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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太阳

作者:盛晚风
就回去看一眼吧。

  希望她那性格软弱,远在桃峪的娘亲在被人欺负的时候,也有人能多看一眼。

  □□两侧种着各色月季,已是夏末,此时开的格外繁盛,青绿的枝叶会时不时拂過她的衣袖。

  到底是小孩子的生辰宴,未曾大办,今日来的人虽多,但也多是年岁不大的孩子。

  這一路還算顺畅,只是等她返回小花园时,那儿已经不见几人身影,仅有几個面生的小辈坐在那闲叙。

  想必是已经散了,冉漾放下心来。

  不過为了以防万一,她還是挑了個面善的少女问:“姑娘,你可知方才围在這的那群人去哪裡了?”

  姑娘问:“你說的是苏姑娘他们嗎?”

  冉漾不知道什么苏姑娘,她直接点明道:“黑蛋。”

  姑娘道:“那就是了。”

  她皱起眉头,回想道:“我也不知他们去何处了,好像有几個回了前院,你有什么要紧事要找苏姑娘嗎?”

  冉漾问:“苏姑娘是谁?”

  “南璋郡主的表妹呀。”

  冉漾明白了,在那群人中,苏姑娘应该是地位最高的的一個,所以提起那些人這姑娘头一個想到的是她。

  而南璋郡主冉漾是知道的,她娘亲是王朝最尊贵的长公主,当今圣上的亲妹妹。长公主到今年年岁已過四十,這辈子估计只有這一個女儿,地位可想而知。

  冉漾哦了一声。

  她回答道:“我沒什么事,只是想看看黑蛋在哪裡。”

  姑娘思索片刻,然后道:“黑蛋应该回家了吧……不对,我刚刚好像看见他流鼻血了,弄的满脸都是,现在不知被领哪去了。”

  冉漾抿唇不语。

  季家是在太大了,她刚从小花园外面走到這就累得够呛,這会想独身去找一個不认识的男孩,有些天方夜谭。

  她在季家也說不上什么话,如果回厅堂那跟季夫人說,季夫人不斥责她就算好的了。

  冉漾问:“他们经常這样嗎?”

  姑娘问:“怎样?”

  冉漾:“欺负黑蛋。”

  姑娘笑了起来,否认道:“不能算欺负吧,只是在跟黑蛋闹着玩。黑蛋脾气好,沒有真正生气過,而且愿意跟他们玩,你瞧见了嗎刚刚特别滑稽,他们玩得挺开心的。”

  冉漾心想,确实。

  除了黑蛋自己,其他人确实挺开心的,不管是玩弄他,還是围观他。

  姑娘又道:“你找黑蛋有事嗎?”

  冉漾摇摇头。

  四周日光明亮,一切都暖洋洋的,追逐的嬉笑声偶尔传過来,和谐又安宁。

  姑娘觉得冉漾长的安静乖巧,挺合眼缘,她朝旁边挪了挪身子,悠闲地问她:“要坐一会嗎?”

  冉漾摇头:“谢谢你,不坐了。”

  她在转身之际又问:“黑蛋叫什么名字?”

  姑娘道:“……好像叫姜翎。”

  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姜翎。

  冉漾扫视一圈四周,最后朝与前院相反的方向走了過去。那群人看起来年岁都不大,大概都在十四五左右,跟皦玉差不多。

  虽然不大,但跟小孩也沒什么关系了。

  他们应该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做错事时是会下意识回避人多的地方的。

  冉漾提着裙摆,闷头向前走。

  中途拐了几個岔路,最后终于听见了少男少女清脆的說话声。

  池塘水满,他们站在池塘边。

  姜翎正被一個男孩按着脖颈,大红的月季還卡在他脑袋上,脸上只有浅淡的粉色血痕,头发湿淋淋的,水滴顺着稚嫩的脸颊流进衣襟。

  冉漾看清了他的脸,虽然确实挺黑的,但竟然出乎意料的俊俏。

  “……洗干净了。”他声音很低。

  男孩用力点了点他的脑门:“這不是還有嗎?要是让人家看见,還以为是我們欺负你呢。”

  他命令道:“洗。”

  姜翎只好伏在池塘边,四肢伏地,把整個脑袋都塞进水裡,這场面确实滑稽,逗的旁边两人咯咯笑。

  “泠泠,你之前是怎么瞧上他的?”

