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萬字】

作者:榮小榮
雲陽侯府。

  剛剛從縣衙回來的長公子護衛,帶來了一個震動了整個侯府的消息。

  侯府的長公子死了。

  在長安縣衙,被大理寺卿李玄靖之子,一刀捅死。

  他的屍體,就擺在大堂之上。

  “我的沅兒!”

  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剛剛走進來,看到李沅的屍體,很乾脆的暈了過去。

  雲陽侯身體晃了晃,失去平衡,跌落在椅子上,目光死死的盯着那護衛老者,咬牙道:“你是怎麼保護沅兒的!”

  老者臉上露出無奈之色,說道:“那人的身邊,有五位第四境的護衛,我一個人攔不住。”

  雲陽侯深吸口氣,閉着眼睛,顫抖着聲音道:“說,沅兒爲什麼去長安縣衙,又爲什麼會死在那人手裏?”

  老者低着頭,默默的說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雲陽侯一掌拍在桌子上,木桌轟然裂開。

  李沅不過是失手打死了區區一個賤民而已。

  自己都已經用過一塊免死金牌了,他還想怎樣!

  若不是需要給李玄靖面子,根本不需要浪費這塊珍貴的免死金牌,祕密將那一家人全都處理,哪來這麼多的麻煩?

  雲陽侯額頭青筋暴起,低吼着說道:“李玄靖,本侯一定要你也嚐嚐失去兒子的滋味!”

  此時,大理寺內。

  儒雅男子聽完了宋佳人的話,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波動,只是道:“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不用擔心,此事我會解決的。”

  宋佳人微微點頭,然後轉身離開。

  一位黑衣人從不遠處走過來,問道:“大人,要去長安縣衙看公子嗎?”

  李玄靖搖了搖頭,說道:“不必。”

  黑衣人道:“天山七煞是真正的殺手,依照這一行的規則,恐怕就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幕後的僱主,不過屬下可以確認,這次的刺殺案,與上次公子在府中遇刺的案子,是同一主謀,能請得動天山七煞,買通在李府十年的下人……,長安有此能力,又這麼恨老爺的沒有幾個,應該就是幾位殿下之一了。”

  他搖了搖頭,說道:“李沅剛剛和公子發生了衝突,他們就迫不及待的動手,明顯是想嫁禍雲陽侯府,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李玄靖沉默片刻,說道:“備車,去淳王府。”

  片刻後,一輛馬車停在淳王府門前。

  門房通報之後,淳王大步迎出來,笑道:“本王就知道伱今天會過來……”

  李玄靖拱了拱手,說道:“見過殿下。”

  淳王握着他的手腕,搖頭道:“這裏又不是外面,你跟我客氣什麼,今天你既然來了,就別走了,陪我喝點,再下幾局棋,今夜我們抵足而眠,明日一起進宮……”

  說罷,他對王府管家道:“告訴王妃一聲,本王今晚不去她那裏了,讓她先睡吧……”

  長安縣衙。

  大牢。

  雖然裴哲讓人送來了一牀新的被褥,但牢房的牀睡起來,到底是沒有家裏的舒服,而且也沒有家裏香。

  說到香,李諾聞了聞自己的衣服。

  衣服上有一種淡淡的香味,但又不同於娘子的香。

  他想起了吳管家說過的女俠,不由的有些好奇。

  他暈過去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位女俠又是誰?

  外面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李諾擡起頭,看着站在牢房外的一道身影,詫異道:“娘子,你怎麼來了?”

  宋佳人拎着一個食盒,說道:“你一整天都沒有喫什麼東西,我帶了點飯菜。”

  牢房柵欄間的空隙很窄,食盒無法遞進來,於是她拆掉了兩根柵欄,拎着食盒走進牢房。

  李諾今天確實沒怎麼喫東西,剛纔還不覺得餓,直到娘子打開食盒,他聞到飯菜的香味之後,才覺得飢餓無比。

  飯菜是宋府的廚子做的,有葷有素,還有一盅蔘湯。

  宋佳人坐在李諾身旁,忽然問道:“你……爲什麼要殺他?”

