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 憶往事淨煙和尚 作者:未知 蒙時忙請了淨煙和尚在院子裏的石桌邊坐下,問起了之前他和母親的事。淨煙和尚上下打量了蒙時一眼,點頭笑道:“算來也該是你這個年紀了。當初我遇着夫人之時,夫人還挺着個大肚子,正待臨盆呢!現下算來你總該有二十六歲左右吧?” 蒙時愣了一下,臉色微變,卻很快掩蓋住了內心的驚異,繼續問道:“想來當初師傅也該還是個小娃兒吧?”淨煙面帶微笑地點點頭說道:“正是呢!那時八歲吧,家裏窮得要命。大冬天的,又冷又餓,沒處尋喫的去。要不是這樣,我還碰不上夫人呢!” “那麻煩你細細說給我聽聽好嗎?我娘從沒跟我提過還有這麼一段佛緣,真叫我好奇呢!” “那是自然。” 香草瞟了蒙時一眼,發現他面容雖平靜,可放在大腿上的手卻微微握起了拳頭,這是他緊張和着急的表現,看來他已經預感到了什麼。香草挨着他坐下後,搭了手在他的拳頭上,衝他笑笑說:“叫師傅乾坐着也不好,過門都是客,可不得看茶嗎?”她說完回頭吩咐尋梅和寶兒道:“你們倆去備些茶和糕點來,快去吧!” 尋梅和寶兒對視了一眼,顯得十分納悶。這宅子裏許久沒住過人了,莫說半點火星,只怕是連個像樣兒的茶碟都沒有吧!可香草已經吩咐了,兩人只好先退出院子,一個去買茶葉和碗碟,一個去竈屋裏生火了。蒙時忽然明白了香草的用意,她是想打發了寶兒和尋梅,不由地心裏一暖,衝她感激地笑了笑。 香草見兩人離開後,這纔對淨煙和尚說:“師傅,快請你說說吧,到底你是咋遇上我婆婆的?”淨煙和尚道:“這話得從我七歲那年冬天說起。那年天真的很冷,在我的記憶裏,是最冷的一年……” 十七年前冬天的某一晚,向來少見雪的蜀中居然飄飛起了雪花。夜幕下,溼冷的街道上看不見一個人影兒,全都躲回家取暖去了。唯獨有一個小男孩緊縮着脖子,孤獨無助地在街上走着。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要找些喫的回去給妹妹,不然不凍死也得餓死了。 單薄的衣裳承不住雪風的侵襲,他全身很快凍得像條冰棍似的。他實在無力往前行走,便躲進了旁邊一條巷子裏。當他發現這是一條後巷時,心裏有了稍許的希望,因爲那些人家經常會把剩下不要的東西丟在後巷子的竹筐裏,或許能撿到一兩個冷饅頭。 他哆嗦着喫力地往前走着,尋了一兩家的後院門口,一點能喫的東西都沒找着,無奈之下,他只好繼續往前走去。快走到第三家後院門口時,院門忽然開了,他嚇得縮在了暗影處。 門裏跑出了一個僕婦模樣的人,她顯得很慌張,顧不得腳下溼滑的路,以及漫天的小雪花,連傘都不打一把,就往外跑去。 或許因爲太心急,這僕婦忘記關後門了。他當時心下一動,覺着這可能是佛祖爲他敞開了一扇希望之門。膽怯相比寒冷和飢餓,在他來說算不得什麼了。喫飽活下去纔是最緊要的。於是,他像一道鬼影似的,從那門縫裏鑽了進去。 後院裏很黑,唯一的燈光是從竈屋裏散發出來的。他只做過小要飯的,沒做過小偷,心裏七上八下好不忐忑,貓着腰身小跑到了竈屋門邊。探頭進去打量了幾眼後,他發現這竈屋不大,裏面應該沒有人。 進了竈屋後,他立刻感覺渾身像被厚厚的棉花包裹了似的,從頭到腳地暖和着。他來不及細細享受這一刻的溫暖,急忙跑到竈前的蒸籠裏翻找可以喫的東西。所幸,其中一層蒸籠裏放着一盤松軟雪白的小包子,還有一大碗雞湯。那雞湯的香味兒頓時勾起了他幾近瘋狂的食慾,忙湊嘴上前喝了一口,結果燙得他輕輕地叫喚了一聲。 “誰還在竈屋裏面?”外面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片刻之後,這男人推門進來了。他嚇得抓了兩個小包子便縮了身子躲在竈孔前,膽顫心驚到了極點。 那明顯被翻動過的蒸籠引起了這男人的懷疑,他開始拔出劍,在竈屋裏喝道:“要是偷兒,就趕緊出來,饒你十板子丟出去便是!出來,不要躲了出來吧!” 