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春夜宴(1)
“阿茂,告訴本宮,宮裏若是有人偷了東西,作何處罰?”
“偷盜國主國後的寶物,罪可誅族。”
“誅族就免了,她這樣的卑賤之徒,何來親朋故舊?施杖刑二十。”
郭豔一聽,渾身像是被抽掉了骨頭一般,像是一攤爛泥般癱在地上,如釋重負地大聲喘着粗氣,她今朝本以爲小命不保,沒想到娘娘竟然饒了她一條性命,像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又被送回了陽間。
阿茂頗爲不甘心,向嘉敏進言道:“娘娘,這賤婢囂張跋扈,無惡不行,二十杖刑只怕不能讓她長記性,更不能殺雞儆猴……”
“杖刑夠了。”嘉敏輕聲喝止,“你也是個機靈的人,怎麼也不懂得適可而止?難道你不想以後跟隨本宮,掌管柔儀殿大小事務?”
阿茂懂得了國後孃孃的話中之意,大喜,忙跪下謝恩:“奴婢知錯,謝娘娘恩賜!奴婢一定不負娘娘所望,爲娘娘效犬馬之勞!”
嘉敏微微一笑,轉頭問向元英:“你呢?”
元英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忙跪下搓着衣裙,“奴婢謝娘娘知遇之恩,奴婢……”
嘉敏見她臉上有猶疑之色,覺得奇怪:“怎麼了?難道你不願意嗎?”
“奴婢做慣了粗活,自由自在慣了,內宮規矩甚嚴,入了金碧輝煌的柔儀殿,只怕奴婢屢屢會做錯事……”
嘉敏扶她起來,感慨道:“你的性子本宮也不是不瞭解,真要拘了你,只怕你也不習慣。也罷,既然你喜歡自由自在,本宮就命你爲掖庭姑姑,同時掌管這萬獸園。”
元英喜得眉眼俱開,嘴都合不攏了。
那阿茂更是個行事伶俐的,大手一揮,便命兩個小內監將郭豔拖了出去,一頓棍棒伺候,棍棍用了十二成的力,只打得郭豔皮開肉綻,鮮血迸流,暈死了過去。
嘉敏收了元英和阿茂兩個心腹之後,行事果真方便了許多,元英五大三粗,雷厲風行,人見人怕,而那阿茂更是伶俐百變,恩威並施,一時之間,宮中刁奴懶婢都大爲收斂,宮中秩序也井然有序。
國主國後伉儷情深,烹茶、彈琴、下棋、閨閣描眉、雪夜炙鹿肉,濃情恩愛的日子飛逝而去,鮮花着錦的好時光永遠都過不夠似的,一眨眼就到了春夜宴。
今歲的春夜宴格外隆重,國主新立國後,心情大悅,早在春夜宴之前的半月有餘下旨大宴羣臣,宮中早已是紛繁忙碌。
一大早,溫修容就將國後的細碎灑金縷鳳袍送了過來。
嘉敏迎上前:“讓內侍局的人送來就行了,怎能還勞煩姐姐走一趟。”
溫修容溫婉笑道:“妹妹是一國之母,尊貴無比,我心疼妹妹,區區小事,不足掛齒。”說罷,便親自服侍嘉敏穿上新裝,一雙眼睛再也移不開眸光了。
嘉敏有些羞赧道:“姐姐這樣看着我,倒叫我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
溫修容略略收斂了自己的目光:“原是我放肆了,不該這樣盯着妹妹看,可今日的妹妹實在是太美,美得珠玉無光,又不失雍容典雅的國母儀度。”
香柔在一旁亦笑道:“也只有娘娘這般尊貴的身份才配得上這身華麗的盛裝,娘娘穿上竟不輸於冊立國後那天的華美呢!今夜春夜宴,定是最讓人矚目的月華之光。”
嘉敏展袖,身上華服的鍛料稀罕,刺繡精緻,又墜以無數瑩潤白華的珠寶。
再看溫修容,不過是樸素裝扮,着一身蔥黃色滾藍邊繡襖,頭上最昂貴飾品不過是一支赤金掛珠簪,便取了香奩中的一隻如意步搖釵替溫修容別在髮髻上,說道:“今夜宴,關乎皇家的臉面,姐姐也莫要太簡樸了些,沒得讓那些王公夫人還以爲內宮苛待了衆多姐妹。”
溫修容按了按髮髻,垂眸道:“我向來不喜金玉珠飾,再加上的華服盛裝還需要美人姿色相稱,我這蒲柳之姿反倒折煞了華麗珠寶。倒是娘娘的國姿之貌,若不用以頂好的飾品,豈不是可惜了蒼天的饋贈?”
