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這是敏敏第一次上縣城，一切都是那麼新鮮陌生。
“姐，縣城人好多，房子好高啊，快看，那是綠皮火車嗎？好長好快啊。”
敏敏一到縣城就像是從捕網裏飛出去的雀兒，看到什麼都充滿好奇，趙寶林記住來時龔立新的交代，她得看好人了。
“哎你慢點，別在路上跑，撞上車子咋辦？快回來，跟着點紅姐，咱是來進廠打工的，你要是想去縣中心轉轉，等咱回去的時候我陪你去。”
兩人一個跑，一個追，紅姐和陳大姐在後頭見了搖頭直笑，但好在倆人都知道這趟是來辦正事的，新鮮勁兒一過，敏敏便自己乖乖的恢復了以往的乖巧安靜。
這家制衣廠在縣城老區，紅姐帶着她們一路步行，出汽車站花了不到二十分鐘就到了廠子門口。大門那裏有保安亭，紅姐上去和裏面的人說了幾句，又掏出進廠證明，保安才肯放行。
敏敏一條手臂被趙寶林鎖在手裏，站在後面眼睛滴溜溜的東瞧西看，一時覺得這家制衣廠規模中規中矩，裏面的廠房比過來路上看到的那些建築房產要有些年代感，半舊不新的。
一時又覺得這家廠子管理到位，出入口都有專人把守，沒個介紹證明都不讓進。
門口的鐵門開了，紅姐直接帶着她們往女工流水線的主任辦公室去，半道上看到前面走廊裏圍了一波人，都是年紀上上下下的媳婦子小姑娘。
看來也是跟她們一樣過來報道的繡娘女工，敏敏幾個起了大早還是沒人家到的早。
這時，前方辦公室裏出來一個帶藍帽子的男人，四十歲年紀左右，做派成熟利索，身後還跟了兩個婦女。
“人都到齊了沒？各公社的負責人來了麼？”藍帽子的男人應該就是敏敏她們這次的管事主任。
紅姐聽到叫人，她忙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衣角整板正了這才上前，敏敏幾個就停下來站在人羣后面等着。
王貴發，也就是這次的管事主任看到紅姐，朝她點點頭，讓她站到前面去，這纔對着後面的一羣女工講話，“大家先去領好這半個月的日用品，完了找到自己的宿舍，再到車間匯合，具體關於工作上的事情等到了車間我再跟你們的負責人細說。”
說完，王貴發邊讓他身後那兩個婦女走前面，帶着一羣女工往後面走。
紅姐和其他公社的幾個負責人沒跟上來，進了辦公室像是和王貴發還有事情要說。
敏敏左手邊挽着趙寶林，右手裏再牽着個陳大姐跟在一羣人身後，她目不轉睛地望着周邊的幾個廠棚子，廠棚子裏進進出出的不少人，有男有女，她在看他們，他們也在看她。
敏敏又有話要說了。
“這家制衣廠不錯的呀，還給咱免費提供住宿和日用品，姐，我剛纔瞧見辦公室那男的跟咱紅姐打招呼了，他們認識嗎？”
趙寶林搖搖頭，見旁邊走過三五個穿藍色工服的男廠工嘴巴里嘻嘻哈哈的在看她們，忙拉了下敏敏，叫她別說話別亂看。
陳大姐是結過婚生過孩子的人，男廠工看她，她就敢看過去，當然人家也不是在看她，完全就是在看稚嫩嫩水靈靈的敏敏和臉龐微紅五官周正的趙寶林。
她說，“那人叫王貴發，是這次負責咱們的管事主任，聽說跟紅姐以前就認識，要不我和寶林咋能一起跟着過來。”
敏敏瞭然的點頭，“原來是這樣啊。”
說完又去看前面那羣繡娘，問她倆，“你們說是她們手工厲害，還是我們？”
趙寶林制止她，“纔剛來你就想那麼多，誰厲害誰不厲害，咱幹好自己手裏活就是了，你呀，好奇心端着點，在外頭別什麼孩子話都往外頭說，容易得罪人知道嗎？”
