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肩膀上搭爐竈

作者:未知
第282章 肩膀上搭爐竈 葫蘆谷是周軍進入西山部落的唯一要道。 在此谷兩側,山巒綿延。山下是熱帶雨林風貌,山頂卻是四季積雪,亙古不化。 如果是一個兩個人,不排除準備充分的話,能翻過那高山,可千軍萬馬卻絕不可能。 以前,大風和月華部落在葫蘆谷的那邊,和這邊的西山部落幾乎沒什麼來往。 每年只有短暫時間,有茶馬商人不辭辛勞,穿越這條古道,將雙方匱乏的物資進入交換。 這樣辛苦一趟,賺來的利潤足可保障一年的生活,可這其中的艱辛卻是一言難述,正因爲難,所以纔有厚利。 而今,卻不是一支茶馬小隊,而是上萬大軍。 上萬大軍爲了不引起周軍斥侯的注意,還不敢走被人趟出來的那條山間小路,而是從兩側的山谷、懸崖、溪流、密林中穿行。 那裏,也許是從這個世界誕生開始,就不曾有人類足跡到達過的地方。 這一路行來,減員着實嚴重。 被蛇蟲咬傷咬死的,因爲莫名其妙的疾病高熱而死的,因爲複雜的地形墜崖墜谷或者掉進莫名的隱蔽天坑的。 這還不算,那種從自然生長了千百年的原始叢林中開闢一條道路走過去的艱難,足以讓最勇敢的戰士崩潰。 它不比戰場廝殺,要克服這困難,需要太多的耐性和毅力。 徐唯一站住身子,低頭看看自己的雙腳。鞋子早已經踩爛了,用草繩捆在腳底板上的,現在因爲泥濘的地面而扭曲成了一個奇怪的形狀。 剛剛下過一場雨,密林中因爲此悶得透不過氣來。 脖子上說不出是汗還是樹枝上落下的雨水,粘乎乎的,不時還有惱人的蚊蠅想要叮上去。 徐唯一是徐震之子,正在律政樓裏修書的徐不二是徐撼之子。 徐震這一輩用“威震天下,擎空撼地”排名,但這一輩只有兄弟七人,所以缺了一個“地”,徐撼就是老幺。 這兩個孩子出生時間相差無幾,穩婆沒個專業的時間工具,也說不清楚那前後腳的時間到底差了多少。 徐家內部也存在競爭,一爭起來那就無不可爭。 兩家的兒子誰先落的地,就那麼腳跟腳的事兒,一時也說不清準確時間,於是徐震就給兒子取名爲徐唯一,徐撼就給兒子取了名字叫徐不二。 徐唯一倒不是吃不了苦的紈絝子,可這三天的跋涉,被蚊蟲咬了一身的包,臉上脖子上被樹枝刮出許多的傷痕,如今這般狼狽,心中也不免懊惱。 “真他孃的,這還要走多久!巴勇這王八蛋,專挑這麼難行的路,這他孃的哪裏有路。” 旁邊幾個部下早就受不得這般苦了,一聽徐唯一發牢騷,馬上迎和道:“就是啊!他爲了搶功,哪裏管大家死活。一哥,你說咱們這麼辛苦,要是落個好還成,現在明擺着,真就立下大功,那也是他巴家的,咱們圖什麼?” “老子不久了!” 徐唯一一屁股坐在地上,癱開一雙快要不聽使喚的腿:“歇着,都歇着,咱們徐家向來是三山第一人家,什麼時候輪到他們巴家作威作福,對咱們指指點點了。” 一個部下不放心地道:“一哥,巴勇可是說了,這是軍令,如果誰貽誤了戰機,放跑了洪林,可是要殺頭的。” 徐唯一向他招招手,那部下忙湊到面前,徐唯一突然一巴掌抽出去,狠狠摑在他的臉上,又一擡腿,一張滿是泥巴的大腳踹中了他的面門,踹的他“哎喲”一聲仰面摔了出去。 徐唯一大少爺脾氣發作了,惡狠狠地道:“你個狗狼養的,你究竟是站哪一邊兒的。軍法處置?老子處置你就天公地道,巴家他敢處置我徐家的人試試?” 