  被叫泠泠的少女坐在石凳上,她倒是沒笑,但也沒制止這些人,浑不在意道:“不是都說了嘛,鬼迷心窍呗。”

  “我听說你喜歡他时,他竟然還敢不理你,你說他在装什么呢。”

  “不過你俩還挺有缘分,名字也像。”

  少女看了一眼水边的男孩,嗤道:“你废话真多。”

  “行了,你把他弄成這样待会他怎么回家?要是告状怎么办。”

  “有你在,我們怕什么。”

  “再說了,就他爹那样能翻出什么水花。”

  姜翎再一次从水中抬起脑袋。

  他蹲在河边问:“……這下干净了吧。”

  “沒有。”男孩头也沒回。

  姜翎只好再次把头伸进池塘。

  冉漾抿住唇,从后面走了出来,她脸色沉沉的,企图学季绪用周身冷气告诉這群小孩她不好惹。

  “你们在干什么?”

  一群人齐刷刷看過来。

  算上姜翎,其实也就五個人。

  坐在石凳上的两個女孩站起身来,上下扫量她,似乎是在辨认她是谁。

  “姐姐,我們在玩。”

  一個圆脸女孩率先开口。

  冉漾目光从姜翎脸上扫了過去,她道:“池塘水太满了,在這裡不安全,我跟你们一起回前院吧。”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那位叫泠泠的少女道:“不用了,我們会注意。”

  冉漾道:“那他呢,他上半身湿透了。”

  泠泠走到姜翎身边,道:“他自己喜歡玩水。”

  “可是你们刚刚在强迫他。”

  泠泠看向姜翎,问:“我們强迫你了嗎?”

  姜翎身边的男孩推了姜翎一把,道:“问你呢,去给這位姑娘解释一下。”

  姜翎還蹲在地上,盯着冉漾不吭声,也沒动弹。

  冉漾只是想制止這场闹剧而已,不想听什么解释,也尽量不去得罪他们,道:“不管怎么样……”

  她话還沒說完,男孩似乎对姜翎的忤逆十分不满,眉眼间多了几分戾气:“喂黑蛋,跟你說话你听不见?”

  泠泠也推了姜翎一把,道:“快点。”

  姜翎抬起手臂挡了一下,但這动作惹人误会,泠泠還以为他要打自己,当即就冷下脸推了姜翎一下。姜翎身后的男孩骂了句什么,直接拎住了姜翎的衣服。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最后不知道是谁不分轻重,直接一把把姜翎推进了蓄满水的池塘裡。

  ——噗通!

  巨大的一声声响,在這寂静的小径深处格外明显。方才還推搡着的几個人一时都怔在了原地。

  静默几瞬后,他们的脸上慢慢显出慌乱来,他们平日虽横行惯了,但是从来沒想過闹出人命。

  “不……不是我推的。”

  “也不是我。”

  慌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句:“他不会水,快叫人!”

  事实上,在那声巨大的落水声时,這裡就已经吸引来了人,几個丫鬟路過大声喊叫了起来,她们快步从這裡跑出去,四处去喊人。

  冉漾還站在岸边,姜翎正在水中不断的挣扎,头上的花终于掉了,浮在了水面上。

  他们還真会找地方,這裡实在偏僻,就算找人過来也需要一段時間。

  姜翎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弱。

  “不是我推的……”

  “就是你,我看见了,你力气大,只有你能把他推下去!”

  “你放屁!”

  “刚刚是你先推的他,我都沒碰到他。”

  “……”

  冉漾看向自己身后,每個人都脚步匆匆,但是沒人跳下水。

  冉漾走到塘边,脱下了外衫。

  “怎么還…怎么還沒人過来?”

  “我刚刚就說要回去,都怪你们——”

  又是噗通一声,岸上人话音戛然而止。

  “快快快!竹竿!”

  “——等等,有人下去救了!”

  “怎么是個女人?”