這就是姐姐訓妹妹的語氣了。
敏敏嘟了嘟嘴巴，腦袋靠在她肩上撒嬌，“知道啦，我會乖的。”
陳大姐在一旁看了直髮笑。
毛巾和洗臉盆，包括牙膏牙刷領好後，就該分宿舍了。
敏敏三個人自然是住一間，不過宿舍是六人間的上下鋪，在她們之後進來了三個繡娘，兩個二十來歲的小媳婦，一個上了些年紀的婦人。
要在一起住上半個月，敏敏又是個閒不住的性子，於是拉上趙寶林上前去跟人打招呼。聊了半會兒就知道個大概了。
兩個小媳婦是大坑公社隔壁的，跟她們一樣從作坊裏選上來，剩下那婦人縣城人，平常自己在家裏踩縫紉機接點小活兒，手藝不錯這次便也進廠了。
聊得歡了，幾個人便一起往宿舍前面的車間去。
到那裏的時候，主任王貴發和紅姐她們一起在那裏等着，手裏各自拿了幾張合同紙。
王貴發叫人照着名字發下去，敏敏幾個人坐在最前排的位子上，拿到合同先看，旁邊陳大姐和那位婦人不大識字，只坐着等敏敏她們幫她讀。
一時，三十幾個繡娘都在埋頭看合同紙，王貴發便趁這會兒功夫站在前面，把這半個月的工作事項和要注意的地方紛紛講了一遍，敏敏聽下來，大概就是這麼些個意思。
幹活要利索，工作上出錯要扣錢。
單量多的時候，需要加班，不補加班費。
每人半個月的食宿費，十塊，從結算工資裏面扣。
最後，表現突出的繡娘可以留在廠裏工作，待遇跟正式工一個等級，每月分糧票油票，工資一個月三十五塊，補加班費。
“原來食宿不是免費的呀，敏敏，你剛纔白誇了。”趙寶林皺了皺眉。
敏敏食指點在合同上關於加班的這個地方，聳了聳鼻子，“是呀，還有這裏呢，鬼知道他們加班要到幾點，這不是周扒皮嘛。”
陳大姐噓了一聲，勸敏敏兩個，“也還好，你們想想半個月下來扣掉食宿費，咱也有四十塊了，比廠里正式工領的還要多，敏敏、寶林，咱好好幹，管他周扒皮李扒皮的，給錢就是香。”
說話的當兒，紅姐走過來，對着敏敏幾個人道：“怪我來之前沒有跟製衣廠瞭解清楚，不過這個待遇算是很高的了，就半個月咱拿了錢就走。”
又說，“都看完了嗎？一式兩份，簽好了自己留一份，另一份給我，我交上去。等結束了，拿合同去結算工資。”
紅姐都這麼說了，大家都紛紛寫上自己的名字交了上去。這事忙完差不多是十一點多了，王貴發便一揮手讓她們先去休息，等中午去食堂喫完飯，一點鐘準時上工。
回宿舍的路上，敏敏幾個才知道紅姐這次送她們過來就要回公社。
“爲啥啊？我看她們幾個負責人都留下來了呢？”敏敏先問。
紅姐坐在宿舍小牀上，跟她們講，“是這樣的，人家過來的都是一個名額，最多兩個，咱作坊一下子添了兩人，那不就是四個了嗎？”
“就算是我跟王主任有交情那也不行，其他負責人都看着呢，誰要喫這個虧，纔剛你們走了，她們已經在王主任的辦公室裏圍攻吵了我一頓。”
趙寶林站起來，“那也不是您走啊，本該我走的…”
陳大姐在一旁這麼一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紅姐看看她們，拉趙寶林坐下來。
冷着臉說，“想啥呢？作坊一堆事等着我處理，我哪有時間陪你們在這裏浪費。”
“食堂差不多到點開飯了，走，去他們食堂喫頓好的，喫飽喝好了我再回公社。”說完，紅姐率先站起來。