他嚇得魂不附體,把包子揣在懷裏,偷偷地往外瞄了一眼,只見這男人正在翻查旁邊那幾個裝菜的竹筐子。趁這個機會,他想也沒多想,弓着腰,從案板的另一邊飛快地跑向了門口。就在他自以爲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時,背後忽然傳來這男人的聲音:“果真是個毛偷兒!還是個小的!站住!” 那時,他大腦一片空白,想也沒想,見路就跑。這男人的叫喚聲一直在後面跟着,有種陰魂不散的感覺。他只顧往前跑,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跑上了二樓,直到迎面撞見了一個人,這才往後仰面倒了下去,摔在了地上。 等他回過神來時,他才發現自己撞着的是一個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聲音顫抖地哀求道:“我只是想找點喫的……找點喫的而已……” 這女人往樓下看了一眼,對他輕聲說道:“趕緊起來,跟我來!”他愣了一下,沒多想,也由不得他多想了,因爲追逐他的男人已經到了樓下,於是他一骨碌趴了起來跟着這女人進了一間房。 進房那一瞬間,他錯以爲自己到了仙女住的地方,很香,很暖,滿眼都是漂亮的東西,漂亮的毯子,漂亮的畫,還這位年輕漂亮的夫人。沒等他好好欣賞一切,門外響起了那男人的聲音:“四小姐,院子裏進了個偷兒,您瞧見了嗎?是個小男孩兒!” 這位被稱作四小姐的女人看了一眼躲在圓桌下瑟瑟發抖的他,回答道:“我一直在這房裏,沒看見什麼人,你到別處去找吧!” “那您小心些,吳媽媽沒回來之前,您最好別出房門。” “知道了,你去吧!”當那男人的身影從左至右地消失了之後,他終於可以抱着圓桌腿兒鬆一口氣兒了。 “你就是那個偷兒?”這女人低頭看着他,面帶溫和的笑容說道,“不必害怕了,他已經走了,你可以出來了。”“您……您……不攆我嗎?”他膽怯地問道。 呢前母大。“你剛纔不是說了嗎?單單就是想喫點東西而已。你出來吧,我給你東西喫。” “真的……不攆我?” 這女人微微一笑,走進了裏間,抱了兩個糕點盒子出來,放在了圓桌上,低頭對他招招手說道:“出來吧,我給你喫最好的餅兒,都是從長安帶回來的。” 他這才貓腰從桌下趴了出來,緊張地坐在了墊了棉墊的繡墩上。這女人把糕點盒子推到了他面前,又給他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說道:“你喫吧,喫完了不夠的話還有呢!你多大了?” “八歲了。”他埋頭開始啃起了餅子,真的是很香甜酥軟,從那晚之後他再也沒喫過比這更好的餅子了。“家裏很窮,所以纔出來偷東西喫嗎?” “我不是偷……”他強辯了一句,卻又黯然神傷地低下頭去說道,“也算是吧……不是也是了……我就是想找點喫的……” 這女人瞳孔裏忽然泛起了一絲淚光,忙說道:“不說那偷不偷的,是我說錯話了。你趕緊喫吧,雖然只是糕點,可也能填飽肚子的。” “您怎麼不攆我?”他很好奇地問了一句。 “我攆你做什麼呢?你要有喫的,犯得着這麼天寒地凍的夜裏出來找東西喫嗎?你才八歲呢……我不知道能不能看見我的孩子長到八歲……八歲的時候……或許也跟你差不多個子吧……”這女人說着這話時,眼眶裏的淚水幾乎快要涌出來了。 “爲什麼?”他一邊喫一邊隨意地問了一句,並沒在意這女人的眼淚,只顧先填飽肚子。“他一出生就得離開我……或許能見着面……或許是見不着的……” “那還生出來幹什麼?” 話音剛落,這女人怔了一下,眼淚噗噗地就掉了那幾串。他頓時傻眼了,手足無措地望着這女人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女人抹了抹眼淚,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說道:“嚇着你了吧?我有點難過而已,可你不必害怕,趕緊喫吧。一會兒我想辦法送你出去。” 