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血色的愛
烏爾河東岸的盡頭，是一座遺世獨立的高聳城堡，大大小小的塔樓錯落其間。
副樓承擔了舉辦各級別品鑑會的職責。
即使是最高級別的金級品鑑會，也不過是放在裝修更奢華、設施更完善的南面副樓。
而那被衆多高矮不一的塔樓衆星拱月般圍在中間的，便是「貝爾斯塔德」這座宏偉城的城主府和飽滿麥穗教會最初神殿的所在地——
“豐饒城堡”的主樓。
這座塔樓有近五十米高，外牆上雕刻着一株綿延的巨大金色小麥。
它就像是一個渾身散發着黃金般溫暖光芒的守護者，靜靜地守望着整座豐饒城堡和它所處的這片大地。
太陽初升時，第一縷晨光灑落在這座巍峨的塔樓上，外牆的金色小麥便彷彿被點亮了靈魂般，讓光線在金色外牆上跳躍閃耀。
隨後。
金色的小麥在一瞬之間變得如墨水般漆黑。
將陽光徹底吞噬。
一個行走在西南的一幢副樓走廊間的侍僕恰好目睹了這一幕。
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
然後再朝主樓的方向定睛一看。
發現神聖的金黃麥穗還是那熠熠生輝的模樣。
暗道自己昨晚和露西鬧得太過，不僅把家裏備着的幾段羊腸全用完，竟然眼睛都累花了。
他緊接着便不再注意主樓，繼續朝儲物室走去。
昨晚的金級品鑑會規模空前巨大，甚至從他們這幢承辦銀級品鑑會的樓裏都調走了不少人手。
以至於本該昨天完成的雜物分揀工作才幹了一半。
今天儲物室輪班輪到他，別人沒做完的活自然也歸了他。
不過，他對此倒是沒什麼不滿。
畢竟，金級品鑑會可是純純的苦差事，條條框框多得不行。
伺候那些夠資格參加金級品鑑會的貴族和神職者老爺們，好處不過就是多拿一筆賞錢。
要是出了差錯，把命丟了都不稀奇！
想到這裏，躲過一劫的侍僕心情都愉悅了不少。
被掏空的身體煥發出了新的活力。
主樓一共有十四層。
第一層是一個寬闊的大廳，只承擔基本的迎賓職責。
進入大廳的右手邊的盡頭，暗金色的華貴樓梯指引着訪客繼續向上。
而在另一頭角落的牆面上，則存在一個一人高的活動門。
門前左右分別站着兩個侍僕模樣的壯漢。
不過，說是侍僕，從來往的其他僕人看待他們的敬畏眼神就能明白，這兩人絕非是與他人一樣的負責迎賓和打掃的僕人。
事實也確實如此。
他們，是進行了粗淺僞裝的精銳信徒衛兵。
而在他們守衛的那扇門的後面，則是通往主樓地下的“神棄室”的入口。
通往神棄室的樓梯由厚實堅固的黑鐵鑄成，漆黑如夜。
樓梯的每個臺階上都刻滿了古老的符文。
沿着樓梯向下行進，油燈的光亮愈顯黯淡。
不知從何而起的冷風吹拂而過，給人帶來難以言喻的寒意和壓迫感。
牆壁逐漸變得潮溼而滑膩，牆角中不時閃過不具名的影子。
最終，樓梯會將人帶向地下深處。
那裏是一個黑暗籠罩的幽閉恐怖之地。
一位臉上皺紋層層疊疊的瘦弱老人從兩側都是囚室的走廊回到了那只有一盞油燈，卡在樓梯盡頭和囚室區域中間的昏暗房間中。
他是神棄室唯一的獄卒和典獄長。
神棄室也只需要他這一位獄卒和典獄長就夠了。
而在他剛剛巡視過的囚室區域，一些粗糙且陳舊的鐵鏈和鐵環掛在牆上，在微弱燈光下閃爍出森然之色。
依稀可以看見，在兩側一共十幾間的囚室中，只有一間的大門被關上了。
這並不稀奇。
因爲神棄室是專門爲金黃麥穗教會神職者中出現的“不潔者”所準備的。
完全空置數年甚至數十年都稱得上正常。
而在那被厚重石牆所環繞，僅僅只有牢門處的縫隙才允許幾不可見的微光通過的緊閉囚室內，約維克正半靠在牆壁上。
這個曾經身材魁梧的高大男人，如今已經變得乾枯。
骨頭的輪廓顯露出來，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彷彿只是皮囊包裹着的一具虛無的骷髏，毫無生機可言。
頭髮無法梳理，只能無序地耷拉在蒼白的額頭。
他的衣物鬆垂在身體上，雙脣乾裂，每一次呼吸都帶來刺痛。
他看着周圍的漆黑。
心中仍是那如野火般熊熊燃燒的恨意！
他悔恨於自己參加了那場根本就是陷阱的晚宴。
