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八章
荀歧州本是好意,怕寧姝爲難,可恰恰選中了她最爲難的東西。
他也並無過錯,因寧姝將銀子都花在了瓷器上面,尋常女子喜歡買的首飾基本都是寧府給的,數年沒有更換過,更別提能和秦王這玉佩相提並論的東西了。
其實無論是這孔雀藍釉罐,亦或是其他的瓷器,除非他們自己要求,否則寧姝都是不會交於他人的。
屋子裏一片靜悄悄的,瓷器們也不再嬉笑了。
他們只是物件罷了,客人來室見了喜歡,主人向來都不會推拒。就像孩童的玩物,拿來送人也無需問過孩童意願。
這是一種往日都會刻意忽視的恐懼,因爲與寧姝在一起太過開心,便將自己仍是個只是個物件的事情拋在腦後了。如今秦王這般舉動將這恐懼悉數喚醒,就連往常最喜歡找小孔雀麻煩的小白都默不作聲。
過了稍許,祕葵輕笑了一聲,說道:“多大點事情,看把你們嚇的。若是真能給姝姝換來好處,就算把我送去也成,哪處不能聊天?想開點,說不定還能遇上什麼帥瓷呢。”
“是。”青叔說道:“瓷器的初衷便是被使用,怎樣不是被使用呢?擱在案頭是被使用,送去給人只不過換了個案頭罷了。”
汝奉附和:“是噠是噠,作爲一個瓷器,要活的夠本呀。”
多寶閣上又熱鬧了起來,小八盛着一碗甜湯,興許是風在上面蕩過,吹起層層漣漪。
“什麼是活的夠本呀?”她問。
“每個瓷都有不一樣的答案哦。”夜已深了,燈火照在祕葵身上,明明滅滅,似一輪明月映在春水之上,瀲灩生波。“每個人也有不一樣的答案,也可能,一直到死都沒有找到答案。”
“那祕葵姐姐的答案是什麼?”
祕葵輕輕地笑了,她原本聲音就端莊雅緻,就像個貴婦一般,此刻更是多了幾分利落。
“有用。”她說,“曾有用過,便夠本了。所以我才說,若是換我也是可以的。”
許久未開口的小白突然說道:“小孔雀,永別了。你走了之後,姝姝最喜歡的瓷罐子就會是我,我會替你好好裝糖的,放心吧。不過要是我走了,你以後可別恃寵而驕。”
“唉!罷了罷了!就把我給他吧,只怪我太過迷人。”青瓷虎子長嘆一聲。
荀翊看不清眼前的人,他只能看見地上的影子,一對兒影子。
燈火斜照,將一高一矮的兩個影子合到了一處,好似依偎在一處。
“人都是要找個伴兒的,喜歡着,把人擱在心裏,就能把心窩子捂暖。”太后的話不知怎得便在他腦海裏浮現出來。
類似的話他聽過無數,朝臣的,太后的,好似有了人陪伴他就能變成另一個人。
但皇上,原本就是孤家寡人。而他,也一直都是一個人。
說到底,是他不願意,也沒辦法去相信別人。
誰都不行,太后不行,戴庸不行,介貴妃不行,秦王也不行。
各在其位,各司其職罷。
可不知爲何,他看着這一對影子,心裏綿綿密密的像被針扎一樣疼。
想閉上眼睛視而不見,卻又害怕真的再也不見。
“秦王殿下。”寧姝清脆的聲音響起,“秦王殿下若是不介意,姝姝拿這個跟秦王換可好?”
她走到院中樹下,衝荀歧州招了招手。
“姝姝想,秦王殿下在外面行軍打仗,應當喜歡喝酒。外面的酒大多是米糟所制,香味雖足,但勁道乏缺。姝姝送秦王殿下兩罈好酒,下次大捷之後,飲盡助興。”
荀歧州聽這話不由得笑了起來,朗聲問道:“何處有酒?”
寧姝指着樹下:“挖開就有。”
“你藏的?”荀歧州問。
寧姝頗有些驕傲:“我自己釀的。”
“好!”荀歧州頗爲讚賞的點頭,將手中孔雀藍釉罐輕輕放到寧姝手臂當中,“下次若大捷,請你一同喝酒。”
青叔嘆了口氣:“這酒是我看着她學着釀的。她那時候方從病裏出來,寧家的人也不管她,她自己找事情做,日日都不肯閒下來。好不容易得了點酒麴釀好藏在樹下,說是日後成婚的時候拿出來喝。”
他沉默片刻,又說:“咱們都魔怔了,姝姝怎麼會把咱們送給別人?”
寧姝將兩壇酒挖出來,送過荀歧州,這纔回到房裏。
她一進屋便對着滿屋瓷器說道:“你們方纔是怎麼回事兒?怎得就突然一個個生死離別似的?”
