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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把溫伏放了呢?以這小子的機敏,會不會跑去報警不好說,但放出去就是個禍患。溫伏腦瓜子聰明,指不定早就摸清了他的行動軌跡,如果真去找警察,有這小子協助,自己肯定跑不掉。以前他跟着他是因爲有飯喫有地兒住,找了民警不定會被送去哪兒,還不如老老實實跟着自己這個人販子。
如果他主動把溫伏丟了,這小子讀不成書,還捱過那麼多頓打,一時報復心起來,哪怕自己暫時沒落網,也免不得以後提心吊膽。
溫伏並不能聽到養父心裏這些算盤,只是餘光瞥到對方高高揚起的手,下意識抽搐了一下,雙臂把頭護得更緊,最終卻沒等到拳頭落下。
他聽見養父往他身上啐了一口:“老子看你以後考個什麼狀元。”
身後的牀墊吱嘎一聲,養父坐了回去,從抽屜裏拿錢——打牌的時間到了。
溫伏敏捷地從地上起身,像兔子一樣竄出去,跑到門口的水龍頭面前,用冷水胡亂衝乾淨滿頭滿臉的血。
他知道自己有書讀了。
人牙子也有自己的關係網,沒過多久,溫伏在附近的鎮小入學。
他白天在學校上學,晚上和週末就在養父的指使下潛入各種公共場所進行不起眼的盜竊。溫伏的手腕上總是帶着青紫的指痕,那是一次次不慎被人發現時,所有人下意識抓住他的第一個位置。
偶爾溫伏的鼻子和臉也帶着青紫,是養父喝了酒或打牌輸了錢拿他發泄的結果。
他們搬遷的頻率很高,因爲溫伏偷錢被抓總會有幾次逃不過被送去派出所,去的次數多了,警察就會起疑,從對溫伏進行口頭教育變成了對來接他回家的養父進行探究的審視。
每當養父收到來自警察的打量時,就是他們連夜搬遷的時候。
讀書,偷盜,被抓,轉學。
讀書,偷盜,被抓,轉學。
讀書,偷盜,被抓,轉學。
溫伏對這樣的日子漸漸麻木了。
唯一愈發敏捷的是他逃跑的速度,只有跑得越來越快,纔不會被人抓住,不用隨着年齡長大得到路人越來越少的憐憫從而在被抓包時承受更重更狠的打,也不用一次次被送到派出所,看着早已熟悉的警服,接受那些他早已學會不去聽的苦口婆心的教育。
更重要的是,只有跑得更快,見警察的次數更少,他才能減緩養父搬遷的頻率,得以延長自己在一個學校接受學習的時間。
他已習慣像影子一樣讓自己沉默在每一場人潮中,靜默得使任何一個人轉頭就能忘記他的存在,用無比熟稔的盜竊手法,在被害者身邊來去無蹤,宛如鬼魅,偷完錢就消失不見。爲了不讓人對他留下印象,溫伏不與人交流,更不與人對視——他那雙眼睛太容易叫人記住。
聲音、容貌、性格,他停留過的每一個地方,同學與老師有關他的記憶都是模糊。
除了成績。
溫伏在所有盜竊與捱打的間隙裏抓住時間學習,他所去過的每一所學校,唯一能提醒那些人他曾到來的證據,是他留下的每一次名列前茅的成績。
他一直記得幼時母親耳提面命的叮囑。
縱使到現在,溫伏早已變得對一切苦痛都麻木到遲鈍了,他不知道讀書的意義何在,但還是僵硬而機械地依照母親留在他回憶裏那句遺囑般的話活着:要讀書,拼命讀書。
無止境的流浪裏,母親的一切形象都在溫伏腦海中凋零遠離,他和他四歲以前的童年像隔着一塊毛玻璃在水火中對望:難以窺探,憑藉本能感知而已。
溫伏不記得母親的面容,不記得她纖細還是臃腫,美麗或是醜陋,他甚至不記得母親的名字——太遙遠了,他在學會寫字之前就失去了她,在看到她的墓碑之前又遺失了自己。
但毫無疑問母親是愛他的,縱使記憶如此遙遠,溫伏也十分篤定。從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還是一片空白時,他對愛的唯一感知就就來自於她。
渺茫而確信,像直覺那般,如同他第一次看到費薄林的眼睛就知道有一天可以去敲響對方的家門。流浪動物對愛與危險的判斷都無比準確,他知道費薄林不會傷害他就像他知道母親的愛。
無數個疲於奔命的深夜,他靠着這點朦朧的感知掙扎自救。
高頻的搬遷使本就對他學業不上心的養父認知混亂,溫伏在小學到初中的階段跳了兩次級,從雲南遷徙到四川,快七歲上一年級的他,十一歲時小學就已結業,初三畢業時,溫伏還不滿十五。
義務教育過後,溫伏要上高中了。
他的中考成績依舊出彩,溫伏無所謂自己上一個什麼樣的高中,只要能上就可以。
他報的永遠是離目前的居住地最近的城鎮高中,太好的學校學費高達幾百,城鎮中學無論如何總歸錢花得少一點。
養父染上了賭癮,時不時揹着一屁股債,短短一個學期,溫伏又轉學了兩次。
高一上的期末面臨分科,溫伏毅然決然選了理科。
文科不止要背書,沒有課堂上老師及時的輔助講解,根本無法在考試時準確理解題乾和做出能拿高分的應答。
但理科不一樣,縱使錯過一些課程,只要在練習冊上系統地刷題,通過對照答案和解析一樣能掌握知識點,這對隨時面臨着遷徙和轉校的他來說是最好兼容每個學校不同的上課進度的選擇。
高一下中期,他們又搬遷了一次,來到戎州的一個小縣城。
這回呆了幾個月,直到溫伏升高二。
高二開學前一天,溫伏回到暫居地,養父不出意外正坐在自建房門前的棚子裏打牌,地上灑滿了抽過的菸頭和一盤蚊香,頭頂的電燈泡用三根拉到柱子上的電線吊着,坑坑窪窪的水泥地上積着些不明水漬。
養父叼着煙,嘴裏爹媽並行地跟人開着玩笑,但臉色並不是很好,估計才輸了錢。
溫伏站在他旁邊,用多年練就的又小又輕的聲音找他要錢,說是交學費和報名費。
養父洗着牌,快速扭頭瞥了他一眼:“什麼?!”
溫伏又把話重複一遍。
養父笑了一聲,把嘴裏的煙取下來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另一隻手放在壓錢的麻將上面,衝溫伏招手:“過來。”
溫伏往前跨了一步。
養父拿出一疊皺巴巴的紅紅綠綠的人民幣:“要多少?”
溫伏擡手等着接錢,一分都沒有多報:“一百八。”
養父哼哼一笑,夾着煙的手慢慢數錢,挑着眉毛根牌友們調笑:“娃大了,沒說賺錢來養我,還天天來要錢。”
牌友們給面子跟着笑兩聲。
溫伏不說話。
“一百八……”
養父一邊數着,嘴裏唸叨這個數字:“一百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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