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 20 章
一直到天色泛白,程衍又嘗試一遍躺會病牀上,還是沒能成功帶動肉/體一起移動。
看來客觀存在的事務真的不會以人的意志力爲轉移,最多隻能讓他的靈魂做一做穿牆術之類無人欣賞的超能力而已。
程衍也沒有因爲一整夜沒睡而疲憊。
這是沒有肉/體的正常情況,程衍折騰一遍,在清早的時候,又重新飄到了二樓去,進了臥室一看,楚望的睡姿和昨晚他離開的時候相比,幾乎沒有太大的差別,懷裏依然緊緊地抱着那套睡衣。
看來就算沒有一夜好夢,也睡得不錯了。
看到楚望眼皮稍微顫動,好像慢慢要甦醒過來,程衍心念一動,就猛地往外一閃,離開了臥室。
站在走廊上,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慌什麼?楚望又看不見他。
不過都已經出來了,他也沒有折返回去看別人起牀的惡趣味,乾脆飄下一樓去看看。
別墅裏已經開始忙碌起來,護士們給躺在病牀上沉睡的身體擦洗換衣,幾個人一塊工作,手腳靈活效率極高。
她們都能做到面不改色,程衍也努力讓自己鎮定面對這種“自己的身體無意識被人摸來摸去”的怪異感覺。
而另一邊,醫生也在看觀測儀器,記錄與分析數據。
“從昨天晚上開始,心律波動稍微加快了一些,現在還是處於穩定的範圍內,應該是個好預兆。”
“沒錯,我也同意。可能程先生平時工作太忙碌,現在身體是陷入到睡眠。我還是覺得,他自行清醒的可能性很大。”
“還是要繼續加強監測,程先生雖然是人魚,但是體能強度上,也不像是一般人魚,過往也沒有見過相似的情況,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對。”
因爲這場意外,知道程衍的人魚身份的人,又多了好幾個……
程衍飄在旁邊聽着幾個醫生在分析,聽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一件事情。
他飄出病房外,往二樓望去——楚望怎麼還沒有下樓來?
他現在靈魂輕盈,想去哪裏意念一動就飄到了,也沒有人會看到,動作自然肆無忌憚一些。
程衍往病房外飄去,正好看到楚望已經換好了衣服下樓來。
只是奇怪,明明剛纔過去看的時候,他還睡得安穩,怎麼現在神色看起來就有些恍惚了。
程衍心裏覺得奇怪,但還是跟在楚望的身後,跟着他的步伐飄。
楚望走到餐桌去,女傭已經站在餐桌前,立刻問他一聲,然後快速地把準備好的早餐呈上來。
早餐照樣豐盛,但楚望喫完後,卻不安地和別墅裏的女傭說:“以後……不用給我準備那麼麻煩了。”
負責廚房裏的工作的女傭被喊住,停頓了下,才笑着搖頭說:“楚望少爺的菜譜是主人安排的,這個月的都已經規劃好了哦。而且,也不算麻煩。”
楚望愣住,一直到女傭朝他點頭離開,都沒有反應過來。
他喫過早餐,去看了沉睡中的男人。
還沒有接近病牀的時候,就被病房裏走動的護士叫住。
“楚望少爺,接下來要輸液,病房裏比較窄,您看這……?”
楚望立刻心領神會,往後挪了一步,說:“我、我這就離開!”
他走出了病房,垂頭喪氣說:“我好廢物……”
程衍跟在他的後面,伸手揉了揉根本碰不到的腦袋,很想揪一下他腦袋上那兩根垂下的頭髮。
“怎麼一清早就這麼喪啊?今天太陽這麼好,應該開心一點。”程衍對着空氣說。
楚望耷拉着肩膀,又重新上二樓。
他沒有看路,程衍飄着跟他上樓,看到了管家剛好沿着二樓的走廊走過來,就要和楚望直接打個照面。
“小心點!”
