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親迎禮(2)

作者:談伊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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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儀章程再三修訂,一切都已準備就緒,萬無一失,只差將秣陵中的周嘉敏迎娶入宮了。

  國主心情大悅,一禮官突然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愁眉苦臉地稟道:“稟官家,婚儀之中還有一樣,微臣實在是無能辦妥。”

  國主一聽,也是一愣:“還有甚事?”

  禮官呈着儀單,指着其中的納彩一節說道:“官家,這、這還沒有大雁啊!”

  “昏禮下達,納彩用雁”,所謂納彩便是要男子要用大雁作爲提親之禮送到女子家中,大雁邕邕和鳴,爲忠貞之鳥,古人取其吉意,便作爲了求娶的吉祥之禮。

  “爲何沒有大雁,去讓獵戶們抓來一隻不就行了嗎?”國主頗不爲以,依然氣定神閒地在澄心堂紙上揮毫潑墨。

  急得禮官直指着天上,差點就要哭了出來:“官家,並不是獵戶們不力。這大雁是尋常之物,若是在平時也就算了,可偏偏是此時,大雁們都往南飛得乾乾淨淨,微臣就算是生了雙翅,也沒有能力去捉來一隻大雁吶!”

  國主這才意識到問題,他丟了筆,望向窗外。

  窗外寒風蕭蕭,枯葉倦飛,院中唯有秋菊開得如火如荼,國主方纔覺察到現在已是深秋初冬之季,要尋了一隻大雁來,還真是比登天還難。

  “這有什麼,讓一隻大白鵝代替白雁不就行了麼?”

  禮官一時如茅塞頓開,他只顧着急得找不着北,沒想到還有這一招,猶然驚疑不定:“這樣真的可以嗎?”

  國主回首瞪了他一眼,禮官傻樂呵呵收住了自己的舌頭,樂顛顛地忙活去了。

  於是,一隻大白鵝就被捉了來,被着文繡,銜着書信,送到了秣陵的周宅中。

  當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這婚禮的五樣全部完成之後,即是最爲隆重的親迎之禮。

  金陵城中家家戶戶皆知國主要在這一天迎娶先國後之親妹爲國後,天未大亮就早早地出了門,守在街頭樓閣之上看着熱鬧,一時之間,萬人空巷,人山人海,是江南百年來從未曾出現的熱鬧。

  十里紅妝剛剛轉過街角,街頭看熱鬧的百姓便一陣歡呼涌動,在他們的有生之年,是頭一次能見到如此盛大隆重的迎親禮,個個都繃直踮腳,擠擠挨挨,翹首相望。

  百輛彭彭,八鸞鏘鏘。

  當國主騎着披着文繡的大馬出現時,寬大的街衢上爆發出雷鳴般的鼎沸歡呼聲,他們第一次得以見國主聖顏,見他龍顏鳳姿,聖貌軒逸,姿貌絕美,激動得高呼。

  人羣激盪,就連禁衛軍們也惶恐如此盛景會出現意外,一個個打了十二分的精神侍衛着。

  江南百姓十分敬愛他們的仁慈國主,只顧着往前擠看熱鬧,往前擠不動了,又登上屋頂,一時間被踩得鼻青臉腫的,從屋頂上摔下來的,小孩子被擠得哇哇大哭的,不一而足,鬧了好幾條人命。

  這些意外很快被喜慶的氣氛淹沒,並沒有影響到隆重的婚典,街衢上依舊是鐘鼓樂之、莊重典雅皇族婚禮,好不熱鬧。

  紅轎之中的周嘉敏披着紅蓋頭,聽着外面的熱鬧呼聲,想到馬上就要與鍾峯隱者拜堂,心中歡喜。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以前唸到《詩經》中的這首詩時,總也想象不出爲何出嫁的女兒爲這麼嬌羞?爲何對未來的生活充滿這樣的期盼?到了此時此刻,她才終於明白其中的深意,夭夭灼灼,女年既盛,生而願爲之有家。

  這是所有女子都逃不過的生命印跡,更何況,她所嫁的男兒是世間第一華貴美盛的男子。

  她好奇心大發,打開了轎簾的一角,所看到的是人山人海,歡呼高漲,而在這一隊金光閃閃、彩旗繽紛的儀仗前,領頭的便是她的郎君,她摯愛的男子,今日他的背影也是分外高貴英挺,她心下一動,想到以後便能和他雙雙對對、花月相諧,嬌怯之情又襲上心頭。

  正要放下簾子,一襲白色突然閃進她的眼中,她定睛一瞧,林大哥!在如海如山的人潮中,林大哥披肩白髮,偉岸英姿,靜靜站立不動,格外引人注目。

  兩人之間隔着數丈之遠,林大哥以清峻深沉的目光默默注視着她,不知爲何,周嘉敏的心驀然一緊,有些酸苦的滋味皆入了她眉間心頭。

  林大哥,林大哥……你如今可安好?

