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0章 少陽院

作者:薛白杜五郎
難爲陳希烈以老邁之軀還身手敏捷,三步並五步趕到封常清面前,沉聲質問道:“封常清,你這是在做什麼?不可冒犯殿下。”

  封常清性格剛強,開口就讓衆人色變,道:“我懷疑雍王陰謀篡奪儲位,意在不軌。”

  “胡說什麼?!”

  陳希烈正色叱道:“楚王懇讓,聖人親旨,殿下功在社稷且爲嫡長,乃儲君之不二人選,你出言謗釁,意在抗旨不成?”

  封常清是聽聞了天子被永王驅出長安的消息就決定趕來勤王,當時河北的兵士正忙着屯田,而他急着出兵,來不及籌備糧草輜重,遂只帶了三千輕騎先行,讓大軍押後跟上。等他火急火燎地趕到關中,便聽聞永王之亂已經結束了,但同時也有一個讓他警惕的消息――即雍王成了監國太子。

  可想而知,此事必然脫不開權臣脅迫天子那一套。

  封常清跑來當面質問,定然沒考慮自身前程,但也是相信薛白還是會給他一個說法、不會直接殺了他。否則他就不會把兵馬留在城外了,大可從長計議,暗中謀事。

  “雍王,你我曾並肩殺敵,我信你對大唐的忠誠。”

  封常清並不理會陳希烈,只看向薛白,一字一句道:“可你若行悖逆之舉,開禍亂之先河,宗社動搖,你我昔日之努力豈非付諸東流?”

  薛白對他這種愚忠之言並不認同,在他看來,帝王當由強者居之,如李琮兄弟父子那般庸弱之主只會帶着大唐一步步走向衰亡。

  眼下卻並不需要他親自辯經,封常清話音未落,一衆官員已然擋到了薛白麪前,紛紛叱喝。

  “太子之位爲楚王懇讓,殿下幾番推辭,聖人許之,豈容你妄加猜測?還不向殿下請罪!”

  這是形勢所致、衆望所歸,哪怕薛白不想當這太子都已由不得他,更不可能被封常清的個人意願所改變。

  而一衆喝叱的官員中,卻有一人表現得最突出。

  這人三十多歲年紀,身披綠色官袍,憑着年輕力壯,竟是不動聲色地把陳希烈撥到了自己身後,站到了隊列最前方,與封常清面對面。

  “殿下之忠誠有目共睹,你言殿下悖逆則毫無根據。今殿下削平叛亂,使海晏河清,憑一己之臆測而欲動搖宗社,一旦禍亂再起,誰爲社稷之罪人?!”

  這年輕官員一開口,氣勢便不凡,更難得的是他能服衆,身後的官員們紛紛應和。

  而陳希烈身爲老臣、位列宰輔,在一個年輕官員面前吃了虧,居然也忍了,顯然也知對方是硬茬。

  薛白認得這人,崔甫。

  崔甫與薛白還是同時授官的,都是在洛陽的畿縣,一個是偃師尉、一個是壽安尉,彼此還有過合作,這些年薛白漸漸大權在握,崔甫也不差,做到了起居舍人這樣的要職,品階不高,卻是天子近臣。

  他家世不凡,年輕時爲人傲慢,作風強硬,遂漸漸有了剛直之名。此前,崔甫也曾對薛白多有不遜之言,以當時薛白權勢之盛,他也絲毫不懼。

  而他也不止罵薛白,當竇文揚認爲他是薛白的對頭而提攜了他,沒過多久,他便上奏彈劾奸宦。

  此番,崔甫一罵,不止暫時把封常清的話堵了回去,他對陳希烈的態度也很耐人尋味。

  從一個剛直之臣的角度而言,崔甫這一撥或許只是看不起素來唯唯諾諾的陳希烈。可事實上他很聰明,絕非冒失之人。

  他很可能是猜到了,薛白雖暫時需要陳希烈這種老臣來穩定局勢,但以薛白的行事風格,必然不會長期重用這種只會和稀泥的庸才,等局面安定之後,勢必要把陳希烈請出宰執之列。

  看穿這一點不難,但能當衆不給陳希烈面子,卻不是人人都敢的。

  崔甫這輕輕一撥的小動作,倒也有種“老東西滾開,且看年輕敢爲之後輩主事”的氣魄。

  至少薛白見了之後是眼睛微微一亮,似閃過些笑意來。

  崔甫今日的作爲,某種程度上也代表了名門世族對待薛白的態度變化。

  遙想當初薛白高中狀元之時世家大族的打壓,其間歷經戰亂,如今終算是承認了這個監國太子的權威,也是殊爲不易。

  連最驕傲的世家大族都承認了監國太子,長安的官員、禁軍聞訊,亦是紛紛趕來聲援。

  當禁軍的長戟擋在封常清面前,他終是恨恨一拱手,道:“雍王今日違誓,他日必有天罰,良言難勸,自求多福吧!”

