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黯影之上
清晨。
楠薇城碼頭。
伊妮德雙手揣兜,靜等着海面上那艘貨船靠岸。
執法官親自迎接走私船,這也算得上是比較有諷刺意味的一幕了。
…
遠處,船隻的甲板上,邁洛和麗貝卡也早早看到了守在碼頭的伊妮德。
“越來越像那麼一回事了。”邁洛歪着腦袋看着遠處背靠着欄杆站在岸邊的伊妮德,又瞥了一眼身旁的麗貝卡,說道:“她現在越來越像你了。”
一年多以前的伊妮德還留着淡棕色長髮,大部分時間穿的是學院制服,精緻臉蛋上加上那對俏皮小虎牙,以及六親不認的行爲舉止帶來的反差,大多數時候給人感覺就是一隻被寵壞了的貓咪。
但放那會兒,邁洛肯定是沒有辦法把伊妮德那張臉與此刻英氣逼人的黑風衣聯繫起來的。
看得出來她有刻意地在模仿麗貝卡的一些行爲,不只是麗貝卡,執法體系裏所有“高手”她都模仿了,這大概就是崇拜對象的正面效應了。
然而,模仿歸模仿,一些與生俱來的、骨子裏的特質是不可能短時間內被抹除的。
就像她那張臉,就算是不化妝,且被三角帽的陰影遮蓋了大半,乍一看是有那麼一丟丟苦大仇深執法官的氣質了,可一旦她咧嘴笑起來,那兩顆小虎牙立馬就會把前面營造出來的所有冷厲錯覺捅得支離破碎。
還有那張嘴啊,屬於是審訊的時候都能把疑犯給逗笑的。
…
邁洛的麗貝卡一靠岸,伊妮德故作深沉的盯着麗貝卡打量了一番,隨後便是語出驚人:
“你們倆滾牀單了!”
那大嗓門像是巴不得讓海底的深潛者都能聽見。
邁洛很想賞給這傻孩子一個翻到後腦勺的那種白眼。
如果她是對着艾瑪說出這句話的,邁洛多少還得感嘆一句“女人的直覺”,但對着麗貝卡,就屬於瞎扯淡了。
“你這個腦子裏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麼。”
邁洛伸出手把伊妮德腦子往下一扒拉,接着把麗貝卡那口沉甸甸的武器箱塞到了對方手中。
伊妮德把蓋住眼睛的帽檐重新推了上去,湊到邁洛身旁說道:“還說沒有,那不就是杏愛髮型。”
邁洛聽完都忍不住回過頭來瞅了麗貝卡一眼。
確實,那頭紅髮還真一絲亂糟糟的感覺。
但麗貝卡的神色各方面都表現得很正常,除了旅途勞頓帶來的眉宇間沉重的疲憊感之外,那張帶傷的臉上好像還寫着“有完沒完?”這幾個大字。
不難看出即使是鐵打的女人也需要休息啊。
邁洛急着回家,所以只小聲地給伊妮德甩了一道命令:
“她受了些傷,給你個包紮換藥的機會,好好把握,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某人聽完立馬露出了猥瑣奸詐的笑容。
…
……
離開碼頭之後。
邁洛並沒有直奔家的方向。踏上陸地那一刻他就已經知道艾瑪安然無恙回家了的這一消息,他自然不需要馬不停蹄地回去確認。
事實上如果此刻你的各方面感官足夠敏銳的話,應該是可以嗅到空氣中一些不太和諧的氣息的。
這裏所說的“不和諧”指的不是來自於任一特殊單體的惡意,而是秩序上的不和諧,原本早已約定成熟的清醒世界秩序規則裏出現了一些同樣名爲秩序的東西。
那是來自於深淵的混沌秩序。
這是邁洛做下那個決定之後必然要面對的後果,但不管怎樣,末世並沒與像他預料中那樣迅猛,儘管滿天星辰已經扭曲,但遲鈍的人們甚至都沒有察覺到這一點,至於那所謂的深淵的味道,就更加無人知曉了。
…
那味道的源頭在印斯茅斯站的旁邊。
然而當邁洛抵達那附近的時候,卻並沒有找到那來自於深淵的裂痕,那種,攜帶着已成型的混沌秩序、散發着暗光、懸浮着的裂痕。
鐵軌上,邁洛很確定自己此刻站着的位置就是最開始他感應到的混沌秩序出現的位置。
此刻四周圍都很“乾淨”……
…
不過很快,邁洛往前走了幾步蹲下身,幾乎把臉貼到了地面上,才通過側面視角看到了泥沙上面漂浮着的機率類似於煙霧一樣的暗淡流光,並且不到幾個呼吸,那流光也完全消散了。
至此,此前邁洛感應到的混沌秩序的蹤跡徹底消失。
“這可怪了。”
不知道爲什麼,所謂的死神子梅高降臨這件事,邁洛腦補出來的畫面總是一個嬰兒從某一裂痕裏爬出來然後滿大街狂奔的詭異畫面。
然而事實是,沒有人知道梅高是什麼模樣的。
就連他的締造者,蘇美魯人也不可能知道,因爲在過往的任一時間節點裏,梅高他從來都沒有降生過。
什麼黑色嬰兒車、十歲小男孩,都只存在於臆想中。
他甚至可能都不是一個人形的生物,也許就是一條烏賊呢……
…
邁洛蹲在鐵軌旁邊發呆的時候,一扭頭髮現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紅女巫已經杵着那枯木柺杖出現在他的身後了。
“你醒了啊。”
邁洛淡淡看了一眼紅女巫那破舊兜帽下露出來的下巴上的豎直刀痕。
隨後將自己從深淵中帶回來的霍爾薩斯的“肉片”丟向老巫婆。
這傢伙肯定又是聞着味兒找來的。
後者一句話都沒有說,甚至柺杖都暫時丟到一旁,像野獸一樣匍匐在地上,用那兩隻枯老樹根一樣的手掌抓起霍爾薩斯的肉狂啃了起來。
不知道是癒合程度不夠,還是黃金律法神殿對紅女巫的另一半身軀做了什麼,總之現在紅女巫的左右兩部分身體的膚色是完全不一樣的,一邊是蒼白,而另一邊則是極端的黯淡。
不過這種現象在紅女巫把邁洛帶回來那幾條綠色水晶吞下去之後有了一些肉眼可見的恢復。
伴隨着逐漸平緩下來的喘息,紅女巫的神智似乎也恢復了正常。
“聖餐…美味的聖餐啊…是舊神的味道,做得好,做得好啊……”
她一遍又一遍地舔舐着自己的手指,直到將所有屬於霍爾薩斯的味道全部嚥下去爲止,還不斷髮出感慨:
“聖潔的舊神啊,不可侵犯的舊神,美妙至極……”
邁洛坐在鐵軌上,耐着性子聽紅女巫叨叨了好一陣子,終於不耐煩地攤手問道:“光喫不幹活?”