  林仁肇凝佇了許久,終是決絕地轉過了頭,消失在比肩疊踵的人海中。

  “林大哥……”望着林仁肇消失的身影,不知爲何,周嘉敏心中有些惆悵。

  一畔的香柔瞧見了,笑道:“小姐……娘娘……眼看着就要過了護龍河,離入宮不遠了呢,這大好的日子,娘娘該是笑一笑纔是。”

  香柔所言不假,逶迤的隊伍向前行去,不知不覺過了宮門,層層進進的宮門皆數打開,莊重典雅的鼓樂聲大興,終於,紅轎停穩,周嘉敏踩着大雅之聲走了出來,由宮中喜娘扶着,跨過了門檻,進入了大殿。

  此時國主已靜候在廳堂裏,一身飾金佩玉的華美盛服,襯得他的面容如鵲黑錦般亮麗華美,而他溫文爾雅,天生的貴族王者之氣更是令人矚目。

  他的溫柔內斂的目光始終離不開嘉敏徐徐進來的身影。

  紅蓋頭下的她,是不是就如同他日夜思念的她一般?

  是不是他曾經相思成疾的女子,身量俊俏,柔情和婉,如月清輝?

  是不是他曾經在畫上精雕細琢的女子,翠羽眉黛,靈秀眼眸,點硃紅脣?

  是不是他那一日與蓬萊院所見,華美婀娜,婉容絕豔?

  她由喜娘扶着款款走了進來,一步一步,離他越來越近。

  今夜,他就要掀開她的紅蓋頭。

  今夜,她就是他國主的女人。

  從此之後,郎情妾意,如膠似漆。

  他是那麼期待與她百年好合,情深不逾。

  如今,這如花美眷的一刻,竟如此地輕易地來臨。

  似乎是做夢般,他所想念的伊人如紛飛的薔薇,飄到了他的跟前。

  他只需輕輕拾掇,便能撿起風花雪月、柔情繾綣。

  他已然不知,他望着嘉敏的眼神是那般深情,像是要將她望見心底裏去,放在他柔軟的最深處。

  由禮官贊禮,行了拜禮等繁瑣程序,又到祭堂祭拜宗祖,國主對嘉敏彬彬揖禮,夫婦一起步入柔儀殿中,殿中的佈置渙然一新,桌案上早準備了牛、羊、豕三牲,兩人拿起銀筷,一一夾了三牲之肉品嚐,又各自執了半匏酒,飲合巹酒,大禮行到此,方是夫婦同心,同一尊卑,相親相愛。

  飲合巹酒畢,由喜娘扶持,新婚夫婦均坐於牀頭,國主向右坐,嘉敏向左坐,喜娘從紅漆匣子中掏出金錢綵綢,又有紅棗、花生、桂圓、蓮子雜放的果子,一把把地灑向婚牀上,寓意早生貴子。

  嘉敏羞怯而緊張地握住了錦被,身邊坐的就是心愛的男子,她曾春愁黯黯,曾相思成疾,也曾玉容寂寞,爲的不就是他麼?

  而此時此刻他這麼近,觸手可及,閉了眼,也能嗅到從他身上散發的香氣,竟是這樣地叫人陶醉,叫人慾罷不能。

  她心中一陣萌動,心湖漣漪,靜靜地垂手坐在牀頭,等着他來掀開她的蓋頭。

  燭光輕搖,映照得滿室的旖旎風情,國主凝視着眼前的嘉敏,千般柔情,萬般渴望,都隨着燭光一點搖曳了下去。

  “嘉敏,你可知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你就已在朕的心中埋下了種子。後來無數個日夜,朕總是會將你想起。”

  他的聲音溫潤可親,溫柔得令人陶醉。

  “朕從沒想到你就這樣走進了朕的心裏,也從沒有想到有一天能與你相遇。你知不知道,你落落長成後,朕與你在書庫相見的那一天,朕的所有都被你點亮了。”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都只道相思苦,那日與你琴瑟相合之後,朕才真正體味到這相思的妙處,它苦,苦到一日不見,思之若狂;它甜,甜到相思無處辭。”

  “皇室王族的婚禮向來都是冷冰冰的冗雜程序,朕不喜歡這樣冰冷冷的儀式,朕要給你的一個熱鬧而喜慶的婚禮。朕見民間合婚時,總會在婚牀上灑滿五彩果子,行坐牀撒帳最吉利,朕便讓儐相也照着做。嘉敏,帝王家的榮華富貴我早已膩煩透了,這一生一世,朕只想許你尋常百姓的幸福,只願與你兩相溫存、相攜於紅塵中,你可願意?”

  嘉敏情心萌動,柔情似水,他有這樣的心思,她此生又夫復何求?

