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菩薩蠻(6)
國後這才擦了擦眼淚,命人用厚絨裹了小仲宣帶回了瑤光殿,衆宮女忙成了一團,倒沒有任何一個人記得嘉敏渾身仍舊是溼漉漉打着哆嗦。
太醫診斷後,給仲宣開了一方驅寒的藥方,說小皇子是着了涼,受了驚嚇,並無大礙,多多休養一段日子,就會安好無恙。國後一顆懸着的心這才落下了地,可心中的一股怒氣忍耐了多時,此時便再也忍不住,慘白着臉,怒聲呵斥道:“傅母!傅母去了哪裏!”
一個徐良半老的宮人腿發軟,戰戰兢兢地跪在了地上,惶急得眼淚都涌了出來,只曉得沒頭沒腦地往地上撞着頭,嘴裏的舌頭打了結,吞吞吐吐連連告饒道:“國……國後孃娘……饒……饒命,國後孃娘饒命……奴婢不是有意的……”
“住嘴!”國後氣促,聲音尖銳猶如兩把鐵刀刮蹭,尖利得令人的雙耳打着顫。
她正在氣頭上,顧不得身爲國母的端莊威儀,一個耳光狠狠摑在傅母的臉上,傅母的半邊臉已被打腫,嘴裏吐了一口猩紅的血,歪倒在一旁。
嘉敏的身子顫了顫,那響亮的一個耳光似乎摑在她的臉上一般,讓她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痛。
國後指着傅母的鼻子厲聲叱道:“本宮讓你帶着小皇子在花園中散一散步,你是如何讓他跌落了水了!”
傅母滿臉委屈,啞着聲音道:“小皇子午睡之後,奴婢帶着他到園子裏隨便逛了逛,不想奴婢肚痛,想來是中午喫壞了肚子,心急之下,就讓小皇子一個人玩耍,沒想到……沒想到奴婢從茅廁回來之後,就看到小皇子落了水……”
國後聽得厭惡,柳眉高高聳起,驀地重重一拍桌子,唬得衆宮人全都怯怯地垂了頭,她咬牙切齒,指着傅母痛恨道:“你是養育過孩子的,自然知道小稚子片刻都不能離開眼際,怎地這般糊塗!今日因你的失職釀下了這等大禍,本宮也饒你不得!打了三十大板拖了出去!以後只准在掖庭呆着!”
傅母害怕至急,忙喚道:“娘娘!娘娘饒命!這不關奴婢的事啊!奴婢是看到小皇子被推下去的!”
國後大驚,急問道:“被推!被誰推下了?”
“奴婢……奴婢,奴婢看到……”傅母伸出手指突然指向了嘉敏,“奴婢看到小皇子從石頭上跳下來後,是被她推到了水中!”
殿中是死一樣的寂靜,國後肅然凝眸,這一刻,彷彿是山雨欲來的壓抑。
嘉敏腦袋“嗡”然一聲,像是被驚雷炸裂後的疼,她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都是小妹的疏忽,沒有照顧好仲宣。但是,小妹絕對不會推仲宣落水!”
那傅母一口咬定:“奴婢還不至於老眼昏花,清清楚楚就看到是小娘子與小皇子一起織花環,又將皇子推落了水!”
嘉敏又恨又急:“根本沒有的事!”
傅母薄脣一勾:“如果奴婢說了一句半句的謊言,爲何小皇子落水時手中還抓着花環?”
小皇子被救上岸時,手中的確握着花環,這一幕,在場的所有人都已經看到。
久久未言的國後此時終於冷冷一笑,語氣極爲悲涼,極爲失望,“小妹,本宮誠心掏肺地待你,沒想到你竟是這樣對你姐姐的孩子,你實在,實在是太讓本宮失望了!”
嘉敏詫異地擡起了淚眼,姐姐的這番話像是尖刀一樣,生生地扎着她的心,一點一滴都是刺痛。
她悲涼地仰頭問道:“姐姐,難道你不相信我?”
國後緊抿着雙脣,在這一刻,她揚了揚頭,窗外金秋斑駁的陽光斑斑點點地落在了她的臉上,讓她的美豔面容呈現出一片貼了金箔般的慘淡之色。
她的目光掃過了嘉敏的面上,毫無溫度,最終落在了嘉敏身後的流珠身上,淡淡地命令道:“傳本宮之令!在小溪畔圍上圍欄!”
“是!”
“毀掉宮中所有菊花!”
“是。”
流珠深深地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嘉敏,領命率衆宮女出去了。
周嘉敏像是孤零零飄蕩在茫茫海洋上的帆船,無可適從,又像是被落單的孤雁,渺茫間不知自己該去往何處。
國後對她不言一語,叫她的心都似揉碎般的疼。
她哀傷道:“姐姐是責怪小妹嗎?小妹知道錯了,可是小妹從來就沒有害人之心,更不可能推仲宣下水。”
國後勉強擠出了一個笑意,那樣的笑是枯萎荷花上的殘雪,寥落而冰冷,“就算不是推的,妹妹還是不該帶仲宣在溪畔玩耍。仲宣那麼小,他又怎會知道危險?妹妹還是早些去換了衣裳,聖尊後只怕是會等着妹妹下棋了。”
她說完這一句,便領着扈從宮娥走了出去,空留下週嘉敏怔怔地跪在地上,任委屈和寒意猶如一盆冷水將她從頭到尾地澆透。
嘉敏第一次知道,原來當人心冷漠的時候,即使是最親最愛的姐姐,也是如此生疏。
姐姐沒有原諒自己,姐姐沒有原諒自己……
她心中反反覆覆的唯有這一句話,越想越傷心,如果時光可以回到從前,她寧願自己永遠都不再入宮,永遠也沒見到國主。
她一直這樣跪着,直到暮色低垂,直到宮女點亮了燈,直到天空淅淅瀝瀝地飄起了小雨。
流珠回來看到嘉敏還跪在地上,爲難地說道:“小小姐還是回去吧。”
嘉敏擡起蒼白的臉,問道:“姐姐她是不肯原諒我了麼?”
流珠緩緩搖了搖頭,“小小姐跪在這裏也沒有用,娘娘若是氣消了,自然會見小小姐。”
周嘉敏走出了宮門,流珠正要長舒展一口氣,卻不想周嘉敏又直挺挺地跪在了宮門外的臺階上,流珠唬了一大跳,驚訝道:“小小姐跪在這裏做什麼?還不快快起來?”
嘉敏楚楚憂傷,對着緊閉的大門切切說道,“娘娘若是不理小妹,不肯原諒小妹,小妹願一直跪在這裏。”
“國後孃娘已入了正殿,這裏是偏廳,小小姐縱使跪在這裏,國後孃娘也不知道。”
嘉敏卻動也不動。
流珠嘆道:“小小姐身上都還是溼漉漉的,這傍晚秋風吹得緊,小小姐得愛惜自己的身子,若是着了風寒可不好。”
嘉敏神色訥訥,悽然道:“身上病了又怎能比得上心上的痛?”
流珠見勸不過她,也只得嘆息一聲,心中到底還是埋怨她的,便任由她跪着,也不再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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