  李諾心中暗道,不殺李沅,她就成寡婦了啊……

  他殺李沅的理由,並沒有那麼高尚。

  他也算不上什麼高尚的人。

  倘若他真的是捨己爲人的聖人,李沅在刑部的時候就死了。

  他殺李沅,更多的理由,是爲了求生。

  成功延壽固然好,失敗的話,也算是爲百姓除了一害。

  這可能就是天意。

  如果李沅不來縣衙,李諾不可能跑到雲陽侯府殺他。

  在他最需要李沅的時候,李沅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面對娘子的詢問,李諾並未解釋法典的存在。

  他喝完最後一口蔘湯,鬆開手,手中的玉碗忽然掉落。

  宋佳人下意識出手,卻見那隻玉碗,徑直的懸浮在半空中。

  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將它禁錮在了那裏。

  宋佳人怔怔的看着他:“你入境了?”

  李諾點了點頭。

  李沅一死,他必入境。

  公主殿下誠不欺他。

  宋佳人看着李諾,不由的想起他修法家的初衷。

  不知道他修行的目的,還是不是爲了打敗她……

  李諾喫完飯後,宋佳人收拾好食盒,說道:“我明天再來看你,父親說了,他會想辦法的。”

  看着她站起來準備離開,李諾忽然道:“娘子。”

  宋佳人轉頭看向他。

  李諾道:“可不可以把你的荷包給我?”

  宋佳人沒有問爲什麼,從腰間取出一個粉色的荷包,遞給李諾。

  李諾收下荷包,等到娘子離開後,將它放在枕邊。

  折騰了一天,他的身體本來就虛弱,聞着這一道讓人靜心安神的味道,彷彿娘子就在身邊,他很快就睡着了。

  宋佳人並未走出大牢。

  她將食盒放在牢房門口的桌上,在桌旁的長凳上坐下,靜靜的守在這裏。

  夜已深。

  大牢之內,李諾睡的十分安心。

  雲陽侯府,則是一片縞素。

  長公子遇害身亡,主母傷心暈厥,至今未醒。

  侯爺無比震怒,將自己關在書房,不多時,一封封信件從侯府傳出,被下人送往長安各大權貴府邸。

  一道年輕的身影,趕在宵禁之前踏入侯府,看到門口懸掛的白燈籠,微微一愣,震驚道:“府上發生什麼事情了,有人過世了?”

  門房一身縞素,勸慰說道:“二公子,請節哀……”

  年輕人身體一震,悲慟道:“父親啊……”

  門房連忙拉住他,說道:“二公子,弄錯了,不是老爺,是大少爺,大少爺被人殺了!”

  年輕人身體再震,滿臉的難以置信。

  什麼?

  李沅死了?

  那個畜生真的死了?

  李沅死了,他豈不是就是侯府大公子,未來的二等候?

  真是人在外面逛,喜從家中來。

  他怔怔的看着府中到處懸掛的白燈籠,回過神之後,表情比剛纔更加悲痛,大聲道:“兄長,你死的好慘啊哈哈哈哈……”

  ……

  清晨。

  長安各大官衙剛剛開門,便收到了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

  就在昨夜,雲陽侯府的長公子,在長安縣衙,當着許多人的面,被人一刀捅死。

  這已經是一日之內,長安發生的第二件大事。

  中午的時候,大理寺卿之子遭到刺殺,爲了取他性命,幕後之人出動了八位第四境武者。

  大理寺卿貴爲九卿之一,位高權重,有人派出了八位第四境,要他獨子的命。

  雲陽侯是當朝一等侯,大夏的上層貴族,侯府的嫡長子,未來侯府爵位的繼承者,當衆被人殺死……

  大夏有多久沒有發生這樣的惡劣事件了?

