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舒迎迎他們到達周家時,剛好是正午。
舒爺爺和舒奶奶上了年紀,兩人在牛車上顛簸半天,只覺比下田幹活還累,下車時臉上都掛着疲憊。
金荷和舒伯孃下車後也揉了揉自己的腰,唯有舒迎迎幾個年輕人依舊精神,從車上下來後好奇地打量周圍。
周家是黃泥瓦房,籬笆扎的小院兒。村裏凡能蓋上瓦的已算富裕,周家若沒點家底,也供不起周良纔讀書,先前多次院試,其中花費更不會少。
來周家恭賀的人不少,有人守在院門前,身旁的竹筐裏放滿了竹子,凡有人上門恭賀便往身前的火盆裏扔一把,噼裏啪啦,既是慶賀,也是通知主人家。
舒家一羣人的到來,很快就被周家人注意到了。
舒迎迎便再見到了她那位小姑丈。
周良才中等身材,長相溫厚,眉間有些飛揚,對待他們舒家人彬彬有禮,卻算不得熱情。舒爺爺等人與他說了兩句話,他自持身份一般端着腰背,迴應也是冷冷淡淡。
周良才一副“莫要來巴結我,離我遠點”的樣子,舒家人也懶得與他計較。
舒迎迎更是隻將視線遞往周家院內,默默尋着小姑的身影。
沒找着小姑,倒是又迎來了周良才的母親王氏。
王氏身材微胖,一雙眉倒揚,笑盈盈地拉着舒奶奶的手,似十分親暱:“親家母、親家公,勞煩你們那麼遠還上門來,走那麼遠可累壞了吧,快去屋裏坐下歇歇。”
舒奶奶正待和她客氣寒暄幾句,王氏已經瞧見舒奶奶身後捧着賀禮的舒大伯和舒正。
“哎喲!”王氏笑得眼睛眯起來,一下鬆開舒奶奶的手,摸上賀禮,“親家也太客氣了,上自家女婿的門,哪用帶這麼多東西。”
王氏嘴上說舒家人客氣,自己的手卻是半點也不客氣地直接將賀禮撈進自己懷裏,然後扭頭喊道:“青娘,青娘人呢,又做什麼去啦?還不快出來招待你爹孃他們。”
說罷,竟就歡喜得忘乎所以,捧着賀禮直接走了。
此時的周良才也去招待旁人了,舒家一羣人就這麼被扔在大門口。
便是舒家人再好氣性,此時面色也都有些發青。
舒迎迎心情沉重。
雖然家中長輩從未在她面前提過,但舒迎迎知道這麼多年,小姑在周家的生活過得應當是很不如意。
若如意,每年回孃家不會只是她一個人;若如意,嫁人沒幾年,她便不會一年只回一次。爺奶每次想她,都是他們去周家看她。
周家不看重小姑,所以纔會這樣怠慢他們。
過了一會兒,一道縹色身影匆匆出現在門口。
“小姑!”舒迎迎看着那道削瘦身影,提步迎了上去。
舒小姑愣了愣,而後蒼白的臉上泛出驚喜,“你是三娘?!”
“是我。”舒迎迎配合地轉了兩圈一變小姑好好地看看自己,“小姑,我好了,以後你再不用爲我擔憂了。”
舒小姑紅了眼睛。
“青娘,你怎麼、怎麼瘦成這副模樣?”舒奶奶上來拉住女兒的手,不可置信。
舒爺爺等人在旁,也是滿眼心痛。
舒迎迎三個堂兄,狠狠地剜了一眼旁邊背對着他們的周良才。
“阿爹、阿孃。”舒小姑聲音帶着一些哽咽,擦了下眼,“阿爹阿兄先進屋喝杯茶。”
舒爺爺帶着舒家男兒們喝茶去了,女眷們則都去了舒小姑的房中。
舒小姑又將舒迎迎好好看了一遍,憐愛地摸摸她的臉,“早前阿爹讓人捎信來,說三娘好了,我當時便想回去看看,只是家中雜事多,一直沒能抽出時間來。”
舒迎迎臉嫩,舒小姑的手碰上來時帶起輕微刺痛。舒迎迎什麼都沒有說,只默默拿出她特意給舒小姑帶的潤手脂膏,挖了一團到小姑手上,慢慢給她擦手。
舒奶奶看着女兒粗糙乾裂的手,又抹起了眼淚,“便是阿孃如今老成這般這樣,一雙手也不曾像你這般,周家竟這樣磋磨你。”
“阿孃別哭。”舒小姑給舒奶奶擦了擦淚,面有苦色,“自公爹去世,婆母三天兩頭便說身體不適——”
“她身體哪裏不適了,我看她中氣十足得很!”舒伯孃打斷她,“那嗓門兒可比你響亮多了。”
舒小姑唯有苦笑一聲,“我疑心多問一句,婆母便會哭着向相公數落我的不是。相公整日悶頭溫書,家中雜物萬事不管,合家大小的事便落到我一人頭上。”
“周家的田地都是你一人在打理?”金荷問。
“芒種秋收時會請些短工——”
“以你婆母摳門的性子,就算請又能請幾個。”舒伯孃又說。
金荷和舒伯孃進門時,舒小姑還未出嫁,兩人與小姑子相處得極好,如今看她在婆家這樣難過,心中也極爲難受。可她們再爲舒小姑不平,以後在周家過日子的也不是她們,所以舒伯孃說完後,能做的也只是無力一嘆。
這些事說起來,並不愉快。
氣氛沉悶中,舒迎迎道:“小姑,大娘呢?”
