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做飯。
景融寫完日記，把筆帽合上，仰躺在牀上，望着天花板略微走神。
曲玉微微撅嘴的可愛模樣倏地出現在他的大腦中，對方認真打字的動作中還透着點不滿，好像遊戲中的隊友罵的不是景融，而是他自己。
景融很少會遇到這樣的場景，他性子冷淡，不喜歡社交，是以總是形單影隻，不管出現在哪裏都幾乎是一個人。
別人出於各種原因，對他的態度往往是喜歡仰慕居多，挑釁惹事幾乎沒有，因此他的日常簡單而平靜。
他總覺得自己像書桌上擺的電子錶裏的分針。
走的不像秒針那樣快速緊迫，也不像時針那樣遲鈍緩慢，他不疾不徐，平平淡淡用一種寧靜的態度面對生活中的任何事情。
而現在，景融發覺自己隱約有些變化。
他的目光會偶爾落在一個人的身上，不時追隨，清淺關切。
這樣有些逾越，不像他會做的事。
白皙修長的手掌落在心臟位置，感受着其下不斷的跳動，景融閉了閉眼睛。
他想試一次，把自己從安全區拽出來，全憑心意做事待人。
不計後果。
時間一晃，暑假尾巴搖了搖，開學日期越來越近。
這天早上，許冰又打來電話，喊景融回家喫頓晚飯。
景融稍作猶豫，應了她。
“今晚早點回家，我親自給你煮魚湯喝。”許冰語氣愉悅地囑咐。
掛斷電話，景融擡擡眼皮，看了眼對面略微好奇的曲玉，對方眨了眨眼睛，表情單純無辜。
餐廳空間不大，氣氛安靜，景融沒有避諱接電話，是以曲玉也許聽到了隻言片語。
但他沒有開口詢問，而是乖乖巧巧給景融夾了個奶黃包：“哥哥多喫點。”
景融頓了頓，接住奶黃包咬了一口。
他們剛晨跑完回來不久，買的早餐還有些燙，他感覺舌尖隱約被熱氣薰了一下，有點麻麻的刺痛。
他忍不住輕輕“嘶”一聲。
曲玉透潤的眼睛望過來：“哥哥晚上還回來嗎？”
景融去拿水杯的動作微微停滯，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
按照許冰的脾氣，喫過晚飯還真不一定會放他回來。
理智告訴景融應該如實回答，然而目光觸及到對方已經垂下的黑密眼睫，他又微妙地停頓了。
思忖過後，他很保守說：“不一定，得看家裏人安排。”
曲玉“啊”了一聲：“這樣嘛，那哥哥在家玩的開心。”
說完，曲玉耷拉着腦袋安安靜靜開始喝豆漿。
乾乾淨淨透着淺粉的指甲映着瓷白的碗，指骨修長清楚，微微彎曲的弧度帶了點慵懶隨性。
他的動作和往常一樣隨意，然而景融卻有些懷疑他的心情略微低落。
這份懷疑憑空出現，毫無根據，但在數秒內充盈了景融的心間腦海。
曲玉不太高興。
一道聲音如此告訴他。
可是，曲玉爲什麼會產生這樣的心情呢？
景融咬着奶黃包，注意力不由得被這個認知引着，令他自己也有些捉摸不清。
明明他們認識時間不算久，但對方的情緒好像很容易就能感染到他，不管是高興還是低落，他都能迅速覺察並被牽動。
這種心情有些微妙，是景融不曾有過的體驗。
一瞬間，他忽然想到了曾經導師告訴他的話——
“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生活習慣，不同的爲人處事方式，不同的癖好口頭禪，當然，不同的人相處起來也會產生令人意想不到的磁場和關聯，試着站在他們的立場上思考問題，那麼你就會稍微輕鬆地理解並表現出他們。”
也許，他現在這種心情就是因爲跟不同性格的人相處後產生的一種正常的反應。
畢竟，在他過往的交際圈子裏，還真的沒有曲玉這一款性格的。
容易讓人想到兔子小羊之類可愛單純的小動物，泫然欲泣的小模樣也惹人無限憐愛，只想耐心對他好一點，再好一點。
不過幾秒，景融腦中卻閃過了很多想法和畫面。
他定了定目光，看向仍在安靜進食的曲玉，試着用嚴肅專業的眼光去分析對方的心理狀態。
根據對方透露的信息來看，幼年喪母，家庭重組後處境艱難，有關係不錯的朋友，但平時不怎麼進行社交活動，脾氣屬於害羞靦腆類，而且對他很崇拜，視他爲偶像。
景融眸光微動，想到什麼般，有些不自在。
他忽略心底慢慢涌上來的淺淡熱意，面不改色繼續分析着。
作爲一起生活的合租室友，曲玉對他很信任和依賴，動手能力差，不會做飯，有些挑剔，還有點懶散不愛動。