  巧的是,殺死雲陽侯長子的兇手,正是當朝大理寺卿之子。

  一位正三品大員的兒子,殺了正三品勳貴的兒子。

  雖說長安權貴子弟圈子中,打打鬧鬧的事情時有發生,可鬧到這種地步的,也極其少見。

  一時間,無數人被派出去打探消息。

  長安沒有祕密,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們很快弄清。

  起因是三天之前,雲陽侯之子李沅,想要強搶民女,被大理寺卿之子撞見後製止,兩人結下樑子。

  大理寺卿李玄靖的兒子修法家,雖然讓人有些難以相信,但這在長安上層圈子也不是什麼祕密。

  後雲陽侯爲子出氣,聯合一衆權貴,上書三省,制止了李諾在長安縣衙審案,斷了他的修行之路,兩人間矛盾加深。

  再之後,李諾翻出半年前李沅的一樁殺人舊案,將李沅抓到刑部,但卻被雲陽侯以免死金牌爲子脫罪,並在刑部遭到李沅的當衆嘲諷,有刑部官員可以作證。

  事情發展到這裏,其實還算正常的摩擦爭鬥。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了。

  昨天一早,有人以殺害了六位無辜百姓爲餌,吸引修法家的李諾前去查案,卻在現場埋伏了八位第四境的殺手,險些讓大理寺卿唯一的兒子命喪黃泉。

  若不是他身邊的護衛實力極強,大理寺卿已然絕後。

  從常理來說,雲陽侯府的嫌疑很大,雖然人們不覺得雲陽侯有這個膽子。

  之後數個時辰,就傳來了李沅在縣衙被殺的消息。

  此案由尚書省一名主事親眼見證,那李諾也承認了罪行,主動將自己關在了長安縣衙大牢。

  平心而論,兩人的矛盾,錯在李沅。

  但就算李沅有錯,也不能殺了他啊!

  退一萬步,哪怕是他恨急了李沅,非要殺他,也別自己動手。

  僱兇殺人不就行了,衆目睽睽之下,殺一等侯爵長子,哪怕他的父親是李玄靖,這件事情,怕是也很難收場。

  今日一早,雲陽侯將兒子的屍體擺在了宮門口,帶領一衆權貴上書,要求朝廷嚴懲兇手。

  發生了這麼大的案子,三省當然不敢怠慢。

  第一時間就命刑部去長安縣衙提人,與京兆府衙、御史臺共查此案,大理寺因爲與兇手關係密切,被排除在外。

  與此同時,三省也向各衙門發出通知,緊急召開朝會共議此案。

  刑部。

  李安寧聽完這些事情,手裏只咬了一口的包子,掉落在地。

  她昨天沒來刑部,去皇陵祭奠母妃,早上纔回到長安。

  沒想到她纔不在一天,竟然就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

  李諾中午遇刺,晚上殺了李沅……

  不是,她那句話是開玩笑的,沒想讓他真殺啊!

  這孩子怎麼這麼老實呢!

  她急匆匆的離開刑部,想要去長安縣衙看看,但剛踏出刑部大門,就看到李諾從一輛馬車上下來,身邊跟着刑部的官吏和捕快。

  和李沅一樣,他的身份也非比尋常,即便是犯下重案,也不會戴上腳鐐枷鎖之類。

  宋佳人跟在李諾身後,走到刑部門口時,被一名刑部官員攔住,對她說道:“姑娘,刑部重地,您不能進去。”

  李安寧開口道:“讓她進來吧。”

  那刑部官員緩緩讓開,沒有說什麼了。

  一行人走到刑部大牢門口的時候,她對宋佳人說道:“刑部有規矩,就不能讓你進大牢了,你可以在這裏等着,或者去那邊的衙房先坐會兒,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他的。”

  李諾走進刑部大牢,李安寧讓人打開一間牢門。

  這間牢房,顯然要比尋常牢房更大更寬敞,似乎是許久沒有人入住,地面落了一層灰塵。

  一名刑部的官員見此,吩咐兩名獄卒道:“去找幾個女囚,將這裏好好打掃打掃,再換一牀新的被褥過來……”

  牢房外面,李安寧看着李諾,難以置信道:“你真殺啊……”

  李諾聳了聳肩,說道:“不是殿下教我的嗎?”

  李安寧一時語滯,平時可沒見他這麼聽自己的話。

  在這裏等他們打掃也是無聊,李諾將腰間的玉佩拋向空中,一個念頭,玉佩便懸浮在那裏,他看着李安寧,說道:“看,我入境了……”

  法家第一境,解鎖的正是禁錮之力。

  李安寧白了他一眼,都什麼時候了,他居然還有心思炫耀修爲……

  怒斬權貴子弟,他不入境誰入境?

  法家和武道是截然不同的體系,修行速度是諸家之中最快的,沒有之一。

  他要是能拎着刀,將長安那些罪該萬死的權貴斬盡殺絕,就連自己也不會是他的對手。

  再次丟給他一個白眼,李安寧道:“你在這裏乖乖待着,我去朝堂上看看,順便爲你求求情,這件事情,雲陽侯肯定不會善罷甘休,那些權貴們,恐怕也不會放過你的……”

  不用想也知道,那些權貴一定會緊抓此事不放。

  如果李沅的死,被這麼輕易的揭過,以後長安權貴子弟,還不得人人自危?