  在他看來,此事就是雍王違誓,欺騙了他,而他對這等言而無信的小人行徑卻是無可奈何,一句話說罷,引恨而去。

  薛白站在衆人的擁簇之列,望着封常清的背影,因沒能得到對方的支持而感到有些可惜,可世情如此,總會有些人無法被輕易改變。

  “這人好不合時宜啊。”杜五郎在他身後小聲感慨着,然後目光掃過那聚集在他家門外的人羣,又道:“識趣的人真多,也不差他一個了。”

  薛白原想今夜留宿在杜宅,可他眼下的身份,做任何事都受人矚目,反倒失了原本的一些自由。

  “沒事,我與阿姐過來也是一樣的。”

  入夜,月光透過窗紙,屋中瀰漫着淡淡的香味。

  杜有些疲憊地側躺在榻邊,她今日忙了許多事,聽聞薛白在杜宅便趕回去,後來又趕過來宣陽坊薛宅,此時難免累了。

  杜妗興致卻還很高,她飲了些酒,到了微醺的狀態,正微微搖晃着身子,眼神裏帶着藏不住的狡黠與得意之色。

  “你知道嗎?我聽說你監國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到家中找我,我好高興。”

  “過幾日我要搬入大明宮,隨我入宮吧。”

  薛白拿開了她手中的酒杯,與她十指相扣。

  他們正在享受陰謀得逞之後的快意。

  “不行。”

  好一會,杜妗長出一口氣,趴在薛白身上,道:“不行,以我們的身份,沒有理由隨你入宮。”

  薛白道:“我打算在少陽院內設一座道觀,名爲‘真修觀’,你可以先到那裏修行。”

  這是現成的辦法,可以說是大唐慣例了。武則天入感業寺爲尼,出來後便成了高宗的昭儀;楊玉環出家爲女道士,之後便成了貴妃。

  薛白知道杜妗很在意這種品階,如今是他給她回報的時候。

  “我纔不修行。”她卻是拒絕了他的提議。

  “只是一年半載,待到局勢安穩些,即可爲你冊封……”

  “太子良娣嗎?”杜妗忽然問了一句。

  她既不是正妻,到時薛白若未登基,自然是太子良娣。

  接着,不等薛白回答,她自嘲地笑了笑,道:“在那位置上跌下去了,歷經生死,若還能重登那個位置,似乎也不錯。我以前一直以爲我想要的就是這些,良娣、妃嬪、皇后、太后,可事不遂人願,如今我知自己做不成了,既無子嗣,往後一年一年色衰愛弛,若入了深宮,我會過得越來越差的。”

  歡趣之後,她忽然傷感了起來。

  薛白正要安慰她,她卻是用手指壓住了他的嘴。

  “你不必給我保證,我纔不信男人的誓言。今日你喜歡我的色相,也喜歡我的聰明才幹,我得留着我的聰明才幹,掌着我在民間的實力,讓你一直離不開我纔是,豈可自廢武功,搬到那深宮大院裏去?”

  杜妗雖無名份,卻是有權力的,薛白在暗處的勢力,頗有一部分是在她手上。

  這種權力帶來的快感,也是二人能緊密相依的原因之一,她自是不會輕易放棄。

  薛白懂她,遂攬過杜。

  “娘呢?”

  “我不求名份。”杜熱烈時也熱烈,此時卻十分恬淡,低聲道:“露水之歡足矣,我不想入宮,給你添麻煩,我亦難捱。”

  此前因楊慎矜故意讓人造謠生事,她對此很恐懼,知道若是進了宮,要承擔的罵名將遠勝當時,因此是着實不願。

  “你時常出宮相見便是。”

  “好吧。”

  薛白原本已作了安排,不料她們竟是如此反應,微微一嘆。

  他唯有在別的方面補償她們。

  ……

  次日,杜妗睡了個大懶覺,隱約還聽到薛白與杜一道出門的聲音,之後又過了許久,她才被窗外的鳥鳴聲吵醒。

  她不緊不慢地梳了個妝,繞到後堂,只見顏嫣正坐在堂上看書,青嵐則指揮着婢女們收拾搬家的物件。

  自從她們去了揚州,今日還是彼此第一次再見。

  “二孃來了。”見了杜妗,青嵐依舊還是過去的禮數,萬福問安。

  “愈發出落得嬌俏了。”

  杜妗讚了青嵐一句轉過頭,只見顏嫣已放下手中的書卷,笑盈盈地看了過來。

  “你這主母,倒是萬事不操心。”

  “我若操心多了,可要討人嫌的。”顏嫣道,“杜姐姐難道是想讓我多管些事不成?”

  “好個伶牙俐齒。”

  杜妗目光看去,發現顏嫣氣色好了許多,少了些以往的那病怏怏的虛弱之態,頭髮完全盤起,眉眼間多了幾分韻味,似乎還豐腴了一些……她終於是承擔起了薛白妻子的責任。

  這讓杜妗難免還是有一些嫉妒。

  她總覺得顏嫣輕而易舉就得到她想要的一切,而她總是費盡全力,最後還留有缺憾。

  顏嫣卻沒再與她針鋒相對,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展露出一個天真歡快的笑顏。

  “與杜姐姐開玩笑的,我從揚州帶了禮物給你。”

  杜妗看起來冷峻,爲人卻心軟,收了水心鏡、團扇、胭脂等等並不算貴重但頗爲精巧的小物件,又吃了兩樣點心,話語裏就不再捻酸夾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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