旁邊幾人連忙勸住,其中一人眼珠一轉,出主意道:“一哥,現在洪林還在後邊與巴圖交戰,咱們就下了山坳,通過茶馬人慣走的那條道兒過去,又有什麼關係? 咱們是步行啊,又沒有馬、沒有車,就算有什麼痕跡,一場風雨下來,也看不出來了,這樣,咱們要行軍,就要容易許多,而且可以趕在巴勇那一路人馬之前,先到葫蘆口。” 徐唯一大少爺脾氣發作,咆哮道:“不去!老子不怕死,可這是不怕死的事麼?這是把人當牲口使。我寧願戰場上與那洪林轟轟烈烈戰上一場。我辛辛苦苦去幹什麼,給巴勇爭戰功?我呸!” 另一員部將勸道:“一哥,咱們有四千精銳啊,你看這山道,何其難行。咱們幹嘛非得去跟巴勇匯合?巴勇不是要去守山口,咱們就在谷中尋一處險要所在設伏,這樣洪林一退,先就對上咱們。 只要咱們佔據有利地勢,以一可以當百,四千人足以阻敵。更何況,到時候只消派人去知會巴勇一聲,他的人馬就得從後邊趕上來援助咱們,洪林一旦受擒,這首功,他巴勇還搶得走?” “嗯?” 徐唯一想了想,忽然笑了:“對啊,咱們不聽他的。咱們從山谷裏走,快速趕到前邊,尋個有利的地方設伏。趕緊派人去前邊,通知蘇小懶,叫他的人馬也下山,咱們從谷裏走。” 巴勇的人馬分爲四路,兩路走左邊山麓,兩路走右邊山麓,左邊兩支人馬是巴家或與巴家結盟的部落勢力,右邊這兩支便是同屬徐家陣營的隊伍。 徐唯一一聲令下,兩支人馬共計約七千人,便從濃密的山林中鑽出,從那茶馬古道向前行進起來。 …… 楊瀚派了人去周國,同時他已經做好了巴圖戰敗的救援準備。 凡此種種,不是因爲他在軍中做了手腳,他沒有,他現在伸不出那麼長的觸手,去影響直接受控于徐巴兩家的人馬。 即便能,這種事他也不能做,成千上萬條人命,這樣無辜地葬送掉,他沒有那麼狠的心腸。 他預料巴圖會敗,只是因爲他了解人心。 從古到今,就不曾有過這樣彼此對立、防範、競爭着的勢力組織起來的聯軍,能夠打勝仗的,哪怕是人數遠超對方。 所以,他預料巴圖會敗。 他知道就算提前做出提醒也毫無意義,他們不會相信。 相信也避免不了這樣的結果,只要他們這支聯軍依然是這樣一種狀態。 楊瀚唯一能做的,就是收拾殘局,並在收拾殘局的過程中,進一步攫取權力。 不過,目前看來,他所擔心的事情還沒有出現。 洪林頹勢明顯,巴圖已經把大勝的預估信誓旦旦地傳了回來,他現在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所以此時的咸陽宮,看起來非常寧靜、安祥。 坤寧宮中有一株花樹,這是原本就長在山上的一棵老樹,老樹要十幾位姑娘手拉着手兒才能環抱過來。 也許五百年前,它也遭了宮中的大火,極高處的樹枝都枯死了,雖然仍頑強地傲立在空中,卻只是一根根虯勁有力的枯乾。 可是兩人高處,卻有新枝,新枝開出許多黃的粉的花來,彷彿一隻只蝴蝶停靠在那裏,異常的美麗。 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 白頭宮女在,閒坐說玄宗。 這是唐朝大詩人元稹描寫行宮的詩句。 憶祖上的咸陽宮裏沒有白頭宮女。這座宮殿、這座宮殿的主人都很年輕,所以這裏的宮娥也都很年輕,她們之中入宮時間最長的也才兩年,身上依舊還有非常濃烈的山間姑娘的朝氣。 