嘉敏還欲多言,溫修容一把將她按在了銅鏡前,笑道:“妹妹勿用關照我,今夜妹妹纔是主角,裝扮得璀璨金碧,讓國主見了纔是愈加喜愛呢!”
論及國主,嘉敏的臉上泛起羞怯的紅暈,坐於鏡前,任溫修容梳妝,溫修容給嘉敏略施蜜粉,點綴粉色胭脂,描上垂珠眉,再以花鈿綴以額心面頰,當她拿起玉梳之時,手握嘉敏的如瀑青絲,卻略略猶豫了片刻,“記得曾經給昭惠後梳妝時,梳雲鬟高髻,鬢朵翹首總得國主的歡愉,想來那時候還是妹妹的主意。”
憶及如煙往事,嘉敏也有些感懷,一時怔怔地不能言語。
溫修容在銅鏡中瞥見嘉敏的黯然神色,忙笑道:“是姐姐多嘴了,斯人已逝,不過鬢朵翹髻也是適合妹妹的。”她的纖手在嘉敏的頭上盤桓翻轉間,高高聳立的髮髻已經盤成,再飾以赤金瑪瑙九鳳步搖,銀珠蝶花等寶玉珠飾,更襯得嘉敏雪膚花貌,傾國傾城。
嘉敏望着銅鏡中美豔的自己,覺得又陌生又新奇,“姐姐,這是什麼髮髻?怎麼以前從來都沒有見過?”
溫修容放下玉梳,將最後一枚珠寶髮簪插於嘉敏的高髻上,笑道:“妹妹有所不知,這是最近在蜀國流行的新發式,因是最近才流行,所以我大唐國知道的甚少。”
就連在一旁的香柔也忍不住讚道:“娘娘這模樣兒,這髮髻,這身衣裳,真好比是天女下凡呢!若是皇母娘娘見了,也會羨慕呢。”
嘉敏戳了一下香柔的額頭,嗔怪道:“就你這張巧嘴兒!”
香柔閉口不提,臉上卻是喜滋滋的。
春夜宴設在仰秣苑,大殿內鬢影匆匆,鐘鼓笙竽,音繁弦急,舞女們柳腰微漾,婀娜曼妙,王公貴族,朝廷重臣,賓客滿席,席案上瓊瑤美酒,珍饈佳餚,更是不勝枚舉。
伴隨內監一聲“國主國後駕到——”,衆賓客都起身齊齊矚目於殿堂之上,國主攜國後的手一起步入了仰秣苑中,衆人烏壓壓地一片行禮:“恭迎國主、國後孃娘。”
國主心情大悅:“衆愛卿平身。”
衆人擡頭見國主俊美,國後更是美如天仙,今夕着一身華服鳳冠,舉世無雙地高貴。
又見兩人柔情蜜意都飽含在一個深深繾綣的眼眸中,一個不經意的微笑裏,衆人心中暗歎,國主國後當不愧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
底下,低等御妻卻用怨恨的眼神望着國後,裴良人今日着意打扮一般,在人羣中本就是鶴立雞羣,而在看到國後華貴風采之後,頓覺自己黯淡無光,狠狠咬了咬牙。
韓王哪裏曾見過嘉敏如此盛裝美豔,只覺得自己像是墜入了夢裏霧裏,遙遙看着朝思夢想的夢中情人向自己走了過來,像是入了定般,半張着着嘴,眼珠子再也不能從嘉敏身上移動半分,就連手中斟的酒溢滿而出,流了滿滿一桌竟也不知曉。
旁邊的韓王妃見狀醋意大發,夾起一塊煮沸的羊肉就往他半張開的嘴裏塞去,燙得韓王“哎呦”一聲,差點從席案上站起。
嘉敏心中正忐忑間,見席間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坐席上起身,朝自己走了過來。
在見到他的一剎那,那熟悉的痛感毫無徵兆地襲遍了她的周身,林仁肇!
原以爲與國主琴瑟相和的相處,在流逝的歲月中已經放下了他,卻在驟然相見的時候,心中的悸動卻是如此強烈而深沉。
是什麼時候,這個勇猛而剛強的林虎子,竟在她心中刻下了如此深的印記?
