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6章 過去
她有點煩自己的八卦，又有點優越感，又有點說不好的情緒。
大家沒有馬上上車，加油站早就沒有了電，但這地方也似乎不能有明火，大家都活動下有些僵硬的身子，七組長早拎下來一個大包，從裏邊翻出一堆肉乾和白天烤的麪包。
七組長做西點不大在行，所謂麪包喫起來更像是烤出來的饅頭，不過也沒有人挑剔，一人都拿了一塊麪包一條烤肉。
“老大，走之前我煮的魚片粥，還溫着。”七組長拎出來一個保溫的飯煲，盛出來一碗給程嘉懿，又盛了一碗給麗麗。
“還有粥啊。”三組長雖然說着，人卻沒有上前。
七組長也沒打算給別人喝的意思，轉身就將鍋蓋合上了。
“你們也都喝啊。”程嘉懿忙道。
“喝什麼，你們女孩子纔要熱熱乎乎的，留着明早你們喝。”七組長張口就拒絕了。
“不用管他們。”麗麗笑嘻嘻地道。
程嘉懿第一次受到獨立的待遇，真的感動了，大家都笑着，喫着自己硬邦邦的魚肉，誰也沒有說啥。
程嘉懿到底是揹着人悄悄留了一半粥給杜一一，杜一一隻喝了一口就不肯喝了，說不能違了七哥的好意。
喝了溫熱的粥，肚子裏暖暖的，心裏也暖暖的，再上車時，感覺車裏的氛圍也不大一樣了。方濤也不冷着臉了。
軍車的油箱真牛，程嘉懿都不知道還有跑了一整天才用加油的車，當然，一般車跑多遠加油她也不知道。
遠離城鎮，景色都差不多一樣，深秋時節樹葉紅綠黃層層疊疊的，煞是好看。只是一車的大男人都是不解風情的，兩個女人一個對景色熟視無睹，一個還沒有到能欣賞美景的年齡。
就從海邊三天都沒有看過日出就能知道，程嘉懿腦袋裏的浪漫就是想象的，人還沒有到會浪漫，懂浪漫的年齡。
更何況從和平年代忽然一夕就過度到了血腥時代，原本存在於幻想中的浪漫，也早就泯滅於鮮血之中了。
層層疊疊紅綠黃的顏色被甩在後邊，天色也從白到黑，車輛裏的人搖搖晃晃的都恨不得下去飛奔，卻都還極有耐性地隨着車子搖晃着。
車輛一直是方濤和孫冬換班開，程嘉懿沒有注意到她盯着孫冬很久了，久到不但孫冬察覺了，所有人全都覺察到了。
“哎，想啥呢？”杜一一被不斷掃射過來的視線也看得不舒服了，雖然他知道程嘉懿不會對孫冬有任何想法的，不，是有很奇怪的想法的。
“哦，我看冬子他的背影和方哥很像。”程嘉懿心中一動，藉着杜一一的問話脫口而出。
“咦，是啊，冬子哥，你後背總挺那麼直，就好像受過……”杜一一嘿嘿笑笑，故意也挺直了自己的脊樑骨。
孫冬笑着道：“習慣了，從小我只要一駝背就會捱打。”
“爲啥啊？”杜一一喫驚了，“你這麼嚴格的家教，還……”
杜一一不由看一眼張豪——這麼嚴格的家教還給人家道上的做小弟？
車裏的人想得和杜一一都差不多，連方濤都在後視鏡裏看孫冬一眼。
“我家，我爺爺和我父親都是軍人。”孫冬提起父輩的事情沒有什麼感情，彷彿說得都是和他不相干的，“我小時候跟着爺爺長大的。”
“那你……”杜一一覺得自己不該問，但必須問。
“我十四歲的時候父親就犧牲了。”孫冬真彷彿說着別人的事，“我爺爺當時也要送我去參軍，說，我們老孫家每一代都要報效祖國。可惜我才十四歲，就算是烈士的後代，也沒有人要我。”
車子內沒有人說話，都看着孫冬。
孫冬停了一下，接着道：“我爺爺是偵察兵，我父親也是，我爺爺說早晚也要送我參軍，有些東西越早學越好。後來，我爺爺病了，死了。”
車裏安靜下來。
“後來你不是夠十八歲了嗎？”方濤忽然道，他在後視鏡裏一直觀察着孫冬。
孫冬側頭，在後視鏡裏與方濤四目相對。
“我不反對報效祖國，但我家已經完成了報效祖國的使命。我父親犧牲了。他犧牲之前，我家家徒四壁。我母親是病死的，臨死沒有見到我父親一面，我父親犧牲時候都不知道我母親死了。
我爺爺也是病死的，那年我十六歲。我不知道我爺爺死的時候有沒有後悔過，後悔將他唯一的兒子送上戰場，連撫卹金都捐出去，連治病的錢都沒有。
但我知道我爺爺後悔他少活了兩年，他沒有親眼看着我去參軍，他也永遠看不到我參軍了。”
孫冬平時話極少，然而這些話好像在他心裏憋了很久了，他看着後視鏡，看着方濤，好像這些話全是給方濤一個人說的。
“你爺爺是個英雄。你的父親也是。”方濤的話迴盪在寂靜的車內。
“是啊，他們是所有人的英雄，但不是我和我母親的。我的母親沒有丈夫，我沒有父親，甚至我也沒有爺爺，只有一個長官。”孫冬冷淡地道。
這樣的話，這樣聽着讓人心酸的話，孫冬說起來卻是平平淡淡的，冷漠的，彷彿說的就是一個事實。
他收回視線，看着對面的張豪，“除了母親，只有豪哥問過我餓了嗎。”
程嘉懿的鼻子忽然有些發酸。
張豪嘆口氣道：“那天我也是……冬子，豪哥很開心能撿到你。豪哥這半輩子遇到的都是好哥們，你和強哥，還有小程，小杜。”
孫冬笑笑，“豪哥，那天你撿到我的時候，我兩天沒有喫東西了。”
“看出來了，一碗牛肉麪你幾口就喫掉了，都沒有嚼，當時我都要嚇到了。”
“你是烈士的後代，就沒有人管你？”方濤怒道。
“有啊，有人安排我到孤兒院住，在十八歲之後參軍。”孫冬輕描淡寫地道。
張豪嘆息聲，“方濤，你也經歷過那些不應該經歷的事，這社會，不是因爲變異了才人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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