這些年輕的、富有朝氣的姑娘們中間坐着一位公公,脣紅齒白、目若朗星的年輕公公,有種陰柔之美。 雙手託着下巴聽這位公公說話的好幾位宮娥都目不轉睛,那目光含情脈脈,以致於就坐在這位公公身邊的大甜、小甜看了,也暗暗忍俊不禁。 怪不得她們呢,就算她們倆,一開始不知道這位千尋公公是女人的時候,哪怕已經認定他是一個不完整的男人,不還是莫名地對她產生好感? 幸虧她不是男人呢,要不然,一定是個不知禍害了多少位姑娘的風流浪蕩子。 千尋的眼神很憂鬱,聲音有種中性的磁性,聽得一圈少女如癡如醉:“是啊,傳承五百年的瀛州帝國,或許從此就換了主人吧!木下家族,就像翱翔於大海之中的鯨魚……” “巨鯨,隕落了,它慢慢向大海深處沉去。可是,隕落的巨鯨身上,可以誕生許多生物,它們圍繞這巨鯨的屍體,重新衍生一個新的世界。一鯨落,萬物生……” “千尋公公,你說話真好聽,不但聲音好聽,說起話來,就像吟詩一樣……” 一個小宮女紅着臉蛋兒,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表白對她的好感。 千尋向她溫柔地一笑:“所以啊,你們剛剛說,那個唐傲大將軍厲害,是的!但是,也不要說那個瀛皇是個無能的昏君嘛! 他敗了,只是時辰到了,氣運盡了,世事就是這般輪迴的。總有一天,佔據了瀛州的唐家,在它成爲龐然大物之後,也會經歷相同的命運。” 千尋伸出一隻瑩白如玉的手掌,平伸着,讓面前嫋嫋落下的紅色花瓣輕盈地落在她的掌心。 千尋悠悠地道:“打敗它的,也許是它那一朝的一位大將軍,又或者,是一個書生、一個農民。誰知道會是誰呢? 鳥活着,喫蟲子。鳥死了,蟲子喫鳥。大人物啊,就像一把傘,你能爲別人遮風擋雨時,人們就會把你舉在頭上,當你忘卻了本心,自然就會被人棄之腳下!” “哇!千尋公公說話真的像吟詩一樣呢,我雖然一句都聽不懂,但就是覺得好厲害!”又一位少女被害了,兩眼亮晶晶地說。 千尋矜持地一笑,微微仰起下巴。 夕陽打在她的臉上,爲她的容顏鍍上了一層金色的邊,看着好美好美。 一衆少女如癡如醉…… 這貨自打在楊瀚那受了刺激,泡妞的水平似乎突飛猛進了。 原來她是一對一地解決目標,現在貌似要發展成大範圍殺傷性武器了。 此時,她那娟淨的不染纖塵的風采,恐怕不只女人,就算男人看了,也要爲之心折。 不過,太監不是女人,卻也已經不算男人。 所以,二狗子就沒有爲她心折。 二狗子幽靈似地出現了,後邊跟着兩個膀大腰圓的太監。 二狗子沉着臉色道:“千尋公公,大王喚你去!” 千尋沒有理會二狗子,她正垂眸凝視着掌心的紅葉。 素掌如玉,紅葉如火,樹下,一人獨坐,彷彿一枝幽曇白蓮,卓然不羣,那出塵的氣質,讓周圍的女孩兒都有些迷醉了。 二狗子從鼻孔裏發出一聲冷哼,呶了呶嘴巴,兩個膀大腰圓的太監便要邁步上前。 可就在此時,木下千尋冉冉起身了,淡淡地、矜持地向衆少女微微頷首,在她們幽幽發亮的目光中飄然而去,大袖翻卷間,已然負在身後,掌中那片紅葉,飄然落地,追隨着她輕盈的步伐。 那一幕,好美! 把如詩的少女情懷映襯到了一個高潮,有的少女已經感覺到自己心頭的小鹿怦怦地亂跳了。 二狗子帶着兩個太監,把木下千尋押到了楊瀚的寢宮。 