憎恨於自己的弱小，以至被肖恩輕而易舉地制服，眼睜睜地看着此生摯愛從面前被帶走。
他更怨恨製造這一切悲劇的金黃麥穗教會。
以及教會背後的
就在他的思緒迴歸到這裏的時候。
一陣毫無預兆的強烈冰冷感不知第多少次襲擊了約維克。
寒意在一瞬之間爆發開來，帶來了讓人無法承受的劇痛。
這種痛楚不是來自肉體受到的傷害或是折磨，而是源於約維克靈魂的深處。
是來自於神明的惡意！
約維克感到自己的靈魂再度被放逐到了無盡黑暗之中
整個世界變得陌生而可怖，苦痛與孤獨籠罩着他，在黑暗中扭曲着他的心靈。
從約維克拒絕肖恩的要求而被押送至這暗無天日的神罰室的第一秒起，約維克就在這場靈魂的噩夢中掙扎。
所有往日的情感都被掠奪殆盡，在殘留的空洞中只剩下恐懼與絕望。
每當他產生恨意，極致的折磨就會如影相隨。
越恨越痛，日日皆然！
然而，這一次。
他似乎到達了臨界點。
疲憊不堪的神經被靈魂的痛楚撕扯。
視線變得模糊。
約維克無法再分辨現實和幻覺之間的界限了。
扭曲的念頭如潮水般涌入他心頭。
曾經給予他希望與力量的信仰如今成爲了最黑暗而殘忍的嘲弄。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囚室內的黑暗變得更加濃郁了。
約維克的太陽穴在單薄的皮膚上不自然地鼓動。
可怕的幻覺出現了！
那是各種各樣詭異而恐怖的景象與聲響：血淋淋的屍體、鬼魅般的影子、刺耳的尖叫……
這些幻覺不斷向他襲來，要讓他感到自己身處屬於極罪之人的地獄中。
這是他無法逃離的永恆折磨！
然而，在這樣的時刻。
約維克也沒有感到絲毫的膽怯。
更沒有誦唸偉大的金黃母親的名諱，向祂贖罪。
他的腦中、口中、掌心、腹前。
他的皮、他的骨、他的血、他的肉。
他的一切，他的所有，都只在呼喚一個名字：
瑪莎！
瑪莎！
瑪莎！我的瑪莎！
神明的折磨無法湮滅他的精神，因爲他還有他的瑪莎。
神明的惡意削去了他靈魂的一角，讓他永遠失去了作爲“人”的某個部分。
卻也讓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愛。
他愛瑪莎的臉、瑪莎的脣、瑪莎的耳。
愛瑪莎的甜美笑容、瑪莎的俏皮言語、瑪莎的嬌媚身軀。
那是足以撬動神明偉力的亙古禮讚。
愛，是一切！
愛，即是我！
只要能奪回我的愛人。
邪神、惡魔、瘋子。
囈語者、遊蕩者、異教徒。
不論是誰。
只要讓我出去，拯救我的愛人。
我都願意奉獻我的血肉皮相、我的心神靈魂！
恍惚恍惚。
痛苦痛苦。
約維克耳旁那縈繞不散的淒厲尖叫好像淡了。
他隱約聽見了什麼聲音。
那是清亮的、柔美的、讓他魂牽夢繞的聲音。
那是瑪莎的聲音！
瑪莎說了什麼？
約維克費力地挪動身子，好像要離那不真切的聲音的源頭更近些。
“.”
近了，近了。
“.”
約維克將耳朵貼到牆角，瞪大了佈滿血絲的眼睛。
牆的另一頭，不再是囚室。
而是一間壯觀華麗的宴會廳。
那一定是一間紅色的宴會廳。
因爲它純白的牆面上一定充斥着各種紅色的裝飾：
紅色的鷹、紅色的線、紅色的畫。
還有身穿紅色禮服，如玫瑰般綻放的瑪莎！
瑪莎此刻一定也貼着牆。
因爲隨着距離拉近，她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了：
“束縛.束縛”
什麼束縛？
約維克伸出乾枯的手指，在石牆表面抓了抓。
摩擦聲說明石牆被磨薄。
兩人的距離更近了。
這一次，約維克總算聽清了瑪莎的話：
“束縛的外面就是束縛的裏面。”
鏘——
如醍醐灌頂。
約維克的眼眶裏，血液開始流淌。
那異樣美麗的血液，將他的視線染得一片殷紅。
而在這血紅的帷幕下。
他的瑪莎正聘聘嫋嫋地走來。
恍惚恍惚！
痛苦痛苦！
約維克奮力地想要奔向瑪莎。
卻因爲地面太過滑膩，跌倒在了血泊中。
再次擡起頭。
他的愛人已然消失不見。
血色的天幕縮小、匯聚在一起。
最終留在他視線裏的。
只有一個猩紅的、不詳的、慈愛的長方形！
不知過了多久。
被擇人而噬的黑暗所籠罩的囚室內，響起了沙啞的嘶鳴：
“讚美.”