她有些恍惚,很快意識到這是在大庭廣衆之下,硬生生地吞嚥了心中的苦澀,牽扯出一個得體適宜的笑容。
林仁肇滿頭白髮,更有些邋遢的憔悴,眉宇間的那股爽朗放蕩之氣已然不見,多了一份深沉與沉澱。
是什麼時候,他的眸子變得如此深邃?彷彿一眼望不見底的深潭,在被他的目光襲擊的時候,嘉敏的身子不自覺得晃了晃。
林仁肇目不轉睛,深深望着周嘉敏,手執羽觴行禮道:“微臣拜見國主、國後孃娘,恭祝國主與國後孃娘聖安。”
“國主萬福,國後孃娘萬福。臣婦程氏恭請聖安。”
一個溫婉動聽的聲音傳入了嘉敏的耳中,彷彿被黃鸝的鳴聲驚醒,周嘉敏轉過了眼眸,才發覺林仁肇的身邊不知何時站了一位身姿曼妙、面容姣好的女子。
她一張嬌俏的鵝蛋臉,柳葉眉又長又彎,映襯得一雙大眼烏溜溜地,閃着聰慧而溫和的光澤。
她的聲音甜美溫柔,叫人一聽便已是酥倒,舉手投足間儀度得體適宜,從內而外透着大家閨秀之風。
這一位溫柔的女子是林將軍的夫人吧?
真好,他的身邊終於有了一個可心的人兒,可以照顧他、依賴他,與他心心相印,攜手到老。
可是,爲何?心中又一偶一股莫名的酸楚呢?
國主笑着對嘉敏道:“國後,這位程氏想必你還不認識吧?她是林將軍的夫人,是翰林院掌管學士程大人之女,也是名門之後,數日前才大婚,朕賜婚於林將軍,原是擔心錯點鴛鴦譜,不過今日一看,夫婦兩人夫唱婦隨,倒是頗爲般配,朕心中的這塊石頭也就放下了。”
程氏嬌羞着低頭一笑,轉過頭望着林將軍,眼眸中的幸福幾乎快要溢滿而出。
嘉敏心中大震,高髻上的赤金瑪瑙九鳳步搖微微晃動,是國主賜婚?
這一切她竟然毫不知曉,她望向國主,第一次,竟然猜不透他溫潤的眼眸中究竟有幾分探詢的意味?
她強打起精神,牽動得的嘴角的笑意也有些痠痛,“夫人快快請起,林將軍勇敢英雄武,是我朝第一英雄。由國主給你們賜婚,自然是天下第一美事,況且你們夫婦二人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本宮誠心祝福你們二人白頭偕老。香柔。”
她的下頜微微擡了擡,香柔取出真珠十串、玉釵十副、金點翠珊瑚珠蝙蝠簪、銀鍍金碧璽牡丹草蟲簪各五支賞給了程氏。
“臣婦謝過國後孃娘。”
程氏雪白的臉上始終掛着淺淺的笑靨,那黑亮的眸子始終散發着甜蜜的光彩,嘉敏心中漾起一陣欣慰,這樣的幸福笑靨無法掩飾,那是找到如意郎君的滿足,是發自內心的笑容。
她心中輕嘆一口氣,只要林將軍過得好,只要他找到了佳偶,過去愛與恨,情與孽,都成了隨風而逝的過往,有些人,有些事,再也回不去了。
只是在她擡頭一眼瞥見林將軍的時候,爲什麼在他的臉上找不到一絲歡喜呢?更爲何,他的眉間隱隱有着揮之不去的無奈和憂傷?
嘉敏強抑心中的波瀾起伏,一轉頭看見國主正目光柔情地望着自己。
若在平時,嘉敏定會沉溺在他的溫柔注視中,可是今朝,不知爲何,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隱隱有些難受的痛楚。
此時,席間的裴良人笑道:“國後孃娘今日雍容華貴,這一身裝扮倒叫臣妾思慕起昭惠後的絕絕華彩來,到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嘉敏猛然一聽議及自己的姐姐,心中隱隱有些不悅。
衛御人的臉上充滿神往之色:“嬪妾入宮時間不久,不能有幸見到昭惠後的的天后之姿,只聽聞昭惠後時常做‘首翹鬢朵’之妝,春風一曲,姿態無雙,聽說但凡能欣賞到的,便真叫人絕倒呢!”
裴良人笑道:“妹妹有所不知,昭惠後以高髻纖裳舞一曲的時候,那纔是真正的天仙影舞,現在嬪妾回憶起來倒依然回味蘊藉。”
她一眼瞥見國主神色微微有些黯然,知他必然思念起了昭惠後的音容相貌,心中暗自得意。
溫修容面上現出不悅之色,輕斥道:“無論是昭惠後還是國後,都是母儀天下,又豈是你能置喙評判的?!”
裴良人“哎呀”笑一聲,恍然道,“原是嬪妾今日多喝了一些薄酒,竟有些看不真切了,今日國後的裝扮與昭惠後有幾分神似,幾乎讓嬪妾以爲是昭惠後。嬪妾失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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