祕葵有些不好意思:“昨晚酒勁兒沒退。”
其實她知道小孔雀對寧姝有多重要,雖他甚少說話,但卻像是寧姝的主心骨。
祕葵看過了大唐那段日子的風雲,她只知道人不能沒有主心骨,但朋友但親人卻會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中漸漸疏離。
小時的玩伴,長大後各自有志分道揚鑣,她見過太平公主和韋氏;
摯愛的親人,哪怕是母子哪怕是夫妻,在選擇面前不堪一擊,她見過武后。
興許後來甚少有那般家族血腥之事,但時間,但距離會使人莫名的疏遠,在對方生命中所佔的分量會越來越少,直至最後淡然退場,連位鼓掌的觀衆都沒有。
而人對此早已經習慣,更別提對物件了,這便是生活當中的無情。
說什麼天哪兒不能聊,去哪兒不行,說不定還有新的邂逅,不過是祕葵用來安慰自己的話罷了。她只是不想讓寧姝難做。
寧姝用指腹輕輕敲了敲祕葵的碗沿:“別想那麼多呀祕葵。就算我沒有這兩壇酒,還有別的東西,秦王殿下不過就是那麼一說,並不會指望我給他什麼價值相同的東西的。”
“嗯。”祕葵的聲音有點悶。
小八這時又問:“姝姝,那姝姝的活夠本是什麼啊?”
“我?”寧姝深吸了一口氣,思忖片刻,笑了起來:“我很沒出息的,如果能找到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和他一起把這世上所有好喫的糖都喫一遍,我覺得就夠本啦。”
“姝姝你要記得刷牙漱口,不是都已經有一顆蟲牙了嗎?”祕葵登刻化身管事婆,“小孔雀你也是的,姝姝晚上喫糖,你就不能管着點?”
小白插科打諢:“其實姝姝也快嫁人了,日後總有夫君來管就是。小孔雀到時候連牀邊都沾不了了。”
瓷器們從方纔惆悵的情緒中抽離出來,再度恢復了往日的歡樂,唯有荀翊每聽一句話心裏便莫名的不舒服幾分——是不是方纔秦王拎罐子的時候又磕磕碰碰到哪兒了?怎得如此不舒服?
“對了!”寧姝突然說道:“今日說起初七女眷要入宮見太后娘娘的,好久沒見娘娘和柳非羽了,有點想她們!”
荀翊聞言眉間一跳:初七女眷要進宮?那豈不是太后賜婚最好的時日?
祕葵笑道:“原本咱們還想着找個合適的郎君讓太后娘娘賜婚呢,趕在寧柔前面,也省的被她惦記姝姝的嫁妝。但今日有了這事兒,便無需着急了,寧府裏的人看着秦王殿下,也不敢對姝姝苛責。”
寧姝喜滋滋的,新年剛開,她便走了大運,怎麼也要慶祝一下。
她低頭看了眼孔雀藍釉罐裏,撅了下脣,有些懊惱,“宮裏的飴糖都沒了,那就只能喫顆以前的了。”
宮裏那些花花綠綠各有千秋的飴糖,不但模樣好看,味道也是一頂一的,是她最近的最愛。
“都說了少喫糖!”祕葵教訓道。
寧姝偷瞄了祕葵一眼,像個犯錯的小朋友,“不,不是我喫的。”
“這院子裏就只有你一個,難不成還是桐枝喫的?!”
寧姝眼睛轉了幾圈,認真回道:“一定是那個戴面具的男子,汝奉說他敲小孔雀來着,說不定就是在喫糖。然後糖太好吃了,他就都拿走了!”
祕葵:“……你覺得我們會相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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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翊漸漸醒來,低喚了一聲:“戴庸。”
戴庸連忙趕來:“皇上,奴才在。”
荀翊微微舒了口氣,右手搭在自己的胸口:“傳太醫來,朕心頭有些痛。”
戴庸一聽連忙去請太醫,可太醫把了脈又不覺得哪兒有異樣,這便問道:“皇上是近日才疼的嗎?”
荀翊想了片刻,答道:“不,以前也有段時日,但前不久好了,這兩日卻又突然復發。”
“可頻繁疼痛?”
荀翊答道:“倒也並不。”
太醫:“那是……?在做什麼事亦或思考什麼的時候會痛?”
荀翊仔細回想了一下,好似碰上寧姝纔會這般,便說道:“好似每次想到特定人的時候便會如此,如細針綿密,酸楚萬分。”
太醫:……這個病症怎麼聽着這麼耳熟呢?
“不知皇上是想到何人?”
荀翊掃了一眼太醫,擺了下手:“若是無妨便回去吧。”
太醫連忙提了藥箱就跑,臨走前戴庸將他攔在外面,仔細問了一遍,再回去看荀翊的時候眼神便有些不對。
“皇上,早些歇息吧。”戴庸說道,“太醫說是思慮過重,肺氣滯塞所致,奴才安排了煎藥,明日皇上醒來喝一劑。”
荀翊微微點頭,突然又像想起了什麼,說道:“戴庸,明日去太后娘娘那兒一趟,便說太后娘娘身子不適,今年初七女眷入宮免了。”
戴庸午後還看見太后娘娘精神奕奕的在御花園裏溜達,如今突然就身子不適?
戴庸應道:“是。”
“還有,”荀翊想了片刻,說道:“參知政事這案,牽扯甚廣,需得稍緩一緩。”
戴庸束手聽得仔細:“是,皇上。”
“上次內務府的糖可還有?每樣各挑幾粒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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