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3章 清高子弟

作者:薛白杜五郎
順着小路登上錦屏山,有一處負陰向水、風水絕佳的寶地,是崔家的祖墳所在。

  墓室山門前搭了幾個茅屋,穿過茅屋後的小林,能夠望到山腳下羅星排列的村莊、宅院,全屬於崔家所有。

  一位身穿白色麻袍的老者正坐在山石上閉目養神,乃是崔家長輩,崔璩。

  崔洞好不容易走來,有些氣喘,上前執禮道:“叔翁。”

  他往山下望去,才發現這裏能望到他們聚會的竹林雅舍,若有一個千里鏡,那就更清晰了。

  這般想着,崔洞目光一轉,瞥了眼那伺候崔璩的老僕,竟真見他旁邊的盤子上有個長形的匣子。

  “祖宗造業,子孫禍福均受。你等生在崔氏,享祖輩蔭護,可若祖德不修,餘蔭也就盡了。”

  “是。”崔洞道:“謹尊叔翁教誨。”

  既說到了祖德,他便說起了崔涇利用他的朋友以掩蓋錯誤之事。

  崔璩聽罷,緩緩道:“老朽耳背,沒聽清你方纔說的是誰”

  “吉績,是孩兒的朋友。”

  “你方纔寫了一首詩給元校書吧”

  “是。”崔洞應道。

  崔璩問道:“那你可知,崔家爲何把元校書請來”

  崔洞道:“不知。”

  “就是爲了辨認你這個朋友吉績。”崔璩看向自己的老僕,道:“把元校書辨認的結果給他看看。”

  “喏。”老僕從袖子裏拿出一張紙條,展開在崔洞面前。

  崔洞目光看去,只見上面寫着“杜五”二字。

  他不由道:“這是何意”

  崔璩道:“你識得皇甫冉,豈未聽聞過春闈五子”

  “叔翁是說,他竟是天子摯友……杜五郎”

  “以你的聰明,真看不出來嗎”

  崔洞苦笑道:“我交友只在乎志趣相投,從未猜過他的身份。倘若真看出來了,只怕他也不會與我交好。”

  “我問你。”崔璩擡起手,指了指極遠處的洛水河邊,道:“那裏是崔氏的田地嗎”

  “不是。”

  “七十年前,崔家先祖被來俊臣迫害,賣掉半數田畝,打點通融,武后才至錦屏山,題‘錦屏奇觀’四字。我阿爺說,來俊臣第一次來時也是坐在那間雅舍裏,不動聲色。”崔璩緩緩道:“你能聽懂老朽的話嗎”

  “叔翁是擔心我引狼入室了”崔洞道:“可杜五郎絕非來俊臣那般酷吏。”

  崔璩嘆息,道:“事不在來俊臣或杜謄,而是站在明堂上的天子,與當年的武后是一樣的心意啊。”

  崔洞道:“那我該如何做”

  “崔家不貪權慕勢,不學人攀附權貴,送走這尊大佛吧。”崔璩道,“記得,凡是你給得起的,都可以給他,算是不負你們相交一場。”

  崔洞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凡崔洞給不起的,崔家就不能給杜五郎。

  “叔翁,那崔涇一事呢”

  崔璩向老僕道:“你隨三十九郎去查,莫讓族中出現一兩個敗類。”

  “喏。”

  崔璩獨坐在那,過了一會,有僕人過來,稟道:“阿郎,縣主簿過來了。”

  杜五郎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在雅舍中,腦子裏亂七八糟地想着事。

  之前,達盈奚奚說謝他“不攮之恩”,一度讓他覺得自己像是個聖賢,可同樣一件事發生,他卻沒改變那個春蘭的命運。

  說白了,人家的命如何,與他就沒有半點關係。他什麼都不是,有他或沒他,崔涇都是常年對婢女們始亂終棄。

  想着想着,再一擡頭,杜五郎發現外面有個人影在偷看自己。

  他遂追過去,喚住了對方。

  “硯方還真是你,你隨我過來。”

  杜五郎快走幾步,扯着硯方到了竹林裏,決定再勸一勸他。

  薛白說的對,要改變這樣的世道得從廢除奴隸制開始,可以先豎立一個典型試試。

  硯方有些害怕杜五郎,低着頭,小心地把袖子扯了回來。

  “吉郎君。”

  “我問你,你真的不參考了”杜五郎道:“你到底怎麼想的爲何突然改變了心意”

  硯方猶豫着,低聲道:“我是想來告訴吉郎君,春蘭並不是被你害死的。可我若說了,郎君能替我保密嗎”

  “放心,我不會說是你告訴我的。”

  硯方遲疑了片刻,道:“春蘭被推到河裏,另有旁人所爲。”

  “誰”

  “是三管事推的。”

  杜五郎愣了一下,問道:“三管事爲何要推她到河裏。”

  “我……不知道。”硯方道:“吉郎君讓三十九郎把三管事捉起來一問就知道了。”