“楚望少爺,注意一下。”
楚望站在樓梯上,腳步頓住,然後仰頭看向管家。
管家手裏……拿着程衍的那件睡衣。
程衍抽了抽眼角。
倒是楚望好像沒有因此而露出驚訝的表情,看起來……也許剛纔他下樓之前,兩個人已經見過面了。
管家語氣平和:“楚望少爺,您身體已經痊癒了,學校落下那麼多功課,今天送您回學校吧?”
他好像只是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也沒有帶上什麼個人情緒來。
楚望咬着嘴脣,表情有些慌,但是他卻還是搖頭,小聲而堅定地說:“我沒有落下功課……衍哥還沒醒,我不想離開。”
程衍挑眉,有些驚訝。
管家儘管嘴上還喊着恭敬的稱呼,語氣卻疏遠又淡漠下午,甚至還帶上了一些不滿。
“正是因爲主人還處在昏迷的狀態,楚望少爺在這裏纔不合適。現在家裏這麼忙碌,沒有人能夠照顧你。主人都已經救了你一命,你難道還要賴在這裏繼續添麻煩嗎?”
就差沒有直接說出來,楚望在這裏簡直是幫倒忙了。
管家的語氣裏不免有些抱怨。
不少人都已經知道了,遭遇車禍的時候,是程衍拼死保護住了楚望。被救出來的時候,楚望渾身幾乎只有輕傷,而程衍傷勢非常嚴重,一度進了重症監護室,要不是因爲人魚的自愈能力強悍,現在的情況只怕要再更加糟糕不少。
因爲這樣,護主心切的管家看眼前這個少年,怎麼都不順眼。
楚望露出怔愣的表情來,被說得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了一樣。
但是他深吸一口氣,硬生生憋住眼淚,帶着顫音開口:“因爲……因爲衍哥是爲了救我才這樣……我更不能離開。我這個時候走,就、就是忘恩負義。”
本來就軟糯的聲線還帶着脆弱的顫音,好像這個時候再兇他一下,眼淚就真的要控制不住拼命往下掉了。
管家看了他一眼,收回視線沒有再說什麼,只說:“你自己看着辦吧。”
然後他就直接和楚望擦肩而過,準備下樓。
只是在兩個人靠近的時候,管家才低聲說:“主人對自己的私人空間很重視,請您下次,不要再未經主人同意之前,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那聲音還是沉穩,只是話傳進楚望的耳朵裏,還是讓楚望控制不住顫動,晃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管家直接下樓去,留剩下楚望一個人,還站在樓梯上,最後剩下一個臺階沒走完。
楚望死死捏着自己的衣角,咬得下脣發白,眼眶都已經溼潤了一大片。
程衍無奈地嘆了口氣,說:“想哭就哭吧。”
不過,他的話楚望自然聽不到。
楚望拼命地眨眼睛,把懦弱的淚水憋回去。他折返回浴室洗了一把臉,讓自己發紅的眼眶看起來沒有那麼顯眼。
程衍一路跟在他身後飄,嘴裏唸叨着:“我沒有不讓你睡我房間,你想抱着我的睡衣睡覺也沒問題,不過下次記得毀屍滅跡,別被人發現了。”
楚望揉着眼睛,深呼吸讓自己氣息平穩,盯着鏡子裏的自己,眼眶卻又不禁溼潤起來。
他壓不住鼻子發酸,用手背遮掩着自己口鼻,扭頭離開浴室。
楚望迷茫的站在二樓,趴在欄杆往下望,看到了一樓此時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管家要負責在程衍莫名昏睡的這段時間維持好別墅裏一切照舊進行,一早就開始忙碌。
和楚望不輕不重地說完那幾句話之後,他也沒有精分再去理會楚望了。
楚望清澈的眼睛總是藏不住任何情緒,現在也泄出了明顯的沮喪和迷茫來。
他小聲說:“衍哥,我真的很沒用……”