然而他的手剛伸出去就被紅女巫以極快的速度一把捏住。她把邁洛的手拽到跟前,幾乎貼着自己的臉,像是在端詳一件稀世珍寶那樣,伴隨着研究,兜帽之下發出了一些令人頗感不適的尖銳笑聲:“誒嘿嘿…被外神與舊神的血澆灌過的手臂,世間應該沒有比這更加可怕的詛咒了吧,有了這個,你在幻夢境的佈道將會更加順利……嘿嘿…嘿……”
邁洛默不作聲,就這麼冷冷看着紅女巫。
最後還是紅女巫主動用那破碎的指甲切開她的手腕,把聖餐獻祭換來的血給邁洛飲下。
那雄渾的禁忌力量涌入邁洛的軀體每一寸,某些詭祕的物質糾葛正在悄無聲息地發生着。
聖餐獻祭換來的力量這與手上的血痕還不太一樣,血痕跟類似於某種被冠以罪惡的印記,而聖餐顯然具備了某種在遠古時期就已成體系的背景,裏面包含了更加深遠的宗教隱喻,以及深奧的原理。
…
不論是什麼陣營、什麼性質的血肉,在這一體系下,都是紅酒與餅。
要知道那可是舊神與外神,已知的站在秩序頂端的存在,哪怕是自帶光環的邁洛,他收割而來的這些血肉,也都是來自於被外神遺忘了的半成品化身、墮入深淵後背極致削弱了的舊神意志,說白了都是老弱病殘,屬於鑽空子+狗屎運。
而創造聖餐獻祭的人,絕對不可能把聖餐的來源寄託於運氣,那必然是擁有着屠戮神祇的力量作爲最基礎的前提條件,纔會衍生出這樣一套力量兌換的法則……
……
於是邁洛忽然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所以黯影之上是什麼?”
“黯影之上,是由你的信徒決定的,你的性質,你的尊稱、你的力量強弱,都由你的信徒決定,都要憑你自己的去戰場上掠奪,而那戰場,在人類的預言中被稱爲末世。”紅女巫沙啞的聲線道出了某些不爲人知的祕密:
“英靈、古主…一切的稱謂都是無意義的…只有被銘記的舊日,纔有機會成爲神,像那顆黃金樹一樣以更巔峯的姿態在幻夢境的大陸重生,而被衆生遺忘的那些,即使是舊日,即使是黯影級別的舊日,終有一天會丟失神格,當它連自己都徹底忘記了的時候,這名舊日也就此死去了,神也一樣,被徹底遺忘就是祂們的死亡詮釋。”
“所以伊姆納爾纔要費盡心思找回神格,搞出的愚神計劃,不止爲了地底下的那個東西,也爲了掠奪信仰,不,如果楠薇城被取代,那些分形模仿而來的東西,自然都是他的信徒……”邁洛微微恍然。
伊姆納爾之所以膽大包天,是因爲身爲被遺忘的舊日,它快要“死”了。
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不被見於圖騰之上”的風行者伊塔庫亞其實也死了,而現在活着的是溫迪戈。
…
以上這部分就是紅女巫關於黯影在生命等級晉升道路上的講解。
雖然她的措辭比較繞,但還是乾貨滿滿,順帶也解釋了爲什麼她選擇在幻夢境那些被諸神遺棄的土地上爲邁洛“佈道”。
或許末世早就在紅女巫的預料之內,或許無關末世,已經是黯影的邁洛想要更進一步,就必須走傳教的那一條路。
因爲只有被信仰、被銘記的,纔有可能成爲神。
或許這也是古老典籍存在的意義之一。
那些承載着禁忌知識的典籍中,就記載着所有這些不被普羅大衆所知曉的古老神祇的信息,某種角度來說,這難道不也是神祇們延續自身神格的一種方式麼?畢竟,只要典籍永久存在着,總有那麼一個渴求真理與古老知識的人羣爲了典籍中提及的某一位神祇而獻上自己的狂熱信仰。
而這時候,人性中的恐懼,會導致“狂熱”變成“癲狂”,進而毀滅。
似乎又從另一角度印證了,恐懼是諸神賦予人類的枷鎖這一說法。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是防止低階舊日支配者們掠奪信仰的一種有效手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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