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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冲天火光深心恨

作者:温瑞安
只听那龙涉虚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声音也较先前温驯得多了,“那么,我們几时才赶上去?”

  “你急什么?”英绿荷喉头发出一阵荡人心魄的声音,這句话也不知是指龙涉虚急着赶路,還是急着做别的勾当。停了一阵,她才接下去道:“师父的旨意,是取无情和铁手的狗命;但傅相爷更进一步,他還要刘独峰的人头。最好是刘独峰跟四大名捕拼個玉石俱焚,這样,皇帝的手上红人出事,龙颜大怒,自然迁怒到诸葛先生身上,只要有了芥蒂,傅相爷便可乘虚而入了。咱们也学学他们的榜样。”

  龙涉虚呻吟似的道:“怎么個学法?”

  英绿荷又道:“让几位师兄弟先跟他们硬拼几场,咱们再過去收拾场面,岂不是好?记得以前孙大师兄和独孤老二嗎?跟四大名捕硬碰硬,结果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咱们可不這样子笨法!”

  龙涉虚道:“是呀。”语音已经心不在焉,并传来两人哼哼卿卿的声响。

  唐晚词与雷卷乍闻有关四大名捕与刘独峰的消息,不禁份外留意,屏息聆听,却只听到那对男女胡混的声息。忽听英绿荷道:“慢着。”

  龙涉虚粗嘎地道:“我不管了,你又”

  英绿荷声音甜糯糯地道:“暖,不是呀,要是我們刚才的话,给隔壁住的人听去了,该怎么办?”

  雷卷和唐晚词都是一震。

  只听龙涉虚道:“当然不能给人听去。”

  英绿荷道:“万一给人听去了怎办?”

  龙涉虚不耐烦的說道:“在這山村小镇,有谁会听到?谁会在這儿留意咱们說什么?听到了也不关他的事,理他作甚!”

  英绿荷道:“话不是這么說。隔墙有耳,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這番话传到师父耳裡,咱们可有全尸之望?”

  雷卷与唐晚词对看了一眼,心中同时都升起了一种感觉:這個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英绿荷,确是個谨慎辣手的角色。

  只听龙涉虚的口气也急了起来:“怎会有人听到我們谈话?”

  英绿荷道:“我的声音小,你的嗓门大,事情要是传出去,都是你误的事。”一下子,她把责任推诿得一干二净。

  龙涉虚道:“這……這怎么办是好?”

  英绿荷道:“很简单。到左右隔壁去,不管有无听到,杀了便是。师父不是常教我們: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宁可杀错,不可放過’么!”

  唐晚词向雷卷望了一眼,意思是问他:要不要逃走,或者先下手为强?雷卷摇了摇头。

  只听龙涉虚道:“既然如此,不如把這店子的上上下下,一概杀光,放把火烧干净才走。”

  英绿荷道:“這就是了。這才是万无一失,反正,我們手上银子不够花用了,趁此捞一笔也好。”

  雷卷与唐晚词都觉得這两人当真是心狠手辣,几句话下来,便定了這一客店裡的人的生死。

  却听英绿荷又道:“刚才我們在楼下打听到,左边那间房裡那对夫妇,手上很阔绰,我們先去下手。”

  唐晚词知道两人要冲着這边来,低声向雷卷疾道:“怎办?”

  雷卷指了指窗口,道:“你先出去,這儿由我来应付。”

  唐晚词不解,问:“为什么?”

  雷卷道:“我們不能杀死他们,他们一死,九幽神君一定会把箭头指向我們,我們非他们之敌,也不能逃。两人都逃走,便是表示已听到他们的对话,一定不会放過咱们,而今,之计,你先走,我来应付。你放心,他们不知我会武功,我還应付得了。”

  唐晚词還是不放心。

  雷卷道:“你去那镇口小桥墩下等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過来。”

  唐晚词眼色依依:“你……”

  雷卷一字一句的道:“我一定会来找你。”

  唐晚词轻叹一声,一双美目,望定雷卷,咬着下唇道:“你一定要来找我。”

  雷卷用力地点头。

  “嘎”的一声,隔壁那对男女,已开了房门。

  雷卷伸手往唐晚词背后一送,道:“快去!”