  說罷,他欠了欠身,轉身就跑。

  杜五郎本想說考試的事,可他已經跑掉了。

  又等了許久,崔洞終於見過了長輩過來,杜五郎便迫不及待地告訴他,是三管事殺了那個婢女。崔洞當即就讓人把三管事拿下審問。

  一番折騰,三管事見事情敗露了,終於承認下來。

  “是,小人認罪,是小人把春蘭推進河裏淹死的。”

  “你爲何要這麼做”

  三管事微微擡眼,往崔涇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沒敢招出真正的原因來,而是道:“小人想要春蘭給我當小的,那小賤人心大得很,不肯,小人懷恨在心,淹死了他。”

  崔洞大怒,親自上前一腳踹翻了這管事,勒令道:“將他送官。”

  僕役們便撲上去,把三管事五大綁起來帶走。

  硯方低着頭站在後面看着這一幕,眼看崔涇還好好地站在那,不免有些後悔起來,生怕那吉郎君把自己招出來。

  杜五郎卻是想到一事,跟上三管事,道:“慢着,我問你一件事。”

  “吉郎君請說。”三管事雖被綁着,卻還是點頭哈腰。

  “我問你,你在縣署時與硯方說了什麼,他忽然改了主意。”

  “小人什麼都沒說哩。”三管事幹脆應道。

  杜五郎不免失望,接着又聽了一句奇怪的話。

  “自古哪有賤隸科舉的,吉郎君何必依着他胡鬧若想要他,與小人說聲,小人也就辦了。”

  “什麼意思”

  杜五郎一愣,就見到這三管事給他拋了個諂媚的眼神,眼神中包含的淫邪之意讓他頗不舒服。

  等對方都被帶走了,杜五郎都沒反應過來那是什麼意思。

  直到他再看向硯方,發現硯方頗害怕地避開他的眼神,他才突然想到一個可能。

  “不會吧他不會以爲我是……”

  感到那位吉郎君又在看自己,硯方連忙低下頭避開。

  他都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辦纔好了。

  去縣署之前,他原本也以爲跟着吉郎君就能出人頭地,但在縣署的遭遇猛地把他打醒了。

  在這個最看重家世的世道里,一個賤籍怎麼可能考科舉吉郎君又算什麼人物,怎麼可能有辦法完成這件事而且,吉郎君出的題,根本就不像歷年的科舉試題。

  那,吉郎君爲何要幫他呢

  還是三管事給了硯方答案。

  ——“我知道你腚癢了,迫不及待想跟着吉郎君走。”

  當時硯方聽到這句話,轉頭一看,正見吉郎君在與崔洞勾肩搭肩,頓時明白了過來,這兩人原來有斷袖之癖好,所以,崔洞纔會把他送給吉郎君。

  此事,他不是遇到一回兩回了,崔涇那些狐朋狗友常常就開類似的玩笑。

  “哈哈哈,崔家不給四十三郎配通房丫鬟,卻配了這俊書僮,看來長輩們是低估了四十三郎啊。”

  這纔是硯方這輩子所面對的現實。

  相信旁人會助他去考科舉,那是他太過天真,纔會差點相信。

  當憧憬破滅,他終於認命了。

  他承認自己眼高手低,承認給崔涇當書僮已是他莫大的幸運,至少崔涇沒有斷袖之癖,且書僮是他們這種賤隸能有的體面的差事了。

  若不是因爲春蘭的死,硯方原本已打算老老實實一輩子給崔涇當書僮。

  可他還有一絲不甘,他想與命運爭一爭。

  春桃私下曾告訴過他,春蘭是被三管事推到河裏的。而他則知道,這件事是崔涇吩咐三管事做的。

  硯方想了很久,今日才計上心頭,準備藉着崔洞、吉郎君之手,除掉三管事。他則投靠更有前途的崔洞,找機會補管事的闕。

  但事情好像沒有很順利,關鍵時候,崔洞被帶走了,他因此又被吉郎君盯上了。

  “硯方。”

  硯方加快腳步,想逃,可那個吉郎君已跑着追了上來,將他攔住。

  “你可是不相信我能幫你,才改變了主意。若是如此,我不妨告訴你我的身份。”

  “吉郎君,我沒有才學。”

  “我不姓吉,姓杜。我姓杜名謄,乃是當今天子的至交好友。”

  杜五郎說着,揮舞了一下雙手,顯出與年紀不相符的少年氣來,又道:“我沒有騙你,我能讓你考試脫籍,因我們要興科舉、廢奴籍!”

  硯方被嚇到了,愣在那裏,臉色發白。

  杜五郎道:“興科舉、廢奴籍,這是一條陛下親自走過的路,‘世上本沒有路,走得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噗通”一聲,硯方拜倒在地。

  他不敢相信自己能有這麼幸運,可他太迫切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了,像是溺水之人捉到了救命的稻草,便要一把捉住。

  “蒼天開眼,終於肯眷顧我們這些活得像螻蚊般的賤民了。”

  “你能再爲天下賤籍樹個典範嗎”杜五郎道:“我得看看你的才學。”

  “好,小人隨身帶着,請郎君過目。”

  硯方顫抖的手從懷中掏出一撂皺巴巴的卷子,雙手遞給杜五郎。杜五郎興沖沖地接過,一看,卻發現自己也不知好壞,只是沉吟道:“你的字,還得再練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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