  清凉的塘水浸湿衣衫,耳边的声音变得模糊。冉漾直直朝姜翎游了過去,她灵活的像一條淡黄色的小鱼,顷刻间就到了姜翎附近。

  姜翎虽然年岁不大,但好歹也是個十三四岁的孩子,身体已经抽條,冉漾捞他還是有点费劲。

  很快,冉漾把姜翎带上了岸。

  她重新把外衫套在身上,抬手去拍姜翎的脸。

  “姜翎?”

  “姜翎你還醒着嗎?”

  這個时候,下人喊的人也匆匆赶了過来,冉漾尚未出阁,而姜翎又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她为了避嫌沒有多碰他,任下人把他抬走去救治。

  场面一片混乱,连季夫人和温茉都被惊动,冉漾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急匆匆就被叫去了前院。

  今日本就是雀儿生辰宴,却差点闹出了這档子出人命的事。季家就算是大家族,真要在這裡出了事也很麻烦。

  日头高悬在天上。

  冉漾用衣袖擦擦脸上的水,但外衫早已被浸湿,她這么一擦,脸上的水更多了。

  好在她今日沒穿纱绫,而是普通棉布,就算沾了水也不透,不然這么多人看她,還真說不過去。

  两方对峙一般,她站在台阶下的右侧,那一起四個少男少女站在左侧。

  到這個时候,冉漾才知道,姜翎的父亲在户部任职,官职不大就一個六品官,身体還不好。但话虽如此,姜翎的父亲在七八年前也是威风過的,只是近几年家裡走下坡路了而已。

  姜翎是他爹老来得子。

  娘难产死了,家裡也沒什么亲人,就他跟他爹两個人。

  這其实也沒什么大不了,冉漾觉得家境普通的人很多,造成目前這种境况的,总得有個契机,应该不会就因为姜翎黑点吧。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季夫人高坐主位,雪白的面庞一片愠色。

  冉漾垂着脑袋,如实說了。

  她說的很简单,半点沒添油加醋。

  但那群站在一起的孩子们却很快反驳了她,以泠泠为首。

  “姑姑,我們沒有推黑……姜翎。”

  冉漾理解他们她们不想承认,所以她道:“是她们推搡时,某個人失手推的。”

  “……不是這样。”

  苏泠掐着手指,她今年十五岁,面庞還有些稚嫩,目光惊慌,脸上還有泪水。

  季夫人摆了摆手,“我要听实话。”

  她脸色一点也不好看,她目光冷冰冰的扫過冉漾,“你怎么会下去救人?”

  冉漾不解:“我会水,为什么要见死不救?”

  温茉拍了拍季夫人的手背,道:“消消气大嫂,還好人已经救上来了。”

  “是谁推的自己承认就好,這件事闹這么大,总该有個交代。”

  苏泠抿住唇,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這样,她的确不知是谁推得,也不确定是不是她自己。

  但除此之外,她心裡跟明镜似的。

  为什么今天那個人必须站出来?因为倘若就這么稀裡糊涂地算了,那日后传出去,他们四個每個都是推姜翎的人。

  姜翎他爹虽然翻不出什么水花,但這件事,還是太影响名声了。

  她默然侧眸看看离自己最近的男孩,男孩立即道:“看我干什么?不是我!”

  苏泠收回目光,倾刻就有了主意。

  她声音冷静:“对,不是你。”

  紧接着,她指向冉漾,声音干脆道:“姑姑,是這個姐姐推的。”

  场面静了几分。

  冉漾蹙起眉。

  “对!我想起来了,就是她!”

  四個人突然一哄而上,就這么统一了說辞。

  “我們跟姜翎本来在一起闲叙,是她突然间過来,說姜翎脸上脏了,带他去池塘边洗脸,還让我們离远点。”

  另一個人补充道:“我們就听她的走远了点,结果她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推了姜翎,把他推进了池塘。”

  冉漾静静问:“我为什么要推他?”

  她跟姜翎无冤无仇,甚至沒见過他,推了他再下去救他,她脑子又沒进水,他们的诬陷根本就毫无逻辑。

  谁会信這种說辞?

  沉默中,苏泠道:“因为你脚滑了。”

  “你不是故意的,你为了稳住身形想去扶姜翎,结果你站稳了,姜翎被你推下去了。”

  “……”

  冉漾叹为观止。

  她看向季夫人,觉得這件事根本沒什么好解释的,谁在說谎很明显。

  季夫人一直沒出声。

  反倒是她身侧的温茉道:“是這样嗎,冉冉?”