  唐晚词轻盈地掠出了窗外,落在瓦上,半空還回眸,看了雷卷一眼。

  雷卷也望着窗外,但窗外一片灰瓦和黯穹,已不见了唐晚词的身影。

  這时候,门房已响起了敲门声。

  雷卷把毡帽压低了一些,装出一口粗浓混浊的声调,他本来說话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而今刻意說来,更像一個瘩病多年的语音:“谁呀:你回来了?”

  对方只是敲门不应。

  雷卷先把怀中一包银子放在桌上,然后一面蹒珊的走過去开门,一面唠叨着說:“我嘱你去拾几剂药,是要你花银子去找药局裡的行家,把药煎好熬好,省得拿回這儿,让這些店裡不懂事的小伙计乱搅一通,這些药材是很贵的,万一给人摸走了一些,就不够效力了……

  你怎么這么早就回来?”把门打开,還假装咳嗽着沒瞧见,加问了一句:“是不是有药材沒买着?”

  门口站的是一男一女。

  雷卷很仓促的瞥了一眼。

  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记住這两人的容貌。

  门前那男的,熊背虎腰,满腮虬髯,眉粗眼大,样子倒有七分威武英挺,可惜眼神有点痴呆。

  女的却像個粉团娃娃,头发齐短,弯月眉,眼眯眯的,整张脸上,粉扑扑的,给人很驯良的感觉,整個看去都软糯糯的。

  那男的向女的望了一眼。

  女的点头。

  那男的马上出手。

  龙涉虚要出手之前,雷卷已经知道。

  可是他沒有躲避。一躲,对方就会知道他有武功。

  他也沒有用内力护体,因为這样做,结果只有比躲避更槽。

  他只暗自用真气护住心脉。

  “砰”地一声,龙涉虚一脚踢在他胸口!

  他闷哼半声,口吐鲜血,直飞出丈外,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龙涉虚冷笑道:“窝囊废!”然后一個箭步過去,把桌上的包袱拆开,看见有银子就往怀裡揣。

  龙涉虚裡外搜了一下,再往雷卷身上一翻,一摸雷卷鼻息,笑道:“這痨病鬼,要了他的命,倒帮了他不必活受罪!”又搜走了些银子。

  英绿荷道:“死了?”

  龙涉虚笑道:“他怎受得了我一脚!”又道,“可惜那婆娘出去买药沒回来。”

  英绿荷啐道:“可惜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裡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龙涉虚忙道:“哪有,哪有!”

  英绿荷道:“我們再到别家去,杀光了再放火!”

  龙涉虚大步走了出去。英绿荷走在后面,跨過了地上雷卷的身躯,突然间,拔出一把铁如意,闪电般向雷卷背上拍落!

  雷卷当然未死。

  他只是诈死。

  他要龙涉虚和英绿荷不虞有他,以为已杀人夺银而去,這样才是万全之策。

  但他沒料到英绿荷闷不作声,突然施辣手!

  他发现时,铁如意已近背心!

  他只有三個選擇:

  一是避。

  二是反击。

  三是硬受。

  第一和第二点反应会使他前功尽弃。何况他已硬受了龙涉虚一脚,這时候才跟這两人拼命,实力已然受挫,不如一开始就联同唐晚词,力战這两大煞星的好。

  雷卷并不闪躲,默运玄功,硬受一击。

  “拍”的一声,铁如意击在雷卷背门上。

  英绿荷击实一记,淡淡地道:“真的死了。”

  龙涉虚這时已步出门房,听到背后异响,回過头来,问:“他已经死了,你還打他干什么?”

  英绿荷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又喃喃地道,“我见你踹他一脚,飞出去时的身子未免太轻了一些,所以不放心,为安全计,补他一下,沒料到他真的给病淘虚了身子。”

  說着再跨過雷卷的“尸身”,跟龙涉虚走到楼下去。

  惨呼,哀号、求饶、呻吟声不绝于耳。

  這些声音很快的丛楼下到楼上,遍布了這客栈的每一角落。

  而且很快的就逐渐微弱下去。

  這对煞星,当真是杀人不眨眼,无论老幼都不放過。

  雷卷咬着牙。

  他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身上所受的伤虽然痛楚,但周遭所发生令人发指的事更令他痛苦。

  可是他要强忍。

  忍到有那一天,自己才可以为自己、为這些人报仇!

