青嵐匆匆跑了過來,道:“郎君,有客求見,是廣陵太守登門了。”

  薛白遂起身道:“我去見一見他。”

  若論輩分,李希言是李隆基的叔叔一輩,薛白見了他,自該執晚輩之禮。

  可李希言只是擺擺手,讓他別講禮數,也不知是不承認薛白的宗室身份,還是無意於這些繁文縟節。開門見山地便問道:“你爲何跑到揚州來?”

  “此前把家眷送到揚州以躲避戰禍,如今戰亂過去,正好得空,便親自來接。”薛白坦然應道。

  “北邊的戰亂過去了,南邊可是戰禍又起啊。”李希言問道:“李璘稱你派人聯絡他,約定起兵造反,可是真的?”

  “我若要反,又豈會孤身到揚州來?”薛白道,“聖人命我歸京,我便當即起行;命我解權,我便交出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印信。能做的都做了,我一片忠心,可昭日月,可世人還是疑我,那就愛信不信吧。”

  此前,李希言也是堅信薛白要篡奪皇位,可現在他是親眼所見,薛白確實是拋開了一切到揚州,一個居心叵測、心中有鬼的人會這麼做嗎?

  他不得不承認,薛白是大唐的忠臣。

  “老夫是信你的。”李希言遂嘆息道,“當今太子是你的親兄弟,你若能真心輔佐,可爲一代賢王,成兄弟情深、君臣相得的佳話,流芳百世。其餘非份之事,萬不可去想,只要恪守本份,世人對你的誤會早晚會消除的。”

  薛白不耐煩聽他講這些,應道:“我如今已無意於官場,只盼能卸下俗務,雲遊天下。”

  “社稷正是用人之際,尤其是需要你這樣年輕有才幹的宗室,不可妄自菲薄。”李希言假模假樣地勸說了幾句。

  薛白擺出無心朝爭的態度,可事實上,倘若李琮真敢罷了他的權職,他勢必不會讓李琮好過。

  李希言今日是來試探薛白的,他不認爲薛白到揚州真的只是來接人而已,又問道:“你可是擔心李璘會順江而下,佔據揚州?”

  “我聽聞,朝廷已派王師平定叛亂,想必很快就要大捷。”

  薛白擺出與己無關的態度,一副受了猜忌,那就什麼都不管的態度。

  說話間,他看到有下人匆匆趕到大堂外,對他打了個手勢,以示有急信要遞。

  見此情形,薛白心裏有了一個猜測,並不當着李希言的面去看這封急信,而是不動聲色地揮退這個下人。

  大概又談了兩刻鐘,纔有李希言的人着急忙慌地趕來。

  “太守,鄧州急報!”

  “何事?”

  李希言聽得不是捷報,而是急報,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他的人快步上前,俯耳道:“王師大敗,叛軍擊敗了崔圓的主力,現已直奔商州。”

  李希言大爲驚訝轉頭看了薛白一眼,告辭而去。

  薛白目送了他遠去,這才招過方纔那下人,接過急信打開一看,果然是從鄧州來的。

  他的消息更詳細一些,知道是崔圓還帶着招降之意,沒有做好開戰的準備,就被李璘麾下的大將季廣琛突然襲擊了,只好連忙撤退。

  季廣琛率兵追上,而崔圓那邊,因主帥與監軍都逃了,很快形成了潰敗。

  如此一來,原本險要難攻的武關道的防備也被破壞,長安震動。

  這情形竟是與當初李隆基逼哥舒翰出潼關作戰如出一轍,可見朝廷是一點都沒長教訓,所謂“後人哀之而不鑑之”。

  薛白看過情報,提筆給還留在長安的杜妗寫了一封信,遣人以最快的馬送去,方纔轉身去尋顏嫣。

  他纔出了後儀門,就看到顏嫣踮着腳鬼鬼祟祟地往後逃,被他捉了個正着。

  “偷聽我與人說話?”

  “好奇啊。”顏嫣道,“我也是關心國家大事的嘛。”

  “下次不許了。”薛白道,“能與你說的我自然會與你說。”

  “好吧。”此番是顏嫣做錯了事,她連忙岔開話題,道:“我還以爲你這趟來,是料定了永王會順江而下,要平定他。”

  薛白道:“我還能隻身平定他不成?”

  “你不是想借機掌控江淮?”顏嫣眨了眨眼促狹道:“現在算盤落空了?”

  薛白搖了搖頭,道:“我確是想你了,所以來接你。”

  他腦子裏還在想着時局,這句話漫不經心地脫口而出。

  顏嫣愣了一下,忽然安靜下來,手指捉着裙子擺弄了一會,纔不滿地輕哼了一聲。

  “我纔不信。”

  “答應過你的。”薛白道。

  顏嫣問道:“你答應我的事,全都記得嗎?”

  薛白早就想到了他曾與顏嫣說過,等平定了叛亂兩人就該圓房了。

  他擔心她的病體不能忍受,又偷偷觀察了一下。之後,目光又被她發現了,他遂又移開了眼。

  他分明是一把年紀且經驗豐富,奇怪的是,每次與顏嫣那明亮清澈的眼神對視,他莫名總有些不太好意思。

  “問你話呢。”

  “記得。”薛白答道,反而有些擔心顏嫣不記得了。

  他遂試着握住她的柔荑,她沒躲,擡眸瞥了他一眼又低下,流露出了少女的羞澀。

  這是她以前從未有過的姿態,當年懵懵懂懂的小女子如今已然長大了……

  是夜的揚州,於薛白而言又添了幾分詩情。

  他看到,少女嬌羞的臉龐難以勝淚,桃葉般的眉頭緊緊蹙起,美不勝收。

  月光皎潔,若把天下明月夜一分爲三,他覺得三分都歸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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