不會做飯。
景融眉心微擰，似乎心中隱隱有了答案。
“晚上你打算怎麼喫飯？”他不動聲色試探。
曲玉似是沒有想到他會關心這個，愣了愣，才眨了眨眼睛，老老實實回答：“點外賣。”
果然。
景融推了推眼鏡框。
他繼續試探：“怎麼不出去跟朋友一起約飯？”
曲玉捧着瓷碗搖了搖頭：“我朋友很忙的，沒人陪我出去喫飯。”
不知怎的，景融因爲他這個回答有點愉快，某種更早埋藏在心中的鬱結豁然解開。
景融頷首，頓了頓，再一次問：“那你想不想學做飯？”
話音落下，他無意識抿了抿脣，隱隱有點緊張。
曲玉似乎有些詫異，但不知想到什麼，他托腮看着景融。
哭了。
曲玉每次哭都是沉默的，眼睛上覆着一層淺淺的水光，黑密眼睫很輕扇動，透明淚珠在眼角慢慢滑下，在他漂亮的臉蛋上留下一道讓人無措的水痕。
景融沒想到對方居然會是這種反應，頓時又有點手忙腳亂。
他抽了幾張紙遞給曲玉，忍不住語氣放得輕緩，隱約溫柔：“你別哭呀。”
曲玉微微撅着嘴，擡着溼漉漉的眼睛看他：“哥哥，你真的很好，是個很好的人，我沒想哭的，只是有些觸動，所以忍不住就哭了。”
紙巾很快被淚水浸溼，瘦削少年低着頭，肩膀微微顫着。
景融想到了上次對方這樣止不住哭泣時候自己的做法，稍作猶豫，然後起身走向他，伸手把對方攬進懷裏。
“我知道的，不用解釋這麼多。”景融笨拙地安撫懷中的人。
他微微垂下眼睫，目光不經意間落在對方白皙的後頸，輕拍後背的手蠢蠢欲動想要上移，觸摸片刻那看起來嬌嫩的皮膚。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後，景融觸電般想要收回手。
然而曲玉不小心蹭上了他的指尖，柔軟的皮膚一觸即離，只留下一點點的感覺令人努力回味。
景融側了側頭，剛纔心底的不自在似乎又膨脹了些。
這種不自在令景融難得在上午閱讀時間走了神。
他有很好的讀書習慣，只要一沉浸在知識的海洋，就不會被幹擾，眼裏心裏全都是書本的內容。
景融仰頭喝了一口咖啡，微微苦味伴着甜意在口腔中擴散開來。
手指蜷了蜷，又張開。
他垂眼看着其中一根手指，繼續無意義的動作。
蜷縮，張開。
蜷縮，張開。
手下按着的書本已經完全失去了魅力，提不起他分毫興致去閱讀。
景融像是發現了新玩具，凝視着那根觸碰過曲玉後頸的手指，或者更爲確切點，是那根手指的指尖。
曲玉似乎哪裏都是柔軟的，聲音是，眼神是，後頸也是。
雖然只接觸了不到一秒，但他還是記住了那份感覺。
柔軟，溫熱。
景融捻了捻指尖，總覺得那一小塊皮膚在泛着酥麻癢意。
“篤篤。”
敲門聲響起。
景融回神，起身去開門。
曲玉端着一盤草莓站在門外，衝他乖乖地笑：“哥哥要喫草莓嗎？我已經洗好了。”
草莓上還殘留着細小水珠，無聲證明着他話語的真實性。
景融的目光下意識去尋找什麼，他及時收回視線，睫毛遮住他眼中的遺憾，堪堪沒有露出不禮貌的情緒。
他搖搖頭：“不了，怎麼，你現在餓了？”
曲玉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景融偏頭看了眼書桌上的電子錶，這才發現已經快十一點了。
他回頭說：“那現在我教你做飯吧。”
曲玉眼睛一亮，歡快說：“好耶！”
景融抿了抿脣，也有了些愉悅的好心情。
景融無疑是一位嚴格的老師，他握着一個西紅柿，條理清楚講解怎麼做西紅柿炒雞蛋這道簡單易做還美味可口的家常菜。
曲玉跟在一旁認認真真聽着，偶爾還詢問一下放多少鹽什麼時候加水之類的問題。
景融邊講，邊把西紅柿切片，攪拌均勻蛋液。
“記得不要放太少油，不然雞蛋會粘鍋。”說着，他把碗裏的蛋液倒進鍋內。
西紅柿炒雞蛋不難，很快他就做完了這道菜。
“學會了嗎？”景融裝盤時耐心詢問。
曲玉點點頭：“學會了。”
說完，他朝景融伸手，張開五指，掌心躺着一個紅豔漂亮的草莓，安安靜靜如害羞的小姑娘。
“所以這是給哥哥的獎勵。”曲玉愉快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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