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月亮
顧約淮是世家子弟,從小與其他小蘿蔔丁在軍區大院中長大。
當然,世家子弟也有長歪的孩子。長大後不識詩書,不知禮數,飛揚跋扈。
顧約淮不是。
他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
在沈以冬的認知裏,顧約淮是個清冷淡漠的人。
骨子裏的桀驁輕狂,傲骨如刀,以及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淡漠。然而神奇的是,哪怕絲毫不收斂這些,他也總能讓人心悅誠服。
在顧約淮的青春裏,桃花朵朵,但他眼高於頂。
就在沈以冬以爲顧約淮這輩子都找不到意中人的時候。
——他戀愛了。
他完全臣服於一個家境貧寒,卻優秀的女孩的裙襬之下。
沈以冬還記得。
奪冠的那一天,沈以冬高興得喝了不少酒。
他的家裏從商,做的是連鎖酒店的生意。父母事業繁忙,對他疏於管教,導致了他放浪不羈的性子。也因此,沒少讓他老爹沈巍然頭疼。
和顧約淮一起參賽,只是因爲講義氣。
沈以冬對遊戲談不上熱衷,對代碼卻倍感興趣。顧約淮要參賽,團隊里正好缺了個程序員。
一來二去,他稀裏糊塗就加入了團隊。
那天把奪冠的事告訴了父母,竟然意料之外地獲得了誇獎。
爲此,沈父第二天就給他買了臺新跑車。還是他眼饞了很久的新款邁巴赫。
可把沈以冬高興壞了。
開出去炸街,一定很酷。
掛斷了電話,他道:“操!阿月,多虧了你拉我來。白賺一臺跑車,血賺。”
他們的團隊一共就四人。
主辦方將他和顧約淮住同一間房子,賀元青和花經蔚各住一間。
顧約淮趴在酒店的桌子上,低頭不知道在倒騰着什麼,偶爾還要拾起一旁的鑷子,像是在撕扯着什麼玩意。
沈以冬雙手插兜,吊兒郎當地走到他旁邊,“哥們兒,今兒我做東,咱們喝一杯?”
顧約淮的手驀地一歪,貼紙貼錯了位置。
他揮開沈以冬的手,吐出兩個字:“不去。”
“靠。這都不去。”見他手上沒停,他腦袋湊前,“忙着整什麼玩意兒呢?”
當目光落到桌邊散落的花花綠綠,少女心十足的貼紙時,他的臉上閃過一絲匪夷所思,“阿月,你搞這些娘炮玩意幹嗎?”
顧約淮眼皮都沒動一下,“少管我。”
他專心撕掉剛纔貼歪的貼紙。
獎牌上的另一邊掛繩已經竣工完畢,就剩這半邊了。沒剩多少時間,他今晚得把剩下的進度趕上。
沈以冬:“你送獎牌就送,搞這麼花裏胡哨的玩意兒,賀元青和花經蔚看到不得一頭撞死?”
“死不了。”顧約淮不耐:“禍害遺千年。”
一個宿舍的。
感情自然不差,互相損也是常有的事。
“成。兄弟們辛辛苦苦蔘賽,捨命贏來的東西,就給你拿去泡妞了。”沈以冬咂摸一下,“你弄吧。我和那倆傻逼出去喝一番。”
顧約淮淡淡“嗯”了一聲。
沈以冬多看了幾眼,突然之間,竟然羨慕起他。
光棍四人團,他先脫團。
沈以冬知道剛纔一下比賽講臺,小情侶就通了電話。
聽顧約淮說,夏雲梨哭得厲害,還問他什麼時候回去。他轉過身,晃了下腦袋,心裏“嘖”了一聲。
看不出那小姑娘,怪粘人的。
沒準這倆人,還真能校服到婚紗,白頭偕老。
沈以冬第二天飛回國,當機立斷去提車。然後一時沒忍住開出去炸街。收穫到路上一衆路人豔羨的目光。
當他心滿意足地開回學校時,已經是傍晚六點多了。
他找地方停好車,慢悠悠地回宿舍。
到了宿舍,空無一人。另外三個傢伙不知跑哪去了。沈以冬想帶幾個兄弟體驗下新車,順便再兜一圈。
想着,他朝羣裏發了條信息。
沈以冬:【兄弟們,我喜提新車。速速回來,帶你們出去浪一圈。】
半晌沒人回覆。
沈以冬沒意思地息屏。
口渴了。
他半彎腰,打開冰箱,從衆多的飲料中拿出一聽可樂,慢條斯理喝了起來。
等待的時間,實在過於無聊。
他刷了一會論壇,發現沒什麼有意思的新聞。又點開視頻網站,挑了個近期熱播的綜藝,看了起來。
外頭傳來了其他宿舍男生的鬼吼鬼叫驚叫:“下雨了,快收衣服!”
像是一枚炸彈,男生宿舍沸騰起來。
他側頭,發現外頭下起了毛毛雨。雨絲雜亂無序落在窗戶上,蓄起雨滴,漸漸匯聚,順流而下。
天空一片灰濛濛,像是籠罩着一層輕紗。
宿舍漆黑悄寂,沈以冬懶得去開燈,繼續埋頭看綜藝。
不知道過了多久。
他微掀眼皮,窗隙透進些許亮光。
寂靜。
那羣臭小子怎麼還沒回來?