程衍也跟着他手臂撐在欄杆上,下巴抵在胳膊上,然後扭頭看他,說:“怎麼會沒用,你才幾歲而已,我像你這個年紀——”
程衍卡了下。
他死了多少萬年,他根本不記得和楚望一樣大的年紀是怎樣的。
他改口:“不要因爲別人就否認自己,自信一點。”
當然,不管他說什麼,楚望都是不會聽到的。
楚望又小聲嘀咕一聲:“我好想你……你快點醒來吧……”
程衍苦笑:“我也想快點醒來。”
看這幅委屈的模樣,他真怕過兩天楚望真的受不住,收拾包袱回學校去了。
楚望趴在欄杆上,發呆了快半小時,一直到別墅裏的傭人過來要開始進行清潔的工作,他才連忙起身,避免打擾到別人。
他在這個別墅裏只是一個客人,只不過是多獲得了主人的一份關愛而已。
現在人員忙亂卻還是顯得冷清的別墅裏,好像沒有一處地方是他的落腳點一樣。
楚望站在走廊,呆愣了好幾分鐘,纔想起了什麼。
他轉身走到走廊盡頭,推門走進畫室。
這幾乎是他唯一可以喘口氣,無拘束獨處的空間了。
楚望肩膀明顯放鬆了下來,走到了沙發面前坐下。
程衍飄到四周張望。
楚望在畫畫的時候,他偶爾會過來看一下,但怕打擾他,也沒有去太過於注意。
玻璃花園裏的花已經都枯萎了,這個季節見不到什麼鮮豔好看的,甚至大部分栽種的植物連葉子都落光,顯得蕭條又落敗。
楚望在畫室裏或許增添了一些東西,畫架前頭擺了不少沒有收拾起來的美術工具,還包括已經乾涸凝固着多種顏色的水彩調色盤。
而畫架上固定的那張紙上,畫着的是看不清形狀的胡亂線條,上了幾種暗沉的顏色,看起來扭曲又痛苦。
程衍皺起眉來。
他看着這幅半成品,就覺得很不舒服,感受到了無法言說的壓抑撲面而來。
楚望突然站起身。
程衍站在畫架前,回頭看他,忍不住開口:“你……”
楚望正朝着他的方向走過來。
程衍瞪大了眼睛。
他忘了楚望是看不見自己的,甚至,瞬間以爲楚望就是以他爲目的而靠近。
楚望站定在他面前——或者說,站定在畫架的面前。
程衍纔回神過來,低聲說:“你原來那麼痛苦嗎?”
如果不是承受着痛苦,怎麼會畫出如此讓人窒息的畫作來呢?
楚望自然不會迴應他。
他伸出了手,直接穿過了程衍的身體。
程衍被嚇了一跳,猛地往旁邊一躲,避開了那副驚悚的場面。雖然沒有任何的觸感,但是還是有種被開膛破肚的錯覺。
“你想拿什麼?”
程衍已經迅速掌握了自說自話的技巧,就算無人迴應也能堅持絮絮叨叨。
疑問落下的同時,因爲知道沒有人能給他解答,所以程衍把頭朝着楚望伸手的方向扭過去。
然後,程衍瞪大了眼睛。
楚望握住了手裏的東西。
“你想做什麼!”
程衍伸出手去碰他,但是腦海裏一旦有“想觸碰”的衝動,他就無論如何也無法打破屏障,怎麼也觸碰不到楚望。
更觸碰不到,楚望手裏那把美工刀。
楚望的手摁在塑料刀柄上,按住卡齒,把刀片推出一截來。
他緊緊盯着那刀片,眼裏露出痛苦和迷茫來。
“我……”
“冷靜!”
程衍徒勞無功地喊他。
楚望已經把刀片抵在自己的手腕上了。
他自責地自言自語:“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
程衍圍着他打轉,暴躁地說:“出車禍關你什麼事啊!”
楚望動了動手腕,刀片幾乎擦着他的皮膚在移動,程衍倒吸氣。
他小聲說:“如果不是因爲我想去遊樂場,你也不會出事……”他說着話,嘴巴癟着,一副要哭不哭地可憐模樣。
程衍不管怎麼喊,都沒有一句話能傳達到對方的耳朵裏。
他怎麼嘗試,也沒有辦法用自己的靈魂碰到楚望的身體。
楚望眼裏閃過掙扎的痛苦,低聲說:“是我太沒用了,纔會總是連累你……”
程衍在氣頭上,脫口而出:“哪來的‘總是’啊!”