  冉漾摇头。

  温茉继续道:“沒关系,倘若真是你,待姜翎休养完后你同他道歉就好了。”

  “你年岁要大些,不能再像小孩子那样了。”

  日光灼灼,冉漾還是說:“不是我。”

  不知不觉间,场面因這几句话有了点微妙的变化,苏泠松了口气,她道:“姐姐,姜翎不会怪你的,你只是好心办了坏事。”

  季夫人也静静看着她,对她說:“冉姑娘,诬陷孩子是不是太過分了。”

  冉漾沒有回话。

  她想,這件事很难查嗎?

  虽然当时的确沒有其他人在场,但真要想知道,等姜翎醒来问问不就好了。

  “說话。”

  冉漾的目光扫過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停在了苏泠身上,隔了半晌,有点明白了。

  事情的确沒那么简单。

  他们這些人,心裡未必不清楚谁才是真正推姜翎的人。

  但是真相如何重要嗎?

  一点也不。

  那四個孩子出自四個不同的家庭,他们各有荣辱,都不愿意沾上這种不好听的事,所以互相推脱,各個都咬死了不承认。

  可這事发生在季家,闹得几乎人尽皆知,明面上又必须得有個交代。

  但事后不管查出来是他们四個人中的谁,都会影响季家与那家关系。

  虽然這对季家来說可能影响不大,但出事的是姜翎,跟季家又沒关系,平白惹一身腥多无辜。

  反正姜翎怎么想无所谓,姜翎他爹的意见也不重要,眼下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冉漾,她只是季家一個普通表姑娘。

  就算有季云澹偏爱她,但他人不在京城也不能如何。

  所以是她好心办了坏事,事后還将功补過把人救上来了,虽然诬陷孩子這事不道义,但情有可原。

  由她背锅,最合适了。

  這样季家還能承那几家一個人情。

  冉漾盯着季夫人的眼睛,重复道:“不是我。”

  “季夫人,我愿意在這裡等姜翎醒過来,大家可以直接问他。”

  温茉轻轻笑了,意有所指道:“好了冉冉,知道你心裡不舒服。”

  “但姜小少爷需要休养,几天后再问也不迟。”

  几天后,几天后早就盖棺定论了。

  季夫人摆了摆手,道:“就算你不是故意害人,但這几日你就别出门了,在家好好反省。等姜翎醒了,你去赔罪。”

  只是禁闭,罚的也不重。

  可能在暗示她或者安抚她。

  冉漾身上的衣服還冰凉湿润,她身形狼狈却站的笔直,她重复:“不是我。”

  “你不能关我,我要等姜翎醒過来。”

  “实在不行,就报官吧。”

  要不是她神情实在认真的很,這场上估计得有人笑出来。

  报官?报什么官?

  在座的家裡哪個不是官?且不說這只是家事,就问谁敢判這個案子。

  可她偏偏就這么认真的說出来了。

  简直认真到可笑。

  苏泠在此时哭着轻声道:“姐姐,你为什么不放過我們……”

  冉漾沒理她。

  她站在金灿灿的日光下,看着四面八方看热闹的目光,莫名想起了拙州。

  那個欲行不轨的官员,被她在塌上打的头破血流,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她不应该打人。但是那位官员也做错了,结果到头来所有人都只指责她一個人。

  就像眼下,她甚至沒有错处。

  娘亲說,世界是公平的。

  不是的。

  她又說错了。

  僵持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下人匆匆行礼:“二公子。”

  男人穿過人群,问:“怎么回事。”

  候着的随从低声三言两语把事情說清楚,然后看了眼让场面僵持的冉漾。

  “今流你来的正是时候。”

  季夫人招了招手,脸上带点讥讽地看着冉漾,她道:“這位冉姑娘刚刚說要报官,正好,沒有谁比你這個刑部侍郎更合适的了。”

  她声音很低,只有周边几個人能听见,包括冉漾:“错了就错了,诬陷几個孩子算什么事?我看你大哥真是糊涂了,什么人都往家裡带。”

  冉漾面上不见什么情绪,在金灿灿的日光下静静的看向季绪。

  她浑身湿透,形容狼狈,只有目光执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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