他鬆了一口氣兒,專心地往嘴裏塞着餅子,灌着茶水。直到打了嗝後,他才停下手來,抹了抹嘴巴,很滿足地衝這女人笑了笑。 這時候,門外樓道里響起了腳步聲。這女人忙拉着他躲到了裏間帷帳後面。他聽見了有人推門進來了,隨後一個男人說話了:“冬寧,你肚子不痛了?剛纔吳媽媽不是說你快要生了嗎?”這女人回話道:“剛纔的確很痛,可這會兒又好了。是吳媽媽太大驚小怪了,我本說再等等的,可她就已經嚇得慌不擇路,跑去驚擾您和喬大夫了。” “哦,是這樣啊,喬大夫,你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呢?” 另外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應該就是喬大夫了:“這實屬正常,孕婦臨盆之前,也會假陣痛,發作時與真臨產時的陣痛一樣,只是稍過一會兒就會緩和了。”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爲防萬一,你還是給冬寧把把脈吧!” “是,侯爺!” 聽到這兒時,他忍不住輕輕地打了個嗝,肚子裏舒服多了。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走,所以索性一屁股坐了下來,靠在暖暖的牆上打算歇口氣兒。或許是屋內太溫暖的緣故,他竟然睡了過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忽然被一陣爭吵聲給驚醒了。醒來後,他聽見剛纔那位叫冬寧的夫人帶着哭腔說道:“難道就不真的不能讓我把孩子留在身邊嗎?” “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吧!”那位侯爺說道,“我已經很寬厚了,讓你把孩子生下來,算是最大的容忍了。我答應過你,等孩子生下來之後,抱給他父親,讓他父親撫養長大,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嗎?” “可是要我們母子生生分離,爹,您真狠得下這心嗎?”。 “這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不懂事!罷了,你還是安心歇着吧!” “爹,您真的會把孩子抱給他父親嗎?” “怎麼了?你懷疑我不會這樣做?我留着你和那姓唐的孩子做什麼呢?自己養嗎?我倒沒那麼好的閒情逸致。我的銀子與其花在這孩子身上,倒不如多養幾個家奴!你若非我親生,我早就已經送你們母子……冬寧,你也該替家裏想想,完了這事重新再來吧!一會兒,喝下喬大夫的寧神藥湯,好好歇着吧!” 只聽見一聲開門聲,那位侯爺好像出去了,隨後屋子裏便響起了一陣低沉的哭聲。他聽得出,是那位冬寧夫人在哭,可他不敢出去看一眼,生怕屋子裏還有人。 不多時,又有人推門進來了,聽聲音像是那位喬大夫。喬大夫說:“四小姐,先喝了藥湯吧!喝下後,好好睡一覺,什麼也別去想了。你再費心,再費力氣,也是徒勞。侯爺能讓你把這個孩子留下,已經算仁慈了。” “喬大夫,你估摸着我什麼時候會生?” “左右不出這個月,再拖不到下個月去了。這事誰也說不好,或許就是今明兩天,你的假陣痛越來越頻繁,隨時都可能會生的。” “你告訴他了嗎?這幾天你見過他嗎?” “前天見過一面,他已經在城外候着了。孩子一出事,我便會想法跟他報信。四小姐,您還是擔心侯爺不會把孩子給他嗎?” “總覺着是不安的……就算給了,那又如何?我們母子還是得分開,我和他……還是得天各一方……” “但總歸都活着,這是最好的了。四小姐,您先喝下藥湯吧,剛纔侯爺吩咐了,您的假陣痛頻繁了,我這幾天就住在外面院子裏,您有什麼事隨時叫我一聲就行了。” “對了,有件事還真要託付給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