嗐，這裏的人咋一個個的，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呢。
敏敏起身撲過去抱住紅姐的胳膊，“姐你放心，你把肚子留我這，我幫你喫，一餐喫兩人份的，不喫胖個十幾斤，對不起咱扣掉的十塊錢。”
趙寶林和陳大姐本來心裏還有些不好受，下一刻便被敏敏這句話成功逗笑。
食堂用完飯，送紅姐離開，到下午一點鐘敏敏幾人換上廠裏下發的工作服進入車間。
車間是那種流水線式的，一排拉開的工位，每個工位上還配了一臺縫紉機，看上面寫的進貨地址和日期都是從外地來的新牌子，看來花了不少的大錢。
敏敏的位子和趙寶林她們分開了，左邊正巧坐的是住一個宿舍的那位婦人，姓黃，敏敏叫她黃嬸嬸。
右邊是個瘦瘦高高跟敏敏一般年紀的姑娘，不認識沒說過話。
開頭的這個下午，敏敏她們領到的活兒都是一樣的，春秋穿的外衣衣料子分到她們手裏，要裁剪成衣模子，領口衣袖裁開，再上線踩縫紉機，只踩到晚上五點下工喫飯，下午分到手裏的活要是沒有幹完，喫完飯還得回到車間繼續踩機子。
好在敏敏幾個手腳快，沒有磨洋工，這些活都趕在晚飯前做完了。
“走啊，餓死了，咱喫飯去。”
一下工趙寶林便跑過來找敏敏。
敏敏正坐在位子上，嘴巴里含着一根手指。
“咋了？你傷着手了？”趙寶林忙去拉她的手，眼睛裏都是擔心。
敏敏甩了兩下，擦乾指頭上的口水纔給她看，委屈道：“坐了一下午，我屁股都沒離開位子，困死我了，不小心就被機子紮了一下。”
之前在作坊敏敏就是個耐不住坐的人，手裏捧着個繃子這裏湊湊，那裏瞧瞧，能讓她坐個一下午真是爲難了。
她摸摸敏敏的腦袋，像是在給家裏養的闖禍的小貓咪順毛，“敏敏乖啊，明天要是還犯困你就趁主任沒注意站起來走走，要是怕活幹不完，你給我，我幫你。”
敏敏自是不客氣，抱上她的腰，“謝謝寶林姐，你真好。”
這一幕卻是被右邊那位瘦高的年輕繡娘看見了，路過敏敏兩個人身邊時，不僅撞了敏敏一下，還對着她冷蔑的哼了一聲。
把敏敏哼的委屈又納悶，遂去找人告狀。
“陳大姐，你看見了嗎，就是她，就她剛剛撞我，還朝我陰陽怪氣的哼氣，我沒跟她講過半句話啊。”
這會兒，她們正走在去食堂喫飯的路上，陳大姐拉下敏敏指向前面那瘦高繡孃的手，她認識那人，“快放下，她就是跟紅姐在辦公室吵的最厲害的帶頭人。”
“啥？就是她不滿王主任安排的呀，她誰啊？”敏敏一愣，問陳大姐。
陳大姐外號包打聽，一個下午車間裏三十幾個繡娘，知道不知道的她都打聽的差不離了，“和紅姐一樣，是作坊的一個負責人，別看她年輕，但是她手藝十里八鄉出了名的好。”
說到這裏頓了頓看向敏敏，“當然，她手藝再好，也沒咱敏敏的繡藝絕，人也沒咱敏敏討喜善良。”
“那是。”
敏敏嘿嘿一樂，聽完轉頭去看邊上的趙寶林，從車間門口出來那會兒，她就發現趙寶林走神了，一路上不知道在看誰。
她拍拍她的手，“姐，你幹啥呢，看什麼呢？”
趙寶林冷不丁被人這麼一拍，腦袋才從遠處那個熟悉的背影上轉回來，她吞了下口水，臉上是努力遏制住的驚喜，語氣裏有一份模模糊糊不甚清晰的情緒。
她看向敏敏，“是慶連濤，我剛纔在人羣裏看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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