舒迎迎問的是舒小姑唯一的女兒,如今已經七歲,周家卻還連個名字都沒給她取,只簡單以排名稱之。
“應是在外面玩。”舒小姑道,“阿孃嫂子們稍坐,我把她叫來。”
正說着,門簾一掀,周大娘自己進來了。
她看到屋裏滿當當的人,呆了下。
“大娘,快過來。”舒小姑衝她招手,“還記得你外婆嗎?還有你兩個舅母。”
周大娘只在五歲時被舒小姑帶回過舒家一次,小孩本就不記事,兩年過去,當初見面的場景周大娘已經沒什麼印象了。
“妹妹,這個給你喫。”舒迎迎將周大娘拉到自己身邊,拿出一袋果乾,塞了一片到她嘴裏。
周大娘咬了下口中的果乾,甜甜的,香香的。
“好喫嗎?”舒迎迎問。
不像舒迎迎還記得她,周大娘已經忘記了這個曾經見過一次面的小表姐,聽到舒迎迎問她,怯生生地點頭,“好喫。”
“這裏還有,慢慢喫。”舒迎迎把袋子放進她手裏,然後替她捋了捋汗溼的額發。
小姑娘的睫毛也有點溼,剛纔應是哭過。大人們都看出來了,可顧及着舒小姑的心情,沒有提。
舒小姑說她前幾天熱病了一場,沒一會兒她便有點精神不濟,舒迎迎他們便帶着周大娘出去了,留舒小姑在房內休息。
周家的堂屋裏擠擠挨挨地擺了幾張桌子,此時坐了不少人。
舒迎迎他們找到舒爺爺那桌,桌子不大,加上週大娘十二個人,擠了又擠才坐下。
這屋子裏坐了幾位周良才的同窗,周良才全程多是忙着招待他們,眼神少有往他們這邊轉的時候。
舒家人此時已經沒有喫飯的心情,可到底顧及着舒小姑和周大娘。等飯菜上來後,見幾個大人心不在焉的樣子,桌上幾個年輕小孩也沒怎麼動筷子。
“先喫。”最後還是舒爺爺說,特意看了幾個正當好胃口的堂兄一眼,“有什麼事,填飽肚子再說。”
說罷,又給周大娘夾了兩塊油汪汪看起來特別解饞的肥五花,“大娘也喫。”
“謝謝外公。”周大娘捧着碗小聲道謝,喫起來有點狼吞虎嚥。
舒伯孃則用自己的碗夾了滿滿一碗肉菜給舒小姑送去,她剛回來坐下,那王氏就立即起身,不知準備去哪裏。
不過她剛動,就被旁邊桌的舒奶奶牢牢拽住了胳膊。
“親家母,女婿考上秀才,此等喜事,我當與你喝兩杯。”
一提起周良才,王氏便是滿面得意,順着舒奶奶的恭維與她喝了兩杯。
剛放下酒杯準備走,舒伯孃又站起來了,要與她敬酒。
之後便是金荷,舒大伯等人。
旁邊桌的人見此,也紛紛來敬王氏。
王氏被衆人的好聽話吹得渾身輕飄飄,周良纔在旁也頗爲自得,並沒有攔,於是王氏酒水一杯接着一杯。等旁人敬完,王氏站都快站不穩,直接被周家親戚扶回了房,誰還管她之前想去幹什麼。
喫罷飯,以舒爺爺爲首,舒大伯和舒正緊隨其後,帶着家中幾個年輕小郎,將周良才拉到一旁談話。
往年舒爺爺和舒奶奶怕女兒在婆家被欺負,每年都會來周家幾次,提醒一下週家舒小姑的孃家人還在,做事不要太過分。
周良纔對舒家人慣來冷淡,但舒家人多,每次舒爺爺上門後,他再不耐應付也總會收斂幾分。如今許是考上秀才了,腰桿子比往日硬氣許多,也或許是嫉恨往日舒爺爺對他的告誡,今日便不等舒爺爺將話說完,直接敷衍幾句便甩臉子走開。
氣得幾個小郎捏緊拳頭,恨不能上去懟他幾拳,只被舒爺爺攔了。
去的時候滿懷興奮,回程的路上,舒家人都沒興致說話。
“就該將那周良纔打一頓。”
沉悶了好長一段路,舒伯孃忽然說。
“打倒是容易,咱們老二房一人一拳也夠讓他躺上十天半個月的。”金荷嘆氣,“可打了之後呢,小妹還怎麼過日子。”
如今那周良才還是秀才,就更不好動手了。
沒考中秀才時小妹日子就不好過,如今周良才中了秀才,未來日子只怕更加艱難,瞧瞧今日周良才那自負的模樣。初時以爲小妹終於苦盡甘來的喜悅,早散得一乾二淨。
“當年周家上門,咱們瞧着那周良才老實溫厚,又是個難得的讀書人,王氏說話也爽利,故纔將小妹許給他,誰承想……”
舒伯孃跟着嘆氣一聲。
自古做別人家的媳婦就十分不易,她們倆是運氣好,嫁了個好人家,頭上一雙講公道明理的好公婆。
兩人一起瞧了瞧邊上閉着眼皺着眉的舒奶奶,知道婆母心中也爲此煩憂,可投鼠忌器,這事她們一時真不知道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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