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平生 作者:苍山虎 “老子怎還未死?” 自己是屯长,许独目哪听得少年這话,顿时就怒吼出来。 许独目岁数比自己大出一倍還有余,又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平日相交不错,见他真個动怒了,邓疙瘩倒不敢再多說,抿抿嘴将剩下的话咽回肚腹。 你是沒死,不過却丢了只眼睛! 有田校尉发话,這次看来是真躲不過去了,难倒真要当什么屯长,带士卒上前冲杀去了么? 邓疙瘩打小就知道,自己和身边每一個人都不一样,因为他来自于另一個时空。 前世本是二十一世纪西部山区的普通农家子弟,十七岁,刚初中毕业,本待等父母给自己定门亲事后便到山外的城市裡去打工,谁料一天在乡上三舅家开的黑網吧裡玩得晚了些,归家走夜路不慎跌了一跤,醒来时就变成一個刚出世的婴儿。 這种神秘莫测的事情,就算是大科学家也不一定能解释得清楚,更别說一個只有初中文凭而且初中知识也只学了個皮毛的后进生了,因此,初时的惶恐不安一過后,他便忘记本来面目,好奇地打量起這個陌生世界,并开始融入其中。 這一世,他投生于南阳郡一户邓姓农家,出世时排行老四,上面還有三位兄长,父亲邓伯早年曾請教過一位夫子,长子给取名邓昆,次子邓仲,三子邓叔,到邓疙瘩时,自然是邓季了。 襁褓裡,从身边人闲谈中,邓季知晓自己出生于大汉熹平元年,大约知晓是东汉,绞尽脑汁回想许久,初中歷史教科书上汉朝皇帝总共就只介绍過建汉室的高祖刘邦、文景之治的两帝、大一统的武帝、立东汉的光武帝、修黄河的明帝几位,若不是中考后无聊刚将《三国演义》翻過一遍,自家满月酒时又听宗族裡的半吊子士人提到大儒卢植、蔡邕的名字,還真不知道這就是东汉末年。 可是熹平元年是哪一年?奶奶的,歷史书上就說东汉末年爆发了黄巾起义,东汉末年和熹平元年是什么关系? 前世在三舅的黑網吧裡,他也曾玩過一段時間单机版的三国类游戏,谈不上精通,离大城市那些所谓的骨灰级玩家差得更远,因此虽明知自己变身到了乱世,還被紧紧捆在布帛中连伸伸小胳膊小腿都不可能的小邓季自然沒任何反抗余地。 南阳邓氏是望族,三国后期魏国大将军邓艾也出身于此,后世中国姓邓的人家绝大多数都是从這裡繁衍开来的,几处遗留下来可称文物的邓氏祠堂,对联上還写着“南阳郡望”等字样,当然,作为一個大族,自然也是贫富不均的,邓季這一世的父亲邓伯就只是個普通农户,有薄地十余亩(注1),所产粮食根本不够自家人吃,還得找富户地主再租种一些。 怀着对乱世将到的恐惧,邓季逐渐长大,這一世的新奇過后,社会现实的残酷也让他咋舌不已,除兵役外,徭役、赋税之重是他這個后世小小初中生绝难理解的,虽然田租仍旧延续三十税一算比较轻,但之外户赋、口赋、算赋、更赋、献费、刍稾税等等不可凡数的杂费让人眼花缭乱,這還只是需缴纳国家的,不计地主家的地租,相比起后世国家非但已未再征农业税,反而对农业补贴来說,后世的农民绝对是生活在天堂。 除此外,這個时代的灾害之多、危害之烈也让人咋舌,地震、洪灾、旱灾不停歇轮番上阵,比這些更令人恐怖的是瘟疫,在邓季知识范围之外,东汉末年死亡二千多万人的“伤寒”大瘟疫,仅从建宁四年到中平二年短短十四五年间就爆发了五次,邓季成长到如今,亲身经历過四次,若不是南阳不算重灾区,在這些带走全国一半人口性命的恐怖瘟疫中,邓季一家說不定也要遇难。 除三兄邓叔早夭外,全家都有幸躲過瘟疫,即为人子,为父解忧自然是应当的,可惜作为后世教育制度的牺牲品,邓季肚子裡其实并沒什么货,他前世出生在西部比较落后的山区,小学是一位代课教师,本身只读到小学四年级,却在村子附近的点校身兼语文、数学等同年级所有学科科任教师和班主任数职,托他和九年制义务教育的福,在每科满分一百情况下,邓季前一世以两科总分四十五的成绩上了乡中学,当然,這并不是他自身不够努力,只能怪老师误人子弟,父母亲又都是在“扫盲”中识得几個大字的农民,对教育的重视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从来沒在成绩上指望過他。 