他也不知道楚望這想法到底是哪來的,但是他顧不上了,因爲楚望說着這話,美工刀的刀片順着纖細的手腕,斜着往那纖細嬌嫩的皮膚刺了進去。
……
楚望有種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感覺,一直到看到那刀片刮過自己的皮膚,他才瞪大了眼睛,好像回過神被驚嚇到一樣,猛地叫出聲,把美工刀扔到地上。
他直接往後退了一步,撞到了畫架上,打了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而畫架也因爲不平穩,發出震響倒在地上。
楚望站着過了幾秒鐘,才小心翼翼地朝着畫室外頭看過去。
沒有人被這聲響影響,過來看他到底在幹什麼壞事。
他這纔好像稍微平靜了一些,伸手看了下自己的手腕。
——遲鈍地感覺到不那麼明顯的疼痛來。
刀口不深,甚至還沒涌出血來,可是楚望看着嗎,心裏還是一慌,連忙起身走到靠牆的架子前,拿了急救箱下來。
在清水池開了最微弱的水流輕輕清洗完後,又用酒精棉片擦乾上面殘留的水珠。然後給自己上止血的藥,再撕出一段長度適中的紗布來。
然後楚望用牙咬着紗布的一端,用右手拿着另一頭,紗布繞着細巧的手腕轉了一圈,再接着又是一圈……
楚望的動作嫺熟得好像他做過數百次一樣。
一直到紗布都纏在手腕上之後,他用右手連帶自己的牙齒,給紗布打了一個歪歪扭扭的結,將它固定住。
做完這些,他才鬆了口氣,然後起身去收拾那一地的狼藉。
拿起美工刀的時候,楚望眼神還有些複雜,咬着下脣盯着拿刀片發呆。
在看到刀片刺到皮膚的時候,楚望猛地想起來那次深夜,衍哥和他說的那些話。
他沒有不自尊自愛,他只是控制不住……他總是控制不住。
壓抑痛苦的情緒在胸膛裏積攢了太多,找不到發泄的出口時,楚望總感覺整個人好像思維都一併變得混亂起來。
他好像掙扎在看不清的世界裏,精神一遍遍受着凌遲和折磨。
與之相比,肉/體的疼痛好像都不足爲奇,甚至在無法說出精神承受的痛苦時,弄傷自己的身體,用那些痛楚來轉移注意力,減輕他的痛苦。
他努力在程衍面前表現出正常的、討人喜歡的模樣,盡力讓自己變得看起來更好。
卻只有自己知道,他好不了。
可是在剛纔,疼痛還沒傳達到神經中樞,他頭疼得想要尋死覓活時,猛地想起來那個晚上的事情。
他睡眠淺,醒得早,還知道自己睡覺的時候,是不會變動自己的睡姿的。
明明睡前他安安穩穩的睡在牀的一邊,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他窩在男人的懷裏。
對方結實的手臂好像維持了一整夜,用一種保護憐惜的姿勢把他摟在懷裏,周圍都是令他安心的氣息。
楚望不敢動彈,一直閉着眼睛,一直到男人醒過來離開,他纔跟着戀戀不捨地起身。
還有遇到車禍的時候,他什麼都沒反應過來,大腦放空,被男人護在身下,還聽到他和自己說“小心”……
楚望蹲下身,把頭埋在自己胳膊上,控制不住失聲痛哭出來,好像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終於得到了宣泄口。
他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人會對他這樣好,他要好好活下去,不能再做讓對方爲自己擔憂的事情。
他孤寂的靈魂,好像漂浮過漫長的歲月,終於找到了溫暖包容的土壤,落地紮根。
楚望迫不及待想見到程衍。
他好想見他。
作者有話要說:寫到最後一部分的時候,我的電腦恰好在播放林二汶的《唯獨你是不可取替》。本來大綱裏的劇情好像不是這樣的,它就自己冒出來了……
感謝在2020-04-1120:59:13~2020-04-1123:31:11期間爲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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