  “嘉敏,從此之後,朕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朕初心不變,你呢?你又如何?”國主握住了嘉敏蔥白的小手,急切地等着她的回答。

  嘉敏滿腔的情意翻涌,她在等待那讓人驀然心驚的時刻,等待着他掀開她的紅蓋頭,只要他掀開了她的紅蓋頭,她便要不顧一切地撲入他的懷裏,任他肆意地憐愛。

  “官家,你就是住進臣妾心中的人,生了根、發了芽,長成了茁壯的綠樹,拔也拔不掉,砍也砍不斷,就算是爛,也爛在了臣妾的心中,化爲了臣妾的血肉。從此以後,臣妾的心中,再也容不得旁人的一點一滴。臣妾這一輩子都是你的妻。縱被無情棄,也不能羞。”

  國主情意繾綣,修長的手緩緩伸向她的紅蓋頭。

  他的手有些顫抖,薄薄的紅蓋頭下,是她美的容顏,是他想要一親的芳澤,也是他要凝望一生一世都不厭棄的愛憐。

  微睇轉橫波,嘉盟締百年。

  這一夜,恩情繾綣,耳鬢廝磨之中,直將兩人半輩子的相思全都飲盡。

  ……

  良宵美景,有情人登登對對,落寞人卻各有各的苦澀,有心如枯灰的,借酒消愁的,也有空空嘆氣的。

  前堂燭光如炬,人聲鼎沸,歌舞昇平,而後院中卻是寂靜無聲,往昔裏燈火通明的瑤光殿如今也唯有溫修容形影相弔。

  遠處銅簧韻脆,新聲慢奏,溫修容覺得百無聊賴,撥了參鸞髻纏絲鑲珠金簪剔開了紅燭的燈芯。

  古人有詩云:“斜拔玉釵燈影畔,剔開紅焰救飛蛾。”想來便是這樣的淒涼哀怨景象吧。

  長夜漫漫,君恩如水,更何況本就稀薄如斯的君恩,那就更指望不上了,唯有這燭光前的飛蛾,兜兜轉轉,對着燭火不離不棄,便是寂寂冷宮中最好的陪伴了。

  爾嵐忙移開了燭臺:“剔燭的這種事情都是奴婢們做的事,娘娘別薰到了玉手。”

  溫修容悽然一笑,“奴婢們做的事?你是提醒本宮也是奴婢出身麼?”

  爾嵐唬得跪在了地上,“奴婢說錯了話,還望娘娘不要生氣。”

  溫修容淡淡道:“起來罷。”

  爾嵐戰戰兢兢地站起身,站住了半晌,見溫修容發着呆,有些不安:“時辰已經不早了,娘娘若是想睡,奴婢這就準備。”

  “睡?這麼冷,怎麼叫本宮睡得下?”

  “奴婢這就去撥了撥香獸。”

  溫修容幽幽道:“添了再多的炭塊還是冷啊!去撥弄它做什麼?這殿裏何曾有過暖融融的一天,自過了今朝今夕之後,往後的日子只怕是一天冷過一天啊的。”

  爾嵐勸道:“娘娘,再冷的天,也不怕呢!娘娘掌管着宮中的大小事務,說要有多少香獸就會有多少香獸,說要有多少綾羅錦緞就會有多少綾羅錦緞。”

  溫修容嘆了一口氣道:“你隨我一起在外面走走吧。”

  “娘娘,這麼晚了,外面風寒露重的……”爾嵐還未說完,溫修容已經走出了殿門,她只得匆匆拿了一件白狐裘衣緊緊跟着主子走了出去。

  不知不覺間,竟然是離得雍和殿越來越近了,那歡快的笙歌聲聽得更加清晰,簫鼓陣陣,歡聲笑語,更有一股馥郁的酒香和濃烈的佳餚香氣,看來又是通宵一夜的歡宴酣舞。

  “爾嵐,宮中有多久已經沒有夜宴了?”

  爾嵐凝眉思忖,“奴婢入宮尚淺,自從奴婢入宮之後,就從沒見到過宮中有宴舞,這還是奴婢第一次所見。”

  “是了,你入宮的時間不長,可是本宮入宮十多年了,也只是見過兩回盛宴。”溫修容長嘆一聲,裘衣上的白鬚被夜風吹得根根豎起,撩着她的清寒肌膚。

  爾嵐擡頭望着她的主人,似乎也從她波瀾無驚的神情上,感受到濃稠的困苦情思、哀怨愁情。

  “娘娘在想些什麼呢?”

  “本宮在想,先國後薨逝到現在已經整整三年了,時間過得真快。若是先國後還在人世的話,又會是一番什麼樣的光景呢?”

  “奴婢聽聞國主與先國後填詞譜曲,伉儷情深,是一對天成佳偶。”

  “的確是一對天成佳偶。可縱然君恩深似海,也不過朝夕之間;縱然曾經山盟海誓,也抵不過匆匆歲月。所以,這世上沒有一樣是可靠的東西,想要的東西,只有自己才能握得住。”

  “娘娘想要什麼,又有什麼握不住的?新人雖然得寵,不過是個繡花枕頭,而娘娘卻撫育了皇子多年,又籠絡了宮中人心,娘娘從來沒有失去什麼。”

  溫修容不語,長久地佇立着,任望向宮中深處的眸色漸漸沉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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