小学底子实在太差,初中数学、物理、化学几科成绩每次考试能突破個位数便已是巨大成就,英语選擇题多,估摸着能碰对一些考到二十分以上,政治开卷考成绩算是最好,歷史语文因为兴趣且不用听天书能勉强混個及格,穿越到這一世,什么玻璃肥皂之类发家致富的东西却是想都别想的。 虽然肚子裡沒货,跨越近两千年的优势還是相当巨大的,等邓季绞尽脑汁让父亲邓伯相信自己這個四五岁的黄口小儿不是胡言乱语信口开河后,想尽各种办法终于改善了一些家中状况,可這时候,能用法术、咒语为人医病,使人不药而愈的活神仙、大贤良师的名声已传到荆州,瘟疫肆虐下能出现這样一位福星,在迷茫众人眼中自然是一根份量相当重的救命稻草,许多人为了到冀州投奔這位活神仙,不惜变卖家产,千裡迢迢,争先恐后,将沿途挤得水洩不通,据說半途被踩死就有万多人。 迷信盲从的力量是巨大的,不用多久,富户、官吏甚至京城裡的阉宦都有不少人加入活神仙创立的太平道,邓伯虽然沒有举家迁往冀州,却也不顾邓季這小小娃儿反对,为求家人平安信奉了太平道,還很快领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神谕。 于是,光和七年初,唐周出首,官府追拿,大贤良师驰敕诸方,天下共反的黄巾起义爆发了,到這個时候,邓季才知道歷史书上所說的东汉末年原来是指光和七年,這一年自己才十二岁,根本掀不起任何浪花,随波逐流,也成了一個小小的“蛾贼”(注2)。 作为南阳郡的太平道弟子,若想不被官府缉拿,邓伯自然得带着家人投奔本地渠帅张曼成,可惜战乱下来,宛城之战邓伯死于疾石,邓季之母张氏又随后病亡道途,大兄邓昆沒于西鄂精山,二兄邓仲亦在汝南失散,邓季先后随過张曼城、赵弘、韩忠、孙夏和如今的羝根五位渠帅,从南阳到宛城、败走西鄂精山,逃汝南、雍丘,到如今的济阴郡鄄城地界,一路走下来,一家人就只剩得一個,他也年满十四,变成了壮实的少年郞。 天下汹汹的黄巾起义不到一年大部就被镇压下去,年末地公将军张宝又被皇甫嵩和钜鹿太守郭典联手斩杀,明眼人都能看出,曾经声势浩大的黄巾贼如今已沒几天好蹦跶了,和早前义军将领都用自己真名不同,還苟延残喘的小股黄巾军将领们如今唯恐自己祸及宗族,再加上有個外号也威风些,多数将本名隐去,如现在這支残兵的渠帅,因其一脸浓密胡须,人都只称其羝根将军而不名,却是连姓氏也隐去了。 将领如此,小蛾贼们自然也是上行下效,许独目、邓疙瘩之流也是如此,邓季才入伙时只得十二岁,身体远沒今日魁壮,小胳膊小腿的,同伴只叫他疙瘩,便一直沿用到今。 在蛾贼中随波逐流两载,邓疙瘩仗着年纪小,战乱中装死、诈降、临阵退缩无所不用,总算還能保住一條小命,若不是黄巾所過之处人烟不留,官府、大户亦不肯收留這样的乱民流寇,他早就做了逃兵。 如今居然让邓季去当屯长,不是让這條好不容易才保下来的小命又断送掉么? 其实大小战役参加過无数,邓疙瘩早已杀過人,当然也并无什么显赫功绩,可架不住人家资历老,如今榆树林裡的這一群上万蛾贼,多数是汝阳、雍丘和济阴郡新入伙的,二千余是西鄂精山一战后逃出来的,夺取宛城之前的老黄巾還剩下的已不超過五十,再刨除老弱妇孺,邓季這么一個才十四岁的少年老资历蛾贼不做屯长還真是沒天理了。 论起资历,别說许独目,兴许连羝根将军都不如他,虽說邓季年纪不大,可這资历只在许独目麾下混個队率,专管几十号妇孺,也实在太過寒酸了些。 注1:秦统一之前各国的“亩”并不统一,范、中行氏以长宽160步为亩,韩、魏200步为亩,秦、赵240步,西汉初国家实行大小亩并用,小亩100步,大亩240步,汉武帝之后才统一使用大亩,六尺为步,每尺23厘米,一亩地465平米,比今天的一亩666.67平米小得多,汉时一個劳动力平均种地20亩,由于落后的生产技术,粮食产量很低,每亩产量一石左右,大概120斤左右(每斤才225克,折合现代重量单位還不到60斤),缴纳各种苛捐杂税后,所剩不多。 注2:“蛾贼”,时人对黄巾贼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