沈以冬餓了,打算先去喫飯。
他起身往前走,伸手摸黑找牆壁上的開關。摸索間,手指觸到一片溫熱,還帶着些溼意,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他立刻後退一步,“操。你他媽誰啊?”
沒人接話。
沈以冬四處找開關。
“啪”的一聲。
室內重見天日。
沈以冬轉頭一看,發現是顧約淮。
他鬆了口氣。反應過來後,開炮:“傻逼。剛也不回答一下。老子膽汁都要被你嚇破了。”
顧約淮“嗯”了一聲。
他穿着一身白色休閒襯衫,藍色牛仔褲,腳上那雙白色的高幫帆布鞋沾了污泥,有些狼狽。
顧約淮坐在自己的牀鋪上。
他微微低頭,右手握着手機,指尖泛白。
髮梢微溼,軟軟地垂在額間,遮住精緻的眉眼,看不清他的表情。
沈以冬以爲顧約淮出門忘記帶傘,淋溼了。
他沒多想。
反而怪沒正經地調侃:“你什麼情況?是奪冠太高興,淋雨去了?”
顧約淮的眼皮動了動,“我又不是你。”
沈以冬從鼻腔“哼”了聲,想到自己提車立刻就去炸街的行爲,一時又覺得無從反駁。
無意中瞥到顧約淮脖子上還掛着獎牌,他問:“你不是說一下飛機就找雲梨嗎?沒見到?”
顧約淮臉色一頓:“見了。”
“獎牌沒送出去?”
沈以冬愣了下。
他反應過來,捂着肚子,悶笑起來,“我就說你這花裏胡哨的玩意兒送不出去的。讓你當時不聽我的。”
顧約淮神色不改,將脖子上的獎牌取下,重重地扔在桌上。他沒接這個話題,問:“今天不是提車,這麼早回來。”
“提了。”沈以冬撇嘴,“老子在羣裏喊你們回來兜風,也沒人理我。”
顧約淮:“沒看手機。”
沈以冬看了看手錶。
剛好晚上九點,正是燈紅酒綠開始的時間。
他立刻提議:“行了。等他們回來,我們出去喫吧。”
顧約淮絲毫不感興趣,“你們去。”
“別啊。老這麼規矩啊。”沈以冬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這回領着團隊給華國拿了個首冠,這麼值得高興的事,怎麼還這副死人臉。”
顧約淮懶得搭理他。
沈以冬沒在意,反而轉口問:“你和你爸提了首冠的事嗎?”
顧約語氣平淡:“沒有。”
“?”
沈以冬覺得匪夷所思:“操!你這多虧啊!全國都在報道這件事,要換我,早和我爸開口不知道拿了多少好處了。”
顧約淮“嗤”了一聲,“不值一提。”
沈以冬一噎。
這話要換別人說,那就是裝逼。
但從顧約淮嘴裏說出來,那就是再合理不過的事。他從來都是,只有不想做,沒有做不到的事。
沈以冬又瞅了眼桌上的獎牌,掛繩早已溼潤,那些少女心十足的貼紙仍舊粘得牢牢的。
他又忍不住安慰顧約淮:“其實看就了還挺好看的。雲梨真不要?”
顧約淮神情不耐:“屁話能不能別這麼多?”
沈以冬敏銳地意識到了些什麼,“又吵架了?”
顧約淮眼皮都不擡一下。
“那我倒是能理解你現在這副死人臉了。”沈以冬嘆了口氣:“這感情啊,就是麻煩。對象生氣了還要哄。”
顧約淮眼皮驀地掀了掀。
“嗨。哥們。情侶嘛,分分合合都是正常的。雲梨可能是因爲你去米國時間太長,沒怎麼陪她,鬧了下脾氣。你哄哄就行。”沈以冬對此信手拈來。
顧約淮和夏雲梨在一起之後,也常鬧彆扭,過一陣子也就沒事了。
顧約淮默不作聲。
須臾之後。
沈以冬發現顧約淮的視線僵直地落在手機屏幕上。
他看的應該是自己的朋友圈。從他這個角度看去,能看見他和夏雲梨的合照。
那是顧約淮朋友圈的封皮。
底下有一張圖片,看不真切。
看上去,像是一張電影的截圖。
沈以冬驚愕,萬年無動態的人,這就發朋友圈了?
他自以爲是地笑了起來,“顧約淮,你小子就是悶騷啊。嘴巴里說不值一提,還是想發朋友圈炫——”
話語戛然而止。
在那一秒光景。
他也不知道爲什麼話語在舌尖轉了一圈,又僵在脣齒。
他只是隱約地察覺到,顧約淮和夏雲梨這回出的問題,大了。
氛圍陷入凝滯。
一切都不對勁起來。
沈以冬感到不安,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他盯着顧約淮輪廓鮮明的臉。
不知道爲什麼,或許也是他的錯覺。
如果他再不說點什麼,這個少年會即將面臨全盤的崩潰。
沈以冬:“阿月。”
顧約淮的手動了動,望向他的眼神冰涼,像是冬天飛揚的銀雪。
沈以冬低聲:“去洗個澡,免得着涼。”
顧約淮側過臉,幾縷髮絲順着垂了下來,遮住了斜飛入鬢的劍眉。
他放下手機,起身。
背脊稍彎,清癯伶仃。
他的動作極其緩慢,走進浴室。
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沈以冬呼吸一停。
那雙眼睛裏。
什麼也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