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徒留 一枝康乃馨
严文征毫无察觉地来,“掩人耳目”地走。
很难說,這不是巧合。
总之,当春蕊赶至片场,精神抖擞地迎接新一天的开工,先被告知了“严文征刚刚杀青走了”,這個算被称得上“坏”的坏消息。
可能太突然了,像被蒙头敲了一棒槌,春蕊呆呆地眨眨眼睛,只冷淡地“哦”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赖松林秉承着严文征的嘱托,照顾她的情绪为先,询问:“要不要我今天给你放個假,你调整调整。”
春蕊反问:“调整什么?”
赖松林哑然,他看着她,春蕊脸色如常,搞不懂她是装傻還是佯装镇定,但既然她不动声色,他就沒必要此地无银,一拍巴掌,爽快說:“那开工吧。”
商量婚事的一场戏:胖婶牵媒,拉着双方家长来家裡吃饭,彼此见個面說說话,能聊到一块去了就定下婚期。
看头集中于冷翠芝和男方父母话语的交锋,他们提到了梁竹云与李庭辉走得太近,传言不太好的事情,冷翠芝费口舌解释。
梁竹云因和他们不处于一個聊天频道。春蕊游离着,算半個背景板。
中场休息时,全德泽抻筋骨,耍了一套拳,耍完,感慨了声:“严文征這臭小子突然不在,我有点不适应。”
宋芳琴揶揄他:“就是沒人凑到你身边继续說暖心话了,你承受不住心理落差,觉得受冷落了。”
全德泽笑笑:“确实耳根清静不少。”
春蕊抱着剧本坐在不远处发愣,听见這番对话,心中一掂量,突然起身,一反常态地冲全德泽說:“全老师,您不介意的话,我陪您打拳吧。”
春蕊绝不是一個主动的人,特别是对剧中合作的长辈,从来都是尊敬有加,亲近不足。
這自然与她的成长经历有关,她连钱芳闵都不会讨好,更别提爷爷奶奶辈儿的人了。
全德泽亦是惊喜,這些天,他与剧中的這個“女儿”私下实在沒什么交流,他问:“你会嗎?会打什么拳?”
“我只会一個顺口溜。”春蕊赧颜:“一個大西瓜,中间剖两半,一半送给你,一半送给他。”
全德泽被逗乐了,他好为人师,冲春蕊招招手,說:“你過来吧,我教给你两招简单的。”
太极拳讲究静桩站,全德泽要求春蕊心静体松,先扎马步。
春蕊照做。
全德泽观察了她一阵儿,瞧着她身段板正,脚跟儿很稳,问:“你是不是练過舞蹈啊?”
“练過一段時間。”春蕊自谦,“不過我這個人做事情向来沒什么耐性,三天打鱼两天晒網的,学着学着就放弃了。”
全德泽却不以为然道:“沒有耐性,也可能是還沒找到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
春蕊晃晃神,嘴边捻出一句:“這话倒是沒人跟我說過。”
全德泽猜想:“老师们编排你了?”
春蕊“嗐”了声,半藏半掩地說:“学不会,不就是笨嘛,怎么怪老师编排人呢。”
全德泽摇摇手,神色认真道:“打击教育不可取。”
這一刻,春蕊心口敞亮,突然明白为什么严文征会如此尊重全德泽了。
等中午放饭。
赖松林又要审样片,是淋雨那场戏的几個空镜头。
春蕊闲着也是闲着,捧着盒饭,過去一起看。
赖松林问:“你不休息一会儿嗎?”