“讚美我主。”
“禮儀之神！”
豐饒城堡主樓的第十二層，是金黃麥穗的領袖，「貝爾斯塔德」的城主，伊登·薩克斯頓大公所設立的謁見廳。
光線自高聳天花板四周的巨大窗戶處灑下。
整個謁見廳中瀰漫着柔和而溫暖的光芒。
窗戶周圍是細緻打造、雕刻出複雜幾何圖案並用黃金點綴的窗框。
牆壁上鋪滿了細膩的金黃花紋，使謁見廳的每一寸空間都充斥着尊貴。
謁見廳的地板由恢弘優雅的澄黃大理石拼接而成，宛如一幅巨大的麥田油畫。
在謁見廳的盡頭，在大理石鋪就、鑲嵌着各色珍奇礦石的臺階之上，是公爵的寶座。
那是一個由純金鑄造而成，閃耀着無與倫比光輝的寶座。
而此時此刻，雙手搭在雕刻麥穗紋飾的黃金扶手之上的伊登大公，正隨意地打量着站在下方那用羊毛精心編織的地毯之上的來客。
伊登大公英俊而堅毅的面龐刻着歲月留下的痕跡。
他精心打理的黑髮如同停滯的波濤般搭在額前。
目光深邃，隱隱透出一絲鋒芒和冷酷。
“第五光明，我希望你這次來，能夠給我帶來好消息。”
“我前前後後給你送了四十七個滿足你要求的試驗品。”
“如果你這次還是不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那麼我想，我們的合作就可以到此爲止了。”
“你和祈日商會，也會付出應有的代價。”
第五光明咧嘴一笑，臉上的傷疤和這間華貴的謁見廳格格不入：
“城主大人，我之前就和您說過，‘腦石’的製作不是那麼容易的。”
“這畢竟是能夠對付‘秩序長階’的祕密武器。”
“如果順利的話，應付太陽神術也不是沒有可能。”
“您需要再耐心一點。”
伊登大公冷笑了一聲：
“耐心？”
“你應該明白，我只會對有價值的人耐心。”
“正因爲你當初向我展示了‘腦石’的力量，我纔會給予你機會。”
“也正因爲那些試驗品的價值遠遠比不上‘腦石’，我才把他們交給了你。”
說話間，他的語氣變得凜冽而殘酷，驚人的威勢使得原本溫暖的謁見廳好似剎那間成了極北的冰封雪山：
“所以現在，告訴我。”
“你的好消息是什麼？”
第五光明的身體在伊登大公的駭人氣勢下本能地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額頭的汗水開始沁出。
不過，他的心情卻並不像臉色一樣沉重。
看來，火候已經差不多，是時候該給這個神明走狗一點甜頭了。
別到時候他信心不足，沒敢和王國打起來。
那樣的話，商會可就功虧一簣了。
第五光明難受地喘着粗氣，然後“適時”吐出了一個消息：
“城主大人，我們並非沒有進展。”
“從您前兩批送給我們的試驗品中，我們已經提取出了近百克的腦質。”
“只不過，腦質必須經過儀式提純，才能最終凝結成腦石。”
“目前近百克的腦質也就堪堪做成一塊合格的腦石。”
“所以我纔沒有帶過來獻醜。”
伊登大公掃了一眼看起來誠惶誠恐的第五光明，語氣冰冷得沒有一絲感情：
“我不覺得你們目前的成果展現出了你們的價值。”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那麼祈日商會可以滾出貝爾斯塔德了。”
聞言，第五光明立刻做出一副慌亂的樣子，急急忙忙地解釋道：
“城主大人，腦質產量低和先前兩批試驗品‘質量’的低下有關。”
“但這一次您派人送過來的五個試驗品，雖然人數少，質量卻要高得多，我們估計，他們這裏的腦質產出可能比先前的所有人加起來都要高不少。”
“尤其是那個叫.瑪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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