  她叮囑了李諾一句,就匆匆的走了。

  李安寧走後,負責打掃的幾名女囚就到了。

  這些基本都是徒刑的犯人,徒刑不僅僅是坐牢,還要承擔一定的勞役,如果是男犯人,一般會被拉去修城牆挖河道,兩國開戰時,還會被送去戰場填線。

  女犯人由於體力原因,會被分配一些輕體力勞動,如織布洗衣,打掃爲生等。

  幾名女囚穿着白色的囚衣,從李諾身邊路過時,一名身材嬌小的少女擡頭看了一眼,腳步忽然一頓,震驚道:“少爺……”

  李諾低頭一看。

  呦,熟人。

  ……

  皇宮。

  金殿之上。

  這是一場臨時召開的朝會,但參加朝會的官員人數,卻比以往任何一次朝會都多。

  一等侯之子慘死縣衙,大理寺卿李玄靖之子身陷囹圄,這兩方,可沒有一方是好惹的。

  哪怕是此案與他們沒有多大的關係,衆官員也想來看看熱鬧。

  可惜的是,身在漩渦中心的大理寺卿,此刻居然不在朝堂,衆人也看不到他的反應。

  雲陽侯身穿一身白衣,跪在大殿之上,一言不發。

  大殿兩側,朝臣吵得不可開交。

  一名權貴陰沉着臉,說道:“三番兩次無視朝廷詔令,暫且不說,當衆殺害一等侯之子,此等行徑,實在罪大惡極,若是不殺,何以明正律法?”

  “永壽侯說的對,此子無法無天,藐視朝廷,藐視律法,依律當斬!”

  “若是此次不殺,放任下去,不知道下次他又會做出什麼惡劣的行徑,若不殺他,天理難容,法理難容!”

  “附議!”

  “附議!”

  大殿左側,一羣義憤填膺,比雲陽侯還憤怒,像是死的是自己兒子的人,是大夏的權貴們。

  不像朝臣們分成數黨,整日互相攻伐。

  大夏權貴向來同仇敵愾,是朝堂上最大也是最凝聚的一股力量。

  而大殿右側,和他們爭吵不休的人,則是一羣御史。

  幾乎每一次的朝會,這些御史們都會以各種罪名,彈劾大理寺卿李玄靖。

  他們雖然權力不大,但嘴上從不留情。

  不過,這次李玄靖被權貴們聯合攻擊,他們卻出人意料的站在了李玄靖的一邊。

  即便李玄靖現在根本不在朝堂。

  等到權貴們的聲潮小了一些,一位侍御史道:“雲陽侯之子李沅,向來行爲放肆,爲禍長安,半年之前,因爲被書院的同門檢舉作弊,便將其活活打死,難道不是藐視律法嗎?”

  一位監察御史走上前,說道:“李沅生性放浪,不知道禍害了多少良善女子,這件事情的起因,亦是他強搶良家在先……,雖然沒有官身是不能開堂審案,但歸根結底,他也是爲百姓做事,其心向善……”

  御史中丞最後站出來,徐徐說道:“擾亂公堂,無視律令一事,念在他沒有惡意,可不予追究,不過,即便雲陽侯之子李沅罪行累累,罄竹難書,也當由朝廷審判,不是他能隨意處置的,依律的確當斬。”

  正當衆人以爲御史臺要爲雲陽侯說話時,御史中丞話音再一轉,說道:“不過,其父是大理寺卿,官職正三品,依照“官當”的規矩,倘若大理寺卿願意引咎辭職,那麼便可以免去其子一條死罪……”

  大殿之上,傳來一陣譁然。

  大理寺卿是當朝三品文官,可以說是位極人臣,於律法之上,當然也是有特權的。

  只不過,文官的特權,要遠遠低於權貴。

  同樣是正三品,雲陽侯只要爵降一級,就能爲兒子抵一次死罪。

  但大理寺卿,卻要辭去全部官職,才能做到同樣的事情。

  御史臺此計,可謂一石二鳥。

  救李玄靖的兒子,扳倒李玄靖。

  和李玄靖相比,長安這些權貴,纔是大夏的頑疾。

  李沅早就該死,當初御史臺聯名彈劾,也沒有什麼結果。

  李玄靖的兒子,只是做了朝廷早就該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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