春蕊咀嚼着小白菜,沒吃出什么味,說:“我沒干什么活儿啊,不累。”
她言语正常,表情冷静,冷静的令赖松林都有些害怕了。
赖松林摸摸衣兜,掏出一包纸巾,惶惶然试探道:“要不,我把门关起来,你自己哭会儿,别憋着。”
“哭又解决不了問題。”春蕊垂着眼,黯然道,“我妈自小就告诉我,哭是最无能的表现。”
“看来令慈是個很要强的人。”赖松林点了一支烟,长长吹出一串烟雾,以缓解连日来的疲劳,“你的脾气应该跟她蛮相仿的,严文征這点到是說对了。”
春蕊拿筷子戳米饭,沒吭声。
赖松林又悠悠道:“一般要强的人,性格都有缺陷,不讨人喜歡。”
是实话,但很难听。春蕊沒有恼怒,反而剖开自己,坦坦荡荡地露出缺点,狠狠扎了自己一刀,“我這個人从小到大,不论做事還是說话就沒让人喜歡過。”
赖松林惊讶:“你感觉的到?”
“当然了。”春蕊从表情到语气,毫无波动。
赖松林追问:“可以接受嗎?”
春蕊心态平稳地說:“已经逐渐接受了。”
赖松林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春蕊這时才察觉赖松林话裡套话,瞥他一眼,不满地說:“赖导,你是不是担心因为严老师走了,我情绪受到波动,水平下滑,给你演砸了。”
赖松林晃晃手裡的烟,笑了两声,不置可否。
“您也太小瞧我了。”春蕊瘪瘪嘴,她放下筷子,把饭盒推一边,半伏于桌子上,沉默片刻,开口:“告不告别的,其实也沒太大的区别,动动脚趾头就知道严老师会跟我說些什么。”
赖松林十分好奇,饶有趣味地打听:“說些什么?”
春蕊语气无奈:“他会用一副温暖的表情,讲一堆大道理。”
来回不過還是用那句“一切只关乎工作”来拒绝她,而为了稳定她的情绪,他還会以一名演员的职业素养要求她——身处片场,要把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丢到一边。必须把全部的精力放在自己身上。百分之百地关注角色,以角色为中心。
“你俩還真是……”赖松林嘴角噙着坏笑,话吐一半,故意卡壳吊春蕊胃口,等春蕊拿眼神询问他,他這才不急不慌地补全了评价,“……相互了解。”
春蕊叹口气。
她本以为有关严文征与她的個中曲直,她掰开了揉碎了,让自己将丝丝缕缕的复杂关系梳理清楚。对于严文征最后的决绝,她便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一如往常,接受许许多多无能为力的事情那般。
可当她夜晚收工,独自搭乘电梯上至顶层,踩着厚重的地毯,一步一步走到严文征的房门前时,看到房门紧闭,想到此刻,她与這個房间曾经的使用者已经天高路远,各自人海跋涉,她就止不住的委屈。
仿佛手指间触碰過他的余温犹在,而现实是,他将她抛下了。
春蕊委屈着,委屈着,心口蹿起了火气。
她好想打电话问问他。
——你知不知道,不辞而别的人非常沒有礼貌。
——即使你不喜歡我,我以为這些时日的相处,我們至少也是朋友了。
——一句告别,不過分吧。
但她最终沒有拨這通电话,因为严文征的突然离开,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无理的质询只会徒增难堪。
春蕊脱掉鞋子,盘腿坐在沙发裡,拿着手机翻开了她偷拍他的那张背影照。
看了半天,觉得拍得不错,又兴冲冲想发给他,微信联系人列表裡滑一圈,发现她竟然沒有添加他的微信。
原来好多事情都沒来得及做。
就像她還沒有认认真真跟他說一次,严老师,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歡上你了。以此去纠正她那個一时兴起的拥抱和无奈之举下的道歉。
愁肠百转,最终,万语千言精炼成一條迟到几個小时的遥祝短信。
——一路平安。
她盯着短信界面,不知等了多久,并沒有等到回复。
春蕊只觉得收件人那一栏,严文征三個字散发着冰冷冷的凉意。
可严文征不是冰冷的人,他身上有春风化雨的力量,让她感觉到熨帖和舒服。
春蕊便删掉了他的名字,敲击输入,改成了“一枝康乃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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