  只是,這一日何时才到来呢?

  残忍的杀虐持续了好一会,才告平息。

  接下来是熊熊的火焰,吞噬着整個被血腥充满的客栈。

  雷卷在火光冲天时,才静悄悄的跃出火场,他一面走,一面吐血。他一定要走到桥墩下,会合唐晚词。他不能倒下。他绝不能倒下。他要报仇。他一定要报仇。要报仇就一定不能倒下去。

  他不能倒下。

  他要报仇。

  他一定要报仇。

  他一定不能倒下。

  在桥墩下守候的唐晚词,在暮晚裡看见客栈那儿的浓烟,跟着便是冲天而起的火光。

  她几次想折回去,可是她记得雷卷說過什么话,她都强忍住。

  她知道雷卷說的话一定算数。

  她认识他虽然不深,但却完全相信他。

  他外表看来那么坚忍冷静,但她却知道他有一颗正义的赤子之心,還有对人世间如火般的热诚。

  就在這個时候,两匹快马,疾驰過桥上。

  她在深暮中辨认得出来,這一男一女在马上說话的声音:

  “今儿的银子可不少……”

  “咱们在前面城裡可以往得舒服一些……”

  唐晚词不知客店那儿发生了什么事,雷卷如何了?可是她却知道,无论发生的是什么事,牺牲都定必惨重。

  她突然觉得很忍辱。

  她自从加入“毁诺城”,跟着息大娘,确实快意恩仇,行侠仗义了好些时候,而今落难,到处躲藏,实在不像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可是再大的侮辱,也比不上她现时对雷卷的担心。

  她看着熊熊的火光,眼泪不觉淌在脸上。

  卷哥,你快回来。

  我們還要在一起,报這個大仇!

  就是为了“报仇”這個意念,戚少商才会活到现在。

  “报仇”是冤冤相报,无时或了,但对于某些人来說,却未尝不是好事,而且還是活下去的主要根源。

  有很多人是依靠這個意念而奋发向上,用惊人的意志力,完成普通人不能完成的事业。

  有些人也依凭這個心愿,忍人之所不能忍,渡险严炼,终于在生死边缘中熬炼出一個坚忍不拔的人物。

  戚少商便是因此而活下去。

  沒有這個强烈的欲望,他早就死了一百次了不管是别人杀了他,還是他自己杀了自己。

  可是他要报仇,就不能死。

  开始几天,他不知道刘独峰要拿他干什么?

  刘独峰抓住了他,封了他的穴道,与张五、廖六,连夜赶程但沒有赶出很远,只到了思恩县旁的南燕镇,直人衙门,便不再行动了。

  以刘独峰尊贵的身份,来到南燕镇,自然是大件事。那身份差不多只是“三老”的小官儿宾东成,吓得几乎要三跪九叩,把城裡所有见得的东西都奉上去孝敬刘独峰。

  可是刘独峰只要他做一件事:

  不要铺张。

  万万不要铺张,不许惊动任何人。

  那姓宾的小官唯唯诺诺,心裡以为還是得要尽其所能,招待這位皇上跟前的佩剑红人。

  刘独峰却真的做到“不扰民”。

  他对宾东成的“招待”毫不假颜色,斥责退回,他只要一席干净舒适的行居之所,同时,也要张五。廖六和戚少商有舒服的下榻处,对其他一切应酢酬宴,一概严拒。

  宾东成是地方小官,职掌一向只负责收税和赊贷,最多只兼管管地方罪案、开垦废田、先修水利、建立堤防、修贻圩秆的事儿,而今见到這位素来办要事破巨案的刘神捕来,当真是手足无措,慌了手脚。

  刘独峰把戚少商封了要穴,使其无法行动。从此以外,他让他吃得好,用自己珍藏的金创药为他治伤,還时时照料他的伤口,甚至运用自己的内功,助他恢复元气。

  此外,也并不跟他多說什么。

  戚少商不知道刘独峰因何這般善待自己,却又滞留在南燕镇,始终不走。

  他心中疑团虽多,但只问過刘独峰一次。

  刘独峰一笑不答。

  戚少商沒有再问。

  次日,他开始绝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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