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 足下千裡荆成路 大梦一场有是无 作者:慈莲笙 阮弼并沒有在踏马游街,风头最盛的时候来找自己這位私塾先生。当然不是因为了自己如今的成就早就超過了先生而倨傲。 “先生。”阮弼来时,程衡正靠在桂花树下小憩,感受着雨和桂花交杂在一起,绵长而又浓烈的甜意。 于是阮弼就看见了自己年纪不小的先生像是個小孩子一样,曲着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整個人躺在树底下的样子。 “先生。”阮弼又唤了一句,恭恭敬敬的作揖,沒有任何惊讶的瞪着程衡起身。 “你来了。” 程衡并沒有完全回過神来。送走了管殷,面前的场景却沒有想象中的切换,依旧還是衣锦還乡的阮弼高中进士——看来這回不算是個梦。 “先生若是不大方便,学生改日再来找先生。” 其实阮弼如今算得上是天子门生了,還如此念旧的叫程衡一句先生,自称一句学生,已经是足够给后者面子。 匆匆忙忙的站起身来,程衡才意识到自己穿越来的這具身体已经年迈,现在行走坐卧都不是那么肆意了:“我无事,只是沒想到你来了。” “先生小心些。” 阮弼伸出手来搭了程衡一把,程衡要强的想要蹦着站起来。就像是当着朋友面出丑之后的补救。這一刹那,程衡总是忘了自己应该演的像是個年迈的先生。 “我无事。” “既然来了,便进来坐坐。”费力的推开门,程衡看着已经积上灰的书桌,有些不知所措。 “不用了先生。”阮弼并沒有让自己的先生为难,目光留恋的扫過自己曾经呆過很久的座位,看過那些笔墨纸砚,又重新落回到自己面前的先生身上。 “先生,我這次来是和先生告别的。” “告别?你要去上任么?”程衡就知道,一件事能够成,件件事都能成。只不過這一次自己为善良的人選擇了公平,让他们走到了自己本该走的路上,“去哪裡?” 哑然之后,是阮弼略带着自嘲的话,却又不舍得让先生看出自己对未来的无望:“是個不近的小城,学生不知道那裡的民风有沒有家乡的淳朴,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好。” “相信自己,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那能够成功的事情也做不到了。”這句话曾经一次次的激励着程衡自己,于是成为教书先生的第一次、第二次,程衡都一直把這句话用千千万万种方式解释给自己的学生们听。 “是,先生。” “我相信你可以的。”有些遗憾的关上了书房的门,程衡正色看着眼前的阮弼,“无论做什么,你都是可以的。” “先生对学生寄予厚望,学生自然会努力做到,方能对得起先生……” “你要对得起的是自己,而不是我。”程衡出言纠正到。 他可背负不起這样一個能够名留青史的人,一句“对不对得起”。 “是,先生說的对。” “既然做了一方父母官,其实你哪怕对不起自己,对不起父母、兄弟、妻儿,你也要对得起一方黎民。”程衡拿着戏曲剧本裡那一套說辞,一句句的又說给阮弼听,哪怕他明知道眼前人明白這些道理。 “学生定当尽力。” “嗯……”程衡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么好說的了,点了点头,望着树梢上的桂花,想起了前不久刚才和管殷說過的话。 “先生……” 阮弼开口带着试探的意味,程衡不明白到這個时候,還有什么是前者不好问出口的。 “先生,有一事困扰学生许久,学生一直想要从先生這裡求一個答案。” “你說。” “只要是我知道的。” “先生当初为什么免了学生的学费?又为什么对学生比其他学生更多了几分关照,是觉得学生适合读书么?明明同窗比学生還早登科。” 很多問題程衡都能够回答。程衡想過這個問題会是什么晦涩难懂的古籍,会是为什么要科考,为什么自己不去做官……却沒想到,倒不如說一直回避着這個可能性最大,程衡却回答不上来的問題。 难道說因为自己是穿越的,手握未来的剧本,想要给善良的人一份“公平”么? 還是說见到了阮弼经商造福一方,觉得他做官的话,也能免一方百姓疾苦? “抱歉。”這是程衡最后的答案。 阮弼并沒有对這個答案展现出失望,只是像每一次和先生作别时候一样,作揖,道别,转身,轻掩上门…… 望着关上的木门,阮弼其实有很多话想要說给程衡听。 比如:可是先生,這一條路我走了很久。久到我发现再怎么相信自己,有些事情却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 但是阮弼终于什么也沒有說,只是简简单单回头望了一眼虚掩着的木门。先生身边好像又出现了個女子,手裡拿着什么在和先生交谈。 沒有细想,阮弼大步流星的原理了這座曾经呆了许久的院子…… “他自然不会忘记你的恩德。” “你现在如果去看,他应该還在门外等着你再同他說什么……” 管殷猜的沒有错,只是在管殷抬起手裡的书同时,阮弼终于决定离开:“单是你能知道未来的他会怎样么?” “他可沒有你以为的那样相信自己能够成功。歷史上能在偏僻地方做出一番成就的人确实不少,可能够拿下一幅朝廷送来的匾,挂在城门上,可不是简简单单当個官就能做到的。” 管殷說了一大串,可是程衡连一点该有的回应都沒有,只是把目光依旧落在桂花树上:“我家也曾有過一棵很小很小的桂花树。” “不巧,我們家曾经有過几條條锦鲤。” “我和父母沒人有一條代表我們的鱼,各自照顾,想要比一比谁养的更好。”知道程衡有意的在回避自己的問題,管殷干脆顺着前者的话說起别的:“我一回到家就担心它饿到,我父母也是……我给它喂饲料,父母有什么都要分享给那條鱼。” “后来這些鱼怎么样了?”程衡的兴致来了,目光投向管殷的时候带上了些探索的好奇,“谁赢了?” “都被撑死了。” 程衡懵了,突然意识到這像是老师想要给学生說理的样子,只等着管殷接下来那句大道理。 但是管殷沒有,管殷攀了一支桂花,摇摇晃晃,桂花落了程衡满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