楊瀚,臉色蒼白,嘴脣發青,只穿着小衣,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 木下千尋見了,臉上露出歡喜的笑容,開心地問道:“你要死了麼?” 楊瀚看了眼木下千尋身後,有氣無力地揮揮手,二狗子就領着兩個太監退了出去。 楊瀚道:“上一次,你行刺寡人,寡人大度,放過了你。我當時,怎麼說的來着?” 千尋道:“你說,我要是再犯,就把我關進後山那座石窟,叫我與蛇蟲蟻獸作伴,永遠不放出來。不出十年,就叫我變成一個野人。” 千尋傲然揚起了下巴:“幼稚!你真以爲,這能恐嚇到我嗎?你以爲,那是一件可以叫我原諒你的事嗎?” 千尋瞪向楊瀚,眼神犀利起來,臉蛋兒因爲激動,泛起一抹潮紅。她緊緊地攥着一對小拳頭,激動的簌簌發抖:“男兒可殺不可辱!我忍辱偷生,臥薪嚐膽,就是爲了今天!” 楊瀚一臉無奈,有氣無力地道:“我說過了,那是一場誤會,我怎麼知道會是……我知道自己理虧,我道過歉了啊……” “道歉就夠了嗎?恥辱,唯有血來洗清!我是在爲我一個男人的尊嚴而戰啊混蛋!” 千尋撲到楊瀚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咬牙切齒地道:“你知道我費了多少脣舌,纔打聽到這種毒藥的存在?你知道,我跟着她們下了多少趟麥田,纔在附近發現了這種毒藥?你知道我費了多少周折,才把它下在你喝的湯裏?” 千尋開心地笑起來,眼淚卻隨着她的笑簌簌落下:“江虹姐姐說,這毒,叫‘斬關奪門,一泄銷魂!’,沒得治!正合給你這無恥惡人服用!我知道,我殺了你,我也活不了!我纔不怕!” 千尋一擡頭,看到楊瀚牀頭掛着的一口短刀,一伸手,便把刀拔了出來,抵在自己肚子上,想了想,又換到胸口,遲疑了一下,又橫在頸上。 這才大義凜然地道:“朕好歹也曾是一國之君,是不會受那些閹人凌辱而死的!朕要自裁,楊瀚,你就受盡折磨而死吧,我在黃泉路上等着你!” 楊瀚雖然虛弱,對付一個不會武的女孩子卻是輕而易舉。 他只一擡手,在千尋肘彎處撞了一下不,千尋的胳膊就嗖地麻了一下,然後刀就被楊瀚奪走了。 “還給我……” 千尋一個餓狗撲食,撲到楊瀚身上搶刀。 楊瀚氣極,一甩手把刀釘在了牀頂雕欄上,手臂順勢一壓,就像張牙舞爪的小貓兒似的千尋連手臂帶腦袋夾在了自己腋下,掄開巴掌照着她的屁股就抽。 這位皇帝那麼瘦削的肩和腰,臀部倒是豐隆結實的很,楊瀚手都抽麻了。 楊瀚也是肩膀上搭爐竈,惱火的很。 他怒不可遏,大罵道:“你男人個屁啊!這是什麼狗屎道理!啪!啪!啪!啪!你居然給我下巴豆!啪!啪!啪!啪!還斬關奪門,一泄……” 楊瀚突然不說話了,箍住千尋的手臂卻突然更用力起來,千尋被他勒得喘不上氣來,迷迷糊糊地只是想:“他又打我屁股!男兒可殺不可辱!我要死了,報不了仇了,嗯……他也要死了……” 這時楊瀚卻突然放開了她,臉色蒼白,額頭冒汗,麪皮子緊緊地繃着,指着千尋道:“你給我滾出去,你等我回來再找你算帳!” 楊瀚用力一掀被子,連千尋也掀了出去,楊瀚騰地一下下了地,也不穿鞋,光着腳,並着大腿,邁着比瀛州人還要小的小碎步,嗖嗖嗖地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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